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宋朝美月的“觉醒”

【前言】

“宋朝美月”这不是什么艺术家的笔名，是平潭岛上一位普通阿姆的微信名。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出生的海岛“诸娘子”们，名字中往往带个“宋”字，诸如“月宋”“宝宋”“水宋”“中宋”“美宋”“金宋”等等，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为啥名字中要带个“宋”字。

我们家的“月宋”，反过来就成了“宋朝美月”。

这个与时俱进的老阿姆，受到识文断字，争取家庭民主的四川媳妇的影响，潜心励志的学习，当然家务活与农活对她来说，那做是“洒洒水”啦！人家学习写字、使用各类电器、平潭大街小巷超市打折的活动信息分享、广交城里阿姆朋友，甚至成为小区居委会举办活动邀约的对象，因为她能干啊，会做时来运转，会包饺子，而且干活不计较啊，精干利索做什么事都像一阵风。

都说“十年磨一剑”，老太太进城生活二十多年了，现在可谓“能文能武”，“武”当然是年年坚持回冠山村种地瓜，种花生；“文”呢，则可以签写自己的大名，家中大凡小事，包括家族各种聚会，像清明节祭祖活动啦，或是谁家孩子结婚分糖果、分阿嬷饼啦，我家都是分发的“首站”，宋朝美月接收后要四处帮忙亲戚分发……她如同一只“工蚁”，起着一个团体里粘合的作用，在蚂蚁王国里，工蚁的主要职责是建造和扩大保卫巢穴、采集食物、伺喂幼蚁及蚁后等。

想想看，这样一位工蚁般的人物，曾经唯“老公第一”的思想开始动摇，如同民国时期受新思潮思想影响的少女，开始萌芽民主思想，但闹革命哪有那么容易，受到家中“唐浦人”的精神打击，开始伤春悲秋……其实，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她的眼里，世界变大了……

（一）

早晨赶着上班，听到婆婆与公公的对话。

“换了衣服，你自己去洗，我牙齿痛，牙龈都肿起来了，我不洗！”

“什么？我自己洗，怎么洗？”

前一句是婆婆——“宋朝美月”同志的话，她提出抗议，牙龈痛不能洗衣服了，这在以往是不可思议的事啊，她是属于“铁人”王进喜之类的海岛阿姆，不是累了，生病倒下了，是绝不会不干活的！

可是，今天，我听得真真的，她要罢工，那语调不是四川女人对老公说的话吗？难道是我平常灌输给她的思想，起了作用了？

我对婆婆说，不然去医院看一下，刚好我上班带你下去协和医院。她摇摇手说，快去上班，城里的卫生院就可以看，不用跑那么远。

我瞅了一眼，她身上穿着我今年新买给她的上衣，是雪纺的布料，她一直强调这件衣服穿着很“松”，（平潭土话就是舒服的意思），她是一个有智慧的老阿嬷，给她买一件新衣服或是新鞋子，如果住在城里，左邻右舍很快都会知道，媳妇给她买新衣服啦，如果是在冠山村，那是全村很快知晓的秘密，阿波仔的老婆，又给二嫂买好衫啦，公公在家族中排老二，在村里称她为“二嫂”。

可是，这个聪慧的老阿嬷，最近一直郁郁寡欢，因为她的思想里，有一股暗流涌动，这就是迟来苏醒的女权主义。

也许，她并不了解什么是“女权主义”，只是在生活处处表现出看不惯曾经伺候了一辈子的老爷子。

比如晨起煮早饭，我是几十年早晨不吃稀饭的主，她坚持煮水鸡蛋，但是公公要吃地瓜稀饭啊，要有鱼干或是煎煮鱼配啊，海岛人一辈子的习惯，小杂鱼配地瓜稀饭是人间美味，人间至乐。

宋朝美月也煮早饭，但是她生气啊，比如从前是六点开始煮，但是六点半开始，公公就会催促为啥还不起来煮早饭？

“六点煮与六点半煮有什么区别吗？你吃了是去做什么大事业吗？”听听，这样调调。这是一个海岛“诸娘子”该有的反动语调吗？

如果是倒回二十几年，一定是老公说六点起煮早饭，她肯定是五点就要起来，还要想变着花样煮，除了煎煮小鱼，还要有虾米啦，炒花生啦，粥要候着火煮，米不能太烂，还要早点舀出来凉，不然太烫了，老公和孩子不好下口……

都说，时光是把杀猪刀，在冗长的岁月中，不仅丰满了女人的腰身，抵消了女人如水的温柔。现在一脸褶子的老阿嬷也开始“傲娇”起来——要穿靓衫，要去学跳广场舞，还讲普通话，（尽管是地瓜腔的塑料普通话，可是人家敢讲啊，能交流啊），还要学写字，她还要管老公，管她的工资卡，她要，她还要……她还想要造反！

“煮稀饭放多少米？电饭煲怎么按？”这是老阿嬷去逛街，或是走亲戚聊天回家迟了，家中的老依伯惶恐，想煮饭，不知道放多少米，电饭煲开关怎么按？

“放一小锅米，米桶里有一个量米的小锅，按煮稀饭啊，不是有好多个选项吗？”婆婆在遥控指挥。

“哪里有什么选项，按不来，赶紧归厝，说什么鬼话，聊了一个上午还没有讲完？你吖派头啊！”男人心里惴惴不安，嘴里还是强硬的，

“输人不输阵，输阵歹看面”，

这是福建沿海习俗中男人在家固若金汤的位置，怎容女人造次。

女人急吼吼地回到家，一阵数落，“这么简单煮稀饭也不会，你不是读书人吗？还不如我这个‘菖茫无’（平潭土话，引伸为一字不识的文盲。）

男人坐在沙发看电视，他甚至不知道老太婆已经学会了玩微信，学会了玩抖音，学会了使用家中的一切电器，他只能回家守着电视机，看着中央台的新闻，心高气傲地对老太婆说，这是国家大事，你看得懂吗？你知晓什么？

这多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啊，

那个在咸亨酒店“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守旧中自我陶醉，而且守着千百年来固有观念，男人就是需要女人来伺候的。

“老玛，老玛，三天一打，不打就变祖嬷。”

（平潭旧时祖训，老婆，老婆，三天就要一打，不打就变祖母）

“神舟”系列飞船上天，北斗卫星上天，马上到来的

时代，世界已经翻天覆地，男人还固守着成旧观念，老婆热汤热菜，洗衣做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着当“阿公”。

这里的“阿公”在平潭诸娘子的语义里，有气愤之意，意思是男人在家中当“甩手掌柜”，什么事情都不做，像旧式的“老爷”一样的舒服，等着当“阿公”。

在平潭习俗里关于阿公，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当上祖父。前一周与一个朋友聊天，说到他的阿公刚过世了，二娃是个男仔，阿公临终前十分欣慰终于当“正牌”阿公了，在海岛人的眼中，如果孙辈生的是女娃，那不是当阿公，生了男仔，有人接住家族衣钵，才算是当正牌阿公。

（二）

自古以来的男权社会的模式——男人在外拼搏，能承担家庭的经济责任，并保护家人和族群；女人勤劳能干，相夫教子，把家庭营造成温暖的港湾。

但不是每个大男子主义家庭都能这么美好。

特别在福建沿海地区大男子主义尤甚，男尊女卑、男性必定优于女性的观念，在生产力飞跃之前，它们被认为是合理而有效率的。

这种情势的扭转，有赖于工业发展所带来生产力的飞跃和避孕技术的出现。当机器取代人力，教育程度和智力逐渐取代体力，成为决定个体社会价值的关键。这是工业革命后，女权主义萌芽的源泉。而随着女性人口素质的提高和女权意识的萌芽，大男子主义、重男轻女和男尊女卑的思想便自然而然地站不住脚了。

“宋朝美月”当然不懂工业革命啊，但是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进城二十余年，学会了观察，原来城里有许多女人是男人照顾的，男人回家居然做饭，洗衣，拖地，还要教育娃读书识字……难道，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平潭，曾是“假”平潭？

像我家的这座楼里，楼下的老吴伯伯为了讨老太婆开心，买了一辆三轮车，晚饭后载着老太太去海边逛逛，哎，这个老太太曾经是宋朝美月的闺蜜，可惜老人家前两年过世了，她时常给婆婆灌输要学会玩啊，要懂得花钱啊，去旅游啊，老太太曾经跟着吴老先生去过国内好多好玩的地方，而且吴老伯还会读报给老太太听，是一个让人看了惊讶又落寞的教材之一；对面邻居老陈，退休前下班回家，买菜，做饭，拖地，退休后帮忙带孙女，还做家中修修补补的各种事情，是一个让人看了羡慕又嫉妒的教材之二；而隔壁楼的邻居老李，年轻时是木匠，当然家中的马桶啦，桌子椅子啦，还有灯泡坏了啦，人家都是自己修理，自己换，并且还在业余学习画画，还小有成就，可谓活到老学到老，这是一个让人看了心生怒气又不知气谁的教材之三……

我的父亲常说，百种人有千种性格，每家的窗户里都演绎着别人眼中的幸福生活。而这种“别人的幸福生活”，对于宋朝美月来说，不是听来的，是看来的，真真切切发生在眼皮子底下。

特别是前两年我的父母亲来平潭小住，四川男人的表现，更是令她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怀疑。

当清晨第一缕曙光照上窗棂，亲家公就起来煮早饭，娴熟地淘米，粥盛好，鸡蛋煮熟后，还要在凉水里过一下，剥好放在碗里，自己做泡菜，用调料拌好，等老婆、孩子们起床，吃好早饭后，问大家中午要吃什么？他去买菜，亲家母陪着一同去买菜回来，回来就坐在沙发看电视，把瓜子倒了一盘开始嗑瓜子。亲家公将菜放好，开始拖地，亲家母说，好累啊！指挥老公削个苹果，倒杯水……

这四川女人要逆天了吗？男人在拖地，她削苹果还要男人削，还要倒杯水？！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因为地域不同，习俗不同，男人与女人共处的方式，何止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后来，父母小住了几个月回四川了，可是，父亲想学福建男人，不煮饭了，不洗衣了，不买菜了！

“你可以住在福建嘛，不回四川噻，这里好安逸啊，男人都跟地主一样生活……”母亲的原话，关键是父亲如果住在福建，谁来伺候他呢？靠他忙得跟陀螺一样的亲闺女，还是他的福建女婿？

当然如同数学里不成立的方程式，无解。

父亲留下了福建生活的“后遗症”，我的婆婆也同样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也激发了她更大的生活热能。

我教她写字，教她使用各种电器，电饭煲预约，搞定！洗衣机烘干，搞定！冰箱除冰，搞定！电视机小米盒子调频道，搞定！保箱柜密码开解锁，搞定！回乡下坐公交车，搞定！去卫生院就诊，搞定！

宋朝美月以“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能量在学习生活技能，而他那会识文断字的先生，似乎除了看电视，打打牌，这些于家庭，于生活的技能近乎于空白。

“电视怎么打不开了，赶紧来看一下！”“电饭煲打不开，碗放在哪里？”“天气热了，我去年的凉鞋放哪里了？”诸如此类的事情，需要身边的老太太帮忙，这时候老太太就神气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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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嫌弃，各种吐槽，而那个不会看老婆“面色”的“阿公”，还想学“苏大强”，给我来一杯手磨咖啡……

（三）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出戏，很多年以前，歌手许如云唱过一首《独角戏》：

是谁导演这场戏

/在这孤单角色里/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对手都是回忆/看不出什么结局

自始至终全是你……

女人曾经“至始至终都是你”的举案齐眉，经过岁月的磨砺，不仅手变得粗糙，连心灵也变得粗糙起来，什么温柔娴淑，直接吐槽，老娘不想伺候了！

哈哈，写到这里，我居然嘴角上扬，这难道不是所有中年妇女的心声吗？

“宋朝美月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劳，上班，下班，买菜，洗衣，辅导孩子学习……关键是她们的付出，“阿公们”觉得这是应该的，你诸娘子不做家务，不做这些，你能做什么？

而诸娘子偶尔感冒，偶尔情绪不佳，偶尔也想喝口热汤，吃顿热饭，甚至想在沙发上躺平，看电视，等吃饭

，然并卵

，男人去外面吃餐馆，自己吃了也没有带一盒回来，你躺平倒是躺平了，冷锅冷灶，怎么躺平，还怎么爬起来吧！

这个时候，新屈旧怨同时涌上心头，于是就有了前面的一幕，然后，就跟电影倒带一样，从嫁到他家，像一头牛一样干活，生孩子，然后是带孩子，然后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照顾一家老小，然后，然后，就老了……没有了柔软的腰身，一头黑丝染白霜，身体跟机器零件用久了时不是闹情绪，这个时候，她曾经眼中的追风少年，已变成了一个苏大强”……

我有时观察“宋朝美月”，发现她受新思想影响进步快，

但是这个新思想有时用得不适当，就像“九阴真经”练成了“九阳真经”，任督二脉都乱了……本想争取平等，最后变成了自怨自艾，最近“美月”同志就像受了新潮思想影响的民国女子，想冲出藩篱，可是却不得其法，开始，伤春悲秋，各种抱怨，原来，她爱了一辈子居然所托“非人”啊……

这个“非人”却无感老太太的变化，照吃，照喝，照睡，照出去玩，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想逆天了不成，想涂口红吗？想穿年轻人的破洞裤吗？还想让老爷们买菜，煮饭，洗衣，简直是个“颠趴”（神经病）！

这里还有一个好玩的插曲，有一回宋朝美月见我梳妆台上各种化妆品，她偷偷抹了一点隔离霜在脸上，发现立马脸变白了。

晚上我下班回来，她跟我说，原来你们这么白，都是

“妆”出来的。

我说，给你买一瓶吧，她拿出抹过的隔离霜，原来是一款韩国的隔离产品，不过就一百多块钱。

给老太太买了这一款隔离霜后，不久她回冠山村，回来给我说，村里几个老姐妹都说她人变得好白，而且变漂亮了。一直强调邻居一个82岁的阿嬷特别羡慕她，能抹这样好的化妆品，我心里讶然，原来，爱美真的不年龄，关键是对审美观念的提升，

我说，你送一瓶这个美白隔离给老阿嬷嘛，82岁还能有这样爱美的思想，我给你买！

宋朝美月回村里后，将这瓶美白隔离送给了邻居老阿嬷，这位老阿嬷平常要下地种地瓜，干各种农活，抹这种化妆品的肯定是去做“人客”，（平潭土话常常是倒装句，“人客”就是客人的意思，像“母猪”，叫“猪母”，诸如此类的词语，如果有研究平潭许十分有趣），我不知道那位“80后”阿嬷是否有用完了这瓶这隔离霜，倒是通过这件事，发现我家的老婆婆，在儿媳妇经常败钱的影响下，开始懂得衣服搭配，出外买菜或是串门都会穿戴整齐，不会穿着睡衣就跑到街上去。

甚至有一次，发现她还将我饰品盒里的银戒指戴在手上，我心想，可能我去上班后，她就跟一个少女一般，将我那些各类装饰品一一试戴，然后照着镜子摆POSS，好在她还不会发朋友圈，否则也是不得了了，每天都会被自己“美”醒了……

去年，我给她买了一件粉红毛衣，我说戴一顶我的黑毛线贝雷帽试试，哎呀，简直像一个小脚老太太，有点搞笑，我说，戴帽还是要气质才行。

她问，什么是气质，我说，就是多败钱，在各种衣服与饰品中，选出适合自己的，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这就是气质，就像我戴帽子一样！

她惊得张大了嘴巴，戴帽子也是气质，在她眼里冬天戴帽是为了保暖，夏天是为了遮阳，哪有一年四季天天戴帽的人，这简直是怪胎嘛！

所以，宋朝美月想要走进时尚的行列，还想管老公，甚至想与先生平起平坐，她还需要好好修行，从曾经崇拜男人，到平视男人，甚至想管男人，这个过程是需要大智慧，还要经济独立！

她忽略一点，如果经济不独立，一切的自由与平等都是惘然，这一点我要找个机会慢慢告诉她，

否则她会如林黛玉一样，看别人夫妻秀恩爱落寞，偶尔感冒伤感不已，她想象的男人在她感冒时，端茶送水，问寒问暖，甚至买礼物哄哄老太婆……现实则是，男人觉得这个老太太不可救药，活了一辈子，矫情起来，“作”给谁看呢！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老太太想要罢工，然而，罢工的结果，就是……继续罢工罢了……

“人生路漫漫”，每次坐厦航的飞机，都会听到这句话“人生路漫漫，白鹭来相伴”；

换作生活中的“宋朝美月们”就是“

人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求索”这个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不过时的词，可以求索真理，求索人生等，“求索”如果变成了“索求”，那人生就变味了，所以……人生说到底还是努力求索的过程，爱情，家庭，事业，以及友情等等……

那么，就让我们——

在求索中，实现自我，

在求索中，完善自我！

鸡汤喝起来，口号喊起来——

海明威说：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是优于过去的自己。

命运所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价格，唯有自己优秀，才能成为一个让别人来索爱的人！

与天下所有的“美月们”共勉！

2021年6月3日于平潭综合实验区

管委会

金井湾

（文章打赏，再给冠山村宋朝美月的闺蜜，那个爱美的老阿嬷买一瓶隔离美白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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