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备课,门不声不响地开了。一抬头,看到一个男生站在我面前,一副发呆的样子,也不说话,吓我一跳。过了一会儿,男生突然开口跟我说:活得没意思!
这位男生是从外地转来人大附中的。刚来时,可能因为不大适应教学方式,学习成绩不好。后来他写过一篇短文,记录了他的心理历程,他写道:
记得2000年校庆的时候,我回到家累得厉害,母亲一言不发。我不知为什么,就试探着问她,那时她说出的话,是我从未听过的:“我去过学校了,你的成绩大概属劣等生吧。以后学校的那些事情,你还是少做些罢!”
我愕然而无言以对。那时候父母少有评论,经常只是淡淡地一句“好好念书去吧”,就把我打发到里屋。我并不指望什么,“劣等生”的打击,对他们已是很大,现在又是倒数第一,更如当头一棒。
期中的成绩大抵还是理想,侥幸进了年级前五十,班主任对此也大感吃惊,劣等生自然是不该如此的。之后的二试,我就考得一塌糊涂了。每天下午的考试,我总是心不在焉,几次考试全没及格,可也都不是倒数第一。可出乎自己意料的是,我却以300多分的总分,稳居末席了。
倒数第一的考试分数,心理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心理科学认为,人人都有心情沮丧的时候,这也是正常的。可是长期心情沮丧,就会导致忧郁,导致绝望,那问题就严重了。
这位男生说:我自幼体弱而生性优柔,且喜静恶动,体育尤不擅长,又愿和弱势群体接触,对世事都很敏感和在乎,无论受什么委屈,总会暗自落泪。后来我渐渐不再爱哭了,也许那就是成熟吧。以前的朋友曾说:“明明很痛苦,却偏要大叫大喊,似乎要告诉所有人,他很坚强很勇敢和无所谓。”这对我真的是再好不过的写照了。再后来,我面临新的环境,不断受到外界的挫折,心境总是很压抑的。尽管偶尔好不容易处在领跑的位置,却又不断地在怀疑自己,也感觉累得喘不过气来。我为人偏执,常怀着雄心壮志,不太计较后果,混到崩溃的边缘……
这个学生平时就不苟言笑,性格有点孤僻,老是一副深沉的表情。他还有个特点,就是经常缺课,动不动就从教室里蒸发了。用同学的话说,“高中三年,无论何时,你若是朝他的座位瞥上一眼,能看见他的概率,和抛硬币正面朝上的概率等同,并且绝对随机。上午第一节课看见了他,谁也不能肯定第二节能否看见,下午可能不见,没准统练前又出现,真可谓行踪飘忽。”
而这位男生说:我出没的习性,大多不为人所知,又懒于奉告他人,所以常出现于人意想不到之时,现身于人不可预料之处,但与人并无恶意,如是来无影去无踪,于是在同学中得名“幽灵”。又以王京老师的形容尤为著名——“你仿佛是在飘呀。”2001年美国“9·11”事件前的教师节(9月10日),我从学校失踪半日,次日恐怖惨剧传来,我在班中辩论时观点又较为偏激,大概还因为我与拉登的的脸色相仿,我又招致另一外号名曰“拉登”。
这位男生有一个强项。他特别喜欢参与学校的一些科技活动。可是,我从这位男生口中得知,他的家长反对他参与这些科技活动。这位男生对自己喜好的科技活动,就觉得参加也不是,不参加也不是;而老师呢,安排他也不是,不安排他也不是。学生有特长却得不到发挥,无所适从,心情郁闷。
了解到这位男生的苦闷心理,当时我非常生气。学生走后,我就给他父亲打电话,请他到学校来。一般来说,遇到学生问题,我很少给家长打电话,但是如果学生的问题出在家长身上,我绝不含糊。过了一个小时,他父亲就来了。我对他父亲毫不客气,质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怎么培养孩子?你们的孩子本来很优秀,也有强项,可是孩子现在的心理状况这么令人担忧!你们给他一个宽松环境行不行?你们想一想,是学习成绩重要,还是一个健康身体重要?!”
他父亲默默地听着,就流泪了。其实,这个孩子的家长很优秀,很有学术造诣,为孩子也煞费苦心。这位男生的父亲,推心置腹地跟我讲了他们做家长的一些苦衷。我说,我们是成人,我们不承担谁承担?我就与他父亲商量,最后达成共识,鼓励这位学生,适当参加那些自己喜欢的科技活动,老师和家长共同努力,让孩子摆脱心理重负。
之后,我又找这位男生谈,希望他能多理解父母的难处。我对他说:我也是家长呀,站在学生角度看,是一回事;站在父母角度看,又是另一回事了。在目前这种应试教育现实面前,孩子压力大,家长压力也大;学生难,家长也难。而家长的苦衷和付出又有谁知啊!
这位男生点点头,他也承认有时对父母的付出太忽略了。他后来记叙过这样一件事:
2002年,全国中学生物理初赛在郑州举行。去郑州那天晚上,我动身赶往北京西站,突然天降暴雨,淋得我透心的凉。在列车上我捂在被子里,却一夜没有睡着。抵达郑州的时候就开始病,又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参加理论考试的时候,我已是晕乎乎的,父亲一直跟在后面,承担着随队教师的角色。以往每次参加竞赛,他无论有多忙,总会抽出时间,把我送到考场,为我筑起一道隔绝喧嚣的屏障,让我能静下心来。时间就快要到了,我真的不敢再看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为我无端而忙,已使他更加疲惫不堪。我甚至不敢去告诉他我头痛的感觉,真怕他再替我无谓地担心。
“不早了,进去吧!”父亲平静地说。我点点头,和他说再见。
我从三楼教室的窗户往下看,他还站在那里,好像在等着什么。我看到天又下了雨,而惟一的伞却在我包里。考场上我毫不在状态,在一道题上耽误了好多时间,而那题我得了零分。
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我走回了驻地。父亲问我考得如何,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想他会懂的。他就再也没有问,只是劝我想着明天。
第二天考实验。我就要再进考场的时候,父亲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跑上来塞保温杯给我:“喝点儿茶吧,会清醒点儿的。”
清香而和暖的气流在空中飞散,熏在瑟瑟秋风中,熏在我的脸上,我脸颊上仿佛有泪珠淌过的痕迹……
体会到父母的关爱,这位男生与父母沟通起来就比过去好多了。他也能够经常参加一些自己喜欢的科技实验活动,还拿过全国性奖项。2002年,中国和日本两国中学生举行远程教育交流活动,我们人大附中12班出了15名学生,其中就有这位男生。
男生发挥了自己的长项,就变得越来越有自信,也慢慢摆脱一些无谓的心理压力,性格也开朗了不少。而他的学业更是后来居上。他先后获全国中学生北京赛区物理、化学一等奖,并多次在科技创新竞赛中获奖,后来被保送进入北京大学数学学院。
2005年春天,北京大学爱心社组织一次捐助活动,资助贫困地区学生。爱心社负责人就是这位男生,他把自己做家教挣的一万多元钱,赞助了一批贫困学童。“六一”节前夕,又把这些学童请进了北京大学参观,我得知后非常高兴并给予了一些赞助。
编辑:陈震
审核:杨书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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