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插画|喵喵夏

程香香和宋武恋爱时，香香妈就不太同意。

都在一个镇上住，两家离得不远，但香香父母双全，家境殷实；

而宋武，早早就没了爸，他妈靠一间裁缝店把他拉扯大。

虽说宋武还算争气，长大后自己开了家饭店，经营得还不错。

但他还有个哥哥，弟兄俩只差一岁多，将来结了婚，又是婆媳又是妯娌的，肯定不安生。

而且，香香妈早就听人嚼舌根，说宋武妈一碗水端不平，两个儿子不一般对待。

把大儿子宋文捧在手心里疼，对二儿子宋武，就不怎么上心。

据说，小时候宋文每天都吃两个煮鸡蛋，而宋武一个都落不着。

香香不以为然，陈年旧事，还不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信口胡诌的。

再说了，现在宋文在城里工作，宋武在镇上开饭店，婆婆独自在老院住，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哪儿来的矛盾？

结了婚，香香立刻发现自己错了，婆婆真的是独宠大儿子宋文，偏心得明目张胆。

宋武和香香结婚半年前，哥哥宋文娶了嫂子李月，李月是远嫁，娘家距这儿一千多公里呢。

自从宋文结了婚，婆婆就三天两头往城里跑，今天送米面，明天送蔬菜，后天送鸡蛋……

“自己家种出来养出来的，吃着才放心，城里卖的东西都打了农药添了激素……”婆婆懂得还挺多。

两个儿子一起回家，婆婆又是炸鱼又是杀鸡，吃不完全部打包让宋文带走，还美其名曰：

宋武守着饭店，啥都不缺。

嫂子李月给婆婆买了双鞋，一看就是超市的打折款，不会超过五十。

婆婆却欢喜得不得了，穿着到处嘚瑟：

瞧瞧，大儿媳妇给我买的新鞋！

婆婆过生日，香香给她买了件羽绒服，她一个劲儿抱怨香香乱花钱，不情不愿地穿上，连半句都不说香香好。

香香不止一次抱怨婆婆偏心，老公宋武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她一直都这样，我都习惯了！

看来外面那些传闻都是真的，香香很心疼老公，不知道他小时候受过多少怠慢呢。

一年后，香香和李月几乎同时怀孕了，婆婆二话没说就跑到了城里，伺候大儿媳妇去了。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李月生了个女孩，香香紧随其后，生了个男孩。

香香分娩时，婆婆倒是回来了一趟，带了一包给孙子做的棉衣棉裤襁褓什么的。

等香香这儿刚安顿下来，婆婆便说孙女体弱爱闹，要继续留在城里伺候李月坐月子。

香香气得不行，要大动干戈跟婆婆闹一场。

但她妈得知消息，立刻赶过来让女儿熄火——月子里最忌讳动气。

婆婆虚情假意地感谢亲家，念叨着娘家离得近就是好，然后找了个机会，溜到城里去了。

亲妈伺候月子自然是比婆婆熨帖，但香香还是无法释怀。

同样是儿媳，怎么能这么厚此薄彼？

简直太过分了！

出了月子，香香立刻催老公宋武进城，把婆婆接回来帮忙照顾孩子。

饭店忙，她得去帮衬。

虽说妈妈一再表示她可以带外孙，但香香坚决不让。

出了嫁的闺女，哪儿能老依靠自己妈妈。

再者，她也咽不下这口气，婆婆从嫂子怀孕开始一直伺候到现在，于情于理都该来帮帮她了。

没想到宋武去了好几趟，都铩羽而归。

婆婆找各种理由拖延：

李月奶水少，她得给大儿媳调理身子；

孙女感冒住院了，她要帮着照顾；

宋文出差了，得等他回来，不然娘儿俩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一晃又快过去两个月，婆婆连个影儿都没见。

香香忍无可忍，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让老妈帮忙照看儿子，亲自跑到城里去了。

她就不信，由她出面，还能请不回婆婆！

宋文上班了，嫂子李月带着三个月的女儿在家。

开门看到香香，她热情地把她迎进来，殷勤地给香香倒茶拿水果。

香香扫了一圈，没看到婆婆，便问：

“妈呢？

嫂子笑着说：

“妈去超市给妞妞买尿不湿了！

真够体贴的！

香香忍着心里的不快，她对嫂子霸占着婆婆也颇有怨言——婆婆偏心，她也就由着她偏。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进来后，香香还是迎合着嫂子的寒暄，真诚地夸妞妞长得俊俏。

妯娌俩在客厅里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阳台上，晾着孩子的小衣服，碎花棉袄，绣花兜肚，棉布围嘴……香香不用看也知道，这都是婆婆的手艺。

婆婆做了一辈子裁缝，做的衣服又精致又合身。

香香禁不住酸溜溜的，婆婆虽说也给孙子做了棉衣棉裤，但到底不如对孙女尽心，连尿布片都锁了边。

妯娌俩先是聊着各自的孩子，都是新手妈妈，互相交流着经验。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聊到男人身上去了。

香香打量着嫂子家窗明几净的三居室，不无羡慕地说：

“大哥真能干，在城里买这么大的房子！

嫂子笑着说：

“哪儿啊，只付了首付……再说了，首付也不是他一个人出的，妈给了十万呢……现在每个月房贷都好几千，我正想跟你商量呢，能不能让妈在我这儿待着？

我得赶紧上班了，你大哥一个人的工资根本应付不了……”

“什么？

”香香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你们买房的时候，妈给钱了？

嫂子这才意识到香香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嗫嚅着说：

“嗯，给了……”

香香狠狠地瞪着嫂子，呼哧呼哧喘了会儿气。

片刻后，她三步并作两步，愤愤然地拂袖而去。

李月在后面喊她，香香理都不理。

她在大街上狂奔，心里堵得难受。

记得宋武准备在镇上开饭店时，他俩刚确定恋爱关系，宋武资金不足，急得焦头烂额。

那天香香刚好在宋武家，宋武满含渴望地看着他妈：

“妈，你手里有钱吗？

我这实在是凑不够……”

婆婆犹豫了下，小声说：

“没有……妈没钱！

香香当时对婆婆的话深信不疑，一个小镇老太太，寡居多年，靠着一间裁缝铺拉扯大两个儿子，哪儿来的积蓄。

她满心恻然，心疼宋武，也心疼婆婆。

后来结婚时，香香硬是一分钱的彩礼都没要。

宋武后来找朋友东拼西借，香香又从自己家里拿了两万，总算把饭店的启动资金凑齐了。

没想到，几乎同一时间，宋文在城里买房，婆婆竟然一下子给了十万。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哪儿有这样的妈！

香香从城里跑回家，面色通红，牙关紧咬，把正抱着外孙的香香妈吓了一跳，急忙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

香香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悲愤难忍：

“这老太婆简直欺人太甚，手心手背都是肉，没她这么当妈的！

香香妈皱着眉，脱口而出：

“这么说还真是蹊跷。

难道，宋武不是她亲生的？

香香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呢？

在一个镇上住了几十年，你难道不知道我婆婆的底细？

香香妈陷入沉思：

“你婆婆原本不是镇上的人……应该是你半岁的时候，她带着两个儿子搬到这儿，开了家裁缝铺，我只知道她老家是外地的，死了男人，来投奔远房亲戚。

这一晃二三十年过去了，你要不提，我都忘了这茬了……她搬来的时候，宋文刚一岁多，宋武和你差不多大，怀里抱着呢……谁知道她什么来历！

听妈妈这么一说，香香瞬间起了疑心。

婆婆为什么要带着两个儿子背井离乡，这其中有什么内幕？

她对两个儿子的态度，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悬殊？

香香决心弄清楚，如果婆婆真的不是宋武的亲生母亲，那她就干脆死了心，由着她住在宋文家。

不过将来，她也别想让她程香香给她养老。

等宋武回来，香香立刻问他知不知道自己老家的地址。

宋武摇头，说他也是听别人提起，他们娘儿仨是从外地迁来的，他妈在家从未说过半句，也从来没回去过。

绝对有猫腻！

那天下午，香香跑到婆婆住的老院子，翻箱倒柜，最终在抽屉的最里端，找到婆婆早就废弃的一代身份证。

上面的地址，是邻省的一个乡村，距离这儿快五百公里呢。

第二天一早，香香安顿了儿子，便迫不及待地出门了。

感谢高铁的快速便捷，两个小时后，香香已经到了距离婆婆老家最近的城市。

然后，她循着身份证上的地址，倒了两趟车，来到一个群山包围的小村落。

村里人不多，香香逮到人就问：

“你好，请问你认识孙兰吗？

孙兰是婆婆的名字。

被问到的人无一不摇头，香香气馁不已。

年深日久，估计真没人记得婆婆了。

就在这时，村头走来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香香有气无力地走上前：

“阿姨，请问你们认识孙兰吗？

“孙兰？

”两个老太太异口同声地问，“有这么个人，可她早就不在这儿了！

香香喜出望外：

“你们和她熟悉吗？

能不能给我讲讲她以前的事？

两个老太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骇然地问：

“姑娘，你找她干嘛？

她没准儿是个杀人犯呢！

香香一愣：

“啊？

老太太随口说：

“警察还来找过她呢，不知道后来抓到她没！

香香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继续问道：

“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讲得清楚点儿吗？

老太太叹口气：

“孙兰的男人当年去省城打工，去了三四年，回来没多久，外面的女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了。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男人开着车和相好一起掉到山崖下面了。

随后孙兰和孩子也不见了踪影，村里人都说，是孙兰气不过，设计把两个人都弄下去摔死了……”

香香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外面的女人？

带着孩子？

那孩子就是宋武吧！

香香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时分。

她精神恍惚，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是奔着揭开谜团去的，现在却更加疑虑重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婆婆真的杀人了吗？

那她为什么还把仇人的儿子养大？

她虽然偏心，但也没有虐待宋武啊。

香香步履沉重地进了门，她惊讶地发现，除了儿子、老公和妈妈，婆婆大哥嫂子居然也都来了，一副兴师动众的样子。

一看见香香，婆婆首先紧张地扑上来，满脸关切地问：

“香香，你去哪儿了？

打电话也不接，我们都快急死了……我听你嫂子说了，你去城里找我……都怪妈不好，只顾着大哥一家，忽略了你这边，你是生妈的气了吧？

香香紧紧盯着她，答非所问：

“我去枫树村了……”

婆婆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香香缓缓地说：

“有人说，你是杀人犯！

一屋子的人都惊得跳了起来，宋武冲过来，摸摸香香的额头：

“媳妇儿，你没发烧啊，胡说什么呢？

香香看着宋武，语无伦次：

“傻瓜，你知道她为什么对你不好吗？

你真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不对，如果她们说的对，那她就是你的杀母仇人……这么说她也不算太坏嘛，居然还把你养大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香香受了什么刺激，这说的都什么啊？

乱七八糟的！

香香指着婆婆：

“你们问她吧……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一起聚拢到婆婆身上，她清了清嗓子，带着一种决绝的表情，缓缓开口：

“既然这样，我就把埋了二十多年的往事抖搂出来吧……原本，我是准备带到坟墓里去的！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我的好朋友黄英，突然带着孩子来找我。

当时，我嫁到枫树村三年了，儿子刚半岁。

黄英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就是你们现在说的闺蜜……嫁人后，因为婆家离得远，联系少了。

见到她，我大吃一惊，原本俊俏可人的她，变得憔悴不堪，脸上还有伤。

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也是面黄肌瘦。

她看见我就哭，我这才知道，黄英嫁的男人，是个畜生，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打她，不仅打她，连孩子都不放过，往死里打。

黄英无处可躲，过来投奔我了。

我抱着她，又心疼，又气愤，我说你就放心住在这儿吧，再也别回去受罪了。

那天晚上，我男人要开卡车出去拉水泥，他原本在外面打工，儿子出生后不想离家，就买了辆卡车，给人送沙子水泥。

平时都是我去跟车的，可那天，我儿子正认人期，一直哭闹不休，黄英不让我去，说让我在家照顾俩孩子，她去帮忙。

也是命中注定，那天，我男人开着满满一车水泥返回时，发生了车祸，我们老家的路，都是盘山公路。

卡车开到深不见底的山崖下面，我男人和黄英，都没了。

她本来是来投奔我的，结果却替我死了。

我怕他男人找上门闹事，更怕他把孩子要走，就带着两个孩子连夜逃了。

村里人不知内情，以为黄英是我男人在外面打工时的相好，再加上警察过去调查追问，他们就以为，是我把他俩给弄到山崖下面去的。

跑出来后，我给黄英的儿子改了名，叫宋文，对外称是我的两个儿子。

那些年，我一个寡妇，又提心吊胆，过得很苦。

少吃缺穿的，宋文从小就营养不良，体弱多病，我自然什么都尽着他。

我承认我偏心，宋武开饭店没钱，我攥着钱舍不得给他，却给宋文买了房。

可是黄英走了，就留下这么个儿子，我必须把他拉扯大，看他成家立业，不然我对不起黄英，将来到九泉下面，也没脸见她。

两个儿子都结婚后，我也偏着老大，李月娘家是外地的，身子又弱，没人帮衬，只能靠我了……宋武，香香，妈不是不疼你们，一个妈两个儿，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两全啊，委屈你们了孩子……”

婆婆的话说完了，一片沉寂中，不知谁先哽咽，慢慢地呜咽成声。

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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