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日是国际博物馆日,日前,记者前往三江侗族自治县同乐乡,以三江侗绣博物馆为起点,探寻有着千百年技艺传承的侗绣文化。
据了解,同乐乡是三江侗绣的传承地,全乡80%的妇女会制作精美的刺绣。为真实地展示这个古老民族的侗绣文化,专业人士从民间刺绣工艺品中选出300多件与侗绣有关的作品及器具,放到三江侗绣博物馆展出,并配以大量的图片文字说明,让市民了解三江侗乡指尖艺术的魅力。
三江侗绣博物馆共有两层展馆:一楼陈列了纺纱机、绞纱机、排纱机等侗绣用具;二楼展示了背带盖、衣服、头巾、帽子等侗绣作品。此外,还有侗绣耳环、手镯、挂坠等饰品。
在博物馆内,还有三位对侗绣痴迷的名人在此创作,为展馆增添作品:88岁高龄的侗族刺绣艺人覃奶时清,以及她的大儿媳杨甜和小儿媳韦清花。其中,杨甜与韦清花还是广西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据韦清花介绍,三江县有着许多古老而别具特色的民族手工艺,其中侗绣是集纺织、印染、剪纸、刺绣于一体的传统工艺,其用料讲究,做工精细,图案古朴,灵秀新颖,高档典雅,是侗族文化之瑰宝。在侗绣图案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数金斑大蜘蛛,绣于女子胸兜或者背带盖上,代表还未曾凋谢的永恒之花。而金斑大蜘蛛的来历十分神秘。据传,侗族创世女神萨天巴在天上象征日晕,在地上化身金斑大蜘蛛,侗族人为表示尊重崇拜,喜欢将萨天巴的形象美化为一朵花的外形,绣于在侗绣图纹中。
“若一个人绣一个50厘米长宽的背带盖,那得花半年时间。”韦清花说,侗绣制作精良,曾作为中国—东盟博览会礼品赠送给重要嘉宾,并在上海世博会展示,侗族刺绣产品远销英国。因包含着深厚的民族风情,侗族刺绣于2009年列入广西壮族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现在随着侗绣被越来越多人知晓,来自各地参观的人也渐渐多起来。”韦清花表示,将来还要给展馆创作更多的作品,让侗绣走出国门,传向世界。
(记者黄紫微)
探寻更多侗绣的秘密,请阅读下文:
侗绣里的神秘
“花儿”
一个男子面对一个陌生的姑娘,如果总是盯着人家的胸部看是很不礼貌的。但在三江同乐,我常常忍不住这样做。因为,身着盛装的侗族姑娘胸口总是开着一朵奇异的花,散发着令人迷惑的魅力。这种迷惑来源于这种神秘花名的未知。虽然我曾斗胆向多位姑娘询问它的来历,但她们的回答总是那么含糊其辞。
当然,这并不是一朵真的花,只是侗族姑娘胸兜刺绣上无数繁花中的一朵,正好贴着姑娘的心脏部位。它通常是姑娘的母亲用一双巧手给女儿绣制的,因其体型最大而且位于“百花”的中心而引人注目。它也因此得了一个艺名叫中花,但其真名却一直扑朔迷离。
中花之惑
多年来,我对色彩斑斓的侗绣一直十分感兴趣。侗绣用料讲究,做工精细,图案古朴,灵秀新颖,高档典雅,为侗族文化之瑰宝。以侗绣为特色的侗族服饰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任何一个刚从田里插秧回来的侗族姑娘只要洗去一脚泥巴,然后穿上它,便立即变成华贵优雅的贵族少女。
黔、桂、湘侗族的服饰虽大体相类,但因地域环境、文化、信仰上的不同而略有差异,最明显的差异就体现在刺绣的内容和花样上。关于同乐侗绣的起源和其上一些神秘的符号总让我着迷,特别是中花。2008年,我曾只身前往广西最著名的侗绣之乡同乐寻访,试着解开这些秘密,却以失败告终。
2014年5月6日,在参加完同乐的敬牛节活动后,我决定再次启程去探访那些技艺精湛的绣娘,希望这次能了却心愿。
记得上次来时,我凭着一个没有名字的电话找到了该项目的自治区传承人杨甜,她在同乐街上的一个小门面的门口,给我展示了她为女儿绣制的精美嫁衣。关于中花的名称与由来,她没能给我答案。我又在街上找到了另一名年轻的传承人韦江凤。她是一名中学老师,也是剪纸和刺绣高手,她还把这两样手艺带到了课堂。
韦江凤是一名女大学生,是出过大山见过世面的,她的知识面应该远比山里的绣娘要广泛得多。我承认,她不仅技艺精湛,而且想法也多,她在侗绣传统花样纹饰的基础上进行了许多创新,甚至她还创造出了许多不同于传统的中花的精美图案,如龙、凤等。
但有个问题是,我发现,改变了中花的侗绣更像是打着民族旗号的旅游产品,没有了民族的灵魂。
我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我在同乐见过的所有身着盛装的姑娘或许对襟、衣角、衣领等其他部位上的纹饰各不相同,但胸兜上的中花最常见的都是那种神秘的花儿,或一朵或竖列两朵,衣领后面贴着脖子中间的地方还会有一朵。不同的母亲给女儿绣的胸兜、衣领中花样式几乎都一样,这绝不是巧合。
这是一朵怎么样的花呢,让人如此难以释怀?我且给大家描述一下。
它乍看起来像一朵颜色多样的重瓣的花,但仔细一看,这朵花分明是活的,像一只身体椭圆形的多足动物。
对这朵似花非花的“中花”,并非没人留意过,只是它的形象实在说不清楚,因此不少研究者的笔下,都称其为混沌花。
我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因此,才有我这次同乐之行。
与上次不同,此次,我们有了向导。带我们去同乐侗绣传承中心的是同乐乡宣委陈子心。陈子心是苗妹,因工作关系,与侗家的绣娘们接触最多。
她无意中讲起的一件事让我十分警惕。她说,侗绣的纹饰多数都可理解,但唯有那种最常见的中花的内涵一直无法不解,绣娘们还建议她给这个图案编一个故事。
给最重要的中花编一个故事?这无疑是一件胆大妄为之事,将来以讹传讹,真相将被掩埋在谎言里。难道,这种中花图案的文化内涵真的已经无迹可寻了吗?我再次踏进设置在覃时清家的侗绣传承中心。上次我来时,覃家鸡栖野树边,如今,旧房已经改建扩宽,拥有了宽敞的长廊和两个小展室。木墙上挂满了各种领导视察和刺绣活动照片,一溜的精美侗绣小品摆在长桌上,用以展示,也可出售。
我一踏进二楼长廊,记性好的韦清花(覃家二儿媳)便认出了我来。
“几年前,你来过吧?”她笑道。如今,她已经成长为市级的侗绣传承人。
在长廊中忙碌的还有广西侗绣的传承人86岁的覃奶时清和她的两个弟子。老人家仍然康健如前,耳聪目明,一双巧手依然能运剪如飞。她不太会讲普通话,只是绽放着老菊一般的笑脸迎接我们的到来。
我没有在长廊中找到杨甜,韦清花说,她仍然在街上的小门面中忙活路。
杨甜是覃奶时清的大儿媳,和韦清花是妯娌关系。
韦清花说,侗绣服饰一般有对襟花边、衣脚、衣叉花边、衣袖花边、胸兜、头巾、帽子、婴儿背带盖、布花鞋、烟袋、挎包、云肩等几类。侗绣上花纹图案题材多样,内容丰富,从宇宙间的日月星辰、云雾雷电、山川流水,到自然界中的飞禽走兽、飞鸟鱼虫、植物花果乃至人间神界,可谓无所不涉,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我知道,大山里的侗族人与自然为邻,认为万物有灵,是泛神的民族,侗绣中许多花样与纹饰便是其地域特色的表现和对自然神灵的抽象致敬。
我再次跟韦清花提起杨甜多年前给我展示的绣给女儿的嫁衣。韦清花说,如今杨甜已经当了外婆了。
韦清花说,给女儿准备的嫁衣一般至少要四套,一套吃油茶时穿,一套是新娘第一次在夫家挑水时穿,一套是回娘家时穿,还有一套就是新婚当夜“抢新娘”时穿。前三套都比较讲究,刺绣花色也略有不同,第四套则比较普通。嫁衣的裁剪和其上绣工,最能体现娘家的家传,事关娘家的荣誉,哪一位母亲都不会怠慢。
“此外,新娘还要准备30个左右绣有那个特殊图案的中花绣带分发给其他未婚女孩,如果夫家有妹,作为新娘还要准备赠送给小姑子的胸兜。”韦清花再次提到那个奇异的中花,让我再次意识到,这朵中花是作为传统侗绣文化的核心一直被传播的,只有解开这朵中花之迷,才能真正了解传统侗族服饰的真正内涵。
源头之谜
在侗乡,侗绣一般是母亲传女儿,婆婆传媳妇,不外传。如今,思想解放了,覃奶时清的门下已有近40名来
自不同家庭的弟子。覃桂珍等覃奶时清的三位孙女从小跟着奶奶,如今也都渐成高手。
前文已说过,先祖来自壮乡的覃家和韦家,是同乐侗族的主要族源。
奇特的是,如今两家人的绣艺也代表着广西侗绣的最高水平。这里面是否另有玄机呢?当地一位文化老人的说法让我感到意外。
听到我们仍在覃家采访侗绣,腿脚不是很方便的韦明耀老人坚持赶过来,为的是给我纠正上午采访他时一个说法可能引起的误会。老先生对学问的认真与执著让人感动。顺便提一下,韦明耀是韦清花的叔叔。
他还随身带来了一本《民族服饰与文化遗产研究——中国民族学学会2004年年会论文集》(云南大学出版社出版),其中有他发表在上面的一篇论文《独具风格的生态绣——同乐侗族绣艺文化花纹图案》。这篇文章里说了许多关于中花的知识,让我如获至宝。
然而,首先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文中关于同乐侗绣起源的叙述:同乐绣艺文化源于民族变迁由侗族引进,刺绣种类是壮族古绣在这里所演变的绣种。同乐侗族绣艺传承的先者其古祖氏族逃亡于西安,世间良人善者救护经粤入桂同化于壮族方得发家旺族分流居世,直奔柳北怀远(三江)的两大家族途中族变到同乐扎屯立寨称侗家,妇女随身穿戴的壮族饰绣古衣装成了同乐侗族妇女传统服饰源。在这里,古祖籍城墙环楼阁的家境风光,抒龙飞凤舞的书画情怀,被开门见山举步登坡听鸟语喜花香的生活情趣取代,相随天地情山水意,侗族风情的人文人伦文化就是这里产生,先民妇女演绎壮乡带来的龙凤绣品版为花鸟绣品版,称壮系侗版绣品,创立了同乐侗族刺绣的传统文化,立俗传承发展漫染全乡。
原来,同乐的侗绣竟源于古壮绣。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让我不禁联想起巧夺天工的壮锦。关于壮锦的起源有这样一个传说:最初有一名叫达尼妹的壮族姑娘,看到蛛网上的露珠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异彩,于是就以五光十色的丝线为纬,原色细纱为经,精心织成了壮锦。
自古以来,人类都在模仿大自然,并获得了丰厚的回报,纺织便是其中极其重要的一项。蜘蛛不正是她们最初崇拜的绣娘吗?蜘蛛!我的心突然跳了一下。没错,仔细辨认那朵神奇的中花,不正像一只大蜘蛛趴在那里吗?它有头有脚有嘴有眼,身上有好几道斑纹。它经侗族绣娘的美化,幻化成了花,静静趴在姑娘的胸口,作为绣娘的象征、守护神,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含义?
萨巴隋俄
似乎一切开始有了线索,但详细去阅读韦明耀的那篇论文时,我却没有找到关于中花和蜘蛛的任何叙述。
韦明耀认为,中花可分成金鸡中花、大树中花、牡丹中花、三像三不像中花等。对最为常见的那朵奇异的中花,他称之为蟹胸中花,并认为其以海蟹正面体形为绣案,源于其祖逃难曾在粤境内大海里的一块大岩石上等待引渡入桂的经历。
“岩块像龟背,因此后有《龟背过大海》的族教典故相传,但龟缩头缩脑,刺绣时便选择海蟹图案来记录这件事。”韦明耀说。
我不怀疑,韦氏祖先的来历传说可信度,但我认为,他关于这朵中花的解释只是他对这个传说的过度解读。此中花的形体上为椭圆形,有头有身,而蟹者头身一体,略呈方形;蟹有十足,此中花只有八足,无疑更像蜘蛛。
其实,认为此中花为蜘蛛花的学者早已有之,并非我的创见,只是多数学者都没有在更深层次上进行内涵的分析而已。
侗族人是否有蜘蛛的信仰崇拜,很少有学者深究此事。但现实中的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存在有很大可能性。
多年前,我曾在三江采访过一位叫杨保愿的侗族民间学者,他曾对侗族的蜘蛛崇拜有过深入的研究。
在他家里,我看到了许多他从侗族民间收集的关于蜘蛛的手工艺品,除了常见的蜘蛛中花胸兜和背带盖,还有直接绣有蛛网和蜘蛛图案的衣领、以蛛网为造型的银颈盘以及以蜘蛛为簪头造型的发簪等等。
他告诉我,在侗族,“萨”是族群共同崇拜的对象。“萨”意为“祖母”,在侗族传说中,萨是最初也是最大的神。在侗族的每个村子都会设有一个圆形的萨坛,定时进行集体祭拜,具有极其神圣的地位。在萨神系统中,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神称为“萨巴隋俄”,她“眼安千珠,放眼能量百万万”。“隋俄”即侗语中的蜘蛛。
人们认为她在天上象征日晕,在地上化身为金斑大蜘蛛。侗族是以蜘蛛女神,即“萨巴隋俄”为精神内核的民族,如蜘蛛的“八卦阵”一样,小的从背带盖、胸兜的刺绣,大的从民族建筑与社会结构,处处讲究着经营与布局。
从空中俯瞰侗家人的梯田,就是一张蛛网,而坐镇蛛网中心的“蜘蛛”就是黑色的侗寨。寨子又以鼓楼为中心展开。鼓楼是侗寨的神经中枢,连接起寨民一切精神活动。在鼓楼中抬头仰望,鼓楼的内部平面结构如蛛网。这个蛛网的中心就是款鼓。
被敲击的款鼓,如蛛网的震动,提醒着寨民要尽快来履行作为款众的权利和义务。而将这个蛛网各环各部位连接起来的就是侗款,像纵横蛛丝环环相扣的各层级就组成了大小不一的款组织。
在侗族人的观念里,蜘蛛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和繁殖力,被视为智慧、吉祥和繁衍的象征。
侗族人出门见到蜘蛛,认为是吉兆,有些地方在新婚夫妇的床铺四角,还分别放置用布包裹的蜘蛛,用来求多子多福。蜘蛛还是孩童的保护神,遇有孩子生病,大人会取孩子穿过的旧衣,请巫师在户外祷念,如有蜘蛛落到衣物之上,则认为孩子的魂魄已归来,病患将除。
“萨巴隋俄”的传说在同乐侗族的背带盖上体现得最明显。
我始终觉得,民族服饰往往还是民族精神文化传播的载体,是穿上身上的民族“史记”。侗族背带盖便是其中非常引人注目的一种。同乐侗族的传统背带盖绣制的图案跟贵州、湖南的侗族有很大区别,被人戏称为“八菜一汤”,即中间一个大圆,周围呈圆形环绕着八个小圆。大圆主体颜色为热烈的红色、粉红色,圆环上绣有白色的放射线,代表太阳。八个小圆,颜色主体相对偏冷,从属于大圆。这与如今太阳系的结构极为相似,十分有意思。大圆的中心图案便是那只金斑大蜘蛛。圆环和大圆内往往还点缀有许多珠子,代表“萨巴隋俄”的一千只眼。
在侗族的传说中,远古发生的大洪水时,正是“萨巴隋俄”幻化成九个太阳,照干了洪水,解救了人类兄妹。后来兄妹结合,人类得以继续繁衍。同乐侗族背带盖上的九个太阳的图案应该说的就是这个故事。无疑,背带盖上的萨巴隋俄,是作为生育和儿童辟邪、保魂的保护神而存在的。
在侗乡,每个母亲都会保留下孩子背带盖,不管是否已经很残破。孩子长大,如果不孝,母亲就会拿出背带盖说事,让孩子为自己的不孝而羞愧。若一个背带盖里的孩子不幸夭折,这个背带盖将被弃用,不会用来背第二个孩子。
我突然又想起一些学者称蜘蛛中花为混沌花的说法,也很有趣。上古时代,天地处于混沌蒙昧状态。后来,盘古开天,清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为地,天地由此孕育生命,就像蜘蛛那圆形的白色卵袋,像一团混沌,却孕育着万千子孙。
写到这里,我终于明白,那朵奇异的蜘蛛花为何会绣在姑娘的胸兜和背带盖上,以及她们结婚时,为何会分发那些绣有蜘蛛中花的绣片。
结婚是繁衍的开始,是一次吉祥而艰难的人生之旅。在这个人生旅途中,“萨巴隋俄”不仅是她们崇敬的绣娘、生育神,还是她们和孩子们的保护神。
而现在的覃奶时清、杨甜她们就像在世的“萨巴隋俄”,正默默守护和传承着侗绣这一大山里的艺术奇葩。
(记者赵伟翔摄影:赖柳生黄紫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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