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妻良妇26-30 贤妻良妇26-30贤妻良妇26-30

贤妻良妇26-30

傅卉舒的心里十分堵得慌,就像交通高峰期的堵车,按喇叭的,拍方向盘的,高声咒骂的,乱哄哄的一片,越是焦躁,越是走的慢,半个小时也挪动不了半米远。

她越是堵,越是焦躁,越是想找到焦躁的根源,越是找不到。有样东西在跟她捉迷藏,她想把它揪出来,可是遍地的寻,满世界的搜,就是看不见,逮不住。

杜松跟那些给她和戚小沐写情书的男生不一样,杜松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一起长大,彼此感情深厚,有这种感情做基础,想从友情突破到爱情,实在太容易。

关于杜松喜欢戚小沐这件事,她并非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的是,戚小沐也去喜欢杜松。至于为什么不能接受,她暂时还没有心情去思考。她只是觉得堵,觉得别扭,觉得难受。

那么,戚小沐喜欢不喜欢杜松呢?

经过两天的仔细观察,傅卉舒稍微松了一口气。

戚小沐跟以前一样,凡事以她为中心,也没有对杜松特殊对待。戚小沐以前是怎样的,现在还是怎样,丝毫没有变化,傅卉舒的小心脏总算可以不用那么堵了。

不过,总还是有强烈的不舒服感,她恨不得拍戚小沐一廷杖,好泄泄愤,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个

“愤”到底是从哪里来,又为何而“愤”。

这是一个懵懂的年纪,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懵懵懂懂的,看着明白的其实不明白,看着不明白的又隐约感觉挺明白,每个年纪都有每个年纪才会有的想法才会做的事,没有几个人能挣脱开年龄的局限与桎梏。傅卉舒也不例外。

当傅卉舒和杜松的爱情故事从一班传到七班,再从席梦思的嘴里传到戚小沐的耳朵里时,戚小沐跟杜松一样,不淡定了。

卉舒跟杜松是一对?杜松喜欢卉舒?卉舒也喜欢杜松?这三个问题,来来回回的在戚小沐的脑子里盘旋。她想去找傅卉舒问个究竟,又不敢去,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很害怕听到一些她不喜欢听的答案。

早在杜松和徐则林常在食堂偷看她和傅卉舒那会儿,她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两个家伙中至少有一个是喜欢傅卉舒的,而杜松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只是那时还没有关于杜松和傅卉舒的

“爱情传说”,她也根本没把杜松当回事。

现在不行了,她一想到傅卉舒要跟杜松在一起就烦闷的挠墙,卉舒是她的,怎么能跟杜松在一起呢?偏偏现实情况是傅卉舒非常有可能会跟杜松在一起,同桌呀!青梅竹马呀!日久生情呀!近水楼台先得月呀!妈呀!墙皮被挠了一大片,戚小沐郁闷的快哭了。

戚小沐的情绪很低落,低落到吃饭吃不好睡觉睡不香,见到傅卉舒就想掉金豆子。一想到早晚有一天傅卉舒会嫁人会跟别人生小孩,她就恼的连连跺地,恨不得把地球踹个大窟窿。再想到傅卉舒有了男朋友以后,自己将在她的眼中心中退居二线光荣退休,就恨不得跟海子一样跑山海关上去卧轨自杀。

顶庆幸,她不是诗人,打小怕死,没勇气自杀。

虽没诗人那颗圣洁的心,引用一下诗人圣洁的诗总是可以的。大中午头,她对着炎炎璧日悲哀的默念

“黑夜比我更早睡去,黑夜是神的伤口,猫是鱼的伤口,卉舒和杜松也是小沐的伤口”,或者在临睡觉之前悲伤的默吟“我摘下帽子脱掉衣服安静的上床,在裸睡中我总能突然回到荒凉”。海子如若泉下有知,肯定会把她拉到山海关等待绿皮火车的到来。

她深刻的觉着她就像一条在沸水里游泳的大鲤鱼,浑身起泡,动哪儿哪儿疼。晚上戚大成问她想吃什么,她随口说水煮鱼。戚大成和冯燕给她做了一道水煮鱼,水煮鱼辣,她吃不了太辣的东西,吃了两口辣的涕泪交加,直埋怨爹娘不照顾她的感受,全忘了是她自己要的水煮鱼。

吃着满嘴的辣,她再次抑郁的想挠墙,卉舒找了男朋友,快不在乎自己了,爹妈放了一锅辣椒,已经不在乎自己了,她又深刻的觉着她就像没了妈妈的小龙人,她朝着冯燕和戚大成忧伤的大吼:

“地上有无数个龙人,那个最小的就是我,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我在哪里生……”

爹娘骂她白眼狼,她说她是小龙人。冯燕和戚大成不知道哪里又得罪她了,两口子吓的把自行车藏的严严实实的。戚小沐的郁闷之情无处发泄,四处找爹娘的自行车放气,可惜找不着,就把傅卉舒的气门芯给拔了,反正是傅卉舒让她郁闷的,该拔!

总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戚小沐都是一副惆怅满怀郁郁寡欢苦大仇深的愁眉苦脸状。

傅卉舒不是通玄先生张果老,她再了解戚小沐,也不可能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戚小沐在想什么,何况她本身也正在堵车中,脑子里有点乱,逻辑推理能力有所下滑。她问了戚小沐好几次到底怎么了,戚小沐就是不说,弄的她也跟着发愁。她猜出几分戚小沐的情绪跟自己和杜松的

“爱情故事”有关,却没有十分的把握。她对戚小沐一向有把握,一向有把握的东西突然没了把握,好比眼看到嘴的红烧鱼突然被猫叼了去,恼人的很。她为这种“没把握”抑郁。

戚小沐不敢说,她承认,她胆小,她怕听到自己不爱听的话。

自己不开心就不开心吧,要是让卉舒也跟着自己不开心,就太不厚道了。戚小沐良心发现了,终于知道她连累傅卉舒了,她学会了强打精神活受罪

——在傅卉舒面前装开心装快活,笑的比花儿还灿烂。

小沐同学小瞧了卉舒小姐。傅卉舒跟她是光着屁股长大的,俩人一块儿吃喝拉撒了十来年,想不当知己都很为难。傅卉舒尽管还不能完全确定戚小沐在纠结什么,但她对戚小沐的情绪还是一拿一个准的,戚小沐的脸在笑,心在闹,她知道。

终于,在一个月之后的一个周末,傅卉舒以人民警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架势,审问起了戚小沐。

在傅卉舒的卧室,傅卉舒正襟危坐,

“小沐,一个多月了,你都在愁些什么?”

戚小沐拍拍自己胸脯:

“我牙好胃口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见天用蓝天六必治,三重薄荷精华,带来极速清新的酷爽口感,我能愁什么呀!”

“还不说?不说就算了,”傅卉舒抱起狗熊玩具,手上狠巴巴的一根根的往下揪毛,嘴上凄切切的说:“小沐,咱们两个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了,从小到大你对我都没秘密,现在你长大了,有秘密了,不愿跟我说了,我看,咱们也算是走到头了。”

“什么走到头了?你什么意思?”真跟杜松好了?真把我踹了?戚小沐委屈了,鼻子都酸了。

傅卉舒把狗熊放一边,又抱起枕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

“你有事不愿跟我说,不愿跟我分享,我在你眼里可有可无了,咱们还不就是走到头了么?我还以为你对我一辈子都不会有秘密,现在……唉,我真失望。”

“你别胡说八道的,我哪有什么秘密!”光逼我说,你跟杜松那点破事怎么不说?戚小沐更委屈了。

“还不说?”傅卉舒没耐性了,抓起枕头往她头上狠砸两下,脸一板,说:“戚小沐,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把你究竟在纠结什么告诉我,我可以对你宽大处理;第二,你可以保持沉默把你那点郁闷放胃里捂烂了,但是,从今以后你别再指望我跟你说话。你选哪一个?”

戚小沐思量思量,说:

“第一个。”

“行,你说吧。”

“别人都说你跟杜松好上了,说杜松喜欢你,你也喜欢杜松,你们是天作之合,美满良缘……”瞄瞄傅卉舒,见她不否认,一生气,干脆把该说全说了:“咱们不是小孩了,都知道友情没法跟爱情比,听说过为爱情自杀的,从没听过为友情自杀的,男的可能有个劳什子刎颈之交,女的可从没听说过。你跟杜松在一块儿了,我早晚有一天会被你踢出局,我觉得我应该早点做好出局的准备,不用你踢,我自己先退出来,这样还有点面子,要是被你一脚踢出来,那得多伤自尊呢!”

傅卉舒撇嘴:

“没出息的东西!你还真是为这个发愁!”

戚小沐一愣:

“你知道?”

“哼,你一撅屁股拉什么屎我都知道!”

“那你还逼我说出来!”伤自尊!

“你自己亲口说,这才叫坦诚相见。”傅卉舒抱抱她,当安慰,过会儿,说:“小沐,我不喜欢杜松,你不用发愁,我也不喜欢看你发愁。你发愁的模样太难看了!太丑化市容了!太对不起党中央了!”

“真的?你不喜欢他?”戚小沐的眼珠亮了,来精神了。

“真的。”

“我总觉的他喜欢你呢。”

傅卉舒想说他喜欢的是你不是我,不知何故,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只说:

“他喜欢谁我又管不了,你呢?你喜欢杜松吗?”

“我?”戚小沐指指自己的鼻子尖:“我喜欢杜松?亏您问的出来!别逗啦姐姐!他妈可是母老虎!为个溜溜弹儿都能找到家门口,我要把她儿子抢了,她还不得跟我拼老命!他妈比将军还肥,我可打不过!”

傅卉舒大笑:

“你也记得他妈找咱们妈妈那事呢?”

“当然,我第一次挣钱呢,一辈子也忘不了!噢,你送我的储钱罐我还留着呢。”

“嗯,好好留着吧。”傅卉舒看她一眼,慢吞吞的说:“高中谈恋爱,有几对真能成的了呢?还不都是浪费时间。”

“对,对,你说的一点都对!”戚小沐紧着说:“我们就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就是红旗下的蛋,这个地球正在等着我们去开发,我们不能搞早恋,早恋就是浪费营养浪费时间,浪费感情浪费金钱,浪费祖国人民对我们的期望,浪费党中央对我们的寄托,浪费毛主席对我们的教导,浪费……”

“别浪费口水了!”傅卉舒掐她耳朵:“我自行车的气门芯是你拔的吧?”

“哪有,哪有,”戚小沐不承认:“你的我怎么敢拔?你可别逼我当窦娥。”

“你少侮辱窦娥!”傅卉舒狠狠掐一把她的耳朵根,又问:“你现在还愁不愁?”

“不愁,”戚小沐捂着耳朵十万分开心的说:“一点不愁!我简直高兴的想裸睡!”

“裸睡?”

“海子的诗,你不懂!可怜的理科生!”

乐极生悲,祖宗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

戚小沐的十万分开心还没能维持过三天,就被一个狗血的事实浇了一个狗血淋头。

上了高中以后,将军席梦思继续干老本行

——七班副班长。而七班的正班长,则是一位叫姚壮壮的大男生。

姚壮壮

岁,是体育生,

的个头,剑眉桃花眼,胸肌健壮,身材魁梧,性格爽朗,典型的阳光少年。他打篮球是把好手,球一到手,花样倍出,不少芳心就此暗许,是不少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高大英俊,待人彬彬有礼的姚壮壮颇得人心,曲世军视他为左右手,七班的同学视他为主心骨,有什么事了就去找班长,准没错。为表亲切,大家都叫他大壮。

从进入高中以来,姚壮壮对戚小沐就很照顾,常给戚小沐送点零食,有事没事的去找戚小沐聊聊天,主要的聊天内容,就是戚小沐的母亲大人冯燕同志。姚壮壮说,他早就听说过冯老师的大名,也一直想进一班,可惜,学习成绩不够好,进不去,只能多听戚小沐讲讲一班班主任的故事,好弥补一下自己的遗憾。

想当自己老妈的学生,偏偏是个体育生,多可怜的孩子啊!戚小沐对姚壮壮表示了同情,她知道有不少人想当她妈妈的学生,冯燕会教书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才是主要原因

——冯燕会当班主任,能把握住学生的优缺点,而且,长的漂亮,虽然对自家孩子脾气有点爆,但对别的学生脾气非常好,戚小沐为这吃过不少醋。

冯燕已经人到中年,由于平时很热爱跟李清芳一起钻研保养与锻炼之法,加上天生带来的清丽容貌,使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八九岁。她领着戚小沐去逛街买衣服,当她说戚小沐是她闺女的时候,不少人都曾表现出过满满的惊讶

——这个妈太年轻了呀!

戚小沐深以自己的老妈为傲,她觉得这世上能跟自己老妈比的,除了卉舒的妈,就没别人了。她常把冯燕挂在嘴边,动不动就说我妈怎样怎样,我妈说过什么什么,

——这实在是一种恋母的表现。孩子恋母倒也正常,而冯燕这样的母亲,也很难不让孩子去恋。

因此,当姚壮壮投其所好,当听到姚壮壮在言谈里充满了对自己老妈的崇敬之情时,戚小沐对他也就十分喜爱了

——谁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妈妈好呢!

经过近一年的接触,戚小沐和姚壮壮从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转变成了有着坚定革命友谊的亲密战友,他们走的越来越近,关系越来越好,关于他们的流言,也静悄悄地破土而出。

姚壮壮丰神俊朗英姿勃勃,戚小沐明眸皓齿聪颖伶俐,一个阳光美少男,一个翩翩美少女,这样的两个人若是动不动就坐在一块儿咬耳朵,不去胡思乱想根本不符合自然规律。

八卦绯闻来势凶猛。

就在上个学期,还没有任何关于姚壮壮和戚小沐的

“传奇故事”,但是,在这个学期,就在傅卉舒和杜松的“爱情童话”被大家传的满天飞的同时,姚壮壮和戚小沐也被群众的力量推到了风尖浪口。

戚小沐经常去一班找傅卉舒,傅卉舒也经常去七班找戚小沐,她们两个成天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弄的一班和七班的广大同胞没有一个不认识她们的。大家为了公平起见,就让她们的传说也跟她们的人一样,风儿吹沙,沙绕风,不能厚此薄彼,傅卉舒有了爱情童话,那戚小沐也得来个爱情传奇才算公正,何况她们身边确有其人

——杜松和姚壮壮可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家可是两个活生生的大活人。

曲世军听闻绯闻,分别找了姚壮壮和戚小沐谈话。跟戚小沐谈话的时候,他语重心长的说:

“小沐,知道为什么我把你叫到办公室来吧?我跟你妈是同事,我跟她一样,对你抱有很大期望。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告诉你妈。我也年轻过,懂得你们的心情,年轻人嘛,情窦初开,搞对象很正常,你……”

戚小沐打岔:

“老师,你在高中也搞过对象吗?”

戚小沐一打岔,曲世军的思维有点中断,他没说话,瘦脸倒是红了红,咳嗽一声,说:

“我上学的时候男女同学界限分的很严,男女关系纯洁的很,哪里可能搞对象,你……”

“老师,”戚小沐又打岔:“那你是不是暗恋过谁?”

曲世军又咳嗽一声:

“我们上学的时候一心背毛主席语录,哪有心思暗恋谁?你……”

“老师……”

“你别打岔!再打岔我告诉你妈去!”曲世军有点急了,一着急,思维彻底中断,原先准备好的谈话内容全忘了。

戚小沐撅撅嘴,不打岔了,接受了一番红彤彤的思想教育,生气了。无中生有的事,无辜的接受教育,怎么想怎么气,她找到曲世军的自行车,把前后轱辘的气门芯全拔了,全拔了也不解恨,又把铃铛给卸了,顺便踢车链子两脚,骂了两声三害。

下班后曲世军一蹬自行车,差点没摔地上,除了戚小沐没谁会对拔气门芯这项工作如此情有独钟,他一看就知道是戚小沐搞的鬼,他也不生气,反倒对戚小沐放了心。他这位班主任不是白当的,对学生的个性都很了解,戚小沐若是真的早恋,准会心虚,哪里敢拔什么气门芯卸什么铃铛。

跟曲世军循循善诱的思想教育不同,当戚小沐的绯闻传到傅卉舒的耳中时,傅卉舒愤怒了。

真是长能耐了,一边装腔作势可怜兮兮的说什么怕我和杜松好了我就把你踢出局,一边张牙舞爪肆无忌惮的跟姚壮壮大搞爱情传奇,什么东西!渣渣!

傅卉舒从来不会跟戚小沐一样自怨自艾的纠结起来没完,她是个有着果断作风的好孩子。于是,当戚小沐来找她一起去吃午饭的时候,她抄起数学课本朝着戚小沐的脑袋砸了过去,砸一本数学不解恨,接着砸了一本语文。

戚小沐躲闪不及,课本正中头颅,疼的差点哭,捂着脸抱怨:

“卉舒,你这是干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学着泼妇动手……”

“啪——!”一本物理又砸了过去。

“哎哟我的鼻子!”无缘无故被砸,戚小沐恼了,她跳着脚警告:“傅卉舒!你别没完!你要再没完,毛主席作证,我……”

“啪——!”一本化学飞了过去,傅卉舒一挑眉:“你怎么样?戚小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勾当!”

戚小沐发傻:

“我什么勾当?”

“你做的好事还用我说?先把书给我捡起来!”

“你不能再砸我!”

“先捡起来再说!”

捡起书,戚小沐问:

“卉舒,你到底怎么了?谁惹你啦?”

“除了你还能谁?”

“我怎么惹你了?”

“你骗我!”

“我骗你?开玩笑!我骗谁都不会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傅卉舒掐她:

“你装可怜说怕我有了男朋友以后把你踢到一边去,可你自己呢?你自己不还是找了姚壮壮!”

“我找姚壮壮?”戚小沐明白了:“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那些谣言你也信?亏我一直把你当成雅典娜来崇拜,如此轻信谣言,你可真让我失望。”

傅卉舒抓起铅笔盒摇摇:

“你还想挨砸是不是?”

“不想!”戚小沐赶紧往后退两步,省得被砸到,又诉苦:“卉舒,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最近我们班很多同学都拿我跟姚壮壮开玩笑,就跟你们班的同学常拿你跟杜松开玩笑一样,特别让人郁闷。曲世军还找我谈话了呢!我真冤枉!还拿我妈妈威胁我,哼,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才不怕他去告状!反正我是无辜的,卉舒,别人我不管,你得相信我才行。”

傅卉舒审了她好几秒,觉得她不像说谎了,才点点头:

“行,我信你。”

“你真好!”

“姚壮壮喜欢你吧?”

“那谁知道,我又没问过。”

“你们班同学说你跟姚壮壮的时候,你跟他们解释过么?”

“嗯,解释过,就是效果很差。”

“以后别解释了,”傅卉舒向她传授经验:“这种事,越解释他们越觉得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去解释,不理不问,他们说够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好,不解释,听你的。”

吃过午饭,戚小沐回到教室,正碰上想去操场打篮球的姚壮壮,姚壮壮邀请道:

“小沐,跟我一块儿去操场吧。”

戚小沐想到那些风言风语,有了避讳的念头,便说:

“不去了,我刚吃饱饭,不适合跑啊跳的。”

“去吧,咱们去操场说会儿话,我也正好有点事想跟你说。”

“有事?唔……走吧。”

午休时间,多数同学在教室或宿舍睡午觉,少数同学在凉亭兴致勃勃的看课外书,操场上也并不十分人烟稀少,几个大男生在踢足球,几个小女生站在足球场边喊加油,不难想象,这几个男生女生里面有一两对小情人。

俩人找块阴凉地,戚小沐问:

“大壮,你想对我说什么?”

“班主任也找你谈话了吧?”姚壮壮盘腿坐下,把篮球放身边,小心翼翼的说:“最近有些关于咱们俩的谣言,班主任还各自找咱们谈了话,我……怎么说呢?就是……就是不想让你误会吧。我喜欢你没错的,可是不是那种喜欢,你能明白不能?”

“这事呀!我也正好想跟你说的。咱们俩怎么可能呢,他们可真会造谣。”戚小沐也盘腿坐下,连连摇头,一再表示不可能。

“谁说不是呢。”姚壮壮吐口气,放松了,“你没误会真是好,我想对你说的就是这事。你们女生脸皮薄,我一直提心吊胆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你没误会真好!我得谢谢你!”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呀!”戚小沐看看远处的足球场,问:“大壮,你肯定有喜欢的人吧?”

“嗯,有。”

“谁呀?”

“不能说。”

“不能说……”戚小沐来了好奇心:“咱们俩多铁的关系呀!说吧说吧,我替你保密。”

“不能说。”姚壮壮拍拍篮球,抬头望天:“要是能说的话我早说了。”

“大壮,你信不过我是不是?”

“怎么会?”

“那你就说说嘛。”戚小沐的好奇心愈发浓重:“在心里憋着多难受,你说出来,我替你分担一部分难受,你也不用那么难受了,对吧?你又青春,我又年少,则除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两个好歹要分享了这个秘密罢!”

姚壮壮沉默,戚小沐知他有了些松动,陪他沉默。

过一会儿,姚壮壮拿起篮球在食指上转圈,等篮球停下来,他叹口气,说:

“中考之前,咱们特长生考试的时候,你们学美术音乐的都在艺术楼里考,我们学体育的就在这个操场上考。考试前一天,我来熟悉环境,三级跳的时候腿肚子突然抽开筋了,当时疼的我差点往下掉汗珠子,这时候冯老师,就是你妈妈,正好过来了,她帮我按摩,帮我放松肌肉,她问我是不是明天要考试,我说是。我说现在腿肚子抽筋,我担心明天考不好。她说抽筋不算什么,只是小毛病,你肯定能考好。她像个大姐姐,一点也不像老师,你妈妈那天的样子我一直记着,穿着白裙子,盘着头发,说话的时候一直微微笑,我当时就想,我要是能当她的学生就好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班的班主任,也知道我这辈子也没法当她的学生了。不过,虽然不能当她的学生,却跟她的女儿成了同班同学,小沐,你说,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缘份?”

“这个缘份……”戚小沐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未经大脑许可,先问出一句话来:“是我跟你的缘份,还是我妈跟你的缘份?”

姚壮壮的脸红了一片,半天才说:

“都有吧,都有。”

你跟我妈有缘份?戚小沐感觉面皮好像在抽筋,一抽一抽的直把五官抽的走形:

“大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跟我聊我妈妈?”

姚壮壮低头,不说话,脸烧的能煮熟鸡蛋。

“你脸红什么?”突地,戚小沐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她张大嘴,结结巴巴的说:“大、大壮……你你你……我我我——妈,你……我妈……”

“小沐,你别这表情的,嗨!你都猜到了,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姚壮壮站起来,握紧拳头,艰难的耸耸喉结,豁出去了:“我喜欢你妈妈,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

“我我我……”戚小沐难以置信的凸着眼珠爆瞪他:“我妈妈比你大

多岁……我妈妈有我爸爸,我妈妈是我爸爸的……你想跟我爸抢我妈?我妈妈……你……我妈……姚壮壮!我他妈杀了你!”

“小沐,别急,别急别急你别急!”高大强壮的姚壮壮带着怯意看着眼珠子直往外喷火的戚小沐,十万火急的解释:“我我我就是喜欢你妈妈而已,我知道我跟你妈妈之间不可能,我我我不可能跟你爸爸抢,我也抢不过呀!我我只是暗恋,暗恋,就是暗恋!”说着说着自己也急了:“我他妈就是单恋!你他妈急什么呀!还他妈不能让我喜欢个人呀!”

“你喜欢的是一般人吗?你他妈喜欢的那是我妈!”戚小沐抬腿就踹姚壮壮。

“哎哟娘哎!”姚壮壮挨了一脚,见戚小沐还要踹,急忙捂着生疼的裤裆往后跳,转身逃,“你妈怎么了?你妈就不能让别人喜欢啦?”

“我要喜欢你爹,想认你当干儿,你他妈能高兴吗?你要高兴就快喊我一声妈!”戚小沐捡块板砖怒冲冲的追他:“孙子!你给我站住!我揍烂你丫的!”

姚壮壮不干,捂着裤裆继续跑,戚小沐提着板砖继续追,两人围着操场也喊也骂的跑了三四圈,跑出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体力的消耗使火爆的脾气得以缓解,跑累了,俩人呼呼呼的喘着牛气坐下来,谈心。

姚壮壮擦擦汗,问:

“小沐,你还生气吗?”

戚小沐擦擦汗,吼:

“给我个不生气的理由!”

“我觉得你不该生气,真的。”姚壮壮从口袋掏出半块卫生纸递给她,让她擦汗用,“我其实比你更生气,你气的是我,我气的是我自己。别人喜欢一个人都敢往外说,我喜欢一个人只能在心里头硬憋着,有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倒,我很苦啊!这辈子我从没喜欢过谁,第一次喜欢上了,还是你妈妈,唉,还是不可能的你妈!成年累月的憋着不好受,今天我实在是被你逼的不行了,也是忍不住了,才对你亮开说的。小沐,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增添任何烦恼的。”

戚小沐剜他一眼:

“你已经给我增添了无数烦恼了!”

姚壮壮暂时不敢说话了。看着戚小沐好像平静些了,才试着小声说:

“你烦恼什么呢?喜欢你妈妈的人多了,证明你妈妈魅力大,你该是高兴才对。”

“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我还是很别扭,现在再看你,我简直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戚小沐把卫生纸团成团,使劲捏。

“别这样,小沐,真的,你别扭,我知道,但是,我心里的苦,你肯定不知道。”姚壮壮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的说:“人家的初恋都跟喇叭花上的露水似的,甘甜甘甜的,我的初恋……不,我的单恋,就跟黄连做成的眼药水似的,死苦死苦的。唉,等你爱上谁了,就知道我心里的苦了。小沐,这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不管怎么样,学生单恋老师,都是会被人笑的,你能替我保密不能?”

“这种事,你还想指望我拿着喇叭吆喝,好让全校师生都知道你想当我干爹?”戚小沐重重的把头往下砸:“保密!必须保密!算了,反正我妈不可能喜欢你,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你能这么说,我真开心!”

“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我妈,多知道天高地厚一点,我也会很开心。”

“那……咱们俩还是好朋友吧?”

“看情况!”

虽然稍稍原谅了姚壮壮的荒唐单恋,也答应了替他保密,但是,戚小沐的心里还是顶郁闷的。

这天的晚饭,她没吃几口就饱了,冯燕和戚大成看她有问题,两口子对着使个眼色,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她的房间。

冯燕把蛋糕放到她的书桌上,问:

“小沐,有心事了?”

“嗯,有。”戚小沐从鼻子里哼出俩字。

“什么心事?能不能跟妈妈说说。”

“妈,你会喜欢上别人,跟爸爸离婚吗?”

是她同学的父母有离婚的了?冯燕拨开她的刘海,心疼的亲亲她的额头,说:

“妈妈这辈子就喜欢你爸一个人,就喜欢咱们这一个家,爸爸妈妈永远不会离婚,嗯?”

“可是,如果那个人比爸爸年轻比爸爸有魅力呢?”

戚大成失声笑了出来:

“小沐,你也太瞧不起你爹了!别人有魅力,你爹就没魅力了?没魅力能把你妈娶过来能把你生下来?年轻的毛头小子哪有成熟的中年男人有魅力,你应该对我有信心才对。别净胡思乱想的,咱们这个家比金刚石还硬,谁都砸不开敲不烂。没你之前,我跟你妈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身边有个伴儿,穷也乐呵;有你之后,我跟你妈一天天看着你从一个巴掌大的小肉团慢慢长成大姑娘,伺候你吃喝拉撒,累也心甘。有魅力的人有的是,但能跟你同甘共苦的不多。我和你妈风风雨雨走了这些年,吵过架拌过嘴,好的坏的,甜的苦的都经历过了,就是从没想过离婚俩字,你这丫头倒替我们操上心了,快点吃蛋糕,别瞎想。”

“就是,”冯燕端起蛋糕来喂她:“听你爸的,别瞎想。我跟你爸好着呢,这辈子不离婚,下辈子也不离婚,下下辈子再养个叫戚小沐的捣蛋鬼,给我们捣一辈子乱,好不好?”

“嗯!”

等戚小沐把蛋糕吃完,冯燕和戚大成回了自己的卧室,冯燕叹气道:

“结了婚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离婚。真的离婚了,可能是真的过不下去了,离婚倒是解脱,就是苦了孩子。跟清芳楼下老袁他儿子似的,刚结婚才三年,孩子还没满一生日,就跟对象闹离婚,孩子可怎么办呀!”

“这年代啊,人是有钱了,也轻飘飘的越来越浮了,”戚大成换上睡衣,说:“十年前离婚还是个新鲜事,整条街找不着一个离婚的,现在可好,申请离婚证比申请入党还积极。唉,管他的,只要咱们家好好的就行,咱家小沐这辈子也别想让她爹妈离婚,她爹可是万里挑一的正经人!”

“德行!”冯燕笑着敲敲戚大成的头:“不早了,快睡吧。”

虽然答应了姚壮壮会为他的事保密,而一旦面对傅卉舒,戚小沐的心里是憋不住事的。她越想保守秘密,越想把秘密说出来,说还是不说?是个问题。

傅卉舒看她欲语还休的样儿不顺眼,就逼她说。小沐同学专门等着傅卉舒的逼问呢,一被严刑拷打的逼问了,她也有了无法守护秘密的理由

——肉体承受不住痛苦啊!尽管傅卉舒根本没对她实施灌辣椒水政策,但她自己在想象中实行了。

她把姚壮壮的感情路线对傅卉舒说了说,随后又一砸沙发:

“姚壮壮这小子,太没数了!我妈妈有我爸爸,还比他大那么多,他怎么能喜欢我妈妈呢!”

“他怎么不能喜欢你妈妈呢?”傅卉舒开解她:“六七十的老头子能喜欢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十七八的小男孩就不能喜欢三四十的大女人了?小沐,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没错的。不瞒你说,我们班有不少男同学都挺喜欢你妈妈,每到上数学课,那些男生的眼珠都是亮的。能有一个被这么多人喜欢的妈妈,你该感到骄傲才对。因为那些喜欢你妈妈的人都分享不到她的爱,只有你和你爸爸,才能整个的拥有她。”

戚小沐托腮琢磨琢磨,想开了:

“你说的对极了,卉舒,真没想到,你懂得这么多。”

傅卉舒不以为意: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琼瑶小说看多了,多少的总会受点影响。”

“琼瑶的小说我也都看过,我就没你懂得多。”戚小沐抱起苹果来就啃。

傅卉舒把苹果夺过来,拿起刀子削皮,

“你是走马观花的看,专门看热闹的,看过就忘,根本没看到心里去。”

“你都看到心里去了?都记住了?”

“都记住不可能,不过我看的时候,常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他们的感情,分析他们的行为。”

戚小沐感兴趣的问:

“你都分析出什么来了?”

“分析出的最深刻的一点就是,”傅卉舒用水果刀在空中画一道弧:“琼瑶的小说很好看,但是,也很扯淡!”

“噢!”高看你了!过会儿,又问:“卉舒,你说,什么是爱情?”

“不知道,”傅卉舒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说:“爱情这东西,应该在亲自经历过以后才好下定义吧。”

戚小沐啃一大口苹果,嘟嘟囔囔的问:

“那你觉得,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碰到那个人以后自然就会知道了。你吃相斯文点!”

戚小沐不听说,又咬了一大口,碰到那个人?哼!还说不早恋,原来是等着那个人呢!她酸不溜的问:

“卉舒,你怎么知道你碰到的那个人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不知道,”傅卉舒抓过她的手腕,低头吃一口她手上的苹果,说:“可能只要那个人能让我心跳加速,就是喜欢了吧。”

心跳加速?哼!是个刽子手就能让你心跳加速!戚小沐跟啃猪蹄似的拼命啃苹果,歪着鼻子否决:

“你这话不对,我见到我们班主任,有时候也会心跳,我还能喜欢他不成?”

“你那是干了坏事吓得心跳!”傅卉舒眯眯眼,嘻嘻笑着问:“小沐,说真的,你有喜欢的人没有?”说有就毙了你!

“有呀!我喜欢你啊!”戚小沐宣誓似的大声吼,没来得及往下咽的苹果喷了傅卉舒一脸,眼睛亮晶晶的发着顽皮而认真的光。

傅卉舒的心脏猛烈的跳了一下,猛烈到忘了擦掉脸上的苹果渣,猛烈到让她实实在在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戚小沐的答案太过出乎预料,哪怕清楚的知道她只是开玩笑。

那一晚,傅卉舒第一次深入思考关于

“喜欢”和“爱情”的问题。

喜欢,小沐,爱情。这三个字眼就像三颗星星,在傅卉舒的脑海中闪闪烁烁的眨眼,反反复复的出现;这三个字眼又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潜意识告诉她,不该打开,不要打开,偏偏手中的钥匙牵引着她走向它,研究它,打开它。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大脑终究敌不过心,几经挣扎后,手里的钥匙终究伸入了魔盒。

能接受别人的亲近么?能忍受她的离开么?为什么喜欢看她绕着自己转?为什么不喜欢她早恋?当她有了心仪的对象,自己会怎样?她说听说过为爱情自杀的,没听说过为友情自杀的,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她会找男朋友,自己就想死?为什么对别的女生不会有这种感觉?

只是友情么?只是习惯么?如果不是

深夜,她打开电脑,在搜索栏输入了

homosexuality

这个单词。不知何故,她不敢输入汉语,或许是害怕,或许是其他,总之是纠结。

那时的同性网站刚刚露出苗头,那时的同性恋人远比如今藏得深,那时还没有百度,搜狐也刚建没多久,想搜索点资料,着实为难。

功夫不负有心人,好歹的,她总算找到了一点她想了解的东西,也重新认识了一个新单词,

Lesbian

一个全新的,陌生的,携带着巨大的失落与微小的希冀的世界展现在她的面前,

——不算多的故事,字里行间都是苦啊苦;足够多的叹息,彻头彻尾全是悲啊悲。

受这些文字的感染,她悲苦的想起了《费城故事》,想起了身为异类而遭人鄙薄遭遇不公的安德鲁,想起了那一个个沉痛,无奈,又绝望的镜头。美国当如此,中国

秒针在滴滴答答的走,随着它流逝的,又岂止是时间?

深色的天幕上,没有月,没有星。风在密匝匝的吹着,凉嗖嗖的吹起了柳哨,吹开了花。

这个夜,似乎比以往都要暗一些,这个夜,似乎比以往都要长一些。

喜欢,小沐,爱情。转眼间,这三个字眼又变成了一个陀螺,它们自己自转,它们围着傅卉舒公转,它们不停的转,带着从小到大的吵吵闹闹,带着从小到大的相偎相依,一圈一圈的不知疲乏的转。

不知转了几千几万圈,它们终于累了,停下了。

漆黑的夜,突然迎来了一道闪。

傅卉舒惊出了一身冷汗。

曙光初现,一夜无眠。

突然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对一位正处于花季的少女而言,困惑,迷茫,害怕,担忧,甚至沮丧的情绪,往往会像按着雷达的蜘蛛网一样,黏合而淆乱的掺杂在一起。

不管你是不是理睬它,那张网就结在那里,雷达就矗立在那张网的最顶端向你传达信息,让你接收信息,它们叫嚣着,又静悄悄的等待着你一头闯入,你要么把结打开把雷达卸掉,要么撞个头破血流,几乎的,没有第三种选择。

这张网,或许代表着成长,而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傅卉舒正在经历这种成长,也正在为成长付出她该付的代价,至于结果如何,佛曰,不可言。

可能是天生带来的,也可能是后天养成的,总之,这一时期傅卉舒的表现,与她引以为豪的理科成绩形成了正比,她表现的很理性。

尽管内心深处有着种种矛盾与纠结,但是,她分清了轻重。高中,是学习的黄金时代,是爱情的葬墓地,自己的感情到底会走向何方,到底会按照怎样的道路去走,都不是这个时候该去考虑的事,现在该做的,首先应该是好好学习,其次是跟小沐

……跟小沐怎么样呢?怎么样呢?怎么样怎么样呢?天杀得!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学习受影响。

傅卉舒一而再,再而三的握紧拳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发誓要好好学习,可是,当戚小沐在她眼前一晃,她的心就乱了,发的那些誓也都跑到爪哇国去了,她恨不得一口咬死戚小沐这位罪魁祸首才算解气。为了不耽误学习,她有意跟戚小沐拉开了一点距离,努力把戚小沐当成普通朋友来对待,跟她说话客客气气,兼带着一点飘飘忽忽,宛若蒙娜丽莎的微笑,说含蓄严肃可以,说哀伤恐惧也行,反正就是笑,反正就是神秘,除了达芬奇,谁都没法猜个透彻。

殊不知距离一拉开,她的心更乱,更没法集中精力去学习,幸亏底子打的好,上课的时候也逼着自己认真听,情感上的纠结对学习造不成威胁,否则她的成绩非一落千丈不可。

戚小沐察觉到傅卉舒最近有点怪怪的,怎样的怪法,她形容不确切,只是一种感觉,感觉怪怪的,感觉这东西,没法用语言表达。傅卉舒看起来跟以前一样正常,说说笑笑讲礼貌,正常的很。恰恰是太正常了,才让戚小沐觉得怪,傅卉舒的说说笑笑,就好像按着一定规律在运转的日出日落,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人不是机器,怎么能没有变化呢!

周六下午回家后,戚小沐跟傅卉舒一起做作业,戚小沐作业少,没一会儿就写完了,写完了,就抱着一嘟噜葡萄研究傅卉舒

——哪里不对劲呢?

傅卉舒由着她研究,努力认真做作业,不理她。她揪一个葡萄往傅卉舒嘴里送,傅卉舒张嘴就吃,就是不看她。

见傅卉舒想吐葡萄皮了,她伸出小爪子去接,傅卉舒也不客气,头都不抬的直接把皮吐到她手心里,她把皮扔到垃圾篓,在裤子上擦擦手,自己揪一个葡萄吃,再喂傅卉舒吃一个。

哪里不对劲呢?戚小沐还是研究,葡萄皮吐了一大堆,她也没能研究出什么来。

楼上邻居吵架的声音隐隐传来,她灵光一闪,懂了,亲密的两个人应该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卉舒对自己太客气,也没有跟太后似的命令自己要干这干那,所以不对劲!

她把脸皮拉扯成慈祥状,慈祥的问:

“卉舒啊,你没事吧?”

傅卉舒懒洋洋拧钢笔帽:

“你看我像有事的吗?”

“我看像,你最近不大正常。”

“哪里不正常了?”

“哪里都不正常!”戚小沐指责她:“你最近脾气太好了,都没怎么发脾气,真受不了!”

“我一看到你就没脾气,怎么发脾气?”傅卉舒转两圈钢笔,低头做题。

傅卉舒不当回事的态度让戚小沐十分不高兴:

“你为什么看到我没脾气?你以前可是很会对我发脾气的!你对别人好脾气,对我坏脾气,我喜欢坏脾气,你对我不能跟对别人一样!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我改嘛,干吗对我好脾气?假惺惺的,我看不顺眼!我不要跟别人一样!你跟我讲客气,我不喜欢,你为什么不朝我发脾气?”

“你当我不愿发吗?”看着戚小沐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傅卉舒突地来了一股无名火,她抓起枕头朝着戚小沐扑头盖脸的砸,把这段时间的郁闷全发泄了出来:“我看了你就烦!看了你就烦!让你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让你大张旗鼓的吃!让你愚昧!让你无知!气死我了!渣渣!”

傅卉舒的凶猛把戚小沐吓着了,她呆头呆脑的站着,一时没回过神,头上身上被砸了好几下,好好的马尾辫都被砸散了,还好枕头不是板砖,比较软,不用担心脑浆四迸。

直到傅卉舒发泄的差不多了,戚小沐才回过神,她跟刚出水的小狗一样,煞有介事的抖擞抖擞脑袋,兴奋的往傅卉舒身上蹭,郑重其事的说:

“卉舒卉舒,你这样就算是正常了!我真高兴!”

“出息!”傅卉舒被戚小沐逗乐了,摸摸她的头:“疼不疼?”

“疼!疼死了!恐怕脑震荡了!”戚小沐找到梳子,递给她:“我美丽的马尾受到严重重创,你赔我精神损失费,给我梳辫子!我指甲也长了,你给我剪!”

“等会儿剪指甲,先梳头,”傅卉舒接过梳子,“过来坐下。”

戚小沐乖乖的坐到凳子上,

“卉舒,你不要对我跟别人一样,好不好?”

“嗯,好。”傅卉舒解开她的发绳,捏捏她的脸,轻轻地,一下又一下的帮她梳头,这些日子的抑郁算是一梳而光。当然,只是暂时的。

时间不等人。

傅卉舒带着情感上的困惑,和戚小沐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了生日以后,又一起结束了高一的课程,升入了高二。

那年夏天,在南方长江流域和北方嫩江松花江流域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洪灾,无数的农田被淹没,无数的家园被冲塌,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逝于无形,那一年的洪水,给无数的人留下了一生的痛。

电视上,电脑上,收音机上,都在大范围的报道最新的抗洪救灾的新闻。当看到无数的战士用自己的肉身手拉着手组成人墙去抵挡洪水,当看到无数的战士不顾自己的生命去救出老人和孩子,当看到久违的军民一心众志成城,无数的人洒下了无数的泪。

新闻主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不再那么刻板,有了人气。面对着电视,看着那一幕又一幕感人至深的镜头,冯燕和李清芳流泪了,戚小沐和傅卉舒流泪了,就连不轻易落泪的戚大成和傅士隐,也流下了几滴泪。

傅卉舒擦擦泪,再一次感受到了生死不由己,生命的短促,生命的脆弱,生命的不可掌控,向她发射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她看看电视,再看看戚小沐,不由自主的去想,如果她没了,自己会怎么办?寒战!冷冷的寒战!仅仅是想想,便已置身于无底的黑暗,设若是真的,哪里还有见天日的一天?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做出什么决定,只是下了一份决心,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能死,只要我还在,你就不能离开。

跟傅卉舒的反应不同,戚小沐擦擦泪,独自回到卧室,拿起画笔,画了一张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的战士全身像,松节油用去大半瓶,身上沾满了油画颜料,她画了整整一晚,没有吃饭,没有喝水,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那一刻,又面向着南方,高声朗读了一遍《谁是最可爱的人》,她高声的朗读着:

“他们是历史上、世界上第一流的战士,第一流的人!他们是世界上一切善良爱好和平人民的优秀之花!是我们值得骄傲的祖国之花!我们以我们的祖国有这样的英雄而骄傲,我们以生在这个英雄的国度而自豪!”

是的,那些出生于普通的百姓之家,那些年轻的,平凡的,善良的,甚至带着土气的战士,在和平的悠闲的岁月,我们往往会忽略他们的存在,而在危急的紧要的关头,他们却成为了我们的主心骨。

只有在这片祖祖辈辈不断耕耘的古老土地上,才能生出这样的战士,只有在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华夏,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子弟兵。

少年人是最容易冲动的。

也许是受了战士们的感动,也许是受了抗洪精神的鼓舞,刚刚升入高二的大帅哥姚壮壮同学,做出了一个完全能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当兵。

姚壮壮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首先是他的父母,好铁不打钉,好孩子不当兵,望子成龙的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孩子能考上好大学,毕业以后能找份体面的工作,结婚生子,一帆风顺的过一生。当兵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当几年兵回来,没学历,没文凭,能干什么呢?其次是班主任曲世军,姚壮壮的专业和文化课成绩都出类拔萃,根苗正红,考重点大学没问题,这样的学生,当老师的是根本不忍心放手的。最后就是喜欢他的姑娘们,虽然妾有意郎无情,但只要人在,情感上总有个寄托,这下人走了,芳心情归何处啊!

父母和老师的反对没能凑效,姚壮壮是铁了心,非当兵不可,谁不让他当兵他跟谁急,为了当兵,他学着坏孩子逃课抽烟打架,故意的去让父母失望,他的父母果然上了当,与其跟个痞子似的混下去,还不如送他去当兵接受劳改教育。

去当兵的前一天傍晚,姚壮壮跟戚小沐坐在操场上的篮球架下,推心置腹的交流了一番。

姚壮壮说:

“小沐,我明天就走啦,高中呆了一年多,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噢,你别误会,此喜欢非彼喜欢,明天一走,我还有点舍不得你,你以后不要太想我。”

戚小沐说:

“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保证不会太想你。大壮,你这一走,得伤多少女孩子的心呀!光咱们班就有好几个女生喜欢你呢。”

“我不喜欢她们,我喜欢谁你最是知道。”姚壮壮挠挠后脑,说:“其实,我去当兵,也是想逃开这儿,成天守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心里话不敢往外说,太累。”

“你这话什么意思?”戚小沐瞪眼:“敢情你去当兵,还都是我妈的错啦?我妈妈可是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这顶黑帽子,你可别往我妈妈头上扣。”

“你看你们女生就爱多想,我只说我累,又没说你妈怎么样,你急什么呢?我想当兵的最大原因,不是你妈妈,是我打心眼里喜欢那身军装,前些日子的抗洪,更让我想把军装穿起来。男人就该有个男人的活法,拿起枪,去战场,打死小日本,荣登钓鱼岛!挺直脊梁,一统台湾!保我国土,护我国民!风里火里闯一遭,把血把汗撒一地,这样才叫男人!”姚壮壮握起拳头晃了晃,表示这才叫阳刚。

“党中央正在下一盘大棋,钓鱼岛和台湾的事恐怕得拖到你孙子那辈儿才能解决,小子你还太年轻,竖子不足与谋。”戚小沐拍拍他的拳头,说:“当兵的人那么多,真正拿起枪往前线上冲的没几个。抗洪的时候咱们感动,感动完,各就各位,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再说,咱们又不是美国,没事搞个海湾战争,领导又不是毛主席,敢用小米加步枪单挑联合国军队,这么多年了,咱们哪有什么战事?大壮,不是我说你,你可不要太理想主义了才好。”

“我懂,你说的这些,我爸妈都朝我唠叨过好几百遍,”姚壮壮低下头,捡起一粒小石子,放在手心摆弄,“我从小就喜欢那身军装,喜欢穿上那身军装,人这辈子总得为了梦想搏一搏。不管怎么样吧,明天我是走定了。小沐,咱们同学当了这么久,我的秘密只有你知道,虽然你不待见我,但我还是挺感激你,秘密能被人分享,总是件开心的事。你是个好姑娘,不知道以后谁会有福气能娶到你。你早晚都会有喜欢的人,早晚都会恋爱,但愿你不会像我一样,喜欢上一个不该去喜欢的人,做一场不可能实现的梦。”

“说这么煽情做什么呢?真是的。”姚壮壮说的真切诚恳,戚小沐鼻头发酸,再不待见他,也是朝夕相处了一年多,同学间的情谊总是有的,明天他就走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她终归还是有些不舍。

“好啦,不早了,我该走了,”姚壮壮站起来,展开双臂:“我走之前,咱们拥抱一下,当是告别吧。”

戚小沐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纯净至极的拥抱。

红霞饱蘸浓墨淡彩,染暖了枫叶,铺满了天。彩蝶振动着翅膀,轻轻敲打年轻的心。

流光剪影,轻卷流苏。

魁伟的男孩,娇丽的女孩,夕阳下,余晖中,两人晕染在一起的影子,刺伤了站在跑道边的傅卉舒。

“你有一个好妈妈,好好爱她。”姚壮壮把手中的小石子投向远方,转过身,踏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校门。

隐约的,戚小沐听到了他唱出的歌

——我想我是海,宁静的深海,不是谁都明白,胸怀被敲开,一颗小石块都可以让我澎湃。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戚小沐凝视着姚壮壮的背影,思考着,什么是爱。

傅卉舒凝望着戚小沐的背影,思索着,该不该爱。

一片花瓣被揪下来,一个声音随之蹦出:

“该?”

再一片花瓣被揪下来,同样的声音不同的字眼随之蹦出:

“不该?”

一朵开的正茂盛的月季花,没两分钟,就成了光杆司令。

傅卉舒与万万千千个少女一样,正在以揪花瓣的方式来做情感上的选择题。昨天她学习累了,一个人去操场散步,不成想,却看到了姚壮壮和戚小沐的拥抱。

郎才女貌。用这个词来形容她看到的那两个人,最贴切不过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拥抱,眼睁睁的看着戚小沐带着不舍的情绪去凝望姚壮壮的背影,她却不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呆呆的矗立在跑道边,反复的去想,自己和小沐之间,有没有可能?自己和小沐,该是不该?

姚壮壮喜欢的人不是戚小沐,戚小沐也不喜欢姚壮壮,姚壮壮要去当兵了,他们之间毫无可能,这些她是知道的。而当看到那一幕时,还是差点被刺瞎了眼。

男人女人如何造小孩的那些事,她一早就知道了。一想到戚小沐在不久的将来会披上婚纱,会跟别人造小孩,她的心就像被捅了一刀一样,疼的直冒火,简直无法忍受。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十来岁的年纪,除了会学习,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实在跟废物没什么两样。废物一般的人,又哪里有资格去谈情说爱?即便谈了情说了爱,这些情爱又能维持多久?小沐干净的像刚落下的雪片,她对爱情这东西还全无概念,她到底是会喜欢男孩,还是会喜欢自己?

傅卉舒再一次的迷茫了。

月季花瓣洒了一地,她依然没能想出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恼火的直想杀人。

很不幸的,戚小沐撞到了枪口上。

傅卉舒正在为了她烦恼,这下她嬉皮笑脸的来了,好吧,先把火泄出来再说吧。

让你随便跟男生抱!让你随便跟男生亲近!让你叫我烦!她抓起枕头,劈头盖脸的朝着戚小沐猛砸,戚小沐被脚下的马扎一绊,仰面朝天的摔到了地板上,傅卉舒干脆骑在她身上,把枕头当鞭子使,往下狠抽。抽一下自己的心疼一下,越抽越疼,越疼越抽。

戚小沐再一次的被打懵了,好在她还知道抬起胳膊护住脸,否则非被抽出一张

“花容月貌”来不可。

小沐同学是打不死的小强,等傅卉舒撒够了气,她抖抖脖子,爬起来,凑上去,跟傅卉舒比了比高。两个女孩的个头又长了一段,戚小沐的海拔已经达到了一米七,傅卉舒紧随其后,一米六九。两人身高的猛长期已过,如无意外,她们的海拔应该不会再往上蹿多少了。

傅卉舒的头发落到嘴角一绺,戚小沐把她的头发拨开,说:

“你看你,又发什么疯?明明比我矮一点,怎么比我凶这么多?你真该跟着将军去扔铅球,凶劲一上来,准能破个世界纪录,夺个金牌,为我争光!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傅卉舒眼皮一撩,说:

“没谁,烦了,就想揍揍人。”

“想揍人你揍人去,揍我这尊神做什么?把神当成人,简直是以下犯上嘛。”

傅卉舒懒得理她,把气撒出来了,她也累了,懒得说话了。

戚小沐见傅卉舒不说话,就自顾自的自言自语: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这阵子,你总是邪邪乎乎的。正常的时候,跟不正常一样,不正常的时候,跟疯了一样。你心里有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爱让我问,我就不问,你拿我当撒气桶,我就受着,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你这坏脾气呢?快高三了,你想考北医,竞争压力大,我明白,把火气发出来好,发出来,就能好好学习了。我听我妈说,你最近成绩有点下滑,上次摸底考试,你才考了第八,你一直都是在前五名的,你肯定是被学习烦的吧?要我说,这种摸底考试,考的再差也没关系,只要高考考的好,其他的都不算什么。高考一塌糊涂,摸底考试考的再高也白搭,你说对不对?所以说,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怎么地上这么多花瓣?你把气都撒到月季上啦?”她拿起扫帚,一边扫着花瓣一边继续唠叨:“可怜的月季,多好看呢,就让你糟蹋了,亏得我来的及时,还有两朵幸免于难,我要来的晚点,这两朵也得壮烈喽。好好的花,我为你们默哀,摊个坏脾气的主人,你们要遭的罪还在后头呢……”

傅卉舒截断戚小沐的唠叨:

“小沐,你过来。”

戚小沐乖乖的走过去,问:

“怎么了?”

傅卉舒没说话,只是环住她的腰,轻轻的抱住了她。

戚小沐咧嘴傻笑,她喜欢被傅卉舒抱,侧侧脑袋嘟嘟嘴,在傅卉舒脸上亲一口:

“卉舒,消消毒你心情就好了。”

“嗯。”

“你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

“嗯。”

“你也给我消消毒嘛。”

“闭嘴!别说话!”傅卉舒把脸埋到她的颈窝,脸蛋被亲的地方热呼呼的。

高挑的个头,玲珑的身段,安静的拥抱,复杂的心情。

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你这坏脾气呢?戚小沐刚刚说过的这句话,像是为傅卉舒打开了一扇窗,是啊,人前人后,自己都装着礼貌,故作懂事,只有在她跟前,才能毫无顾忌的发脾气,除了她,还能有谁能受得了自己这坏脾气呢?除了她,自己还能向谁发脾气呢?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了在八岁时曾经问过一遍的问题:

“小沐,以后长大了,你会离开我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真是杞人忧天!戚小沐有点不高兴的说:

“我们已经长大了,你见我离开过你吗?你问我这种话,我真不爱听。”

“我是说,考上大学以后,大学毕业以后,工作以后,你会离开我吗?”

“怎么会呢!毛主席作证,就算你赶我,我也不离开你。”

“拉钩。”

“嗯,拉钩。”

跟八岁那年一样,两根小指又一次的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变的,是年纪,是心情;不变的,是那两个人。

傅卉舒的心情好了许多,虽然有时还是会起起伏伏,但是在整体上,已经趋向了平稳。她并没有做出什么选择,她的情感世界时而清明,时而懵懂,时而意气风发的希冀,时而垂头丧气的绝望。她还太小,在成年人也难以把握的感情问题上,她还难以做出正确的评价。

无法评价,就无法抉择。面对这样的困境,聪明的人,会先放一放,等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承受或好或坏的结果了,再去解决它。

傅卉舒是个聪明人。或者说,她是被迫聪明了一把

——高三了,课业繁重,各种各样的练习题扑面而来,大大小小的考试一场接着一场,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琢磨感情问题了。

所有的问题在如山的高考压力下汇聚成了一个确定,也是她唯一的确定,她离不开戚小沐,戚小沐也离不开她,她们不会轻易分开,她也不会让戚小沐轻易离开。

若说高一有暑假,那么到了高二,就没有什么暑假了。

高二紧连着高三,高二的暑假,就是高三的开始,整个七月和八月,都被安排满了课程。一到六班的音乐美术和体育课基本上被取消了,晚自习也由原来的两节改成了三节。七班的专业生们正好相反,音乐美术和体育课不只没有取消,还加倍扩展了。

从早上六点半的早自习开始,到晚上九点半的晚自习结束,整整一天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去厕所,学生们的脑袋都埋到了高高垒起的书山题海里。学习吧,做题吧,为了那梦想中的大学,为了那幻想中的前途!

这年的七月和八月的暑假时间,专业生的集中营

——七班,发生了两件轰动校园的大事。

第一件大事,就是一位学音乐的名叫孙甜甜的女生怀孕了。

孙甜甜跟本班的一个叫张勇的男孩谈恋爱,两个人经不住诱惑,偷尝了禁果。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二次三次无数次。那时学校严禁上网,学生接触电脑的次数有限,性教育课也远没现在好,家长往往不会对孩子聊

“性”的问题,孩子也不能从网络上接受自我教育,因此很多偷尝禁果的少男少女通常不会考虑什么安全措施,而怀孕也就在所难免。

十七岁的孙甜甜对怀孕没有丁点的常识,月经两个多月没来,她没太多注意,对于生理上的反应,比如身体发福和呕吐,也没当回事。直到肚子越来越大了,呕吐感越来越强烈了,老师和同学都感觉出她的不对劲了,她才意识到坏事了。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关于她的各种风言风语,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七月的天,热的不像话,穿的那点衣服是不可能掩盖住怀了孕的肚子的。孙甜甜害怕了,张勇也害怕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生孩子呢!两人商量了好几次,最后决定,堕胎。

堕胎是需要钱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钱,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给家长要,只好采用了最幼稚的解决办法

——偷。

偷谁的?父母是最佳选择,家里熟门熟路的,好偷。被逮住还不用蹲局子,绝对是最佳选择。

张勇从家里偷了

400

块钱,孙甜甜从家里偷了

200

,这点钱在大医院自然是不够,大医院不够没关系,不是还有小门诊么!张勇带着孙甜甜去了市郊的一个小门诊,从那里以极端痛苦的方式把胎儿打掉了,小门诊里的蒙古大夫是没法跟大医院的医生比的,孙甜甜也为此付出了足以让她悔恨一生的代价——终生无法再怀孕。

为了打胎,张勇和孙甜甜旷课整整三天,家里的父母找不着他们,学校里的老师也找不着他们,只能报警。到了第四天,不用警察找,他们自己回来了,他们的秘密也终于在

“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审问下,大白于天下了。而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也就更多了。

家长连骂带打的哭泣,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叹气,两个孩子低着头,红着脸,只恨不得消失在地缝里。怪谁呢?能怪谁呢?谁都得怪,谁也不能怪。师长们却把罪过全部压到了两个孩子头上,好似出了这种事,他们完全没有一点的责任。

最终,他们分了手,退了学,原本能很顺利的考上大学的两个少年,就这样结束了学业之路。

这件事对戚小沐的触动比较大。姚壮壮走了,孙甜甜和张勇退学了,他们离开校园的方式不同,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原因

——爱情。

她不明白,爱情究竟好在哪里?如果爱情是以毁掉个人的前途为代价,这样的爱究竟值不值得?如果说爱情是美好的,那么为什么有如此多的爱情会成为人生路上的绊脚石?爱情不应该是提高自己也提高对方的催化剂吗?被人一戳脊梁骨就退学,被父母一打骂就分手,没有胆量承受压力,没有骨气面对挫折,这样的爱情是真爱吗?

她问傅卉舒:

“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傅卉舒反问:

“你觉得呢?”

她想了很久,才说:

“我觉得,真正的爱肯定跟琼瑶写的轰轰烈烈的小说不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爱,爱起来像火,火的能把俩人烧死,被人一浇冷水,火就灭了,就算能重新燃起来,也不是起初点的那把火了。看看周围早恋的同学,爱的都挺像火,可是分的也快,太过狂热的爱总是维持不了多久。我喜欢周国平说的那句话,他说,真正打动人的感情总是朴实无华的,它不出声,不张扬,埋得很深。所以我觉得,真正的爱应该跟咱爸咱妈一样,恋爱的时候互相鼓励共同进步,结婚以后互相扶持共尽责任,一起守着一个家,一块儿围着这个家打转,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大事没有小事不断,为这吵吵为那烦烦,不知道什么是情人节,没给对方送过多少花,牵手溜达掌心不会出汗,碰到困难俩人一起承担,看起来淡的跟白开水似的,可是谁都分不开他们。”

傅卉舒盯着戚小沐直看,看的心里直发软,她明白,戚小沐的确是认真思考过关于爱情的问题了,难道朽木也会开花?她兴奋极了,突地,就想引导引导她,便问:

“你觉得分不开的就是真爱?”

“没错,”戚小沐认真的点头:“真爱肯定分不开。”

傅卉舒眨眨眼,紧跟着问:

“小沐,你觉得你跟谁分不开?”

戚小沐想也不想的说:

“还用问吗?我当然跟你分不开。这样的问题以后不要问,真是侮辱智商!”

傅卉舒幸福的眯眼笑:

“那你还说真爱肯定分不开?”

戚小沐歪头皱眉,真爱分不开,跟卉舒分不开,跟卉舒是真爱?这是什么逻辑!跟卉舒不是真爱?这是什么猪逻辑!她像一头困兽,被困到了逻辑和猪逻辑之中。

傅卉舒双掌合十,眼冒红心,满心期待戚小沐能灵光一闪,灵感大开。

真爱?不合逻辑!不是真爱?他妈的猪逻辑!戚小沐压根没有两个女人也能搞对象的思想觉悟,所以秒针走了两圈,她逻辑了整整一百二十秒,也没能逻辑出什么来。既然逻辑不出所以然,索性不逻辑了,心底忽地蹿起一股无名大火,她十分愤怒的朝着傅卉舒开炮:

“友爱也是真爱!”

“戚小沐!谁娶你个混蛋谁倒霉!”笨驴!傅卉舒气的甩开步子朝前走。

戚小沐赶紧小跑跟上:

“卉舒卉舒,你又怎么了?”

“我倒霉了!”傅卉舒停下脚,跺地,瞄准戚小沐的鼻子,出拳:“八辈子的霉!砸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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