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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去哪儿过年?”电话中,我明知故问。2013年7月,姥姥去世了——
怕的是无处奔波
林特特
小时候,去姥姥家过年,是一件大事。
姥姥家在安徽寿县的一个小镇,汽车只到临近的“马头集”,剩下的30里地都靠步行。
据说,我1岁多时第一次去姥姥家过年。下了车,我爸用借来的扁担,前面挑着行李,后面挑着我,我被装在一只桶里。他一边走,一边跟两手空空的妈妈瞎贫:“这位大姐,能多给点儿钱吗?您看东西这么重,我又这么卖力……”竟有路人帮腔:“是啊,大过年的,都不容易!”妈妈说起这个段子,总是哈哈大笑。
我真正对去姥姥家有记忆,已是小学四年级。
那年冬天不太冷,路上没有冰。腊月二十九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被叫起。爸爸妈妈拎着大包小包,甚至带了一辆自行车。我们在路边站着,直至厂里的司机郑叔叔开着东风大卡车出现。
驾驶室离地面好远。
天还是黑的,出合肥市区是小蜀山,车灯闪烁。爸爸一支接一支给郑叔叔递烟,还陪他说话,我很快睡去,又很快在烟雾缭绕中被呛醒。
“就送你们到这儿啦!”至六安汽车站,郑叔叔把我们放下。
我想吃车站旁大排档的胡辣汤,被妈妈打了手,“脏!”她打开随身的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粢饭。
然后就是等,等六安去寿县的车。
车很少,也没有固定的点儿,买了票,一遍遍去窗口问什么时候发车。“快了,快了”,答案千篇一律。车呢?却遥遥无期。
午饭还是粢饭,坐在车站候车室红漆斑驳的木椅上,每个人都在做两件事:一边挥手赶苍蝇,一边打发一拨拨的乞丐。下午1点,忽然广播提示去寿县的旅客做准备,呼啦啦,人群扑向指定的那辆车。爸爸和司机说了半天,终于,自行车不用绑在车顶,放在我们座位旁的过道上。
我的脚边是咯咯叫的母鸡。可怕的是它还有可能啄我的脚,心惊胆战,又在局促空间不停躲闪,我竟吓得没敢睡,而困意在下车后袭来。这时,我才知道自行车的用处,“我带着行李在后面走,你妈骑车带你先行。”爸爸解释道。
比小蜀山、母鸡还让人感到恐惧的是我妈的车技。
让他们自信的理由是这30里地不通车,“撞也撞不到哪儿去”。但他们忘记,一路上坑坑洼洼,而我们车马劳顿,我已困得不行。没多久,爸爸妈妈又会师了——爸爸走着走着,忽然在路边捡到我,在剧烈的颠簸中,我从车上摔下来;而妈妈骑着骑着觉得身轻如燕,往回一看,孩子没了,也哭着往回找。
有惊无险。但为避免悲剧重演,妈妈推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一家三口往姥姥家前进。
天又黑了,“还好今年没下雪,路上没有冰”,他们在路上喃喃。
“等以后通了车……”他们开始畅想未来。
“我就希望能一趟车到,哪怕从早坐到晚。”这是妈妈的终极梦想。
“要是干脆不用回来……把你娘接到合肥。”爸爸另有思路。
“还有几站?”这时,我对距离的测算还以公交车的“站”为单位。“就一站了!”他俩异口同声。
路口,有人拿着手电筒,是二姨。
我们看清彼此后欢呼起来,二姨一把拽过行李,有些嗔怪:“我从下午4点就在这看了!”
小路绕小路,巷子拐巷子,在一扇门前停住。二姨边拍门边喊:“合肥的回来了!”门打开,许多人站起来,都是亲戚。他们说着带侉音的土话,热情招呼我们,姥姥在正中间笑着。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今年去哪儿过年?”电话中,我明知故问——2013年7月,姥姥去世了,妈妈悲痛欲绝,我以为从此他们都留在合肥过年。
“回寿县。”妈妈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她解释,姥姥跟二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每年春节大家都回去。不能老人刚走,就让二姨伤心再加寒心。
“反正方便,开车两小时就到。”这话让我瞬间想起25年前她的“终极梦想”。我提醒妈妈,捎带提起小蜀山、母鸡、摔下自行车后座的春运往事。
“以前过年真是奔波,现在才知道最可怕的是无处奔波。”妈妈叹口气,又强调一遍,“所以,今年还回你姥姥家。”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家,不管之间隔了多久,见到爸爸时我俩都特别平静,一如我昨天才走,今天又回——
爸爸照例已在车站等我
斌斌姑娘
我在京杭大运河北,家在京杭大运河南,如果这条大运河现在还通航,我回家应该是件很风雅的事情。不过,过年回家因为特殊的时间节点,从来都和悠闲、惬意等形容词无关,这注定是一趟混杂了焦躁与甜蜜、混乱与坚定的旅程。
在社会学家的眼里,回家是和人口迁徙、城市移民等问题联系在一起的,不然整天都在家,何来“回”的说法。所以我回家要从来北京上大学后开始算,迄今也快7年了。和其他人或惊心动魄或人在囧途的回家之路相比,我的归程乏善可陈。学生嘛,上午考完试下午就撤,往往不用等到春运挤硬座、临客,眼睛一闭一睁,一夜的火车就到家了。唯一的例外是北京奥运会那年。
2008年,在北京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会与奥运会拉上一点关系。有学生排练开幕式,有大爷大妈义务巡逻,我也成为一名志愿者,在那年8月的水立方里,见到了郭晶晶、菲尔普斯等体育明星。所付出的代价是要在2月初参加一场场馆测试赛,比赛结束后,已经是大年二十九了,这是我回家最晚的一年。
过年迫在眉睫,靠自己买南下的火车票几无可能,那会儿没有高铁,没有动车,每天往返北京与杭州之间的仅有3趟火车。所幸学校同情我们这群热衷当志愿者的学生,帮我们买到了一张硬座票。握着这张救命车票,我踏上了返乡的旅程,1633公里,15个小时31分种,坐着,一路向南。
如果不介意座位不舒服、人多、空气差,其实硬座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有趣。尤其是春运列车,从上车的那一刻开始,这一车厢的人就成了同呼吸共命运的群体,还有一个共同理想——回家,于是气氛分外和谐。
我的行李不多,所以并不着急上车抢占行李架。但这会儿才回家的一般不是学生,大都是在外工作的人,他们显然要把一年的收成都带回家,家里大概也有好几双热切的眼睛盼望着。看过某都市报做的一个春运专题,在火车站随机采访大家都带什么回家。其中有人扛着4箱当地的特产橘子、有人抱着给女儿的大洋娃娃、有人小心提着给父亲的白酒。我那年带了一张志愿者的证件,想着回去给爸妈炫耀下:“水立方哦!奥运会哦!”
硬座最让人不爽的就是睡不着觉,我向来是只有“横着”才能睡着,虽然车厢里一片安宁,连卖老虎牌万金油、穿不烂袜子的销售员都难得嗓门不大。经过漫长的一夜,当疲惫不堪的我看到车窗外的主色调不再是黄色,而有了流水和绿树时,才有了一点激动。我知道,快了、快了,江南的湿润空气已经慢慢浸入我的五脏六腑。
爸爸照例已在车站等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家,不管之间隔了多久,见到爸爸时我俩都特别平静,一如我昨天才走,今天又回。只有一次,听到同来的妈妈随口说了一句你爸这几年有白头发了,我突然沉默。
我对家的一切印象仍停留在18岁离家上大学的那一年,爸妈对我应该也是如此。在逐步成为大龄女青年的岁月里,我和父母的生活互相缺席。而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时,有人长大,有人老去。于是,近乡情更怯。
每年回家,都见媒体或是蹲守在火车站,或是全程跟踪一趟春运列车,寻找回家的故事。其实,这些故事的要义都是一样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而我只关心,在家那头等我的人,怎样才能不变呢?
多数礼物是能送达的,可是唯独那一次,因为被区别对待,礼物反而不如一件最普通的行李安全——
这个故事没有丢
自从有了小朋友,出行时可以单列的行李又少了一件。因为,她是我最重要的行李。每次我俩单独出行,当爸的都会拍拍小朋友的肩膀说:什么都可以丢,这个一定不能丢。为了减少麻烦,我的标配通常是一只行李箱,外加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包。
可是那年,发生了点小状况。收拾行李时,我发现给父亲带的茶叶长相过于标致,以至于没有狠下心来拆了包装。单放吧,就多这么一件,我一定会记得的。何况,路上还会偶遇哥哥。
大概每个当事人说起偶遇,都会有些激动吧。我和哥哥在没商量的情况下,就买了同一车次的火车票,还在同一节车厢。当得知这个细节的时候,我在办公室的大平面上尖叫了一声。同事听完我惊天动地的叙述,“哦”了一声,就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我立在原地,几乎可以想象10天后的场景:过年回家的列车上,我从北京出发,车到鹤壁,我从缓缓停靠的列车车窗望出去,站台上有个一米八的帅哥。我一定能一眼认出来,从他倔强的发丝上。鹤壁会师后,我们欢天喜地一路向南,然后出现在一直等候在家的父母面前。
带着这个美好的愿望,我和小朋友上了火车。当时是北京西至广州南高铁的试运行时期,而问题就出在“试运行”3个字上。在交通工具这个问题上,很多人都愿意去尝新,觉得好像站在了这件事的前头,是很超前也很洋气的。可是只有坐过的人才知道,“试运行”有多么的可怕。
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车速极不稳定,一会儿飙到了每小时300公里,一会儿又回落到每小时不到200公里。这么算下来,到我哥出现在站台的时候,火车已经整整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没有想象中的热烈,哥哥与一帮小伙伴在一起,只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小朋友正和旁边的大哥哥玩游戏,好奇地问我:舅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接着,我发现“试运行”更大的问题是没有报站这一说。车内相当安静,唯一的信息发布通道——电子显示屏偏偏出了问题,中英文没有对上。你不知道该相信中文还是相信英文。车厢里没有列车员,你只有靠站台一闪而过的站名判断自己到了哪儿,该不该下车。
突然觉得无比紧张,如果车是准点的,你可以参照列车时刻表。可是现在晚点,你并不知道晚了多少分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没有参照系,也没有咨询员,形势突然变得很吊诡。等我们意识到要下车的时候,已经能看到老家的站台了,只停1分钟。羽绒服没来得及穿好,我们就匆匆下了车。让我们后怕的是,脚似乎刚沾地,火车就从我们身后飞驰而去了。
我们拖着行李往出站口走,可是小姑娘不走,她盯着我问:妈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看着最重要的行李,在我手里牵着。第二重要的行李箱,在哥哥手里。随身的小包,还在身上。我毫不迟疑地说,没有啊。
你再想想。小姑娘很笃定的样子。
就是没有啊。说完,我转身去看天蝎座的小眼神,终于知道这次她又对了。我的茶叶,没有跟我下车。
接风宴之后的礼物环节,唯独父亲两手空空。父亲安慰我说,没关系,别人替我喝了也是一样的。
后来,我还准备过很多礼物。多数礼物是能抵达收礼人手中的,可是唯独那一次,因为被区别对待,礼物反而不如一件最普通的行李安全。东西丢了,可是这个故事一直没丢,它总是在饭桌上被我妈反复提及,虽然他们并没机会见到那盒茶。
那是一盒产自武夷山的大红袍,盒子是正红色的,里面躺着两个纤细的茶罐。
如果可能,我想我会把每一个完整的春节留给爸妈和亲人,而不是让它在路上——
最大的爱是陪伴
在25岁参加工作之前,我一直单纯地认为,春节是中国所有家庭的年度大聚。那些四处奔袭的游子、寄居都市的灵魂、求学他乡的学生,都会拼尽全力在节前回到当初出发的地方,在“回家过年”的信念下成为无比幸福的人。而那些航班、火车、早餐摊位、一爿小店,以及各种值夜班、轮夜岗、站夜哨,都应该以“过节”这个合理合情的理由暂停——至少,它们得在除夕夜那一晚暂停一下吧?
直到工作3个月后的初秋,我确认,拿工资后的第一个春节假期会遵循单位“新同志值班老同志休息”的惯例,延后一周。
好不容易得来的公务员岗位不能丢,只能想办法在节前节后多回两趟1000公里外的老家。爸妈嘴上说原谅理解支持,可从供暖季开始,他们就忙不迭地打探我回家的具体日期。
12月中旬一次外出开会的机会,到离家300公里的城市。我主动请缨前往,寻思着利用会后的周末回家看看。
你可以想象,两天会期,爸妈各种短信询问:分别组织两场家庭聚餐以“答谢”两边的亲人怎样?聚餐的场所与档次中等怎样?给爷爷奶奶姥姥封红包怎样?
只记得那个周末,在北方常见的能容纳20人的大圆桌上,大表妹从省城回来,给我看了她手机里的未婚夫;小表妹在抱怨中向我讨教“高二文科的学习重点”;三姑计算着到株洲学习的姑父还有多少日子回来;年过八旬的爷爷奶奶端坐餐厅的“福”字下,身着锦缎唐装——他们拒绝了我送上的红包,“在外面才不容易,能省则省”。
那晚酒足饭饱之后,我让爸妈打车回家,自己踏上了读书时常坐的、横穿城市的9路汽车。公交车穿过3个繁华商圈,我看见窗外霓虹弥漫。那个不能参加的故乡的年,就这样在一场家庭团圆之后,在公交车上,在闹哄哄的城市夜晚,提前到来并且温暖了我。
我的节后调休,从大年初七到正月十五。
和想象中一样,当我初八早晨到家,爸妈都是请了半天假才在第一时间迎接到我的。在证券公司工作的大表妹已经开始看各种报表,小表妹的节后强化补课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姑妈姨妈伯父舅舅们,也都在各自的生活里开始了新的一年。
春节假期之后的城市,让我的调休寡淡了许多。爸妈鼓动我,家里聚不起来,你出去溜达溜达?正月初十,我决定带着家里唯一的“闲人”——刚上初一的表弟,爬华山去。
妈只觉我的计划“疯狂至极”:我初三那年夏天,全家人去登西岳,都吓个半死——更何况此时是滴水成冰的冬日。所以从到达华山北站,我就以两小时一次的频率,用短信给爸妈汇报行程。
第二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坐在电脑前一边整理照片,一边给妈讲旅途中的种种见闻。那是我第一次那么确定地从安土重迁的母亲眼里读出了“向往”。
“也不知道下一次去华山是什么时候了。”我略带伤感地说。“真是的,早知道我也该请一天假和你们去。”49岁的母亲若有所思地说出的这句话,成为温热我那一年的母爱。
最大的爱是陪伴。而爸呢?
正月十四上午就要离家返程的我,没机会在家吃元宵了。头天晚上我抱怨起这个零落的春节,妈说,没事儿,今天已经把元宵买回来了,明早喊你爸煮就是了。
第二天的早饭是我最爱的炒疙瘩和油茶汤,我吃到一半才想起来:说好的元宵呢?
父亲大惊,哎呀,竟然真给忘了!这就煮,这就煮……
我当然觉得太费事,却被爸一句话拦下来:不吃哪行,一会儿就上路了,过年呢,该有的都得有。
元宵节那天,我在卧铺车厢里打开行囊,发现背包里塞着十几张摊好的春饼。我短信问爸:是不是姥姥烙好你们放的?
爸回:你妈让你路上吃,你们那儿又没这春饼。
时至今日,那样东突西奔的春节已经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但家庭聚会的温馨,爸妈细小琐碎的爱,以及回程路上那一包春饼,让我始终感念父母之恩、家庭之爱。
如果可能,我想我会把每一个完整的春节留给爸妈和亲人,而不是让它在路上。
也许是那种身不由己地被夹在人群中的漂泊感,使我有了重新看看这座城市的冲动——
答案就像被滞留的旅程
李轶男
“姐,过年回家吗?”
“回的。你呢?”
“要等到初二了。大年三十做头的人多,下午才放假。我的家在山上,公交车只能到县城,还得走4个小时山路。”
2011年我春节回家的归程是在与美发店小工这番谈话后开始的。大约12个小时后,我被朋友用汽车喇叭唤醒,拉着旅行箱和一箱特等富士苹果奔向机场。
大雪将至的西北清晨是灰蓝色的,空气中弥散着焦糊的味道。车上空调很暖,我闭上眼睛。车开进机场高速,朋友突然开口:你走不了了。我睁开眼睛,指甲大的雪花飘落下来。车里的收音机正在播报航班滞留的情况。朋友耐心地说:在机场要耐心地等待。我点点头,有点迷茫。
“李女士,你的行李超重,请到西3窗口办理托运手续。”哇,可恶的苹果,托运费足足100元。顿足捶胸之时,电话响,是母亲。“到机场了吗?你上机时你妹就开车出动。”“不要,这里大雪,正在等消息。”那边有粗重的叹息声。
这时是上午9点,我从手提的皮包里取出淡粉色的小保温杯,从兜里掏出一个摩卡咖啡包,把自己安置在登机口最角落的位置上。窗外的停机坪已经被雪掩盖了浅浅的一层,窗边几个大学生嬉笑着正在拍照合影。坐在我前面的乘客,锁着眉毛,不停地抖腿,看起来归心似箭。
几乎所有的航班都延误了,一个小时后,机场宣布暂时关闭。去接水回来,看见乘客们围住一位服务人员你一言我一语地嚷起来:为什么不给我们准备午饭?别的公司早派饭了!20分钟后,我跟着其他人拿机票领了盒饭和汤。刚放下饭盒,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叫我们集合,我们一行人跟着他快速地走出大厅。他简单地说明了情况,航班取消,我们需要在预订的酒店过夜。然后,他指了指对面停靠的两辆大巴车,我就这样又被带回了市内。
分房间时,刚才拍照的学生中有一位走到我的面前:姐姐,我女同学可以和你住一间吗?得到我的允许后,他向后面羞怯的女孩招了招手。
这座酒店,离我家不足7公里,我可以轻松地回家,但一个念头,让我选择留在这里。
这个念头是在大巴车上产生的。不知怎么,在从机场回城的大巴车上,就好像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无处不让我新奇。也许是那种身不由己地被夹在人群中的漂泊感,使我有了重新看看这座城市的冲动。回绝了一帮朋友去唱歌的邀请,我一个人走向灯火阑珊的街道。
巨大的法桐叶子还没完全落光,护城河公园的花圃上还有几朵早已干枯的玫瑰。这个城市就是这样,什么都败落得不彻底,就像这里的人至今仍保持着大唐子民的矜持。
街上的人大多看不清表情,从我身边穿过时带走清冽的风。护城河河面结着冰,入城的广场上矗立着巨大的中国结。
我缓慢地向前走,记忆却哗啦啦来到12年前——那是我第一次踏进这座城市。一个穿浅蓝色棉衣、黑色长裤的短发女孩,前途未卜,对于理想和未来,完全看不到方向。那时,我喜欢一条古老的街道,它由陈旧的青石板铺成,并不平坦,售卖文房四宝和零星的玉器。而我,尤其喜欢入口处的一家台湾卤肉饭。第一次去,我对身旁的女孩说:我在梦里见过这里。
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心里却永远满满的,如果你问我那撑满内心的是什么?也许是一点点希望,还有无知者的无畏。
然后,就是匆匆而过的12年。这12年里,我过得好吗?我过得差吗?答案就像被滞留的这段旅程,被裹挟在人群里沉默前行,超载、负重、偶尔搭搭顺风车,接受命运的安排,即便是在困难的环境里,也有不露声色的优雅。
想起电影《人在囧途》中,扮演老板的徐铮说:我是一个老板,我的员工都不喜欢我,他们给我起个外号叫“灰太狼”;我是一个丈夫,可我在外面养小三;也不是个好丈夫。我也不是个好父亲,我儿子的幼儿园老师都不认识我;我也不是个好情人,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我的人生就像这段旅行一样狼狈……
每一次旅程,都是人们反观自己的开始。写下这句话后,我打开电脑,为自己预订了回家的机票。
没了老人这根纽带,亲戚们就聚不起来,他们的儿女也都成了家,开枝散叶成为新的家族,有新的亲友要拜访——
有渴望也有恐惧
小时候,总盼着过年。年三十和初一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只在自己家一家三口过,还要半夜里爬起来吃我不喜欢的饺子。热闹的倒是大年初二,和表兄弟表姐妹去奶奶、姥姥家,大家各自穿上在衣橱里放了一阵的、曾经拿出来看了又看试了又试的新衣服,像孔雀开屏似的互相炫耀。
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上,我的脚冻得有点僵,心情倒是愉悦的,有种莫名的期盼,仿佛一切美好都在前方等着我。穿着棉鞋和厚外套,踩在混着积雪与鞭炮屑的硬邦邦的路上,呼吸着带着鞭炮味道的空气,和表哥成群结队地挨个儿去亲戚家拜年,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这场景我一直记得。
有一次晚上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没走,就住在姥姥家。夜色中几个孩子在捉迷藏,清冷的空气、院子里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的麦垛,都让那原本普通的游戏增添了些许神秘感。后来,我们就睡在姥姥家东屋的大炕上。这场景很温馨,小朋友们都透着隐隐的兴奋,却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一起睡在姥姥家的春节我只经历过一次,儿时的我无比盼望还有那样的机会,却再也没有过。
长大之后,没有压岁钱可拿,也没那么在意穿新衣服,小伙伴们都长成了乏味的成年人,喜欢过年的心情也渐渐损失掉了。工作后从异乡回家,如候鸟一般在路上来回奔波成为常态,有渴望也有恐惧。渴望是因为一年中难得回趟家,恐惧的是路上来回的折腾,在火车站的人流中,最能体会到个体渺小的背井离乡之感。姥姥姥爷过世后,没了老人这根纽带,亲戚们就聚不起来,他们的儿女也都成了家,开枝散叶成为新的家族,有新的亲友要拜访,渐渐也就见不到表哥堂哥们了。
我结婚之后的那几年,大年三十和初一要到婆家过,初二或者初三再回娘家,然后回北京。公公婆婆都比较传统,不能接受过年时儿子不在身旁,而我和爸妈则是节日意识淡薄的人,觉得过年只不过是个长假期罢了,那一天和其他的日子也并没有什么两样,每一天都要好好过的呀。
这两年春节不再回老家,不必奔波在路上的日子,似乎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和平日里一样寡淡。奔波劳碌,来来往往,也是一种年的味道吧。
《中国青年报》(2014年01月28日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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