有的人,一生都是虚度。
有的人,穷其一生,只留下一个梦想。
比如说唐朝的张若虚。
这哥们的一生,一如他的名字,
当真是
“深藏若虚”,历史上关于他的事迹记载很少
不信的,可以去问
“度娘”,它这样告诉我们:
张若虚(约
660—约720),唐代诗人。扬州(今属江苏)人。曾任兖州兵曹。生卒年、字号均不详。事迹略见于《旧唐书·贺知章传》。中宗神龙(705~707)中,与贺知章、贺朝、万齐融、邢巨、包融俱以文词俊秀驰名于京都,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玄宗开元时尚在世。
听听,名气很大。但官却当得不咋地,
“兖州兵曹”,是个不起眼的小官。
官职不高,诗也只传下来两首,
但他却少而精,不像乾隆皇帝一生写了
2万首诗却没有一首流传下来。人家就不一样,反其道而行,
《春江花月夜》就足以名垂千古。
后世对这首诗的评价集中在八个字:
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张若虚生活在初盛唐之交,说起来那时的文字江湖是高手迭出、大号云集。
又有何过人之处?
这究竟是篇具有怎样魔力的文字?籍籍无名的写手如何一朝成名天下知?
盛世俊才
660年,
张若虚生于大唐帝国的扬州境内。
这时候的扬州,正是
“江左名都、竹西佳处”,生在这样一个好时代,又在这么一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不用想也知道,
若虚的少年时代是很幸福的。
此时的大唐,是真正的四海归心,大唐皇帝是
“天可汗”,即万汗之汗,拥有绝对的权威和霸气
当一代雄杰李世民去世时,
中原的汉人们泪流满面,家家缟素;而那些异族的臣民,则用他们的方式为
“天可汗”送行。割发、划面,从万里草原而来的突厥人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哀痛。
一个叫阿史那社尔的突厥王子不仅毁容自残,还恳求新皇李治,允许他自杀殉葬、为先帝守陵。
但是李世民早有遗诏,不允许大臣殉葬。这位仁慈的帝王,希望他的子民都能够好好的活下去。没有种族区别、没有地域之分,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唐人。
这就是盛唐气象,它等待着一个人,将它讲述给后人听。
国家一天天的强盛,张若虚一天天的长大。他凭借着过人的才华,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也交到了一批朋友。
他决定到帝国的首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沿着长江往北走,访武当、拜少林,直抵洛阳。历经五百年风吹雨打的白马寺,依旧在挺立在那里,十年寒窗苦读的书生,在酒肆里纵论天下、填诗作赋,准备来年
3月的春闱。
嘚、驾,一匹奔驰的骏马飞驰而过,差点撞到了张若虚,吓得他赶紧后退几步,离开了这条宽阔的马路。听旁边的人说,那是河东裴氏的小娘子,跟博陵崔氏的小姐姐约好去城外踏青。刚才应该是耽误时间了,这才匆匆忙忙的。张若虚远远看去,裴家小娘穿着一身胡服,踩着马镫,一骑绝尘而去。
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
大唐极重军功,吸引的无数博学的才子也投身军旅,渴望着一展身手,将来上明堂、拜天子,封妻荫子。
张若虚也来了,可是边疆上没他什么事了。因为先帝已经把该打的仗打完了,李卫公
3000铁骑雪夜战可汗,执颉利可汗于马下,将其带回长安,还是先帝仁恕啊,面对这个帝国君主居然没有杀他,还把他养起来。
西边也没战事了,安西四镇稳如泰山的盘踞在那里,守护者帝国的西疆。
几十年前,玄奘从这里走出去、又从这里回来,穿越
78国,带回了天竺的佛经。
而在不久的将来,这个长河落日、天涯戎马的地方,将会诞生一个文功武略和悠悠离愁相融合的奇特人物。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文坛圈内
706年前后的神龙年间,
大唐王朝的多事之秋。
皇族内部暗中展开了残酷血腥的权力较量,神勇彪悍的女皇武则天忽然病重,太平公主趁机发动政变,老臣张柬之除掉了女皇心腹张易之、张宗昌兄弟,拥立太子李显为皇帝。
那时开元盛世即将到来,大唐王朝像一架披挂整齐的豪华马车,开始向着繁荣辉煌的顶点步步进逼。
李家最初得以一统天下,源自当年一批关陇武臣跟着高祖李渊冲锋陷阵。所以自开国以来,唐朝的政治文化圈一直被出身陕西、甘肃、宁夏的关陇贵族把持。江苏、浙江等吴越一带虽素以涵养读书人著称,但在京城文化圈地位边缘,影响甚微。
恰在此时,京城文化圈的旧格局因数位来自南方的北漂青年而悄然起了变化。
来自扬州的张若虚便是其中一位。他恃才傲物,放荡不羁,北漂多年也没能打入上层官场,常年混迹于底层草根文人圈,境遇落魄。他后来结识了同样来京城寻梦的扬州老乡邢巨,二人火速成为好友,平日里出双入对、诗酒唱和,过着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貌似潦倒穷酸却也惬意自在的书生生活。
再后来他们又认识了背景经历都相似的绍兴人贺知章、越州人贺朝与万齐融、湖州人包融,他们都是远离吴越故乡来京寻梦的年轻人,自是相见恨晚,成天厮混一处。
其中特别是颜值文才都出众的张若虚、贺知章、张旭和包融四人的名气越来越大,人称
“吴中F4”,在京城文坛引发了一场“最炫吴越风”的轰动。
面对汹涌而来的名气和各种向上攀爬的机会资源,除了张若虚久久不见起色,
F4中的其他三位各显神通。
颜好有料的贺知章凭借出色的交际才能、人格魅力,在京城文化圈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他迅速搭上了当朝宰相张说以及各支皇族,触角甚至直冲唐玄宗。
草书一绝的张旭借着酒劲儿玩起了行为艺术,有时喝高了还用头发蘸墨写字,折腾到精疲力尽,一头倒在未干的纸墨上呼呼睡去,人字合一
……自从得了“张癫”的外号,加入到精神病人的行列,张旭的精神好多了,日益显出一代“草圣”的风范。
中庸平和的包融则选了一条最保守也最稳妥的逆袭之路,娶妻生子,培养后生。他的两个儿子包何、包佶都很争气,饱读诗书,纵声雅道,从小就是亲朋好友嘴里
“别人家的孩子”。父子三人并称“三包”,成为学霸之家,羡煞旁人。
曾几何时,同一起跑线上的小伙伴儿,如今都渐行渐远,只留下自己还在原地打转。目送着同伴们直冲云霄的背影,张若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和迷茫。
终于,落魄文青张若虚也打算彻底摘掉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颓废帽子,果断开启向上模式。历尽种种周折,他总算谋到了一个兖州兵曹的小官。
个中甘苦,不足为外人道,化作了《旧唐书
·艺文志·贺知章传》中的六个字:“若虚,兖州兵曹。”
少则少矣,毕竟是在正史里留下了一笔。而让这六个字熠熠生辉的却是他兴之所至、信手拈来的一首诗。
春江吟咏花月夜
一个春天的傍晚,身居微职,在家乡休假的张若虚随手翻阅诗集,读到亡国之君隋炀帝杨广的乐府诗《春江花月夜二首》。
《春江花月夜》本是陈朝首席败家子儿
——人称陈后主的陈叔宝所创制的清商曲,属于吴声歌曲,是他平日吃喝玩乐的文艺副产品。
这位并不适合当皇帝的亡国之君平日就喜欢招呼宫里的女学士和御用文人,聚在一块儿喝酒调笑,写诗取乐。其中有个叫何胥的太常令,很有文采,他选了其中最艳丽的文字,谱成此曲。
他还有一曲更知名叫《玉树后庭花》,因陈朝断送在陈叔宝手里而成为后世皇帝的警钟。两首曲子都是清丽悦耳的传世佳作。
手捧诗集,张若虚不禁操着老家的吴地方言轻声吟诵出来: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
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二妃。
杨广这家伙品行不端、祸国殃民,写诗倒是把好手!张若虚心下暗自感叹。
好是好,可用五绝要写尽春夜里的春江、春花、春月、思妇之美实在太难,不如改用卢照邻《长安古意》、骆宾王《帝京篇》那样的七言歌行,何必分二首三首,一篇之内辗转腾挪,一贯到底,岂不痛快!
冥冥之中,张若虚感到了某种召唤,一定要把陈后主笔下那个空灵杳渺、神秘朦胧的春江之夜完美呈现出来!
想到这里,他决定趁着夜色到曲江边上走走,实地采风,找寻灵感。
那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个春天的夜晚。
扬州南郊的曲江边,皓月当空,微风习习,春花摇曳,万籁俱寂,偶有阵阵潮汐涌动的声响传来。
张若虚独自伫立江边,眺望远方,万物静默中唯见一轮明月朗照,碧波万顷,花林如霰,汀渚蜿蜒,江天一色。
刹那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正如这江上孤月;同时他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仿佛置身一个跨越年代、贯通古今的神秘时空,不知今夕何夕
种种复杂的情绪凝聚成一团无比炽热的烈火,点燃了他的旷世才情,促使他口吐莲花般即兴吟诵出成串的珠玑之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吟罢尚不尽兴,此时抬眼只见一片孤云缓缓飘过,张若虚感到自己乘着诗思腾云而上,恍若飞升到另一时空,鸟瞰世间众生百态,阅尽几家欢乐几家愁。
于是,他在神游中延展着绵长无尽的诗思,继续吟诵道: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此时此刻,张若虚本人都还没意识到,他刚刚完成了史上最顶级的一篇爆款,也成就了诗歌史上最有份量的一篇作品。
份量有多重?一言以蔽之:
“孤篇压倒全唐”。就是说这一篇诗歌的份量超过整个唐代现存近五万首诗加起来的份量。当然这是略夸张的溢美之词,但足可说明此篇爆款在古典诗歌史上一夫当关的霸气地位。
然而,此篇爆款一出,当时并未立即得到读者的认可与回应,潦倒一世的张若虚生前也并未因此尝到爆红的滋味。
诞生之初,这是一篇注定要饱受时间淬炼淘洗的准爆款。原因是复杂的。
一来当时身为一介地方小官的张若虚,
诗作出来后
鲜有人认真细读,
然后再传诵。
二来《春江花月夜》的题目并不讨喜,此题自从被亡国之君陈叔宝炮制出来后,惨遭历代唾弃诟病,被认为是享乐误国的精神鸦片。此后文人对此避之不及。而张若虚没有因人废文,欣赏这首乐府的艺术价值而为我所用,但并非所有人都有此眼光和觉悟,因此知音寥寥。
这些都导致这篇准爆款经历了盛唐、中唐、晚唐,又跨越了漫长的宋代、元代,久久缩在被人遗忘的黄卷角落里缄默不闻。
一直到明代嘉靖年间,独具慧眼的李攀龙编辑《古今诗删》时从浩如烟海的唐人作品中发现此作,如获至宝,果断收录其中。他因此成为改变张若虚寂寞身后事的头号贵人。
此后,又有多位明代诗论家陆续捧场,张若虚的才学诗名以及他的《春江花月夜》才算正式开挂。如万历三十四年(
1606)成书的臧懋循《唐诗选》卷三,万历四十三年(1615)成书的唐汝询《唐诗解》卷十一,万历四十五年(1617)成书的钟惺、谭元春《唐诗归》卷六,纷纷收录此诗。明末成书,具体年代不详但影响甚大的陆时雍《唐诗镜》也选录了此诗。
有了明人的大力举荐,清朝人顺水推舟。清初所有重要的唐诗选本,不约而同地收录此诗,评论一边倒地各种盛赞。
尤其是
清末民初的一代诗文大家王闿运
杨度、夏寿田、廖平、杨锐、刘光第、齐白石等人都是他的弟子。
对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评价是: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李贺、商隐挹其鲜润,宋词、元诗尽其支流,宫体之巨澜也。
一句话把诗和作者捧上了天。
后来,另一名家
闻一多说它
“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就此,
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终于红了
,遂成
经典之作,传颂千载不息。
动人传说亦动听
关于《春江花月夜》的来历,还有一段神话色彩的传说:
故事始于唐中宗神龙二年,横跨唐朝由盛及衰的半个世纪,穿越人、鬼、仙三界,说诗人张若虚
27岁那年在上元节明月桥边邂逅了名门闺秀辛夷,两人一见钟情,但还没来得及相互倾诉衷肠,张若虚就被鬼差给抓走了。
后来阎王知道是抓错了人,就让张若虚赶紧再投胎转回人世。可他不干了,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会错过与辛夷携手连理的机会。阎王软硬兼施都不成。后来,他的行为感动了得道成仙的曹娥,在她的帮助下,
27岁的张若虚死而复生,与66岁的老妇辛夷在明月桥下再次相见。张若虚有感于离情别绪,吟出这首千古绝唱《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全诗共三十六句,紧扣春、江、花、月、夜的背景,以月为主体,将月下的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去、扁舟、高楼、镜台、砧石、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不眠的思妇以及漂泊的游子,组成了完整的诗歌形象,描绘了一幅幽美邈远、惝恍迷离的春江月夜图,抒写了游子思妇真挚动人的离情别绪以及富有哲理意味的人生感慨,展现出一幅充满人生哲理与生活情趣的画卷。
的笔下,时间被诗化,江月有愁,流水无情,时间亦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回。借助江月,把春江月夜渲染得如此深情凄美,如梦如幻,将游子怨妇的离愁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除张若虚外更无他人。
全诗四句一换韵,共换九韵。又平声庚韵起首,中间为仄声霰韵、平声真韵、仄声纸韵、平声尤韵、灰韵、文韵、麻韵,最后以仄声遇韵结束。随着韵脚的转换变化,平仄的交错运用,一唱三叹,前呼后应,既回环反复,又层出不穷,节奏感强烈而优美,可谓声情与文情丝丝入扣,宛转和谐。
通篇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意境空明,想象奇特,语言自然隽永,韵律宛转悠扬,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
当然,
的另一首《代答闺梦还》虽然不如《春江花月夜》有名,但也很有文学价值:
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
试衫著煖气,开镜觅春晖。
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
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
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
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然而,《春江花月夜》写得实在太好了,所以上面这首诗就像明月边的星星,光芒全被掩盖了。
《春江花月夜》对后世影响很大,像《红楼梦》中的《秋窗风雨夕》就是完全效仿而成的: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本来林黛玉这首诗也是非常不错的,但如果非要与《春江花月夜》对比,那还是逊色不少。《春江花月夜》气象广阔、胸怀博大,正像闻一多所言,
“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
对此,我只想说
:江月依旧,诗篇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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