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峰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而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

1981

月于长江

赏析：当美丽的爱已经凋零……

舒婷的《致橡树》，讴歌了作为树的形象玉立在爱的丛林里的现代女性，讴歌了她们捍卫人格尊严、追求地位独立的现代爱情观。当所爱的人像橡树一样挺立在自己的身边，她和他相知相恋相依。然而，当美丽的爱已经凋零，所爱的人已成逝去的杳鹤，她，将情系何处，心依何方？“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舒婷在《神女峰》中，借助对望夫石传统意义的新的阐释，把《致橡树》表达的现代爱情观又深化了一步。

眺望峰巅，伫立千年，痴痴地等待不归的丈夫，风风雨雨，潮起潮落，美丽的少妇终于把像花一样美丽的生命幻化成一块落寞的石头。然而，她从一而终的附庸与隶属夫权的盲从，其精神既契合封建的贞节观，这块颇具悲剧色彩的石头，就变成了人们膜拜的痴情者圣洁的雕像。无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它又在享受着女孩子们“挥舞的各色花帕”的敬重。

可是，我的“手”却“突然收回”，“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当人们四散离去”/我/“还站在船尾”，在人们的崇敬与膜拜的赞叹声中，诗人却以独特的审美视角与深刻的道德思考，重新体味那一缕“美丽的梦留下的美丽的忧伤”。当古代那位女子祈盼丈夫归来的梦，终于变成了那缕出岫的山岚；当那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终于演绎成一掬美丽的忧伤，一种真情价值的拷问，敲击着诗人善感的心灵：“但是，心”/“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而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为坚守心中的那一腔痴情，让自己痛苦地徘徊于幸福的门外；为等待心中那一个不归的最爱，让自己孤寂地啜饮一生的凄凉。假如人心如石，当然不能体验情殇的痛楚；可人心不会变成石头，剥除了那层用“夫本位”的茧皮束缚的心的外壳之后，那被岁月的风雨削蚀得苔痕斑斑的石块，除了有一点凝眸相思的轮廓外，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何在？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反思那一段滴血凝泪的爱情悲剧，参悟用幸福的概念解读的爱情故事，诗人这样理解爱的价值。思考的深刻，源于女诗人第一次从“人”的本体意义上去阐释“爱”的真谛，用“生”的幸福指数来评判“爱”的意义。

当美丽的爱已经凋零，从落英的缤纷中走出来吧。毕竟，爱情如花，不可能重返枝头；毕竟，不远处，还有一棵会开花的爱情树，等待她用“心”去浇灌。

吕秀彬：

中国民进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现在江苏省板浦高级中学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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