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镇

嘉宾|鲁冰记者|薛兆平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郯城县文联主席。著有童话集《月亮生病了》《最亮的眼睛》《小石头》，长篇童话《鲁冰花开》《戴胜鸟日记》《白鹅的孩子》等三十多种。《蜘蛛开店》入选“部编版”小学语文教科书。多篇（部）作品入选《中国年度童话》、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的百种优秀图书书目、“十二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以及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曾获冰心儿童文学奖、泰山文艺奖、山东省精神文明建设“精品工程”奖、中国出版政府奖提名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奖项。

薛兆平

您好。读者想要知道的是您怎样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也许这对广大读者和文学爱好者来说有宝贵的启发意义。那么，请您谈一谈好吗？

鲁冰：

童年时，读着爸爸的藏书，我就萌生了作家梦。到了大学时，我读了许多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大学毕业以后，我考上了公务员，可是我的内心却在痛苦，因为那不是我想得到的，我惟一的梦想就是成为作家。

到了2000年，我看着自己写的诗歌、散文、小说等一大堆不太成熟的作品，忽然有了一种紧迫感——我觉得在新的世纪里应该有新的开始。我静静地坐在书桌旁，四周的一切好似消失了，我沉浸在一个世界中——在以往的写作中，我曾隐约感受到来自那个世界的一种旋律、一片灵光，现在我明白了，那就是童话世界——安徒生带给我的童话世界！在那儿，现实世界通过折光，变得扑朔迷离；那儿蕴涵的爱与美，涤清了现实生活中的丑与恶。于是，我让原来作品中那些绚丽、浮华的东西全部沉淀下去，而将最单纯、最清澈的东西呈现出来——我写出了第一篇童话《哑孩子》。我以前写的诗歌、散文、小说有年代、地域等的局限性，而童话，可以反映全人类共通的东西，传达一种更加纯净的爱与美。我感觉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体裁。

最初的两年，我只写了十多篇童话。

到了2002年，我经历了人生中的一次挫折，我好似站在悬崖边上，悬崖下面是一把把刀子，我或者跳下去被刺死，或者长出翅膀飞起来。而能给我插上翅膀的，只有童话！于是我发誓：每个星期天必须写出一篇童话。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些日子里，我一直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剑，一旦哪个星期天不写作，这把剑就会掉下来！可当我星期天提起笔时，我根本不知道要写什么，只是觉得，我必须用童话中流淌的爱与美来涤清污浊，于是灵感在每个星期天都会来到我的心中。渐渐地，我有了这样的信心：我可以根据身边的任何一种事物写一篇童话。我觉得，童话可以反映万千世界，丝毫也不比它的姐妹——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差。于是在2002年和2003年的一百多个星期天，我从没有休息过，终于写出了一百多篇童话。

人生中，对于顺境当然要报以感恩之心，对于逆境，更要加倍地感恩。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皮球”，父母、老师只能将我托举过头顶，但要是有了打击，我就会高高地跳起来。

薛兆平

：您觉得文学给您带来了什么？

鲁冰：

枕着我写的一本又一本童话，我常常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地方，那儿的每个人——除了我——都有一个位子，但我忽然发现，自己原本拥有一双翅膀！于是，我飞身离开那儿——我原本能飞，为什么还要固守在那儿？……从梦中醒来，回首自己走过的路，我知道，如果我的生活一帆风顺，也许我会走上另外一条路，但是那条路对我来说，通向的终究是一片沙漠；而现在，我走上了童话路，这条路对我来说，通向的才是一片绿洲——抬起头，我发现前方有一道奇妙的光，它驱散了我四周的阴影，于是我提起笔，向着那个神奇美丽的世界走去……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双翅膀，只是大多数人的翅膀被套上了枷锁：一只翅膀套着金钱的枷锁，一只翅膀套着权力的枷锁。抛弃枷锁，你就能飞！

自写作童话以来，我觉得自己拥有好几重生命——

一重生命用来欣赏自然，欣赏那万千种植物，尤其是各种鲜花。在《苍耳》这篇童话的创作谈中，我曾这样说：“我对各种植物全都怀有一种深深的爱——即使是那些长得不美的。我常常觉得不公平：造物主为什么那么偏爱一些植物，比如兰草、玫瑰，赋予它们美丽的花朵和诱人的清香，却忽视了另一些植物，比如苍耳——你要是一个人在荒郊野外遇到它，准会吃一惊：这棵张牙舞爪的植物莫不是魔鬼变的吧！可我还是喜欢这些‘不美’的植物——我抑制不住对它们的爱！还是为这不被人爱的植物写一篇童话吧……”

一重生命用来享受那美味的蔬果。上苍赐予他的子民多少美味：春天，从红艳艳的草莓开始，然后是桃子、西瓜、香瓜吃一夏，秋天里的葡萄、枣子，还有橘子、苹果，一直吃到来年春天草莓红。我觉得，这些水果天生就是为了被吃掉的——小猴、小鸟衔走它们，吃下果肉，留下的种子会在各处生根发芽。而动物长肉却不是让人吃的——想一想，它们被屠宰时，肌肉如何颤抖！那颤抖后又僵死的肌肉，让人怎能忍心下口呢？

一重生命属于那不能割舍的亲情！

一重生命用来读书……

还有一重生命——那是最充实的一重——它是另外几重生命的升华，那就是把无尽的爱与美流泻到笔端，凝成一篇篇童话……

每当提起写童话的笔，我总能感到安徒生就在天上默默地注视着我：当我写出一篇满意的童话时，他对我颔首微笑；当我虚度时光时，他对我摇头叹息。现在，我想告诉安徒生：我永远不会放下写童话的这支笔。如果失去童话，生命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我感到自己是为童话而生的。写作童话，让我拥有一颗昂起的头，向上的心；写作童话，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在升华。我笔下的童话原本是一脉清流、一声天籁，它们存在于大地和天空间一个个云雾弥漫的神奇角落，我吹开云雾，那些童话便渐渐清晰起来。每一次写作，对我来说，都像是一次飞翔、一次燃烧。

薛兆平

：对您影响最深的作家和作品有哪些？

鲁冰：

我首先要感谢安徒生！他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指出了真正属于我的道路。他送给我一支神奇的笔，让我能够根据任何事物创作出童话。他让我在挫折中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轨道，然后开始在被别人抢收一空的麦田里寻找钻石。我真的找到了！这些钻石的光辉照亮了我的心灵，也照亮了成千上万孩子的心灵。曾经，我每走一步，都会感到像是小人鱼走在尖刀上一样；拥有了童话后，我不再感到双脚的疼痛——是童话给我插上了高飞的翅膀。

曾经有人问我：“你的童话是如何写出来的？”我回答说：“我的所有童话都不是我写出来的——我感觉自己的心中拥有一把琴，当我坐在书桌旁开始童话创作的时候，安徒生就会伸出温暖的手指，拨动琴弦，于是，一篇篇童话便随着那音乐般的旋律，潺潺地流淌到笔端……

我还要讲一件我上中学时候的事：我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一篇名叫《往事（二之三）》的文章：“今晚林中月下的青山，无可比拟！仿佛万一，只能说是似娟娟的静女，虽是照人的明艳，却不飞扬妖冶；是低眉垂袖，璎珞矜严……”我怦然心动：世间竟有这般清丽的文字！它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连同作者那美丽的名字：冰心！

还有一件是是我上大学时候的事：我借到一本冰心的散文选《记事珠》，于是，我连夜摘抄其中的《往事》、《山中杂记》、《寄小读者》……抬起头，忽然发现晨曦已经洒满校园，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珍重地将摘抄本放在胸前：我的生命里，有了怎样的一份殷实与富足啊！

后来，我有了《冰心作品集》、《冰心散文选》、《冰心近作选》，还有了单行本的《往事》、《寄小读者》、《繁星·春水》……冰心奶奶那清丽的文字，如同闪闪的繁星，照亮了我生命的旅程；冰心奶奶播撒的爱，如同潺潺的春水，润泽了我的心灵。于是我提起笔，写下了一篇篇不太成熟的诗歌、散文、小说。可是，冰心奶奶却离去了！

对我来说，冰心奶奶还活着──当我提起笔，开始童话创作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冰心奶奶就在天空的繁星和大地的春水中，默默地祝福我。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冰心奶奶的这些话，如同闪耀的灯盏，照亮了我的童话路……

我曾在信中对叶显林先生说：“美是绚烂复归自然。冰心晚年的语言就是这样——如同淡淡的水墨画，但美得有韵味。我会向着这个目标努力的！”叶显林先生看过信后，这样勉励我：“鲁冰，我相信，你会达到的！”

每次到外地领奖或开会，总有人问我：“鲁冰这个名字是笔名吗？”还有人说：“你这个‘笔名’是根据‘鲁迅’‘冰心’等人的名字取的吧！要不就是根据《鲁冰花》这首歌取的吧？”我总是告诉他们：“我原名就叫鲁冰——我出生的那天下着雨，因此我的乳名里有个“水”字；入学时，爸爸说：“‘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就叫‘鲁冰’吧。”后来，《鲁冰花》那首歌流行起来了，我也很惊讶：世上竟有一种鲁冰花呀！”

不过，我与冰心奶奶的确非常有缘——我在童话路上获得的第一个奖项就是冰心儿童文学奖。并且，在得知获得冰心奖的前几天，我还梦到了冰心奶奶——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金波老师在《最亮的眼睛》的序中也说：“鲁冰的语言浸润着安徒生的气息，同时还具有冰心语言的清丽典雅。”

我还要说一件有趣的事：我曾看到冰心的一篇文章，说她到了该扎耳朵眼的时候了，可是父亲不同意，说：“你们看她（指童年的冰心）左耳唇后面有一颗聪明痣。把这颗痣扎穿了，孩子就笨了。”所以冰心一直没扎耳朵眼。巧的是，我是左耳唇前面也有一颗痣，我总是想：这颗痣就是上苍为芸芸众生中的我留下的一个标志——一滴墨水珠吧！

繁星满天的夜晚，我常常遥望天幕，那里有一颗美丽明亮的星星──我知道那就是冰心奶奶。还有无数颗星星，那是安徒生、鲁迅、老舍……是他们的作品哺育了我。在冰心老人，还有一位位文学大师光辉的照耀下，我将写出更多的童话。

也许我的作品只不过像那细小的露珠、柔嫩的草叶，但我还是希望，这些露珠能够反射几缕阳光，这些草叶能够为这个世界增添一点绿色。

薛兆平

：在您的创作历程中，最难忘的一件事是什么？

鲁冰：

2004年，发生了童话般的事情——那年春天，我家门前暖气管道的保暖毡里住进了一对戴胜鸟。我观察了好几个月，并拍摄了好些相片。写作童话之余，我写下了好几万字的观察日记。

我看着家中十来柜子的书——它们大都出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心想：如何才能让母亲一样哺育我的人文社分享我与鸟儿相处的快乐呢？我将贴有鸟儿相片的观察日记寄给了人文社的叶显林先生。不久，他来电话询问我的创作情况。于是，我选了一些童话，结成一本名叫《月亮生病了》的集子寄给他。

此后，我全身心投入到一部以观察日记为素材的长篇童话《戴胜鸟日记》的创作中。就在我勾画完作品的轮廓，许多灵感潮水般涌进脑海的时候，我生命中一个最美的童话成真了——

2004年9月1日，叶显林先生来信说：“有一个好消息我真忍不住要告诉你，但又怕影响你的写作进程，所以我希望你能平静地接受这个消息：出版社已经通过了你的童话作品《月亮生病了》……”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我在激动和惊喜中回信说：“春天的风会影响刚刚发芽的小草吗？小草难道不会因为春风而更加充满希望地成长吗？……”

我暂且放下正在创作的长篇童话《戴胜鸟日记》，一遍遍修改着《月亮生病了》。我还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未曾谋面的儿童文学评论家方卫平老师，并请他写序。方老师在信中说：“很高兴获知你的童话集被人民文学出版社接受出版。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的重要性，真的很为你高兴！作序一事我很乐于去做……”

2005年1月10日，我收到了十本从人文社寄来的《月亮生病了》样书——丑小鸭看到水中那白色的身影，是怎样的心情啊！我和孩子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喊来许多小朋友，一起庆祝这本书的生日。我不由得这样感叹：“我写过许多童话，但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童话，是最美的一篇！”

2005年春节，我沉浸在《月亮生病了》出版的喜悦中，但我深深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不能陶醉其中。于是我利用春节一周的假期，从正在构思中的长篇童话《戴胜鸟日记》中抽出一条线索，写出了短篇儿童小说《戴胜鸟的春天》。正是这篇小说让我获得了第十六届冰心儿童文学奖。

随着我写的童话越来越多，童话般的事情接连而至：人民文学出版社接着又出版了我的童话集《最亮的眼睛》，还有节选自《戴胜鸟日记》的中篇童话《小鸟快飞》等……这些作品为我带来了山东省第八届精神文明建设“精品工程”奖、泰山文艺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山东省第九届“五个一工程”奖……在《戴胜鸟日记》中，为了挽救百合，林海心献出了所有稿费；而在现实中，我将“五个一工程”奖的全部八万元奖金捐给了本书所描写的那所学校的原型——郯城县实验一小的孩子以及以及沂蒙晚报的小记者，用以资助他们买书读书。数千个孩子从我的捐款中直接受益，于是我得奖的一份快乐变成了数千份快乐！如果这些奖金所购的图书能为孩子们的心灵送去同情、友爱、理解、公平、道义、宽容、感恩……那么，这笔奖金算是真正发挥了作用。

在《月亮生病了》这本书中有一篇童话叫《蜘蛛开店》。当一位小学语文老师在2018年1月25日那天告诉我，他看到“部编本”小学语文课本二年级下册选用了我的童话《蜘蛛开店》时，我这样感叹：“当我是一个二年级的小男孩，读着课本中的《亡羊补牢》《揠苗助长》《小马过河》等课文时，我没想将来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会与这些课文一起出现在同一册语文课本上！我写的是童话，而现实中发生的这件事，也像是一个多么完美的童话！——只要心简单，世界就简单；只要相信童话，人生就是一个童话。生命中的童话，我们无法找到，是童话主动找我们，我们只需待在能让童话找到的地方就可以了！这个地方无关金钱，无关权力……”

薛兆平

：您最新作品有哪些？或者您近期的创作计划是什么呢？

鲁冰：

我最新的作品是一部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自传体长篇童话《鲁冰花开》。这本书的简介如下：

小水滴是一个富于幻想、敏感多思、甚至能听见世间万物说话的小男孩。他的家乡燕河湾有五彩的羽扇豆花、呢喃的小燕子，还有那不时将他的心照亮的萤火虫……

妈妈鲍春燕好似报春的燕子，为小水滴唱童谣、讲故事、读古诗；爸爸鲁燕飞则像高飞的燕子，远行到大海边。小水滴与大自然中的各种草木交流，与小黄狗宝儿、小鸭子黑儿、沙鳖月云、锦鸡红梅等小动物交流，与乡间的老瞎子、渔公石斛，还有货郎、木匠、石匠、养蜂人等许多人交流，认识了世界。中国传统节日依次来到了，小水滴沉浸在不同的情感体验中，将一个个祝福送给岁月，送给大地。小水滴与奶奶和姑姑出门远行，见到了“八颗明珠”；去外公外婆家，读到了“大地的书页”。当爸爸从海边的灯塔上坠落下来时，“花钟”像吊床一样接住了爸爸……暴风雨中，小水滴目睹了小鸭子黑儿消失在洪水中，目睹了锦鸡红梅遇害，目睹了石斛公公误食毒蘑菇死亡，而宝儿为了保护小水滴一家人，与响尾蛇同归于尽……这一切触动了小水滴的心，他写出了第一首诗：“宝儿死了，黑儿丢了，心儿碎了！”

一个满月的夜晚，小水滴看到丢失已久的小鸭子黑儿回来了。小水滴把它紧紧地抱在怀中：“黑儿，这是一个童话——虽然你依旧是黑色的，虽然你没有变成白天鹅……噢，黑儿，我看到了一只白天鹅！”在那辽阔的河面上，在十二只萤火虫的光辉中，出现了一只白天鹅，确切地说，是一艘白天鹅般的客船！客船靠岸了，舱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人，那是从大海边归来的爸爸！他从背包中取出一本《安徒生童话》，珍重地放在小水滴的手中。满月升上了山岗，银色的光辉洒满了他们回家的路。路边，新一季的羽扇豆正在月光中发芽。而小水滴的怀中，有一束更加奇妙的光，它来自于《安徒生童话》！在这束光的引领下，小水滴向着一个神奇美妙的世界走去……

长大以后，小水滴知道童年的羽扇豆就是鲁冰花，于是，童年的经历在他心中开出了一朵朵鲁冰花——那是他写的一篇篇童话……

写作之余，他时常到燕河边漫步。

流水永不停息，带走了岁月……

不过，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四周的一切好似消失了，他看到，在时间的对岸，在羽扇豆花丛中，有一个小男孩，他不知道自己身边的那些花儿就叫鲁冰花，他不知道将来有一天，他的笔下会流淌出数百篇童话……

“叽喳！叽喳！”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小燕子，你能将我写的这些童话带给童年的我——小水滴看一看吗？”

“我已经将你的童话带上了，我们都将你的童话带上了！”小燕子身后，又飞来成千上万只小燕子，它们的腿上都缚着一个布袋，“你的童话呀，就藏在这些布袋中的鲁冰花种子里，我们不仅会将它们带给小水滴，还会飞越千山万水，将它们带给世界每个角落的孩子，让永恒的爱传遍海角天涯！”

我近期正在创作自传体长篇童话的第二部《鲁冰花的远方》……

薛兆平

：在这次专访结束的时候，您还想对全国读者和文学爱好者，或者特定的什么人，说点什么呢？

鲁冰：

我的童话，有许多写的是我自己，或者是我生活的感受。比如《小蝌蚪吞了一块天》，我觉得自己在最初写童话时，就像一只小小的蝌蚪，可是我怀着“天”一样高的理想，还有巨大的信心——将来，我也会像那些“大鲸鱼”一样。还有《风的泪珠》，我的成长也像窑娃那样，经过了一次次蜕变：每一次生活有了大的变故，总要病一次，病好后，觉得是又一次重生，或者说，像新月一样，又长大了一点。开始写作童话后，那些病忽然离我远去了──我相信自己经过成长、蜕变，破茧而出了。因此，我将第一本童话集取名为《月亮生病了》。

《月亮生病了》这个书名蕴涵着这样一句话，也就是这本书的题记——“新月走出地球的阴影，向太阳寻求圆满。”对于新月一般成长的孩子，对生命、对理想、对事业……这句话都适用。《最亮的眼睛》这本书就是要送给青少年朋友们一双最亮的眼睛，去寻找与发现这个世界的爱与美——事实上，这本书的题记正是：“爱与感动能创造出怎样的奇迹！”《小鸟快飞》的题记是：“春天用雨点做成串串钥匙，为大地开启冰雪的巨锁。”

写完一篇童话，我常在后面加几句后记，以阐述作品的主题、记录写作缘由等。不过，在童话结集出版时，我将后记全都删去了——是的，这些童话本是一声声天籁，我只是将它们从大地、从天空中邀约而来献给读者，我有什么必要再去阐述它的主题呢？作者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燃烧的心灵，去采撷自然的天籁。至于这天籁所表现的一切，只能由读者自己去体会，去想象。

童话是浅的，但同时又是深的；是轻的，但同时又是重的；是简单的，但同时又是复杂的。

记得在一次童话讲座中，一个孩子提问我这样一个问题：“鲁冰叔叔，你年龄多大了？”我笑了：“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最复杂的问题。我呀，与你的年龄一样大——只有十岁，但是同时，我又一百岁了，因为只有拥有一颗十岁孩子一样的心，同时又拥有一颗百岁老人的心，才能写出童话。写作童话，需要一颗低到尘埃又高到云端里的悲悯欢喜之心，需要一种大悲之后的平静，需要一种复杂之后的简单。”

我对儿童文学这条路了解得很少，可是，一路走来，为何总会有童话般幸运的事情发生呢？我想，那是因为对于所遇到的一切，我都以一颗简单之心去面对，所以再复杂的事情，对于我也变得简单起来。

正如爱因斯坦，他思考这个复杂的世界，思考相对论，最后将其归结为一个简单的E=MC²。我觉得儿童文学也应是这样：将复杂的世界，升华凝结成为一颗单纯透明的露珠——这样的露珠通过折光，可以让人看到七彩的世界。

也许有人会说：在这个社会上，你简单，就容易被人伤害。而我要说，对于一个真正想成功的人来说，无所谓伤害，无所谓顺境逆境。如果说生命是一条大河，我从不害怕高山阻挡河水前进，我只相信河水会在曲折的旅程中浇开大地上所有的鲜花。

文学小镇

作家访谈

作家鲁冰

“你瞧，在古郯大地那广阔的绿色的原野上，有一条小小的蚯蚓正在寻找妈妈。”云端中的戴胜鸟妈妈对戴胜鸟爸爸说。

鸟爸爸的背上，有一只翅膀受伤的小戴胜鸟——那是他们的孩子小飞翼。

“噢，不，我亲爱的妻子，在这么高的地方，我们不会看到一条小小的蚯蚓——你说的‘蚯蚓’就是迂回曲折的沭河吧。我们应该说，沭河就像一条玉带，飘扬在古郯大地那广阔的绿色的原野上。”

“我不像你，有那么美丽的想法，我只是说出了一位母亲的最朴素的，或者说，最渺小的想法。”鸟妈妈紧紧跟随在鸟爸爸身后，她感觉鸟爸爸那有力的双翼为她提供了一股源源不断的上升气流。

“朴素可不等同于渺小——我要说，朴素往往意味着伟大！”鸟爸爸飞在高高的云端，有了一些哲人的想法，“你看那沭河日夜不停地奔流在原野上，好像是原野在承载着它；可事实上，那绿色的原野正是这看似渺小的沭河冲积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沭河就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鸟妈妈亲吻着鸟爸爸背上的小飞翼——她为自己是一位母亲而感到骄傲！

“瞧，我们飞到马陵山了，我们飞过禹凿山口了！伯益居住的地方——三井就要到了！”鸟爸爸为鸟妈妈鼓劲，“让我们飞得再高一些吧，高空的气流会让我们更省力些。”

“唉，”鸟妈妈有些累了，“虽然我们拥有灵巧的翅膀，可是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类在某些方面会超过我们：他们用智慧制造出能够连续飞行三天而不落的木鸟！真希望他们中最聪明的一个人——伯益也会为我们的孩子制造出木鸟那样的翅膀。”鸟妈妈看了看鸟爸爸背上的孩子，“小飞翼，你会拥有一双木头翅膀！”

“木头翅膀？”小飞翼满怀疑惑地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

“不，”鸟爸爸说，“我们的小飞翼需要的不是木头翅膀，而是一双灵巧的血肉的翅膀！”

“他是怕我爱上木鸟，才这么说的！我才不会爱上那样的机械呢——虽然它飞得比任何鸟儿都要迅捷，都要长久。”鸟妈妈想，同时看着鸟爸爸那上下挥动的有力的双翼。

“鲁冰花！鲁冰花！”鸟爸爸和小飞翼欢呼起来，他们看到了那淡蓝色的鲁冰花的闪光——那是马陵山的最高峰！

“瞧，在那群山环绕中，有一个白玉的圆盘，那上面还摆放着一个小小的青螺！”鸟妈妈也欢呼起来。

“噢，亲爱的，这个时候，请不要提起青螺，这会让我流口水，还会让我的肚子咕咕叫！你知道，在这么高的地方，我们不会看到一个小小的青螺——噢，亲爱的，我看到了，那个玉盘是一片广阔的大湖！那个青螺是湖心长满绿树的小岛！快飞，快飞，我们在那儿能够找到青螺，还会捉到各种美味的小虫呢——你知道，异乡的食物总是更令人垂涎！”鸟爸爸快速地挥动翅膀。

“可是，亲爱的，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美食，我首先要考虑的是小飞翼！”鸟妈妈紧跟在鸟爸爸身后。

鸟爸爸带着鸟妈妈向低空飞去，一只小飞虫在空中盘旋着。鸟爸爸一口将它捉住，转头喂给背上的小飞翼，又回头对鸟妈妈说：“快快张开嘴，这儿的小飞虫都是我们没有品尝过的。”

鸟妈妈吃着那些飞进嘴里的小虫，感到身上又有了力气。她和鸟爸爸一起追上了一只正在向大湖飞行的燕子。

“美丽的燕子，这里可否就是伯益居住的地方——三井？”

“是的，来自异乡的客人，这里就是三井！伯益就居住在云蒙湖那个长满绿树的鸟岛上！”燕子打量着戴胜鸟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你们的羽毛有些凌乱，你们的声音有些嘶哑——长途的旅行一定把你们累坏了，让我带你们去岛上歇个脚儿，同时尝一尝岛上那些胖乎乎的小虫吧！”

“住在三井的伯益真的懂鸟语？真的能为百鸟疗伤？”戴胜鸟一家三口一起问。

燕子点点头，向他们讲起了伯益的故事——

伯益就出生在这个神奇的地方——三井。他不是生来就懂鸟语的。五岁以前，他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他是在燕巢下被发现的，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人们都以为他是燕子衔来的。人们还给他取了一个名字——“伯益”。他没有妈妈，但也可以说，他有上百个妈妈——他是吃百家饭、喝百家奶长大的，因此，他应该把那些慈爱的女主人都喊做妈妈。可是，他没法喊一声，他甚至不能像小燕子一样发出最简单的声音。

“可怜的小哑巴！”那些好心肠的女人常常这么说。

五岁那年，伯益好奇地追逐着一只低飞的小燕子——那只小燕子正张着嘴，捕捉那些飞来飞去的小虫；而地面上也有一张黑洞洞的嘴——那是一口古井，伯益猛然间被吞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奇迹为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发生了——他猛然间喊出了声音：“小鸟——救命！”

小燕子听见了，飞到井口上，焦急地叫喊起来——

“叽叽！叽叽！”

一只鸟儿飞了过来，又一只鸟儿飞了过来……不一会儿，井口就聚集了一大群鸟儿——

“叽喳！”

“叽喳！”

“叽叽喳喳！”

听见鸟儿焦急的叫声，在马陵山中牧羊的一百个妈妈纷纷跑了过去。

“是谁在井里叫喊？”一百个妈妈将一根绳子垂向了井底——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被救上来的竟然是她们的“小哑巴”！

从此以后，伯益的话语就像一眼新凿的清泉，汩汩而出。

那只小燕子常常停在树枝上，对着伯益欢快地鸣叫：“叽叽！叽叽！”

伯益挥挥小手向小燕子致意，同时还模仿着小燕子的叫声：“叽叽！叽叽！”

这一天，伯益来到了云蒙湖边。

小燕子掠过水面，停在伯益肩上。

不一会儿，又飞来一大群鸟儿：画眉、喜鹊、鹦鹉、仙鹤……他们在伯益的头顶上盘旋着，鸣叫着，都把伯益当成了好朋友。

小燕子飞向湖心的鸟岛，伯益也跳进湖水里，小鱼儿一样游向了湖心的鸟岛。

那儿的鸟儿更多，他们纷纷落在伯益的头上、肩上，快乐地鸣叫着。

伯益学起了各种鸟儿的鸣叫，可是，他在学仙鹤的鸣叫时，发出的奇怪叫声把鸟儿全都吓跑了­——

“好可怕的声音，莫不是来了一个妖怪吧！”那只小小的画眉说。

“不，那是伯益的声音，他在学我们说话——就像八哥学人类说话一样，可是伯益不像八哥那么聪明。”喜鹊翘翘尾巴说。

“我们来教教伯益吧！”小燕子说。

伯益每天来到湖上与鸟儿为伴，慢慢地，他懂得了什么样的鸟鸣是表达喜悦，什么样的鸟鸣是表达恐惧，什么样的鸟鸣是呼朋引伴……

“我怎样才能学会鸟儿的语言？”伯益看着在他身边飞翔的鸟儿，久久地思索着。

“嘘——”

穿过树林的微风，发出鸟语一样的声音。

伯益的眼睛一亮：“来自我心中的微风，穿过我的手指，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伯益将手指放在嘴里吹着：一根、两根、三根……他发现，两根手指吹出的声音要好听一些；最后，他还发现，用食指和无名指放在嘴里吹出的声音最好听。于是，他开始练习起来。

“听，伯益的鸟语说得一天比一天好了。”小燕子说。

“哇哇哇！他发出的声音好难听啊！”一只杜鹃在嘲笑伯益，又对小燕子说，“小不点儿，那不是他在鸣叫，因为他没有我们一样美妙的歌喉，他像蟋蟀和蝉一样，是在借助别的东西发声——他们都是哑巴。”

“你从来不孵卵，而是偷偷地将卵产在别人的巢里，难道你就不是母亲了吗？”小燕子说。

“你竟敢把我的秘密公开！”杜鹃狠狠瞪了小燕子一眼，“哼，鸟岛上谁不知道我杜鹃美美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你这个没礼貌的小不点儿！”杜鹃气呼呼地飞走了。

“哼，最没礼貌的是你！”小燕子看着美美那消失在天边的身影，转过身，飞上枝头，又快乐地对伯益鸣叫着。

伯益又吹起了指哨：“小燕子，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高兴，是因为我的好朋友——你，在我的身边！叽叽——叽叽——”小燕子随着指哨的曲调哼起了歌儿。

不一会儿，又飞来数十只小鸟，他们全都加入了演唱会。

“啾啾！啾啾！”云雀的声音既清脆又悦耳。

“呱呱呱！呱呱呱！”乌鸦的嗓门好大呀。

“咕咕咕咕——光棍好过！咕咕咕咕——光棍好过！”美美的丈夫飞来了，他假装成单身汉，飞到了鸟群中，向一位漂亮的杜鹃公主抛了一个媚眼。

“咕咕咕咕——宝宝快飞！咕咕咕咕——宝宝快飞！”伯益学起了美美的叫声，吓得那位花心的丈夫噤声不语了。

“啊呀呀！啊呀呀！”美美真的飞来了，她的叫声好奇怪——简直就像伯益初学鸟语时发出的声音！——天哪，美美身后还紧跟着一只老鹰！

伯益拿出弹弓，向老鹰射去，老鹰慌忙逃走了……

慢慢地，伯益和鸟岛上所有的鸟儿都成了好朋友。四面八方的鸟儿也飞到了岛上——其中有些鸟儿的鸣叫声是那么奇特，无论伯益如何变换指法，也吹不出那样的声音。

“大自然给了我奇妙的手指，一定还会给我更加奇妙的东西。”

伯益找来竹子，做了一支笛子，然后坐在鸟岛上，用竹笛吹起了鹤歌。

笛声在湖面上飞扬，不一会儿，十几只仙鹤飞了过来，围着伯益翩翩起舞。

后来，伯益又找来了骨头、葫芦、麦秸、玉石甚至泥巴，做出了骨笛、葫芦丝、麦笛、玉笛、陶笛、捧埙、水埙……他用这些乐器，吹出了他听过的每一种鸟的鸣叫。他还用一只巨埙吹出了天鹅的歌声，为云蒙湖邀来了一只只天鹅！

最后，他还发明了一种琴键般的“排笛”，用它吹出了《百鸟朝凤》的曲子……

“朋友们，”伯益对百鸟吹起了指哨，“一百个妈妈在绵延的马陵山中牧羊，就像一百片花瓣投入了大海——妈妈们该会多孤独啊！你们飞到群山之中，为一百个妈妈唱歌吧。”

“叽喳！叽喳……”鸟儿们一只接一只地飞走了。

“小燕子，你为什么还不飞走？”伯益问。

“我在想，”小燕子说，“一百个妈妈虽然有鸟儿为伴，可是她们满目所见，都是荒凉的群山。如果我们让群山开满鲜花，一百个妈妈该会多高兴啊！”

第二年春天，小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数百只小燕子，每只小燕子的腿上都缚着一个布袋。

“小燕子，我的朋友！”伯益吹起了指哨。

“伯益！”所有的小燕子全都将布袋送给了伯益。

伯益打开布袋，发现里面装的都是月牙儿形状的种子。

“这是什么花的种子？”

“鲁冰花！”

从此以后，伯益每天都在马陵山上播撒鲁冰花种子——播撒在一百个妈妈必经的小路旁，播撒在一百个妈妈放牧的山坡上，播撒在一百个妈妈目力所及的任何一个地方……

又一个春天来到了，一百个妈妈赶着各自的羊儿来到山中，她们忽然发现，群山变得像天空一样湛蓝——那是伯益播撒的鲁冰花绽放了！

伯益穿行在蓝色的群山中，穿行在一百个妈妈身边。

“妈妈！妈妈！”伯益抚摸着鲁冰花那羽扇般的叶子，亲吻着那一朵朵蓝天般的花朵，“我觉得自己就要变成小鸟了！”

——是的，如果再有一双翅膀，他就与鸟儿没什么区别了！

他要去寻找一双翅膀——

他坐着一叶小舟，驶出云蒙湖，投进了沭河妈妈的怀抱。

沭河水是那么清亮，像一支迅捷的箭。

伯益在倒映着鲁冰花的水面上漂流，感觉像鸟儿一样在飞翔！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座青山。每一座山都为他打开了大门——也可以说，是沭河妈妈为他打开了大门。马陵山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身后……

在美丽的沭河湾，伯益停留了好多天，只是为了与百鸟对话。

在喧闹的集市上，伯益听到了鸟儿的哀鸣。他一边用指哨安慰小鸟，一边赶过去，将那些就要被宰杀的鸟儿买下来，让他们重新飞向蓝天。

在沭河入海处，一只海鸥飞来告诉他，海面上一只受伤的信天翁落水了，于是他驾着小舟，将信天翁送到了海岛上疗伤……

一年以后，伯益才重新回到三井。他一直住在云蒙湖的鸟岛上……

“看，我们就要到了！”

燕子讲完伯益的故事，戴胜鸟一家发现三井的云蒙湖就在眼前了！云蒙湖上的鸟岛就在眼前了！

云蒙湖上的鸟岛穿着一件多么美丽的绿裙子啊！鸟岛上有一间小木屋——那儿正是裙角接触大地的地方，当山风吹起，裙角飞扬的时候，小木屋就会被遮盖起来。

可是，无论岛上的哪一只鸟儿，都能够找到这个地方，因为他们常到这儿来。小木屋里的伯益有好东西给他们玩吗？有好东西给他们吃吗？没有，然而伯益有一个“百宝囊”呢！你看，伯益将“百宝囊”打开了：

“百灵鸟，吃下这棵龙芽草，喉咙就不痛了；小山雀，吃下这些苜蓿，肚子就不涨了；燕八哥，吃下这块板蓝根，伤风就会好的……”

这个药囊里的草药才多呢，而伯益认识的草药更多。你看，他手拿铁铲，肩背药囊，又向树林深处走去了。

“伯益，这种乱蓬蓬的蒿草有什么用呢？”那只百灵鸟吃下龙芽草，嗓音又变得清亮了。

伯益拿起洞箫，吹出了百灵鸟能够听懂的话：

“这是茵陈蒿啊！那一年，一种可怕的病魔袭来，它不仅能杀死人类，也能杀死小鸟。鸟儿哀鸣着，飞向了浓密的山林。我望着身边的人──他们一个个像是裹了一层蜡黄的尸布。那种可怕的颜色甚至浸染到他们的眼睛里──每到这时，他们就离死神不远了。我听见飞进山林的鸟儿欢叫起来，就走了过去，发现鸟儿正在那儿啄食一种草药，原来那是一种能够驱走病魔的草药──茵陈蒿啊……”

“伯益，这种红褐色的小草有什么用呢？”那只小山雀吃下苜蓿，又能欢蹦乱跳了。

伯益拿起竹笛，吹出了小山雀能听懂的话语：

“这是铁苋菜啊！那一年，我到山林里采野果，看到一只恶狼正在追赶一只母鹿。母鹿就要生小宝宝了，因此没有足够的力气摆脱恶狼。恶狼伸出利爪，将母鹿的后腿抓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我掷出一根树枝，击中了恶狼。母鹿拖着受伤的后腿走远了。我沿着血迹向前寻找，终于找到了母鹿。母鹿将一种红褐色的小草嚼碎，涂在伤口上，血立即止住了。那种小草，就是铁苋菜啊……”

“伯益，这种银白色的小草又有什么用呢？”燕八哥吃下板蓝根，又能到树林里玩耍了。

伯益拿起骨埙，吹出了燕八哥能听懂的话语：

“这是接骨草啊！那一年，我在高粱地里浇水，忽然看到高粱丛中躺着一个人，他病得好重啊──身上一会儿像冰一样冷，一会儿像火一样热，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他能说话，又有什么用呢？当我把他背进屋里，烧了满满一碗姜汤给他喝下去的时候，他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他是一个流浪的外族艺人啊。可是，我从他那感激的眼神里能知道他想要表达的一切。艺人临行前，送给我一包草药。他砍断了一棵高粱，把调好的草药敷在断口；高粱被接上了，如同根本没断过一样──那就是神奇的接骨草药啊……”

戴胜鸟夫妇带着小飞翼停落在伯益身边的一棵大树上。

伯益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都是新来的鸟儿。

“美丽的鸟儿，你们来自何方？”伯益吹奏着洞箫，“你们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似乎有满腹的心事！”

“我们来自遥远的东方，来自沭河入海的地方！”鸟爸爸回应着，同时看了一眼鸟妈妈。

“母亲那颗担忧的心让我和丈夫一起，带着翅膀受伤的孩子，飞越广阔的平原和高耸的群山，来到了这儿。”鸟妈妈也开口说话了，“你能让我的孩子小飞翼拥有一双像木鸟——不，像他爸爸那样的完美的双翼吗？”

伯益伸出热情的手臂，让戴胜鸟一家停落在上面，然后又对他们吹响了洞箫：“请让小飞翼躺在你们的怀抱中，用轻柔的羽毛抚摸他，而我，会用笛声将小飞翼带到另一个世界！”

伯益放下洞箫，对鸟爸爸和鸟妈妈说：“我将给小飞翼涂上麻醉草药，然后吹奏排笛，给小飞翼催眠。这样，我给小飞翼接骨时，他就不会感到疼痛——虽然那会流出一些血。我担心你们难以面对那样的鲜血，因此到那时，请你们闭上眼睛！”

当排笛吹奏出《百鸟朝凤》的时候，小飞翼投进了爸爸妈妈的怀抱——

“爸爸！妈妈！”小飞翼感觉自己被笛声带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他变得那么幼小——他似乎还是那个包裹在蛋壳中的小不点儿呢！他将蛋壳啄开一个小小的口儿，看到了草叶上的露珠、大树上的小飞虫，还有那遥远的地平线——那地方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那是沭河湾，还是云蒙湖？——也许，当他被包裹在蛋壳中的时候，他所熟悉的地方悄悄地披上了一层朝霞的外衣，以那样一种更加美丽更加神秘的面貌，等待着他的出壳——他真的跳出了蛋壳。他感到翅膀好似被蛋壳轻轻地划了一下，可是随即，他就被一个个美妙的声音吸引住了：

“啾啾！”

“叽叽！”

“咕咕咕——咕咕咕——”

像是清晨湖面上荡起的一圈圈涟漪，一声声鸟鸣扩散开来。

那声音越来越轻柔，如同片片羽毛拂拭着他的全身，也拂拭着他的心­——是的，鸟爸爸鸟妈妈正在用双翼轻轻地拂拭着他。

小飞翼的整个身心都被笛声牵引着，他看到了地平线上的朝霞正伸出金色的手指，抚摸着大地上的一切。小飞翼心中有了一种渴望：我要走向百鸟，走向我的伙伴……不，他用不着迈步，因为他感到爸爸妈妈抱着他飞起来了——飞过开满鲁冰花的马陵山，飞过迂回曲折的沭河……大地上的一切在他的身下徐徐展开，他能听见风儿的呼啸，鸟儿的鸣啭——那声音好似湖水一般纯净，大地也像沉浸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

鸟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小飞翼与爸爸妈妈一起降落下来，他们身边是成百上千只鸟儿。

“那只在三井迎接我们的燕子在什么地方呢？还有画眉、喜鹊、鹦鹉、仙鹤，他们也在这儿吗？”

“我们在这儿啊，我们都在这儿！”这是清越的的笛声，也是一声声鸟语。

“杜鹃、云雀、乌鸦，还有那端庄高贵的白天鹅，以及百灵鸟、小山雀、燕八哥，如果你们都在这儿，就请与我一起歌唱吧！”

“我们都在这儿！我们都在这儿！”小飞翼听到了一阵百鸟的合唱。

忽然，百鸟的歌声停息了，他们全都抬起了谦卑的头：在日出前那肃穆庄严的氛围中，云霞在天边无声地燃烧着，仿佛在等待着一件重大事情的发生。

就在这一刻，一只凤凰——一只天国的凤凰出现了。

凤凰用一双祥和美丽的眼睛凝望着百鸟。

在一阵响遏行云的百鸟的合唱声中，凤凰挥动着双翼，在烈火一般的云霞中翩翩起舞，百鸟也随同凤凰舞动起来……

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凤凰在一片炫目的光辉中化成了金色，然后消失在那遥远的缥缈的天国中——一切美丽的幻象全都消失了……

小飞翼苏醒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伯益和他手中的排笛，还有一片亮闪闪的柳叶——不，那是一把小小的手术刀。小飞翼看了看自己的翅膀：那儿已经敷上了接骨草药。

“小飞翼，不要挥动翅膀！”他听到爸爸妈妈这样对她说，也听到伯益用洞箫吹出了一声同样的鸟语。

“爸爸妈妈，我们什么时候飞回沭河入海处的家乡？”

“孩子，我们不再返回那里了——我们就在美丽的三井安新家吧！”

“小飞翼，在你的翅骨还没完全长好前，你不要飞！”这是伯益吹奏的鸟语。

“我什么时候能飞？”小飞翼看着伯益。

伯益吹响了长笛——

“明年春天，当鲁冰花开遍三井的时候，你就能展开双翼，飞翔在高高的蓝天上！”

（发表于《儿童文学》经典版2017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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