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黄啸的橙子林原创
yelloworangeeva
这是我母后写第六篇家事的第一部分(她坚持说这是家事,不是自传),前5篇都是写的老爸家族。第6篇才写到她自己家族。发来时候母后留言:“伴着无限的思念沉痛,和眼泪完成的,常常写不下去,停三五天,调整一下情绪,胃不那么疼了再接着写。时间拖长了。想把值思念的人都写写,所以显得啰嗦,凌乱。随便改随便删吧”
这些始自上世纪初的家事,兼备文献和文学价值,相对比较西化的老爸家事,老妈这一支非常乡土中国,北方旷野的寂寥,和历史的凛冽迎面撞来。里面绝大部分我都从未听过,所以打算从这篇开始连载,每周日一篇。
我仅对于文字标点做最基本的勘正编辑,篇幅原因,做了切割编辑,对内容不做删改。所有赞赏,都转给母后。有转载和出版要求,联络邮箱chengzi8616@@sina.com
我的家事(1)
刘燕吉
我,刘燕吉,家里人叫我大吉。
母亲阮尚珍1918生于一个旧式小官僚家庭。祖籍浙江绍兴。她的父亲阮延英生于1888年,死于1942年享年54岁。母亲张福荣生于1897年死于1982年,享年85岁。阮延英很早就离开绍兴到河北,河南等地做个小官,最大也就做到七品芝麻官——县太爷。他娶了个北方媳妇保定人张福荣,为他生了四女五男九个孩子。长大成人了三女二男五个。大女儿,就是我的妈妈阮尚珍。县太爷官虽小气派大,娶了三房姨太太,又给他生了一男二女三个孩子。虽不是官府大宅,家境也还算殷实,衣食无忧。
阮尚珍是大房长孙女,倍她祖母的疼爱。吃住都在祖母的上房里。闲时随祖母绣花、画画。陪祖母喝杯老酒,点点水烟。因此从小练就的烟酒这两个嗜好伴随了她的一生。那几个同母或异母的弟弟妹妹吃穿用都不能和这位长姐相比,他们对长姐敬而远之。长姐也不和他们一起混。我妈一直到老和娘家的弟弟妹妹们都不亲,所以不少姨、舅及他们的孩子们我都不认识。阮尚珍从小被祖母调教成大小姐的孤傲秉性,虽然长得说不上漂亮,但也端庄大方。十七岁的阮尙珍皮肤细腻,眼睛像她妈,单眼皮有一点点肉眼泡,嘴唇稍厚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还有点性感呢,有一头浓密的秀发,青春无丑女,她出落成一个散发着芬芳、高傲气质的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妈,园静,阮尚珍老年
提亲的人不少,她的父亲看上了同样当县长的好友刘兴周的儿子刘鸿勋,也就是我的父亲。刘鸿勋生于1916年,比阮尚珍大两岁。
刘家祖藉河北保定,我的孩子们小时候我常教她们用保定话说“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河北省、保定市、徐水県、曹河镇、大刘庄地人”。相对阮家来说虽都是七品之家,但我的祖父刘兴周没娶姨太太,没生那么多孩子,加上老家农村还有几亩地,日子要富裕些。
我奶奶刘蔡氏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鹅蛋形脸庞,皮肤白嫩,双眼皮大眼睛,有一个当时最时髦的樱桃小口。她生了一男二女,儿子刘鸿勋虽遗传了父亲的小眼睛,但其它部位都像母亲相当英俊。最得到奶奶真传的是我的大姑刘韶华,长得决不逊于当时的电影名星。刘家的精华都集中在她身上了,美丽、聪慧、善良。听说爷爷年轻时也到那不该去的地方去过,但奶奶看得紧,只要发现就会带着大姑追过去,大姑拉着父亲的手说:“爹,咱们回家吧”,当爹的二话不说抱起闰女就回家了。可见这女儿在父亲心中的魅力和位置。二姑刘月华有残疾,当时是双胞胎,难产,大的让接生婆鼓捣死了,小的活了但腿瘸了、又因生产时间太长大脑缺氧、智力低下。长的完全像父亲黑皮肤、小眼睛,很不受父母待见。
大姑姑和大姑父和他们的孩子
阮刘两家对子女的教育非常短见。就是都没有让让孩子读书,刘鸿勋上到初中,据说学习还不错特别是英语和数学挺拔尖的。却没有继续读下去。刘韶华和阮尚珍只读到小学,韶华提出想学护士,但刘家的大小姐怎么能干伺候人的事呢?当然不让学。又申请学会计,女孩子怎么能一天到晚摆弄算盘珠子呢?又被否了,这么一个聪明又有上进心的少女只能闰在家里等着出嫁了。
两个县太爷在饭桌上,推杯换盏时聊起你有儿,我有女,年龄相当,又门当户对,一句话就把亲定下来了。当我奶奶带着聘礼到阮家正式提亲时看到阮家大小姐,人並不漂亮、也不太乖巧。回来后就后悔了提出退婚。爷爷当然不同意,但他拗不过有点霸气的夫人。阮家听说要退婚,高兴的是老太太——尚珍的祖母。老人家看出刘夫人傲气中带着利害,自己的孙女嫁过去肯定要受委屈。退就退了吧。
这时的刘家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发动者是我大姑刘韶华。话说刘鸿勋、刘韶华和阮尚珍三个人在一个私塾里读过书,后来又在一个公立小学上学,大姑说我妈还教过她唱“小麻雀”的歌呢!两人挺说的来。刘鸿勋和阮尚珍彼此印象可能也不错。大姑刘韶华当时才十四五岁吧。就像大人一样问哥哥:“阮家大小姐人品如何?娶她做媳妇你乐意不?”,哥说“妈不乐意”,“我问你乐意不乐意?”当哥的磨几了半天才轻声说“乐意”。韶华拉着哥哥去找他们的爹,于是以三对一的绝对优势比分战胜了反对派,收回了退婚决定。
这时的阮家听说退婚后,大小姐闷闷不乐。当奶奶的看在眼里,百般安抚。后来刘家又说不退了,老太太拍案而起“他们想不退就不退了吗?我们还不嫁了昵!”但看到孙女的神情又软了下来,对孙女说“这门亲事你乐意吗?”孙女低头不语,奶奶又说“这样吧,摇头不算点头算,如乐意你就点点头,不乐意就摇摇头,奶奶给你做主”。我的母亲阮尚珍也是磨几了半天才羞却的微微点了一下头。奶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认可了。就这一点头,结束了我妈阮尚珍十七年无虑的闺中生活,走入了那长满荆棘的围城。这一点头点出了自己一生的艰难、凄苦和无限的忧伤。阮尚珍带着颇为丰厚的嫁妆走进了刘家的大门。因为婚姻有一段波折,过门后我爷爷给她起了个婆家名“刘园静”即破镜重园的谐音。一直到解放后参加工作了才改回了阮尚珍。
虽然园了镜但我奶奶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儿媳妇。给儿媳妇立了很多规矩。早晚要向公婆请安,家里虽有人做饭但儿媳必须帮厨,並把饭菜端到上房伺候公婆、丈夫、大姑吃完饭,才和小姑一起吃饭。婆婆经常打麻将,儿媳必须站立一旁端茶倒水、外带算账。我妈聪明,什么和什么翻的算的利索干净从不出错,牌友们都喜欢她,再三请求下才允许搬了把椅子坐下。有时候谁去方便了,或三缺一时奶奶允许她上桌打两圈。因看的多打也多了,她对牌桌上那点事练就的非常精明。她老了以后又兴打牌了,家里的大大小小,邻里的大婶、大哥、小伙子们谁都不是她的对手。
1937年阴历3月25,阳历5月5曰傍晚,刘家大院灯火通明,大少奶奶园静要临盆生孩子了。上房佛龛里菩萨前点着香和蜡烛,我奶奶一直跪着祈求保佑生个男孩。爷爷和一个更老的老人家就是我爷爷的妈、奶奶的婆婆、我应该叫太奶奶的人坐在炕上抽水烟,两个姑姑和我爹都站在院子里望着产房,谁都不出声,连那房簷上燕子窝里叫了一天的小燕子们也安静了。大家都在想着什么,也在祈求生男孩吗?还是祈愿母子平安呢?直到产妇停止了叫喊,产房中传来婴儿的哭声,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了。接生婆张着带血的双手到上房来道喜说少奶奶生了个千金,屋里房外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两个姑姑又蹦又跳,奶奶却一脸的不高兴说“一个丫头片子、什么喜不喜的”太奶奶不爱听了大声说“怎么不喜呀!喜着呢!我抱重孙女了,给赏钱”。奶奶不情愿的把予备好的赏钱递到接生婆的手上。太奶奶下了坑拿起拐杖喊道“珠子(大姑的小名)扶着我去看重孙女去”大姑欢快的答应着扶着她的奶奶到产房来看我了。据说满月后老太太总喜欢坐在炕头上抱着我笑咪咪的说“这是哪们(保定话我们的意思)玉家的(玉是我爹的小名),我的重孙女,快点长大好叫我一声太奶奶”可惜没等到我能叫她一声太奶奶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爷爷看奶奶不高兴就劝她“这是头胎,日子长着呢!再说孙女也是刘家的血脉呀!我希罕”。确实,爷爷很喜欢我,给了她孙女无限的关爱。说公道话,在我成长的廿多年里奶奶也是很疼我的。当时她确实这样说“看媳妇那样,总皱着眉头,像谁该她几吊钱似的,我看她就生不出儿子来。”不幸此句话被言中,母亲在生下我以后不但没生出儿了连女儿也没再生一个。我成为了刘家的独苗。而母亲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右二是大吉四岁和妈
我生在暮春时节,梁上的小燕子还没出窝,叽叽喳喳地等着妈妈喂食呢!院子里的丁香花、海棠花们还都在吐露着芬芳,爷爷给我起名叫刘燕吉,小名大吉。还说将来有了孙子叫刘保利,小名大利。他也在盼孙子,可惜没有盼来,那“利”什么的名字也没用上。
1937年7月,七七事变,日本人搅得天下大乱。祖父带着全家南逃,母亲把我惯了一个坏毛病就是必须躺着吃奶,无论天有多热,不管天上飞机轰鸣,妈只能找个地方躺下来给我喂奶。在没有车坐的时候,爹抱着我、爷爷给我打着伞、妈妈拿着包袱衣物、大姑扶着奶奶,一家人艰难的走到河南开封,投奔到我外祖父家。但不久日本人又侵入河南。背景离乡,坐吃山空的曰子过不下去了。爷爷就带着全家回到那个叫“大刘庄”的老家。父亲在乡村私塾里当了一个教书先生,祖父又到保定谋生去了,奶奶因小中风腿脚不便,我被交到大姑手里除了吃奶的时间外就是她抱着我走东家串西家游荡。一切家务都落到母亲的肩上。心灵手巧的母亲不仅学会了用大地锅烧水、炒菜、贴餠子,还和婶子大娘们学会一手好针线活儿。从搓绳子纳鞋底做布鞋到铺棉花缝棉衣棉被,样样都拿得起来。昔日娇骄二气的阮家大小姐已蜕变成地道的农村小媳妇了。不知她的奶奶看到孙女现在的样子会不会伤心落泪呢?
爷爷与人合伙做小生意,积累了资本。又把一家老小接回了保定城。住房是现成的,还是北大街后平嘉胡同32号以西房为正房的三进大院。爷爷奶奶住正房一排五间,最北边的有个火炕是卧室。房屋两旁各有一个小垮院。爹妈住北房三间东边的也有个炕做卧室。两姑姑住南房三间。外院南房三间是厨房和用人住房。对着大门的墙上写有一个大大的福字,据说是爹的手笔。三层院落中种满了花草,一进大门是两棵白丁香树(后来家里没落后亲友们都说进门见白就是不吉利。)进了月亮门后除了冬天总会有扑鼻的花香,一棵海棠树是奶奶的最爱,开花时节各屋花瓶里都插着一技枝带着花蕾带着绿叶的海棠花。花坛里种着各种颜色的草茉莉。夏季傍晚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里院正房前有两棵榆叶梅初春时粉红色的花拥挤着开满技头。还有那吐着幽香的玉簪,红的、黄的大丽花……怪不得走廊项上、屋檐下都有燕子筑巢呢,它们有花丛中的虫子吃啊。
但是再次回来已没有了县太爷府的威风。佣人没有了,做饭洗衣的家务活仍然是母亲一个人担着。父亲好像也在做什么工作,反正他正天不着家。我还是归大姑管,她只要带着我,奶奶就允许她出门,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到北大街熟食店买一块卤猪肝,她一半我一半,用荷叶包着。两人吃着、走着、逛着。什么莲池、马号(商场的名字)都是常去的地方。有时候她还偷偷看场电影,但我总是跟她捣蛋。特别不愿意在那黑屋子里看电影。她就指着我的脑门说“小丫头片子,你敢不听我的话,没有我能园镜吗?能有你吗?”我也不懂她说什么,反正该捣蛋还捣蛋,把糖啊豆啊的吃完了就闹着出去不在那黑屋子里呆了。一直到我快5岁的时候开始懂点事了,第一次跟着她看了一场完整的电影名字叫《秋海棠》。有时候晚上母亲和大姑会带着我去听戏,我只对眼前的花生糖果感兴趣,对台上的一切看都不爱看。后来大姑开始教我唱戏,四郞探母中公主和附马大段对唱我都学会了,
唱完公主唱附马,有滋有味。公主那句“丫头,带路”。附马的:“快马加鞭一夜还”和高挑:“叫小番”,还有手势和动作呢。表演给爷爷奶奶看,他们高兴地哈哈大笑。而最得意的是老师大姑。从此我就爱去听戏了。
大吉表妹庆吉表哥闫秉衡
大姑带着我度过了五年愉快的童年生活。她自己后来生了六个子女,她说我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再后来她又帮我带大了我的女儿黄啸,她说这是她最小的孩子。我长大成人后大姑成了我最好的闰密和朋友。我俩无话不谈,一些我不想和妈说的,她不想和丈夫说的或什么难以起齿的事,我们俩都可以悄悄的倾诉、交流並相互安慰。她因孩子多日子过的不宽裕,我总是尽其所能给他一点点帮助。她到老年背驼了,脑子不好用了,但始终记得我的名字,我去看她时她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松开,不停的说“你看我来了,天上掉馅饼了,古姑(保定音,姑姑的意思)想你呀!”我俩的眼泪都哗哗的流,去一次哭一次。直到2016年她永远闭上了眼睛,享年93岁。在告别时我大哭一场,原想这是最后一次为她流泪了。但是,现在回忆起她的时候眼泪又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后面的私货:
文字很好,照片是个缺憾,很多老照片文革时候都遗失或者烧了,现在这些是母后用手机翻拍的,还学会了剪裁和写字,技术进步申诉。下次回国,我会把老照片都拿去扫了,如果有机会出书,会有更好呈现。
奶奶、姥姥和姑姥姥是带我长大的三位老人,她们都不在世了。奶奶和姥姥都护犊子,怎么都是我好我对。我在姑姥姥姑老爷家那几年,是他们家被炒最困难的时候,但我童年记忆里全是热乎和欢乐,他们有旗人特有的今朝有酒的快乐能力,对我只有溺爱,没有传递苦难传递。虽然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我从她们哪里得到了铺天盖地的爱,这是我常常莫名其妙自以为是的成长底肥,到现在都好使。所以我从来都是溺爱孩子派,根子正的孩子溺不坏。
从母后的文字里再次和亲人相见,姥姥还叫过刘园静,姑姥姥原来是姥姥姥爷的媒人。想想天堂有她们,将来百年都成了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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