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插画/喵喵夏

文|刘小念

来源|写故事的刘小念

郭德纲曾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顿悟这句话。

我叫乔乔，今年28岁，生活在一个不知名的四线城市，职业是当地电视台的出镜记者。

但最近，我却被舆论追杀。

挑起这场口水战的不是别人，正是我23年未谋面的爷爷奶奶。

故事要从23年前，我爸去世时说起。

那年我5岁，我们和爷爷奶奶已经分家单过。

爸爸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

但他和家人关系并不好，特别是和我妈结婚后，矛盾急剧上升。

爷爷奶奶当初很反对这门亲事，因为我妈有三个弟弟，用奶奶的话说：“你这是要娶个吸血鬼进门啊。”

尽管如此，我爸还是义无反顾的娶了我妈。

婚后第二年，我妈生下我这个丫头片子，没能给老李家延续香火。

据说，她还没出月子，奶奶就让她辞职，赶紧怀二胎生儿子。

我妈没同意，爷爷奶奶便开始逼他们离婚，我爸就带着我们从家里搬了出来。

因此，这也埋下了隐患，以至于爸爸去世的消息传来，奶奶一巴掌打到我妈脸上，说她克死了我爸。

我爸猝然离世，导致爷爷奶奶对我们母女，永远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爸爸的后事还没料理完，爷爷奶奶便逼着我妈交出他的工资卡，还要把我们娘俩从房子里赶走。

那是爸爸单位分的福利房，只有居住权，最后还是单位领导出面，让我和妈妈继续住下去。

于是，爷爷奶奶又带着三个姑姑，趁我妈上班之际，将家中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

甚至连我的储钱罐也一并顺走了，全然不顾那是爸爸留给我的最后纪念。

那晚，我妈领着我去爷爷奶奶家讨说法，结果他们将门反锁，怎么敲都置之不理。

我妈跪在门外，求他们给我们孤儿寡母一条活路，屋子里的灯亮着，但就是没人出来。

街坊邻居看不下去，纷纷劝说，其中一个奶奶说：“老李家的，你们不要儿媳妇就算了，难道连这个唯一的孙女也不要了吗？”

这时，门开了，走出来的是奶奶。

她瞟了我一眼说：“孙女要不要都无所谓，反正还是跟我们李家姓，骨子里还是我们李家的人。”

一向懦弱的妈妈，突然站了起来，她温柔地帮我理了理衣服，说：“走，闺女，咱们回家。”

第二天，我妈请假带我去派出所改了名字。

从此，我随妈姓叫乔乔，不再是李乔。

爷爷奶奶得知我改姓后，给我妈寄了一把锋利的剪刀。

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是一刀两断的意思。

我妈默默收起剪刀，抱着爸爸的遗像哭成了泪人。

可想而知，一个身无分文的寡妇，带着弱小的孩子到底有多难？

我妈不敢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便申请上长白班，因此工资也少了一半。

印象中，她几乎没有休息日，白天上班，晚上就四处接私活。

那会流行串手饰珠子，常常我半夜起床，发现妈妈还在灯下串啊串。

我平时上幼儿园，不需要她操心，到了周末，妈妈便带我一起去工厂上班。

一直到我小学毕业，都是在妈妈上班的车间写作业，然后等妈妈一起下班回家。

那些年，穷不可怕，怕的是爷爷奶奶隔三差五来闹事。

他们不但四处造谣抹黑，还去工厂投诉妈妈，害得妈妈几乎连工作都保不住。

最过分的是，奶奶还差点搅黄了大舅的婚事。

那时我已经上小学了，大舅谈了个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结果对方家人和奶奶认识。

奶奶便添油加醋，说外婆家风水不好，女儿克夫，儿子品行败坏。

好在对方家人明事理，多方打听，发现根本不是奶奶说得那样。

千万不要低估一个孩子的记忆。

我妈虽然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爷爷奶奶的坏话，但他们上门闹事，从不会顾忌我，甚至在路上遇到我，也不会理会。

印象中，有一年下大雪，路上特别滑，我不小心摔倒了，半天没有爬起来，当我抬头的时候，正看到爷爷在远处，一双冷漠的双眼无视我的存在，头也没回地走了。

这些，我不敢告诉妈妈，怕她伤心。

还有一次，我放学回来，才走到路口，就听到奶奶在骂我妈害死了她儿子，又要独吞赔偿款。

我妈不卑不亢地说：“李奇走了，你们不认我这个儿媳妇，我没什么好说的，但不能自私到连孙女都不认，这笔钱是李奇拿命换的，我一分都不会花，都留给孩子。”

我这才明白，爷爷奶奶之所以不肯放过我们，是惦记着爸爸的那笔赔偿款。

那天，我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家里一片狼藉，我妈身上的衣服被扯坏了，脸也是红肿的。

我“哇”一声哭了起来，挡在妈妈面前，想要保护她。

而奶奶，像拎小鸡一样将我拎开，对我妈破口大骂，说她是祸害，又说我爸傻，非娶这个女人，连命都搭进去，现在钱也没了。

我妈冲过来，紧紧抱住我，生怕我受一点点伤。

毫不夸张地说，成年后的我只要看到“恶婆婆”三个字，脑海里会自动浮现出奶奶的样子。

最终，我妈还是将那十万元的赔偿款给了爷爷奶奶。

不是怕他们，而是不愿让我生活在亲情的黑暗与不堪中。

再加上，每次他们来闹，我都会吓得高烧不断，半夜说胡话。

当然，我妈也清楚，以爷爷奶奶的性格，拿不到这笔钱，他们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说：“用十万元买你一个正常的童年，比什么都划算，我认了。”

爷爷奶奶拿了钱之后，彻底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但他们留下的伤害，一直影响至今。

成年后，我对结婚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害怕遇到爷爷奶奶那样的公公婆婆。

我问过妈妈，当初为啥嫁给我爸，毕竟爷爷奶奶的口碑那么差。

我妈说，她和我爸是自由恋爱，结婚前和公婆见面少，了解更少。

婚后才知道，爷爷奶奶是那种霸道型家长，我爸从小到大都得听他们的话，就连结婚了，还得乖乖上交工资卡。

有了媳妇后，我爸才慢慢开窍，不再对父母言听计从，一心把自己的小家经营好。

他的叛逆挑战了爷爷奶奶的权威，他们更是将这一切都算到我妈的头上。

我奶奶始终觉得我妈带坏了我爸。

可谁也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我妈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提醒我：谈恋爱结婚前，不但要看准对方的人品，更要看清对方的家庭。

一晃，我都成了大龄女青年，偶尔开玩笑说，随便找个人结婚算了。

她就会严肃地叮嘱，谈恋爱结婚千万不要随便，如果人不对，宁可一直单身。

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直没有再婚。

刚开始，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挣钱和养育我身上。

再加上小地方，人言可畏，有那么一对前公婆，但凡身家清白的男人，也不敢找她。

后来，一路拉扯到我考上大学，她年龄也大了，更没了再婚的打算。

我大学毕业后，考进本地电视台成了一名记者，妈妈也终于退休，可以享福了。

期间，有人给妈妈介绍老伴，但她并不感兴趣，她说：“那么苦的日子一个人都扛过来了，现在年纪大了，更不想将就了。”

因为爷爷奶奶，我和妈妈的婚恋观都很消极，但也格外理智清醒。

或许，这是我们在这段不堪过往里的唯一收获吧。

然而，当我和妈妈的日子终于苦尽甘来时，人间蒸发的爷爷奶奶却突然再次闯入我们的生活。

他们应该是在本地新闻的镜头里认出了我。

第一次接到他们的电话，我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们还叫我原来的名字，李乔。

听到整整23年没有人叫的名字，我下意识地觉得不安。

所以，我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给，就匆匆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班，电视台的领导来跟我做工作，让我见见爷爷奶奶。

很显然，他们凡事依然知道找组织，让领导向我施压。

他们让领导转告我，他们年纪大了，后悔了，想得到我的原谅，还说，只要我肯原谅他们，就将财产分给我一半。

领导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选题，试图说服我搞个直播，给台里引流。

我断然拒绝了。

自私的人，不可能因为老了就会变好，他们只会变得更自私。

我和妈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求原谅？

我没钱吃饭，没钱交学费的时候，他们又去了哪里？

如果真的想求得我们母女原谅，最应该做的不是找到我的上司，而是向我妈真诚的道歉，不是吗？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突然要认回我这个孙女，无非是想找个人接盘养老。

而事实很快证明了我的猜测，我们这座城市很小，稍稍打听，也就没什么秘密了。

当年，爷爷奶奶用我爸的赔偿款买了房子。

后来，他们又在本家亲戚里，过继了一个儿子。

只不过，那个所谓的儿子不学好，这些年把老两口的棺材本都挥霍完了。

他们这才想到我这个有了出息的孙女。

我拒绝见面的第三天，他们给我发了一份快递，里面竟然是我小时候和爸爸在一起的照片。

我对爸爸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但那一刻，还是为他感到悲哀，更为我们父女身上都流着他们的血而难过。

因为那张照片，一看就是重新找人做出来的复刻版，他们的感情牌打得真烂。

爷爷奶奶认亲的事情，我没有瞒着妈妈。

她想了许久对我说：“乔乔，我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要认回爷爷奶奶，我也不会反对。”

那晚，妈妈卧室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一方面，妈妈觉得我成年了，有自己的独立思想，想做什么她都不会拦着。

另一方面，她对我爸还是有感情的，那些人再坏再自私，他们依旧是爸爸的父母。

我讨厌这种被绑架的价值观，但又无法说服妈妈不去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可妈妈的一席话，让我难过了许久。

她说：“乔乔，妈吃过人言可畏的亏，你还年轻，我不能让你再经历一次。”

爷爷奶奶的手段，我小时候就见识过，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撒泼，再不济就是四处造谣。

小时候我很害怕，可现在我是成年人了，我不怕他们。

可妈妈说：“乔乔，你不怕，可我怕，我怕他们像当初对我一样对你，你还年轻，不懂名声对一个女人有多么重要。”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很矛盾很无助。

这时，爷爷奶奶步步紧逼，他们居然到电视台门口堵我，跟每一个路过的同事哭诉，说他们想在有生之年见我一面。

我真的烦透了，对他们说，如果想得我的原谅，必须先向我妈道歉，得到我妈的原谅。

事实上，我又高估了他们。

从头到尾，他们不敢联系我妈，还说我妈肯定会阻止这场相认。

我觉得真好笑，他们还在把我当五岁的孩子糊弄呢。

于是，我当着爷爷奶奶的面，拉黑了他们的电话，义正言辞的警告他们，不要再来骚扰我，我姓乔，不姓李。

看着他们蹒跚离去的背景，我心里其实很难过，甚至觉得，如果我爸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应该也会伤心吧。

但很快，我的恻隐之心被愤怒彻底覆盖。

一个星期后，我们家的故事出现在本地论坛和报纸上。

爷爷奶奶竟然找人将我们的家事写了出来。

他们说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我时，就认出来了。

“这23年来，我们每天都在思念这个孩子，尤其是她爸的生辰忌日，我们整宿整宿睡不着，流泪到天亮，想儿子，也想被带走的孙女。”

为了逼我出现，他们真的是无所不能，什么谎都敢撒，并且很会操纵舆论。

“当初儿媳妇瞒着我们给孩子改姓，我们也没有办法，心里想着，孩子跟着自己的妈总比跟我们老两口要好，只是这些年，一直惦念着，不敢来打扰。”

我庆幸自己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对于童年经历的一切都有印象，不然真有可能会信了他们的表演。

我打电话警告他们，赶紧删掉贴子，这些行为已经严重骚扰到我。

可他们却以为抓到了我的软肋，继续在网上公布我的个人信息。

不明真相的网友，很快就相信了他们所谓的寻亲真相，在网上喊话，让我赶紧认回爷爷奶奶，不要让人生再留遗憾。

还有人攻击我心胸狭窄，一看就是被寡母带坏了。

可他们哪里懂，针没扎他们身上，根本不知道疼。

我和妈妈被伤害的还不够吗？他们来认亲，从没问过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甚至没对我妈说过一句“对不起”。

凭什么？

就因为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吗？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换掉全身的血，也不会去相认。

所以，今天站出来，说出这些家事。

是辩解，也是最后的声明。

对于那些不明真相、一味让我原谅的网友，我只有一句话：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正因为我见证了妈妈当年被道德绑架的悲剧，所以更加拒绝向舆论和他人的错误妥协。

同时，我也做不到每天都在新闻里呼唤真相正义公平，却对发生自己身上的不公姑息软弱。

我的词典里没有以德报怨，没有做给别人看的虚假大团圆。

我跟妈妈的姓，叫乔乔，永远不是他们找的那个李乔。

乔乔的讲述

作者：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呼吸》《创业情侣》等。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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