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是作者夏龙在苍衣社开设的非虚构故事专栏,记录了他入狱七年来的离奇经历和见闻。让大家了解监狱生活风貌的同时,剖析自己、警惕世人。
大家好,我是脸叔。
有很多朋友在后台问,夏龙究竟是怎么入狱的。
青年作家
夏龙,高中辍学,19岁因抢劫入狱,被判刑十年六个月,在狱中获得减刑,实际服刑七年。
今天就给大家讲讲夏龙当初入狱的始末。18岁那年,他认识了31岁的徐姐,然后吃上了软饭。
他说,人年少气盛的时候,总要走一些弯路。
篇故事
本期故事:通往监狱之路
时间:2008年
作者:夏龙
编辑:李意博
全文4050字,阅读约需5分钟
2008年,徐姐31岁,一头橘红色短发。
她的长相并不出众,但嘴角的两个梨涡也足够令男人们保留幻想。
认识她是在一个酒店,我的朋友杨峰在那里工作。9月初的一个夏夜,酒店打烊,杨峰约我们一群活闹鬼
(南京人形容“混混”的方言)
去偷吃偷喝。
我们打着赤膊围坐在保安室里一张锈迹斑驳的折叠桌前,节能灯周围飞舞着一群蚊虫,半盘蚊香点完,我们喝完了一箱啤酒,一瓶86年的长城干红,一瓶梦之蓝白酒,桌面上洒落着花生、白虾、凤眼猪肝……
这些偷来的东西远不够消弭那个闷热的夏夜,我们摇摇晃晃走出保安室,去后厨和仓库继续翻找酒食。
在仓库里,我找到一瓶白葡萄酒,杨峰手里抓着四瓶劲酒,其他几个伙伴找到了卤牛肉和符离鸡。
没来得及撤离现场,徐姐突然出现,和我们打了个照面。
她穿着一条蓝色睡裙,手上端着一个洗脸盆,沐浴液的香味把我从倦怠的醉意里驱赶出来。
徐姐是这家酒店的仓管员。
那是我第一次见徐姐。
她头发湿润,潮湿的眉毛又黑又密,宽大的睡裙里隐伏着凹凸有致的曲线。
她夺下我们手中的酒放到洗脸盆里,指着杨峰唾骂:
平日里小偷小摸就算了,现在还带人来胡闹!
你尽快把欠的酒给我补回来!
我们一群人围住她嬉皮笑脸。
杨峰带头调戏她:
哎呀,徐姐,你看你裹个床单就出来了,不得体不得体。
我也跟着起哄:
呦呦呦,姐姐不能生气啊!
生气就不漂亮了,长皱纹的,我们请你去蹦迪。
“你们这些二流子给老娘死走!
杨峰,我马上打电话给老板,你们自己作死去吧!
徐姐放下脸盆,从睡裙里掏出手机。
我们一把夺下来,架着她去了迪厅。
那天我们租了一辆尼桑,徐姐被挤在后座中间。
她拿脚蹬开车的人,我和杨峰摁住她,指着车窗外的天色吓唬她:
徐姐,别闹,你看这黑魆魆的,把你丢在这里,林子里有狼的。
迪厅在乡下的小镇上,晚上十点营业凌晨五点打烊。
前三个小时属于中老年人,暗娼和舞女在灯光黑暗的舞池里陪他们纵情。
后四个小时属于年轻人,舞池里到处是接吻的学生和蹦跳的小镇青年。
我们到迪厅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吧台上歪倒着几个买醉的男女。
我们架着徐姐去舞池中央蹦迪,一开始她剧烈反抗,后来也随着我们胡乱摆动起身体。
我和她贴耳磨腮,脸红到发烫。
认识徐姐后,我们在酒店的偷吃偷喝变成了胡吃海喝。
我们肆无忌惮,夜夜觥筹交盏。
徐姐帮我们应付酒店的物资盘点,这种灯红酒绿的快活日子延续了很多天。
那些天,我和徐姐混得很熟。
她租住在酒店附近的一栋民宅里,屋子用三合板隔成四个小房间,徐姐每月支付300元拥有了其中的一间。
夏天闷热潮湿,徐姐的房间里没有空调,她常常铺着凉席睡在酒店的仓库里。
九月中旬,云彩浓烈得让人心醉,秋初替代酷暑,我第一次去徐姐的出租屋。
房间四周是毛坯墙壁,窗户上贴满了避光的报纸。
屋里仅有三件家具,一张吱吱作响的单人床,一把掉漆的摇椅和一个木质的老式桌子,透着一股叫人心忧的清苦。
屋子虽然简陋,但被徐姐收拾得干净别致,铝合金推拉窗上放着一盆风信子,在暮风中吐出一簇簇粉色的花瓣。
我坐在床头,窗前的晾衣杆上晒着她的文胸和棉质四角裤。
肉色的丝袜随风飘荡,我的鼻子里窜进一阵淡淡的肥皂香气。
我坐不住,站起身来,趴到窗口抽了两支烟。
徐姐在电饭煲里给我做排骨饭,吃完饭后,她帮我洗了脚,我留宿下来。
狭小的单人床一整夜吱吱作响,我小心翼翼搂着徐姐,生怕有坍塌的危险……
早晨,遮光的报纸缝隙里流淌出浓烈的光线,我睁开眼的时候,内裤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徐姐已经上班去了。
一整夜欢糜后,我们谁也没交心。
夏龙照片
九月末,我辍学在家已经一年多,没事常去学校门口转悠。
我们五六个活闹鬼骑着旧摩托车,朝新入学的高一女生吹口哨,偶尔看见不顺眼的男生,会适当收取一些过路费。
在那些无聊的日子里,我帮一个老同学出头,狠狠揍了他的情敌。
没想到,这个人的表哥是个很有名气的大活闹鬼。
回家的路上,我被四五个中年男人带到一个废弃的粮站,他们用羊角锤敲掉了我两颗门牙。
满嘴带血的我不敢回家,便第二次去了徐姐的屋子。
我的牙根没断,伤得并不严重。
徐姐帮我处理了伤口,我的嘴唇上被她涂了紫红色的碘酒。
我执意要吻她,她躲让了几次,不再拒绝。
缺了门牙亲嘴,那种感觉十分奇妙。
国庆节之后,我要去做烤瓷牙,徐姐掏了1600块钱给我。
其实我身上有钱,但还是把徐姐存了两个月的工资揣进了口袋。
因为“吃软饭”在活闹鬼圈子里并不可耻,往往还是值得炫耀的谈资。
补好牙再次见到徐姐,她夸我笑起来比以前好看。
酒足饭饱之后,徐姐问我要不要去她那里,我摇手拒绝,说太累了。
我起身离去的时候,她又问:
哪天来吃排骨饭吧?
我“嗯”了一句,和几个醉醺醺的朋友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之所以开始疏远徐姐,是因为我把她给钱的事讲给兄弟们听,他们嘲笑我:
老女人占你便宜,这点钱你还当回事。
几天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心口火燎燎的,就打电话给徐姐,说想吃排骨饭。
那是个大雨天,我冒雨赶到徐姐的屋子。
窗外发出阵阵雨滴声,房间里返潮,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泥墙壁像脏污的花脸,电饭煲里已经飘出肉香。
徐姐见我运动鞋湿漉漉的,弯腰准备帮我换鞋。
我像一头豹子,一下子把她扑倒在床铺上……
躺在床上,徐姐脸上的红润渐渐消退,她陪我抽了一支烟,看着我在她的洗脸盆里小便。
她把烟蒂扔到我光溜溜的背上,骂我懒鬼。
那个夜晚格外深沉粘稠,徐姐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往事。
她说自己老家在广德,21岁那年,邻村一青年给家里送来8000块钱。
一个月之后,在嘈杂的酒席和响闹的鞭炮声中,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成了夫妻。
洞房是徐姐的噩梦,醉酒的丈夫完全是驯服般地侵入,野蛮而粗糙。
婚后没多久,徐姐因为做糊了一锅米饭,被婆婆扇了一个耳光。
她坐在灶膛边赌气,孝顺的丈夫又朝她的后脑勺添了两巴掌。
21岁的徐姐在新的家庭关系中被当成孩子一样教育,时不时挨打,她心中积郁,常常幻想着逃离。
两年之后,她生下一个儿子。
儿子长到5岁,丈夫带她外出务工,她在一个服装批发城找到了工作。
服装城老板是个矮小的中年男人,性情温和,做事细致。
他对徐姐很关心,没事常来跟她聊天。
慢慢地,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更多的期待。
徐姐第一次躺进这个男人的怀抱时,那种绵柔的抚慰,让她感到既陌生又欣喜。
徐姐和丈夫在一起时,更多的是忍受和承担。
服装城老板真正打开了她的欲望之门,她心里愧疚但难以克制。
她义无反顾要和对方在一起,两个人约好在长途车站汇合,一起去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那天对方并没有出现。
不愿回到丈夫身边的她倔强地检票上车,做了人生第一次反抗和逃离……
徐姐的倾诉并不能引起我任何感触或者同情,不满十九岁的我仅仅把它当作睡前故事。
雨声和她的耳语,让我沉入了梦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雨停了,皱巴巴的枯叶黏在窗台上,桌子上一袋面纸被漏雨浞透,徐姐又上班去了。
我无所事事,可以选择在睡梦里遗失早晨,而徐姐需要为生计奔波。
吃完她为我预留的早餐,我离开了屋子。
在情欲再一次来临之前,徐姐只是一个不受我重视的朋友。
10月20号,我19岁生日。
酒店打烊之后,杨峰打开了最大的包间。
徐姐陪兄弟们忙前忙后,在后厨弄了一桌子热菜。
杨峰把酒柜里一瓶路易十三偷了出来,那瓶酒价值一万三千块。
我们在巨大的圆桌前围成一圈,头顶欧式的水晶吊灯光线迷人,簇绒的高档地毯质地温软。
我们举杯高呼。
其实我们都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人,只是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虚假地体面了一次。
两圈之后,我们喝空了那瓶路易十三,兄弟们一人送来一个礼物。
徐姐缓缓朝我走来,我记得她坐到了我的腿上,咬我的耳根子,对我说礼物放在出租屋里。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去徐姐的出租屋。
因为在醉意中我看到了她眼角那些浅浅的鱼尾纹,我想我已经有些厌倦她了。
徐姐对于19岁的我而言,仅仅只是一个短暂的欲望的入口。
生日宴会之后,我们在酒店偷吃偷喝的事情败露了。
杨峰和徐姐被酒店开除,押金和工资皆被扣除,她脖子上一根金项链也被抵押在了酒店。
一天,我约杨峰在一家茶餐厅见面,徐姐也来了。
我和杨峰都是不上道的活闹鬼,事情败露后便恼羞成怒,当着徐姐的面商量着要报复酒店经理。
徐姐坐在身边劝我:
算了,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你个屌女人懂什么啊?
滚一边去!
”我骂道。
徐姐不再吱声,听着我和杨峰说了半晌的粗话。
经过数日的踩点观察,我和杨峰决定抢劫酒店经理,出气的同时拿回损失。
我提着电棍守在经理家楼下,可那天他并没有出现,我等到了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酒店财务,每天的营业额随身带在身上,我抢走了她的拎包。
包里只有11700块,低于我的预期。
我和杨峰躺在宾馆里挥霍了三天,名义上是躲风头,实际是为风流快活找个借口。
三天之后,钱已经不足一半。
我们出去给徐姐买了一条金项链,打电话联系她时,她手机里传来停机的提示音。
我有一点失落,但没有想过去出租屋找她,我也不确定她是否还在那里。
从那天开始,徐姐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而我连她的真实名字都不曾问起。
没过多久我就被抓了,因为抢劫罪被判刑十年六个月。
入狱之后,徐姐悄无声息地住进了我的精神世界,每个孤独难耐的夜晚我都会想起她。
经历了一段煎熬之后,我开始尝试用画纸来排解思虑之苦。
夏龙笔下的徐姐
我画了很多张不同的徐姐,可没有一张画出了她真正的样貌,因为我对她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后来只能反反复复画她的身体。
每一个画面,都是赤身裸体的徐姐,腰肢、胸脯甚至妊娠纹……我特别想回到那个简陋的出租屋,回到那个雨日,重新做回那个缺门牙的少年。
可画得越多,徐姐越是模糊。
到后来我不再费劲地想象她的样貌,也不再局限于描绘她那略显松弛的身体,等到一张完全不是徐姐的裸体新画作完成,我隐隐知道自己再也做不成那个少年。
在没有“徐姐”的世界里,我要学着接受新的自己。
接近2500个日子之后,封锁我顽劣青春的牢狱之门缓缓打开。
19岁到26岁的时间跨度里,我赎还了自己的罪过。
潜伏在我情欲世界里的徐姐,已经彻底淡去。
新鲜的世界里,让我好奇的事情太多,我只能祝福她,如同祝福自己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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