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获誉
核武器必须被小心谨慎地对待,但事实上并非总是如此。在谈到美国核武库历史上的惨痛事故时,施洛瑟将其中的一件进行了详细的戏剧化处理,即
1980年一枚泰坦-2导弹的爆炸。在这起事故中,一些空军士兵不幸身亡,一些受了伤,但由于核弹头没有爆炸,安全系统似乎发挥了作用。但施洛瑟对此表示怀疑,当他从一个平凡的事件——掉落的工具砸穿了导弹外壳——开始重述该事故时,他钻研了核武器设计。核武器的设计受到一种需求的影响,即这种炸弹必须在需要它爆炸时能爆炸,不需要时则绝不爆炸。施洛瑟援引了深思该需求中的“绝不”部分的核武器技术专家的说法,强调了他们对意外核爆炸的担忧。而在炸弹掉落、被烧或丢失的情况下,设计出安全可靠的炸弹的问题依然存在。这本在核武器文献方面做出巨大贡献的图书研究充分、旁征博引、写作严谨,证明了《快餐国家》作者施洛瑟确实是个多面手。
——吉尔伯特·泰勒(GilbertTaylor),《书单》
一部关于美国核武器的极其清晰且详细的新历史
……引人注目。
——列夫·格罗斯曼(LevGrossman),《时代》杂志
施洛瑟的书读起来就像惊悚小说,但他的写作手法精妙,研究充分且结构恰当。能做到这一点,他要么是能整合大量复杂信息的天才,要么是他写书的时候下了巨大的功夫。你可能觉得核末日的前景读起来不会让人愉悦,但施洛瑟做到了让人手不释卷。
——乔纳森·弗兰岑(JonathanFranzen),《卫报》
扣人心弦
……一场像汤姆·克兰西的惊悚小说一样从头至尾都令人着迷的真实冒险……施洛瑟关于核武器未遂事故的故事让人不安,他关于冷战政治阴谋的描述也隐射了如今五角大楼的官员们在评估美国战争战略时的那些话语。
——美联社
《指挥与控制》一书是近年来出版的最让人夜不能寐的图书之一;而在这些书中,它肯定也算得上顶尖的。它的观点拥有无可争议的正确性,而且本书极具可读性。
……施洛瑟竭尽全力做到了新闻业所能做到的最好:他花了许多年时间进行研究、采访、理解和反思,成果极具重要性。
——《金融时报》
深度报道,让人不寒而栗
……像一部一流的科技惊悚小说。
——《洛杉矶时报》
施洛瑟作品的力量源自他那种在把控力极强的叙述路径上承载丰富的惊人细节的能力。(你是否知道泰坦
-2导弹基地的安保工作如此之差,以至于借助一张信用卡就能闯入其中呢?)
——《卫报》
危机四伏而又引人入胜
……施洛瑟娴熟地将核武器安全的科学知识和政治结合在一起……关于导弹发射井之意外的故事,其节奏、快感和技术细节,就像一季《反恐24小时》。
——《旧金山纪事报》
1945年7月16日在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第一枚原子弹爆炸以来,人们就做出了诸多努力要对核武器施加某种控制,施洛瑟的这本书就是关于此种努力的优秀的新闻调查作品。通过信息管理的奇迹,施洛瑟综合了海量的档案资料,包括政府报告、科研论文,以及关于核武器的大量历史性和论争性文献,并将其转化为涵盖了五十多年科学和政治变革的清晰叙事。非虚构作品就该这么写。
——路易斯·梅南德(LouisMenand),《纽约客》
施洛瑟的读者(而且他应该拥有更多读者)将会为他在书中呈现的人物将没有发生意外核爆炸与核战争归因于神的干预和纯粹好运而不是人类的智慧和技术感到震惊。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在未来的岁月中,我们显然将需要更多这种东西。
——《纽约时报书评》
这是我读过的最令人不安的非虚构作品,施洛瑟花了六年时间调查美国核武器的
“断箭”事故(总的来说都是历史上的,毕竟这些东西都属绝密),但这本书的意义远超于此。在一个仍有上千件处于战备状态的核武器的国家,阅读此书事关重大。《指挥与控制》读起来就像是一本由人物推动的惊悚小说,施洛瑟基于他的深入报道、广泛采访以及通过《信息自由法案》获得的诸多档案,展现了人为失误、计算机故障、权力下放、沟通不畅、偶尔的失职以及对关键信息的例行阻隔几乎在许多场合给我们造成最糟糕的噩梦。
——《琼斯妈妈》杂志
艾里克
·施洛瑟在《指挥与控制》一书中引爆了一枚真相炸弹,对美国的核武器进行了一次威力巨大的曝光。
——《名利场》
反复出现的美国核武器使用不当导致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危险,艾里克
·施洛瑟的《指挥与控制》即对此事做出了发人深省且让人着迷的叙述……施洛瑟对20世纪50年代早期的核武器事故的重述让我震惊不已,我心想:当然不会再有比这更糟糕的了。但它变得越来越糟糕,多到以至于我开始把包含了看起来是最可怕的核灾难和恐怖事件的书页折个角。到最后,632页的书中有1/4的书页都折了起来。这本书确实算得上是里程碑式的作品,够得上普利策奖。
——《达拉斯晨报》
让人紧张万分
……扣人心弦……将专家的评论与各种各样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外混合在一起,施洛瑟令人信服地证明了,即便是我们最好的控制系统,也敌不过人为错误、运气不佳和日益增加的技术复杂性。
——《出版人周刊》(星级书评)
生动且令人不安
……对原子武器安全假象的彻底且让人紧张的审视。
——《科克斯评论》(星级书评)
这本极具力量且让人不安的书得出的教训是,世界上的核武库并不是那么安全。在防止核灾难方面,我们不应该为自己的技术和好运而心有安慰,而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去确保核武器不会因为意外、失误或误判而爆炸。
——李·H.汉密尔顿(LeeH.Hamilton),美国前联邦众议员、美国核未来蓝丝带委员会联合主席
文前辅文
敲响仍能鸣响的钟
忘却你完美的供品
世间万物皆有裂痕
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莱昂纳德·科恩(LeonardCohen)
作者按
这是一本关于控制核武器之努力的书,所谓控制核武器,就是保证它不会被意外地、错误地或者通过其他未经授权的手段发射出去。书中所做出的强调并不是着眼于军控条约背后的高层外交,而是关注那些指导了美国核武库管理近七十年的作业程序和思维定式。然而,本书并不涉及苏联在这个方面所做出之努力的历史,尽管它同样重要,但我缺少与此相关的俄罗斯档案和信息来源。《指挥与控制》一书探讨了保证核武器安全与保卫美国免受攻击这两种需求之间的脆弱平衡关系。它考察了从核时代开端直到冷战结束这段时间内,美国科学家、决策者以及军官在这两种需求之间的调和与妥协。通过这个长久以来一直被遗忘的故事,本书在于阐明一个更大的主题:人的易错性(
humanfallibility)和技术的复杂性(technologicalcomplexity)交互作用,往往能够导致灾难。
尽管书中所述的大部分事件都发生在很久以前,但不幸的是,它们仍然与现实有关联。美国和俄罗斯仍然有数千颗核弹头安装在导弹之上,时刻准备发射出去;印度、中国、巴基斯坦、以色列、朝鲜、英国和法国也拥有数百颗弹头。对于本书来说,尽管自
1945年8月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核武器摧毁城市的事件,但是,没有人能够保证这种好运会一直持续下去。
现在看来,柏林墙的倒塌就像是古代史一样。一整代人已经平安长大,他们没有体会过持续了近半个世纪和威胁要毁灭整个人类的冷战冲突中的那种恐惧与焦虑。本书假设大部分读者对核武器都所知甚少,不知道其内部的工作原理,以及为其使用提供正当理由的战略思维。当然,我也希望熟悉这些主题的读者能够从中获得一些新知识。而眼下,我意识到自己也是非常无知的。我们甚至都没有为那些在冷战中服务的人、那些以自由的名义冒着生命危险甚至失去生命的人建造纪念碑。他们是那些帮助人类社会避免核浩劫的平凡的男男女女,而不仅是外交家和政治家。他们的勇气和牺牲,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主要人物介绍
-2导弹战斗值班小组
迈克尔
·T.马扎罗上尉(CaptainMichaelT.Mazzaro),指挥官,来自马萨诸塞州的年轻军官,妻子已经怀孕
·D.奇尔德斯中尉(LieutenantAllanD.Childers),副指挥官,在冲绳长大,20多岁时曾是电台DJ
罗德尼
·L.霍尔德上士(StaffSergeantRodneyL.Holder),弹道导弹系统分析技师,海军军官的儿子,负责让泰坦-2导弹处于可发射状态
罗纳德
·O.富勒上士(StaffSergeantRonaldO.Fuller),导弹设备技师,负责综合发射场的设备管理
米格尔
·塞拉诺中尉(LieutenantMiguelSerrano),即将成为副指挥官的受训者
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
A小组
查尔斯
·T.海涅曼,空军下士(SeniorAirmanCharlesT.Heineman),小组组长
·F.鲍威尔,空军下士(SeniorAirmanDavidF.Powell),资深的泰坦-2导弹维护技师,21岁,在肯塔基州长大
杰弗里
·L.普拉姆,空军士兵(AirmanJeffreyL.Plumb),19岁,来自底特律,接受在职培训的新手
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
B小组
·肯尼迪中士(SergeantJeffKennedy),第308战略导弹联队质量控制评估员,或许是小石城空军基地最优秀的导弹技师,25岁左右时是缅因州的前水手
詹姆斯
·L.莫里斯上校(ColonelJamesL.Morris),第308战略导弹联队维护主管
詹姆斯
·R.桑达克,空军下士(SeniorAirmanJamesR.Sandaker),来自明尼苏达州埃文斯维尔的年轻的导弹技师
迈克尔
·A.汉森,技术军士(TechnicalSergeantMichaelA.Hanson),小组组长
格雷格
·德夫林,空军下士(SeniorAirmanGregDevlin),年轻的中量级金手套拳击手
·L.利文斯顿,空军下士(SeniorAirmanDavidL.Livingston),22岁,来自俄亥俄州的导弹维护技师,特别喜欢摩托车
大马士革及周边的平民
·金(SidKing),27岁,当地一家电台的经理
·安格林(GusAnglin),范布伦县警长
·赫托(SamHutto),奶牛场场主,导弹发射场的道路穿过他家的农场
灾难反应部队
·A.琼斯上校(ColonelWilliamA.Jones),该部队领导及基地指挥官
唐纳德
·P.米勒上尉(CaptainDonaldP.Mueller),驻守该部队救护车的空军医生
理查德
·L.英格利希(RichardL.English),防灾部门的领导,50多岁的平民,依旧体型匀称,热爱运动,绰号“上校”,曾在空军服役多年
·G.罗斯布勒,技术军士(TechnicalSergeantDavidG.Rossborough),经验丰富的第一目击者
安全警察
托马斯
·A.布洛克史密斯,技术军士(TechnicalSergeantThomasA.Brocksmith),事故发射场的现场安全警察指挥官
唐纳德
·V.格林,技术军士(TechnicalSergeantDonaldV.Green),30岁出头的士官,他自愿护送平板货车前往374-7号综合发射场
·E.罗伯茨,技术军士(TechnicalSergeantJimmyE.Roberts),格林的朋友,与格林一同前往大马士革
小石城指挥部
·T.莫泽上校(ColonelJohnT.Moser),第308战略导弹联队指挥官
奥马哈战略空军司令部
小劳埃德
·R.莱维特将军(GeneralLloydR.Leavitt,Jr.),战略空军司令部副总司令
路易斯安那州巴克斯代尔空军基地
·G.斯科伦上校(ColonelBenG.Scallorn),第八航空队泰坦-2导弹专家,曾参与建设第一个导弹发射井
曼哈顿计划
莱斯利
·R.格罗夫斯将军(GeneralLeslieR.Groves),曼哈顿计划主管,领导原子弹研制工作
J.罗伯特·奥本海默(J.RobertOppenheimer),理论物理学家,“原子弹之父”,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首位主任
爱德华
·泰勒(EdwardTeller),物理学家,“氢弹之父”,经常会与洛斯阿拉莫斯的其他科学家发生分歧
·B.基斯佳科夫斯基(GeorgeB.Kistiakowsky),化学家,可能也是全国最顶尖的炸药专家,后来成为艾森豪威尔总统的科学顾问
武器实验室的科学家和工程师
·佩里弗伊(BobPeurifoy),来自得克萨斯州的工程师,1952年加入桑迪亚国家实验室,后来成为倡导核武器安全的领军人物
哈罗德
·阿格纽(HaroldAgnew),来自科罗拉多的物理学家,他帮助制造了历史上第一次人工核链式反应,从观察机上拍摄了核武器轰炸广岛的影像,在核武器安全方面于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卡尔森(CarlCarlson),桑迪亚国家实验室的年轻物理学家,在20世纪50年代的一次意外事故中认识到了核武器电气系统的脆弱性
·史蒂文斯(BillStevens),工程师,后来成为桑迪亚国家实验室核安全部门第一任负责人,与鲍勃·佩里弗伊有密切合作
·斯普雷(StanSpray),桑迪亚国家实验室工程师,经常灼烧、挤压和折腾核武器部件,以发现它们的缺陷所在
军方领导
柯蒂斯
·E.李梅将军(GeneralCurtisE.LeMay),彻底改变二战期间美军轰炸技术,并且将战略空军司令部改造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军事组织的工程师
托马斯
·S.鲍尔将军(GeneralThomasS.Power),空军将领,二战期间领导了东京大轰炸,随李梅进入战略空军司令部,获得了“卑鄙的狗崽子”的坏名声
马克斯韦尔
·D.泰勒将军(GeneralMaxwellD.Taylor),陆军军官,积极倡导有限战争的核战略思想,肯尼迪总统身边颇具影响力的顾问
华盛顿官员
·E.利连索尔(DavidE.Lilienthal),美国原子能委员会首任主席,核武器由文官控制理念的坚定支持者
弗雷德
·查尔斯·伊克尔(FredCharlesIklé),兰德公司分析员,曾研究意外核爆炸的潜在后果,后来担任里根政府的国防部副部长
唐纳德
·A.夸尔斯(DonaldA.Quarles),工程师,曾在桑迪亚国家实验室、空军部以及国防部帮助提升核武器安全
罗伯特
·S.麦克纳马拉(RobertS.McNamara),前福特汽车公司总裁,肯尼迪政府和约翰逊政府时期任国防部部长,努力推动制定理性的核战略
缩略词
A-Bomb:原子弹(atomicbomb),一种从铀原子或钚原子的裂变中获得其爆炸能量的武器
AEC:原子能委员会(AtomicEnergyCommission),美国于1947年创立的旨在监督核武器与核能的民间机构
AFSWP:武装部队特种武器项目(ArmedForcesSpecialWeaponsProject),美国于1947年成立的用来处理核武器事务的军事机构
B.E.Number:美国空军《轰炸百科全书》(
BombingEncyclopedia
)用来标记其打击目标的一种特别的八位数编码
BMEWS:弹道导弹预警系统(BallisticMissileEarlyWarningSystem),在“斯普特尼克”号卫星上天之后,美国建造的旨在探测朝着本土飞来的苏联导弹的雷达系统
BOMARC:由波音公司(BO)和密歇根大学航空航天研究中心(MARC)联合设计的一种搭载了核弹头的地基防空导弹,部署在美国和加拿大
CND:核裁军运动(CampaignforNuclearDisarmament),英国的一个反战组织,其标志后来成为“和平的象征”
DEFCON:戒备状态或国防战备状态(DefenseReadinessCondition),美国军队应对威胁的防御等级的衡量方式,共有五个级别,第五级为最低(最低程度的警戒),第一级为最高(核战争)
DEWLine:远程预警线(DistantEarlyWarningLine),从北美大陆穿越北极地区的雷达系统,旨在探测苏联轰炸机动向
DIRECT:国防改进型紧急信息自动传输系统替代指挥与控制终端(DefenseImprovedEmergencyMessageAutomaticTransmissionSystemReplacementCommandandControlTerminal),五角大楼部署的用来发送与接收核攻击指令的计算机系统
DUL:故意的、未经授权的导弹发射(Deliberate,UnauthorizedLaunch)
ENIAC:电子数字积分计算机(ElectronicNumericalIntegratorandComputer),简称埃尼阿克,美国第一台大型电子数字计算机,建造出来旨在为陆军计算炮弹轨迹,后来被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用来帮助设计热核武器
EOD:爆炸性军械处理(ExplosiveOrdnanceDisposal),对弹头、炸弹以及其他爆炸性物品的安全处置
FCDA:联邦民防管理局(FederalCivilDefenseAdministration),1951~1979年就如何从核战争中生存下来为美国公众提供指导和建议
H-Bomb:氢弹(hydrogenbomb),人类发明的威力最强大的武器,其爆炸能量不仅来自核裂变,也来自核聚变,后者是太阳能量的基本来源
ICBM:洲际弹道导弹(IntercontinentalBallisticMissile),能够将核弹头投送至3400英里之外的导弹
JAG:军队律师的绰号,是军法署(JudgeAdvocateGeneral’sCorps)的成员
Kcrew:K小队,泰坦-2导弹的后备值班人员,在紧急状况下随时待命提供支援
LOX:液氧(liquidoxygen),作为推进剂中的氧化剂来使用,与火箭燃料结合,可以用来发射“阿特拉斯”导弹和泰坦-1导弹
MAD:相互确保摧毁(MutuallyAssuredDestruction),一种通过让对手之间相互确信对方有摧毁己方能力从而维持和平的核战略思想
MANIAC:曼尼亚克,意为数学分析数值积分计算机(MathematicalAnalyzer,NumericalIntegrator,andComputer),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用来帮助设计第一颗氢弹的一种早期电子数字计算机
MART:导弹警报反应小组(MissileAlarmResponseTeam),对泰坦-2导弹发射场出现的问题做出快速反应的安全警察
MFT:移动火力小组(MobileFireTeam),全副武装的空军安全人员四人小组
MIMS:导弹检查与维护中队(MissileInspectionandMaintenanceSquadron),使泰坦-2导弹做好发射准备的维护人员
MIRV:分导式多弹头再入体(MultipleIndependentlytargetableReentryVehicle,也叫多弹头分导再入飞行器或分导式多弹头),携带两个或以上弹头,能够同时打击多个不同目标的弹道导弹
MIT:麻省理工学院(MassachusettsInstituteofTechnology)
MSA:一款由矿业安全设备公司(MineSafetyAppliancesCompany)生产,安装在泰坦-2导弹发射井中的蒸气探测器的外号
NATO: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orthAtlanticTreatyOrganization),成立于1949年的旨在防止苏联进攻西欧国家的军事同盟
NORAD:北美防空司令部(NorthAmericanAirDefenseCommand),1958年由美国和加拿大联合成立的旨在防范苏联袭击的组织,后更名为北美防空防天司令部(NorthAmericanAerospaceDefenseCommand)
NRC:核管理委员会(NuclearRegulatoryCommission),颁布许可和管理民用核电站的联邦机构
OPLAN:行动计划(OperationsPlan),2003年以后用于描述美国核作战计划的术语
PAL:核武器准许启动连接装置(PermissiveActionLink),一种安装在核弹头或者核弹内部的密码装置,就像一把锁,可以防止核武器未经授权而被使用
PK:杀伤概率(ProbabilityofKill),目标被摧毁的可能性
PPM:百万分率(PartsperMillion)
PTPMU:推进剂箱体压力监测装置(PropellantTankPressureMonitorUnit),泰坦-2导弹发射控制中心里能够显示导弹内部燃料箱和氧化剂箱压力水平数字的测量仪器
PTS:推进剂输送系统(PropellantTransferSystem),用来处理泰坦-2导弹燃料和氧化剂的工具与设备的统称
RAF:皇家空军(RoyalAirForce),英国武装部队组成部分,冷战期间主要负责陆基飞机与导弹
RAND:兰德公司,总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圣莫尼卡市的智库机构,二战后由美国空军创建,其名字来自“ResearchANdDevelopment”
RFHCO:火箭燃料处理者服装设备(RocketFuelHandler’sClothingOutfit),一套看起来像宇航服、可阻隔液体和水蒸气、有一个空气包和圆形头盔的组合服装设备,常被泰坦-2导弹工作人员称为作业服(ref-co)
RV:再入体(ReentryVehicle,也叫再入弹头或再入飞行器),导弹中载有弹头(warhead,也叫战斗部)的鼻锥部分
SAC:战略空军司令部(StrategicAirCommand),1992年之前负责管理远程轰炸机、陆基导弹以及美国空军部署的大部分核武器的机构
SAGE:半自动地面防空系统(Semi-AutomaticGroundEnvironment),也叫赛其系统,是建于20世纪50年代末期的防空系统,它通过计算机将数百台雷达实时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网络,以识别和追踪飞行目标
SIOP:统一作战行动计划(SingleIntegratedOperationalPlan),1960~2003年美国核战争计划的统称
SOCS:战略运营控制系统(StrategicOperationalControlSystem),20世纪50年代美国战略空军司令部采用的通信网络的名称,其特征是在奥马哈总部有一台红色的电话,能够同时与其下属的所有空军基地通话,并通过扬声器下达作战指令
SRAM:短程攻击导弹(Short-RangeAttackMissile),搭载了核弹头的导弹,从空中发射攻击地面目标,20世纪70年代到1993年,其主要由B-52轰炸机携带
TAC:战术空军司令部(TacticalAirCommand),存在于1946~1992年的美国军事机构,其主要负责美国空军的地面支援战斗机
TACAMO:塔卡莫系统,也称“受领任务并开始行动”系统(TakeChargeandMoveOut),是由美国海军创造的一套通信系统,以在紧急情况下通过飞机来传送核攻击指令
TASS:塔斯社(TelegraphicAgencyoftheSovietUnion),苏联政府的官方通讯社
TATB:三氨基三硝基苯(1,3,5-triamino-2,4,6-trinitrobenzene),一种低敏度高能炸药,它不容易由火、电击或挤压引爆
USAAF:美国陆军航空部队(UnitedStatesArmyAirForces),二战期间负责美国陆基轰炸机的军事机构
USAF:美国航空部队(UnitedStatesAirForce),1947年取代美国陆军航空部队,成为一支新型独立的武装部队
WSEG:武器系统评估小组(WeaponSystemsEvaluationGroup),一个高级别的科研单位,雇员同时包括军事人员和文职人员,1948~1976年是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顾问机构
WWMCCS:全球军事指挥控制系统(WorldWideMilitaryCommandandControlSystem),肯尼迪政府时期组建的一个将卫星、计算机、指挥部以及不同军种的通信网络合并到一起形成的集中化机构
ZI:“后方”(ZoneoftheInterior),军方用来描述美国本土的一个术语
第一部分
泰坦导弹
大事不妙
1980年9月18日,大约是晚上6点30分,空军下士大卫·F.鲍威尔(DavidF.Powell)和空军士兵杰弗里·L.普拉姆(JeffreyL.Plumb)走进了阿肯色州大马士革镇以北几英里处374-7号综合发射场的导弹发射井中。他们正准备对泰坦-2导弹(Titan-Ⅱmissile,也叫“大力神-2”导弹,不过大力神对应的英文为Hercules,而且更为有名的“大力神”是美国洛克希德公司于20世纪50年代研制的多用途战术运输机C-130。此处使用音译。——译者注)进行一次日常维护。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类似的地下设施中工作过无数个小时了。不过,不管他们曾进入导弹发射井多少次,泰坦-2导弹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它是美国制造的有史以来最大的洲际弹道导弹:直径10英尺(约3.05米),高103英尺(约31.39米),大致相当于9层楼高。铝制外壳上有一层涂饰,用大写英文字母喷涂出“U.S.AIRFORCE”(美国空军)的字样。泰坦-2导弹的圆锥体头部是深黑色的,里面搭载的是W-53热核弹头,它是美国各型号导弹所搭载过的威力最强大的武器。这种弹头的爆炸威力高达900万吨梯恩梯(TNT)当量,大约相当于二战中投下的所有炸弹——包括投向日本的2颗原子弹——爆炸威力总和的3倍。
不管是白天黑夜,还是春夏秋冬,导弹发射井中都是一样的感觉。里面安静得可怕,安装在墙壁上的水银蒸气灯散发的光芒像是将导弹浸泡在白色的海洋之中。当你打开较低层的门走进导弹发射导流槽(
launchduct)的时候,身体上方隐约可见的泰坦-2导弹就像一颗巨大的带黑色尖顶的银子弹,在混凝土制的枪管之中整装待发,弹体高高竖起,直指天际。
-2导弹被设计成可在一分钟之内发射并击中6000英里(约9556千米)之外的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它依赖于两种“极易自燃”(hypergolic)的液体推进剂——一种是火箭燃料,一种是氧化剂。两者一旦相互接触,就会立即猛烈地燃烧。泰坦-2导弹有两级,这两级里面都是在燃料箱上放置了氧化剂箱,通过向下的管道连接到引擎上。第一级,从导弹底部向上,长大概70英尺(约21米),装载了8.5万磅(约38.6吨)的燃料、16.3万磅(约73.9吨)的氧化剂。第二级(上方是弹头)比第一级小一些,其所装载的燃料和氧化剂重量只有第一级的1/4。当导弹发射的时候,燃料和氧化剂从第一级的管道中流过,在引擎的燃烧室汇合,点火并喷射出高温气体,然后通过引擎底部的超音速收缩-扩张喷管[convergent-divergentnozzle,也叫拉瓦尔喷管(lavalnozzle)]喷出,产生大约50万磅的推力。几分钟之内,泰坦-2导弹就可以飞到离地50英里(约80千米)的高空。
这两种推进剂效率相当高,但也极其危险。导弹的燃料混肼
50(Aerozine-50,也叫航空肼),当与日常物品,如羊毛、破布、铁锈等接触时,能够自燃。液态的混肼50,无色透明;气态的混肼50,能够与空气中的水分和氧气发生反应,并形成带有鱼腥味的白色烟雾。这种燃料蒸气在浓度达到2%时就能够发生爆炸。吸入这种气体会导致呼吸困难、心率下降、呕吐、抽搐、颤抖,甚至死亡。同时,这种燃料具有高致癌性,并且容易通过皮肤进入人体。
导弹的氧化剂,四氧化二氮,比混肼
50更具危险性。按照美国联邦法律的规定,它被归类为“A级无机剧毒物品”——最致命的人造化学物质。液态的氧化剂是半透明的,多呈黄褐色。尽管不像燃料那么易燃,但当接触到皮革、纸张、衣物或者锯末时也能够自燃。它的沸点只有70℉(相当于21℃)。当温度稍高一点时,液态的氧化剂就会汽化,成为棕红色的气体,闻起来像氨气。气态的氧化剂与水接触后,会变成带有腐蚀性的酸液,它能够与人眼睛或皮肤中的水分发生反应从而造成严重的烧伤。当吸入这种气体时,它能够损坏上呼吸道系统和肺部的组织,但是这种伤害不会马上感觉到;当吸入6~12小时之后,这种物质能够使人产生头疼、眩晕、呼吸困难、肺炎甚至是可致死的肺水肿等症状。
鲍威尔和普拉姆是导弹维修技师,隶属于第
308战略导弹联队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A小组,该联队的指挥部位于大约一小时车程之外的小石城空军基地(LittleRockAirForceBase)。之所以当天派他们来这个地方,是因为警示灯显示导弹第二级的氧化剂箱压力过低。假如压力太小了,氧化剂将无法顺利流到引擎之中。压力过低警示灯亮起可能意味着一个严重的问题——断裂或者泄漏,但更可能是温度的细微变化降低了氧化剂箱内的压力。导弹发射井内的空调机组应该将导弹的温度保持在60℉。如果鲍威尔和普拉姆没有发现任何泄漏,他们只需简单地拧开氧化剂箱上的盖子,然后往里面注入更多的氮气即可。通过向下施压,氮气能够保持对箱内液体的稳定的压力。这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了,就像在长时间开车之前先给汽车轮胎充气一样。
鲍威尔已经在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服役差不多
3年了,他深知泰坦-2导弹的危害性。在他第一次进入综合发射场时,一次氧化剂泄漏事故形成的毒雾就使有关作业中止了3天。他21岁了,是一个自豪的来自肯塔基州的乡下孩子,他很爱这份工作并计划在年末的时候申请延长服役年限。
普拉姆进入第
308战略导弹联队才9个月的时间,他还没有资格从事导弹维护和处理推进剂的工作。陪伴并观看鲍威尔所做的一切事务是普拉姆在职培训的内容。他才19岁,在底特律的郊区长大。
尽管氧化剂箱的低压警报很常见,但空军技术条令还是要求他们两人在进入发射井进行调查的时候穿上一级防护装备。穿上
“一级”防护装备意味要穿上一套“火箭燃料处理者服装设备”(RFHCO)——一套密封的、可阻隔液体和水蒸气,且具备防火性能的组合服装设备,可用来保护他们不受氧化剂和燃料的毒害。他俩称其为“作业服”(ref-co)。作业服看起来就像是20世纪60年代早期科幻片中的太空服。它有一个可分离的圆形头盔,上面装有一部无线电通话设备和一块透明的树脂玻璃面罩。衣服是灰白色,有一条很长的拉链从左肩上斜向下穿过躯干,延伸到右膝处。穿上作业服时,首先要穿上长内衣裤。由于黑色乙烯基手套和靴子没有与衣服连在一起,穿上这套衣服时还需要将手腕处的袖口和脚踝处的裤脚口放下,以保持密封状态。整套衣服重约22磅(约10千克)。另外,作业服中的背包也重达35磅(约16千克),里面有可用一小时的空气量。这套装备非常笨重,又热又闷,也不舒服,特别是在没有安装空调的导弹发射井外穿的时候。不过,在关键时刻,它可救人性命。
第二级中氧化剂箱的压力帽在导弹弹体的
2/3处。为了能够够到那里,鲍威尔和普拉姆必须步行穿过从导弹发射井墙壁上伸出的收缩式钢铁平台。泰坦-2导弹矗立的圆柱形井筒包裹在一个更大的混凝土制的圆柱形发射井之内,后者的内部分为9层,有一些相关设备。第1层靠近导弹的顶部,第9层则在导弹下方20英尺处。钢铁制工作平台用液压的方式从井筒的墙壁上折叠起来。每一个平台的边缘都由橡胶包裹,以防止划破导弹,同时尽可能缩小平台与导弹之间的空隙。
这两名空军士兵走进了发射导流槽的第
2层。在他们头上的更远处是导弹发射井的混凝土制井盖,它是用来保护导弹以使其免受风雨以及在附近引爆的核弹的影响,其重达740吨。在远离他们所在位置的导弹下方,是一个“W”形的混凝土火焰导向器(flamedeflector),它被用来引导导弹发射时高温气体向下流动,然后通过排焰道向上排出导弹发射井。导弹被安放在一个支承环(thrustmount)上,这是一个位于发射井第7层的钢环,重达2.6万磅。这个钢环通过巨大的弹簧与发射井井壁相连,因此泰坦-2导弹能够承受住核打击并幸存下来而不是被破坏,然后顺利发射出去。
W-53弹头以及成百上千磅推进剂之外,发射井中的许多其他东西也能够被引爆。当导弹从支承环上点火发射出去之后,电控引爆装置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如将导弹第二级从第一级上分离,释放鼻锥体。导弹上还安装了许多小型火箭引擎,它们使用易燃的固体燃料,用来调节弹头的飞行姿态。泰坦-2导弹综合发射场经过了精心设计,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在其中安置的大量易燃易爆物的风险。火灾探测器、灭火系统、毒(蒸)气探测器以及净化洒水器分散在发射井的9层空间中。这些安全设备都有严格的安全条令作为支撑。
无论何时,只要有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成员穿上了
“火箭燃料处理者服装设备”,就必须有另一个身着同样装备的人陪同,同时还有两人作为后备,随时准备穿上他们的装备。每一个一级任务都必须按照标准检查表来进行,工作组组长往往会通过无线电通信网络将每一个步骤大声地念出来。有且仅有一种方法来完成所有的事项。当鲍威尔和普拉姆站在导弹旁边的工作平台上的时候,技术条令21M-LGM25C-2-12中的表2-18明确地告诉了他们应该做什么。
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组长对着无线电通话器说:
“第四步,拆卸空气隔离阀压力帽。”
鲍威尔回答道:
“知道了!”
“小心点。进行第四步的操作时,不要超过160英尺-磅的扭矩。过大的扭矩会损坏导弹的表面。”
“知道了!”
当鲍威尔使用套筒扳手(
socketwrench)去拧开压力帽的时候,套筒掉下去了。它撞到了工作平台上并弹跳起来。鲍威尔试图伸手去抓它,但没有抓到。
普拉姆眼睁睁地看着
9磅重的套筒从工作平台和导弹中间的狭窄空隙中滑落,向下掉落了大概70英尺后“嘭”地撞到了支承环上,然后从泰坦-2导弹上弹开。事情发生的经过就像一组电影慢镜头。一会儿之后,就像浇花时水从橡胶软管中流出来一样,燃料从导弹上被砸破的孔中喷射而出。
“噢,伙计,大事不妙啊!”普拉姆心想。
新浪潮
这一天的早些时候,大约早上
5点,艾伦·D.奇尔德斯中尉(AllanD.Childers)从床上爬了起来,洗了个澡,穿上制服,吻别了妻子,拿上旅行袋,赶去小石城空军基地参加行前简报会。奇尔德斯是泰坦-2导弹战斗值班小组的副指挥官。每天早上7点,战斗值班小组成员都要拉响警报,然后在第308战略导弹联队总部的大会议室集合。第308战略导弹联队管理着阿肯色州的18个泰坦-2导弹综合发射场,每一个都配备了1枚导弹以及1个四人战斗值班小组。该联队的座右铭是“不为自己,但为他人”。当高级军官和职员站在简报室前面的时候,每一个班组成员都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前。
奇尔德斯和自己班组的成员坐在一起。来自马萨诸塞州的迈克尔
·T.马扎罗上尉(MichaelT.Mazzaro)是指挥官,他是一位聪明年轻的军官,高约1.73米,棕色的头发有点稀疏。罗德尼·L.霍尔德(RodneyL.Holder)上士是导弹系统分析技师,他的任务是确保导弹处于可发射状态。他看起来特别像奇尔德斯,高且瘦,亚麻色的头发,还戴着一副眼镜。来自纽约州埃尔迈拉(Elmira)的罗纳德·O.富勒(RonaldO.Fuller)上士很帅气,长着一张娃娃脸,他是导弹设备技师,工作重心是确保导弹发射场的正常运转。每周一次或者两次,他们四个人在这些简报会中开始新的一天,然后一起在地下待上24小时,监测他们的导弹,监督发射场的维护保养,不断地演练、培训,以及等待发射命令的下达。
奇尔德斯很难说得上符合一名好战的美国战略空军司令部(
SAC)军官的形象,那些军官渴望用核武器攻击苏联人并引发末日决战(Armageddon)。在加入空军前一年,他是一名主要播放迷幻摇滚乐的午夜电台音乐节目主持人,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则在冲浪,还留着一头披肩长发。他不是嬉皮士,但他也不是那种怀着要成为衣着整洁、派头十足的军官的毕生愿望的人。他的大部分童年时光都在冲绳岛上度过,而他的父亲当时是岛上美国空军部队的飞机维护技师。他们家的房子是匡塞特角活动房屋(Quonsethut),这是一栋建于二战时期的由瓦楞铁预制构件搭成的半圆形活动房屋。尽管装潢远谈不上奢华,但在20世纪60年代于这个岛屿上长大,还真说得上田园牧歌般美妙。奇尔德斯大部分时间要么在海滩上悠闲地晒太阳,要么在海中戴着水肺潜水。在嘉手纳空军基地,军官们和像奇尔德斯父亲那样的士兵之间的社会落差几乎是不可能跨越的,这两类人几乎不相往来。但是,在地方的中学里面,基本没有人会在乎军衔和种族的差异。白人、黑人以及亚裔孩子经常在一起闲逛,奇尔德斯在不同时期不仅和少校的女儿,甚至和上校的女儿约会过。绝大部分学生的母亲或父亲都在军队服役。越南战争并不只是在教室里讨论的遥远、抽象的冲突,它几乎直接影响了岛上的每一个家庭。奇尔德斯有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姐,他们都为父亲感到自豪,但他们没人愿意与军队扯上任何关系。
1971年从中学毕业后,奇尔德斯进入了亚利桑那大学,希望成为一名工程师。但是,几个学期之后他就退学回到了冲绳,在岛上的一个广播站找了一份音乐节目主持人的工作。当时他19岁,是广播站最年轻的职员,于是他被安排上午夜班。这是一份相当理想的工作。从午夜到第二天早上6点,奇尔德斯播放他最喜欢的音乐:齐柏林飞艇乐队(LedZeppelin)、尼尔·扬(NeilYoung)、贾妮斯·乔普林(JanisJoplin)、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Hendrix)和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CreedenceClearwaterRevival)。岛上的美国大兵们会给广播站打电话并提出要求,他喜欢给士兵们放歌,也喜欢通过广播向他们的家人和女朋友念出士兵们的来信。下班后,他会一直睡到中午,然后起床去海滩上逛逛。
1973年,冲绳岛上的广播站停播了,奇尔德斯搬到了佛罗里达州的坦帕(Tampa),期待能够被广播学校录取。不过,他并没有攒够学费,在找了几个月的工作之后,他决定加入美国空军。他期待能够去越南,不管是用什么方式,但在空军基地服役听起来要比扛把步枪在丛林中作战好得多。当奇尔德斯应募入伍的时候,他填了一个表格,请求能够被分配到美军广播电视总台(AFRTS)。他认为空军可能会将他培训成电台播音员。但是,由于他表格填错了,他被分配到了加利福尼亚州圣贝纳迪诺的诺顿空军基地(NortonAirForceBase)的报社。他喜欢上了这份工作,也爱上了在报社大厅工作的预算分析师黛安·布兰德伯格(DianeBrandeburg)。1975年,分管他的长官说服他当一名军官,但是这需要大学文凭。通过空军奖学金和委任计划(AirmanScholarshipandCommissioningProgram),他进入火奴鲁鲁查明纳德学院(ChaminadeCollegeofHonolulu),这是一个学习和冲浪的理想之地。黛安驻扎在附近的希卡姆空军基地(HickamAirForceBase),他俩于1977年结婚。
奇尔德斯的三个兄弟姐妹最终也都进入了军队。他的哥哥在陆军,他的姐姐在空军,他的弟弟则在海军,而最终他们四人的配偶也都是要么在军队中服役,要么就是在军人家庭中长大的。奇尔德斯此后意识到,他们都回到了熟悉的生活方式之中。它提供了良好的教育、使命感、去做有意义的事情的机会,以及在一起服役的战友之间的强烈的同志之谊。
在空军军官的等级制度中,战斗机飞行员和轰炸机飞行员都自称位居顶层。尽管他们之间存在激烈竞争,但这两类飞行员至少在一件事情上拥有共识:导弹兵的地位要远低于他们。在地下发射控制中心服役远没有飞入敌人领空或者掌握制空权的那种惊心动魄。奇尔德斯那糟糕的视力让他无法成为空军飞行员,并且当时导弹部队需要军官。虽然他对洲际弹道导弹(
ICBM)一无所知,甚至连导弹部队军官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但他还是在从学院毕业前报名参加了那个计划。他毫不在意身份地位或者空军传统中的势利行为。这份工作听起来很有趣,并且提供了指挥的机会。
在得克萨斯州的谢泼德空军基地(
SheppardAirForceBase)和加利福尼亚州的范登堡空军基地(VandenbergAirForceBase),奇尔德斯用了6个月的时间来学习泰坦-2导弹的操作规程。像所有泰坦-2导弹的受训人员一样,他仔细研读了阐明导弹系统各个方面知识的技术手册(
Dash-1
)。他在模拟器和发射控制中心的实物模型中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一遍遍地演练发射检查表和风险检查表。不过,直到他拉响在阿肯色州的第一次警报然后走进导弹发射井之前,奇尔德斯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泰坦
-2导弹。里面很冷,他就像走进了一个冰箱,导弹看起来真的好大!
如果战略空军司令部下达了紧急作战指令,每一个导弹战斗小组的军官都将面临一个结果几乎难以想象的决策。奇尔德斯将会毫不犹豫地遵守作战指令,下达发射命令。他无心制造大规模屠杀,并且,根据冷战的威慑理论,能够阻止苏联利用核武器毁灭美国的唯一手段,就是美国也用核武器来威胁要摧毁苏联。奇尔德斯相信核威慑的逻辑:他将导弹发射出去的意愿,会确保它不会被发射出去。在范登堡,他学习了泰坦
-2导弹瞄准目标的大体类别和地点。有一些在苏联,其他的则在中国。不过,战斗小组并不会被告知他们掌管的导弹具体瞄准哪里。知道了这些信息反而可能会引发疑虑。就像执行死刑的四人射击小队中三人的步枪装了实弹、一人的装了空弹一样,导弹战斗小组只需要遵守开火的指令即可,而不用为结果承担个人责任。
1979年,在小石城培训6个星期之后,奇尔德斯成了泰坦-2导弹发射场的副指挥官。第二年,他得到了晋升,成为由马扎罗、霍尔德以及富勒组成的教官组的一员。不像那些在同一个综合发射场中从事值班警戒数月乃至数年时间的模范班组成员,教官组负责将受训者带往不同的发射现场。9月18日早晨,奇尔德斯和他的组员计划要带着受训者米格尔·塞拉诺中尉(MiguelSerrano),去往斯普林希尔(Springhill)小镇外的374-5号综合发射场担任通宵值班警戒。小组成员都喜欢去这里,因为这里比其他一些发射场离基地更近,这就意味着他们能够尽快到达那里并且第二天能够尽早回家。
行前简报会通常从点名开始。一旦确认每一个综合发射场的人员都到齐了,联队的高级军官就会向
80个左右的战斗小组成员说明维护事宜、新的安全指南、紧急作战指令的更改以及最新的天气预报。对于与燃料、氧化剂或者再入体(导弹弹头)有关的维护工作来说,天气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有时候,简报会也会包含一个关于情报问题和世界形势的幻灯片展示。
1980年9月18日,整个世界并不安定。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SaddamHussein)前一天刚刚宣布解决伊拉克和伊朗边界争端的协议不再有效。两国部队早已经在伊朗胡齐斯坦省南部开始了小规模冲突,伊朗外长谴责这是“伊拉克政权发动的恶意入侵”,一场关于争议领土的战争看起来即将爆发。在德黑兰,52名美国人质依然被关押着,此时距离他们在美国驻伊朗大使馆被抓已将近一年。1980年春天美国军队一次不成功的营救行动,使伊朗革命卫队将人质从大使馆转移出来并分散关押在城市的各处。伊朗民众焚烧美国国旗和大声呼喊“大撒旦去死吧!”的电视画面成了每晚的惯例,而美国政府对此似乎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美苏关系也降至自
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以来的最低点。9个月前,苏联人入侵了阿富汗,并在那里部署了超过10万人的部队。许多人认为,这次行动将是苏联人大规模入侵中东地区产油国的前奏。对这次入侵,美国做出了对苏联进行粮食禁运和抵制莫斯科奥运会的反应。然而,这些惩罚措施似乎都无法迫使苏联从喀布尔撤军。美国的影响力似乎正在全面地下降。9月17日,英国知名的智库国际战略研究所(InternationalInstituteforStrategicStudies)发布了一份报告,认为苏联更加精准的新型洲际弹道导弹已经使美国的洲际弹道导弹更加容易遭到攻击。报告声称,美国不仅在核武器方面落后了,在飞机、坦克和地面部队方面也落在苏联后头。
身处这些令人沮丧的国际新闻之中,美国民众的精神状态同样悲观。美国经济正处于衰退之中,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失业率也达到了
8%。汽油短缺使定量配给和在联邦层面限制汽车使用的前景遥遥在望。水门事件、越南战争以及能源危机动摇了人们对政府能够做成任何事情的信心。总统吉米·卡特(JimmyCarter)对整个国家的精神状态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在三大电视网于黄金时段播出的一次讲话中,总统警告称美国正面临一个无形的威胁:“信心的危机”。传统的乐观主义已经被一种绝望、自我中心的消费至上主义。卡特说:“成堆的商品,并不能填补没有目标或意义的生活中的空虚。”讲话是以一个更加实际的解决方法结束的,它列举了支持可再生能源和消除对进口石油的依赖的六个步骤。然而,其中隐含的意思是,国会或者总统已经无法解决这个国家的最重要的问题,卡特要求观众们为自己的命运承担责任。他说:“世界上的所有法律,都解决不了美国的问题。”
不过,许多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都不同意他的这种说法。他们认为卡特本人才是问题所在,而不是一些含糊的存在于美国人灵魂中的危机。
1980年是总统选举年,卡特经过一场艰难的预选,战胜了参议员爱德华·M.肯尼迪(EdwardM.Kennedy),最终获得民主党的党内提名。尽管获得了预选胜利,但卡特的支持率还是一路下跌。伊朗人质危机每天都有越来越多的坏消息,一份关于失败的营救行动的官方报告——其中描述了8名美军士兵是如何死亡的,以及6架满载机密文件的美军直升机是如何被遗弃在沙漠中的——引发了人们对美国军队战备状态的质疑。尽管卡特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信徒,但是一个新近成立的福音派团体道德多数派(MoralMajority)正在攻击他支持堕胎合法化以及确保妇女拥有平等权利的宪法修正案。仲夏时分的一次民调显示,77%的美国民众不喜欢卡特在白宫的表现,这个比例甚至超过了水门事件最盛时期的尼克松总统。
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纳德
·里根拥有更阳光的性情。他说:“我拒绝接受(卡特)那种关于美国的失败主义者的和悲观的论调。”这个国家不能承受“又一个四年的软弱无力、优柔寡断、碌碌无为,以及失职”。里根提倡大幅减税、小政府、放松管制、增加国防开支以应对苏联的威胁,以及重拾对美国梦的信念。颇受欢迎的独立候选人、国会议员约翰·B.安德森(JohnB.Anderson)将自己描述成一个温和的中间派,而将里根和卡特分别贴上了“右翼极端主义者”和“笨蛋”的标签。安德森承认在美国有很多事情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他说:“人们认为这个国家正迈向失控。”
9月下旬,这个国家内在的焦虑促进了非虚构类畅销书《危机投资学:即将到来的大萧条中的机遇和利润》(
CrisisInvesting
OpportunitiesandProfitsintheComingGreatDepression
)的销量。许多畅销的小说同样显示了这种遍布全社会的关于美国未来的焦虑感。弗雷德里克
·福赛斯(FrederickForsyth)的《魔鬼的抉择》(
TheDevil’sAlternative
)描绘的是苏联入侵西欧的情节。拉里
·柯林斯(LarryCollins)和多米尼克·拉皮埃尔(DominiqueLapierre)的《第五骑士》(
TheFifthHorseman
)描述了利比亚人在纽约市藏了一枚氢弹以要挟美国的情节。阿诺
·德伯世格雷夫(ArnauddeBorchgrave)和罗伯特·莫斯(RobertMoss)写的《钉子》(
TheSpike
)讲述了一个左翼美国记者的故事,这个记者写了一系列揭露苏联试图统治世界的计划的作品,但是他无法说服自由派的编辑将它们出版。
或许这一年最有影响力的畅销书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1985年8月》(
TheThirdWorldWar
August1985
),这是一本由退休的英军上将约翰
·哈克特(JohnHackett)爵士所写的小说。它提供了一个引人注目的、现实主义的关于北约和苏联集团之间的大规模战争的场景。在欧洲展开了一系列的坦克战之后,英国的伯明翰和伍尔弗汉普顿在苏联的核攻击下化为灰烬。作为报复,俄国城市明斯克也被核攻击摧毁,这次核打击的后果就是苏联的迅速解体。这个故事的寓意很清楚:美国及其盟友需要增加它们的军事开支。哈克特写道:“在战争爆发之前的最后几年,西方国家开始意识到它们所面临的危险,它们在有限的时间内只在被忽视的国防开支方面进行了弥补,但这仅仅确保了它们的生存。”罗纳德·里根此后将《第三次世界大战》称为一本异常重要的书。此外,该书还帮助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学流派——科技惊悚小说(techno-thriller)。在这类小说中,军事英雄主义被大肆讴歌,武器系统的复杂细节在叙事中起着关键作用,冷战的胜利是通过对武装部队的恰当运用来实现的。
在电视节目方面,关于大萧条时期一个普通家庭的奋斗史的长篇电视剧《沃尔顿家族》(
TheWaltons
)正面临腰斩。相较于担心这个电视剧的年轻主角小约翰将会如何克服逆境,美国观众们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在新的系列电视剧《家族风云》(
Dallas
)中谁将会暗杀那个富有的主角小杰(
J.R.)。其他关于豪门家族恩怨的家庭剧陆续涌现,如《豪门恩怨》(
Dynasty
)、《鹰冠庄园》(
FalconCrest
)、《浮华世家》(
TheColbys
)。关于时政类或上班族话题的情景剧,如《风流医生俏护士》(
)、《莫德》(
Maude
)、《桑福德和儿子》(
SanfordandSon
)以及《全家福》(
AllintheFamily
)则是另一个时代的遗迹。在好莱坞,
1980年标志着前一个十年的高度私人化和以导演为核心的电影制作方式的结束。除了马汀·斯科塞斯(MartinScorsese)的《愤怒的公牛》(
RagingBull
)和于
9月19日上映的罗伯特·雷福德(RobertRedford)的《普通人》(
OrdinaryPeople
),最引人注目的电影是如《上天下地大追击
2》(
SmokeyandtheBandit
Ⅱ,又译作《警察与卡车强盗2》)之类的高成本的动作电影及续集。
这个历史时刻的流行音乐比书籍、政治或电影更加让人难忘,更能唤起人的回忆。
1980年发布的许多歌曲都有很强的瞬间俘获你芳心的能力,让你难以自拔:船长和妲尼尔合唱团(Captain&Tennille)的《再为我做一次》(DoThattoMeOneMoreTime)、比利·乔(BillyJoel)的《你也许是对的》(YouMayBeRight)以及克里斯托弗·克罗斯(ChristopherCross)的《航行》(Sailing)和《驭风而驰》(RideLiketheWind)。迪斯科(Disco)最终消亡了,它命运的终结以“54号工作室”夜总会的关闭以及由“乡下人乐队”(VillagePeople)主演的歌舞片《停不了的音乐》(
Can’tStoptheMusic
)的上映为标志。朋克(
Punk)也死亡了,取而代之的是退化乐队(Devo)、警察乐队(ThePolice)、B-52’s乐队(TheB-52’s)以及传声头像(TalkingHeads)的轻快活泼的、以跳舞为导向的“新浪潮”运动。滚石乐队的硬摇滚(hardrock)也给《情感营救》(EmotionalRescue)专辑中轻柔的流行曲风让了路。齐柏林飞艇乐队解散了,使得范海伦乐队(VanHalen)成为最受美国人喜爱的重金属乐队。转动收音机按钮,你能听到的几乎每一个调频广播电台的音乐都正变得更加舒缓。“亡命徒乡村音乐”(OutlawCountry)运动也不再对纳什维尔的乡村音乐造成威胁,它完全融入了主流,代表作有威利·纳尔逊(WillieNelson)的《再次上路》(OntheRoadAgain)以及韦伦·詹宁斯(WaylonJennings)的《老顽童》(GoodOl’Boys,电视剧《正义前锋》的主题曲)。鲍勃·迪伦(BobDylan)拒绝再唱他的任何一首老歌,在他宣布自己成为“再生基督徒”之后,他只演奏福音音乐。约翰·列侬(JohnLennon)则正在纽约录制本年度的第一张新专辑,他还非常期待几个星期之后的40岁生日。在接受采访时,他说:“人生从40岁开始,这就像是,哇!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实上,列侬在1980年12月8日晚上被一位据称患有精神疾病的狂热歌迷枪杀在纽约的寓所前。——译者注)
回顾历史,人们往往会说
1980年是历史的转折之年。有时候甚至可以理解当下一些事件的重要性。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由于自由主义和反主流文化骚动的发生,注定要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1980年是新的十年的开始,变动也以微小和显著的方式正变得日益明晰。9月的第一个星期,反战积极分子和激进人士艾比·霍夫曼(AbbieHoffman)在逃亡6年之后,终于向联邦当局屈服了。在自首之前,霍夫曼接受了芭芭拉·沃尔特斯(BarbaraWalters)黄金时段的电视采访。另一位激进领袖杰里·鲁宾(JerryRubin)则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1967年,霍夫曼和鲁宾曾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阳台上大撒美元,以抗议邪恶的资本主义。1980年,鲁宾在华尔街找了一份投资分析员的工作。他向《纽约时报》解释说:“政治和反叛是60后的特征,金钱和经济利益将会俘获80后的热情。”鲁宾再一次地发现了文化的转向,并且将自己置于它的最前沿。那时候,美国薪酬最高的银行家是伊利诺伊大陆国民银行的负责人罗杰·E.安德森(RogerE.Anderson),他一年能赚大约71万美元。华尔街从业人员的收入很快也将会上涨。西装和领带重新成为时尚。小胡子、络腮胡子和喇叭裤不再酷了,而新时代精神的讽刺性指南《权威预科生手册》(
TheOfficialPreppyHandbook
)刚刚在商店里上架销售。这个夏天,众议员杰克
·坎普(JackKemp)在共和党大会上发表演讲时指出了一个其他人都还没有意识到或观察到的现象:“有一个浪潮正席卷而来,这个政治浪潮和1932年的那个一样强大,那时共和党占主导地位的时代让位给了罗斯福新政。”
禁止独处
在临行前的简报会上,奇尔德斯和他的班组成员得知当天
374-5号综合发射场将进行一次“大型维护”。导弹会被暂时解除战备,以便装载着弹头的再入体能够被替换。对于教官组来说,大型维护是浪费时间。塞拉诺中尉计划被培养为导弹战斗值班小组的副指挥官,他需要在控制中心演练例行任务。马扎罗上尉找到了一个愿意换班的指挥官,因此,教官组将不再去374-5号,而是去大马士革小镇外面的374-7号。计划的改变解决了培训的问题,但是也延迟了两个小组的出发时间。他们交换了入口密码,改写了任务职责并进行了认证。这两个综合发射场唯一的重要差别就在于它们与小石城空军基地的距离。374-7号要离得更远,这就意味着奇尔德斯和他的组员可能要到第二天中午才能到家。
马扎罗、奇尔德斯、霍尔德、富勒以及塞拉诺将包塞进了涂着空军蓝的雪佛兰
“萨博班”(ChevySuburban)后备厢并坐了进去,接着他们就开车前往大马士革,车程约1个小时。但是,走了还不到1英里,萨博班的发电机指示灯就亮了。因此,他们不得不掉头返回基地,换了辆新车,同时把装备挪了过来,并且在再次出发前又做了登记。这一天的开始就有些不太顺利。
阿肯色州的
18个泰坦-2导弹发射场散布在小石城空军基地以北60英里、东西长30英里的广阔土地上。这些导弹相互之间间隔7~10英里远,如此一来,即便苏联发动突然袭击,1个弹头也只能摧毁1个泰坦-2导弹发射井。在美国西部,洲际弹道导弹通常散布在人烟稀少的空旷地带。在阿肯色州中部,泰坦-2导弹发射场通常建在远离乡间小道的地下,靠近诸如名字为威尔沃特里奇(VelvetRidge)、霍姆山(MountainHome)、壮美景观(Wonderview)以及老得克萨斯(OldTexas)之类的小农场或小镇。这些地方听起来就不像是会部署美军军械库中最强大的核武器的地方。将洲际弹道导弹部署到阿肯色州农村地区的决策是出于政治以及军事的考虑。当讨论泰坦-2导弹选址问题的时候,众议员威尔伯·D.米尔斯(WilburD.Mills)正好是众议院筹款委员会(HouseWaysandMeansCommittee)的主席。
要想抵达
374-7号综合发射场,他们需要先向西开,穿过哈姆雷特小镇和维罗尼亚小镇,然后向北上65号高速公路,这是一条开往欧扎克山脉(OzarkMountains)山间丘陵的双车道公路。奴隶制从来没有到达过阿肯色州的这个地方,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基本上都极端贫困、肤色白皙、不辞辛苦但能自给自足。不过,这种贫困却很少让人感觉到羞耻,因为大家的状况都差不多。当地的农场规模基本上为30~40英亩,由同一个家族世代相传。农民们养养牛、喂喂猪,还会在后院里种种蔬菜。他们都非常爱国,并且几乎从不抱怨比邻而居的那些导弹。当地的大部分收入都是由308联队在小石城周边区域的开销而产生的。除了偶尔买买咖啡和甜甜圈之外,过往的导弹部队工作人员基本上不会对这些农村社区的地方经济造成任何影响。在大部分的情况下,这些空军士兵要么被热情招待,要么就基本上不会被注意到。除了贫困,这个地方也相当具有乡村韵味。初秋的大地上满是墨绿色,其上点缀着一捆捆的干草,多花紫树、香枫、枫树以及橡树的叶子逐渐开始变色。
大马士革镇大约有
400人,它还有1个加油站和1个小的杂货店,此外就没什么了。沿着65号高速公路往北几英里,在一栋屋顶破败的白色农舍前方,车子向左转驶入一条狭窄但平整的道路,穿过防畜栏之后再开半英里。当这条路抵达一座小山丘的山顶时,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就是隐藏着的导弹发射场:一块3英亩大小的平坦的正方形土地,上面铺着碎石,四周环绕着铁丝网围栏,巨大的发射井井盖居于中央;井盖的两边是铺好的长方形停车场,6根天线从地上伸出来;一根很高的木质电线杆上安装了3个状态指示灯(分别为绿色、黄色和红色)以及1个高音报警器(Klaxon)。绿色指示灯亮说明一切正常,黄色指示灯亮提示可能有隐患,红色指示灯亮意味着出现麻烦。它旋转起来就像是老式高速公路巡逻车上的警灯,还伴随着高音报警器发出的刺耳的嘟嘟声,警告说现场有突发情况,或者是导弹即将发射。
导弹发射场看起来不太像是那种高度警戒的军事哨所。对于一个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来说,灰色的混凝土制发射井井盖看起来就像是市政污水处理设施的井盖。发射场入口的大门上有一块标识牌,上面用红色的大写字母写着
“WARNING”(警告),下方接着用蓝色大写字母写道:“美国空军军事设施,未经指挥官批准,进入此地即违法。”铁丝网围栏顶上的带刺铁丝能够防止有人意外闯入这里,三角形的AN/TPS-39雷达组也能够起到这种效果。这种绰号为“醉汉”(tipsies)的雷达安装在短的金属支架上,它们能够探测到发射井或通风竖井附近的哪怕最轻微的动作并发出警报。
马扎罗上尉下车后拿起大门边的电话,通知控制中心说他们已经到达。身处地下的工作人员打开了大门,马扎罗随后穿过发射场走到了入口处(
accessportal),那里是一块高于地面约1英尺(约30厘米)的16平方英尺的混凝土厚板。两扇钢铁大门平盖在厚板上,其中一扇门下面是升降机,另一扇门下面是楼梯。马扎罗打开了左边的大门,往下走到水泥楼梯上,然后等了一会儿以穿过另一扇嗡嗡作响的钢铁大门。待他通过之后,他身后的门立即就关上了。马扎罗进入了截留区域(entrapmentarea)。这是一段金属楼梯,它的一边被一堵墙封住,而另一边被高达天花板的钢丝网封住。他看起来就像是走进了一个笼子。
在楼梯的底下是另一扇被锁住的大门,上面安装了一个电视摄像机。马扎罗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再次拨通了控制中心,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密码卡,对着电话机大声念出了
6个字母的密码。在得到了进入的许可后,他掏出火柴点燃了密码卡,然后把正在燃烧的密码卡扔到了安装在钢丝网上的红色小罐里。直到这时,小组的其他成员才被允许进入发射场。他们停好了车,检测了一下四周是否存在灾害性天气或者推进剂泄漏的迹象,然后朝着入口处走去,在截留区域等了一会儿之后,大家顺利穿过了楼梯下面那扇嗡嗡作响的大门。
组员们再往下走了
2层楼梯,然后抵达了楼梯底部的一扇巨大的防爆门,这里离地面大约为30英尺(约9.1米)。入口和金属楼梯并不能抵抗住一次核爆炸,除防爆门之外的其他东西也不能。这扇钢铁大门高约7英尺,宽5英尺,厚1英尺,重约6000磅。另外,将大门固定在其位置上的一对钢铁大门柱也重达31000磅。防爆门由一个电动开关通过液压来控制。当门锁上的时候,门内伸出的4根巨大的钢栓插入门框,形成一个强大的密封结构。当门打开的时候,很容易用手把它推开或者关上。综合发射场中有4扇一模一样的防爆门。由于某种原因,入口处最底部的第一个门被命名为6号防爆门。
马扎罗拿起墙边的电话再次拨通了控制中心。他按了一下墙上的一个按钮,控制中心的某个人同时按下一个按钮,大门内的钢栓从门框内收了回来。组员们打开这扇巨大的门然后走进防爆区(
blastlock),这是一个11英尺长、12英尺宽的房间。它是入口处和地下发射设施其他部分的过渡空间,6号防爆门在一侧,7号防爆门在另一侧。为了保护导弹和控制中心免受爆炸的损毁,这两扇门连在了一起以保证不会被同时打开。7号防爆门后面是另一个防爆区,叫“连接处”(junction)。在它的右边是一条长长的用钢铁加固的隧道,叫“过道”(cableway),通往导弹所在地;在它的左边则是一条通往控制中心的较短的隧道。这两条走道被面对面的8号和9号防爆门封锁住了,它们也不能被同时打开。
所有的泰坦
-2导弹综合发射场都有相同的设计:入口处,防爆区,然后是另一个防爆区,右边的走道通往导弹,左边的走道通往控制中心,防爆门都安装在最脆弱的进入点。每一个基地都有同样的设备,同样的线路、照明系统以及设计。然而,每一个基地也都有各自的古怪之处。某个基地的9号防爆门可能需要频繁的维护,而另一个基地的控制中心的空调系统可能是变化不定的。典型的战斗班组(typicalcrew)会被派往某个基地并担负那里的所有战备值班任务。某些班组则不得不在同一个地下设施中一星期待两个晚上,持续长达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但是,教官组则是根据他们是否在场来分配服务的基地。奇尔德斯知道阿肯色州所有的泰坦-2导弹发射场,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没有办法分辨出它们之间的差别。有时候他甚至要通过控制中心墙上挂着的地图来确认身处何处。然而,有一个基地与众不同:被称为“幽灵基地”的373-4号综合发射场。它也是奇尔德斯驻扎的第一个基地,那里经常发生奇奇怪怪的事情。只有用手才能操作的泵会突然自己打开,灯也是不知缘由地时明时灭。奇尔德斯不相信超自然现象,而大部分军官也对这个基地闹鬼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是一些班组在地下作业的时候会时不时地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罗德尼·霍尔德曾有一次和另一位班组成员在这个发射井进行夜间作业。发射井中有一部往返于2层和8层之间的手动升降机,他们将升降机的门保持在打开状态。升降机中的响铃突然开始响了起来。一般来说,当升降机的门打开而处于另外一层的人需要用时,响铃就会开始响。霍尔德想不到还有谁需要使用升降机。他给控制中心打了个电话后得知除他们之外,没有人在发射井中。响铃还是一直在响。霍尔德和他的搭档被吓坏了,匆匆忙忙地完成了工作后迅速回到了控制中心。
373-4号综合发射场是迄今为止发生过最严重的泰坦-2导弹事故的地方。1965年8月9日,这个位于阿肯色州瑟西(Searcy)镇外面的发射场正在进行改造,以使其能够经受住一次核打击。当时,建筑工人正在加固发射井,改进防爆门,调整液压装置,安装应急灯。再入体和弹头也都被从序列号为62-0006的导弹上移除了,但是它的燃料箱和氧化剂箱还是满的。在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四个工作人员正在控制中心值班,而许多建筑工人则在地下紧张地忙碌着。
这一天也是加里
·雷(GaryLay)上班的第一天。他那年17岁,刚刚从瑟西的一所高中毕业。他的父亲为他谋了这个差事,雷对此也相当满意。因为这份工作的待遇不错,而且比起外面热得要死的天气,发射井里面还是相当凉快的。雷整个夏天都要在这边工作,做一些单调琐碎的活以及待其他工人收工后打扫卫生。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进入过导弹发射场。他的安全培训的内容就是观看一部一小时长的电影《你和泰坦-2导弹》(
YouandtheTitan
Ⅱ)。看完之后,有人给了他一个装有过滤器的面罩,然后告诉他说,如果碰到紧急情况,就使用升降机。他在发射井中待了一上午,大约中午的时候出来吃了个饭,一小时之后就又回到了发射井中。
大约下午
1点的时候,雷正站在通往导弹的过道这里,然后有人叫他去发射井里拿一个水桶和一个拖把。他沿着走道往下来到了发射井的第2层。然后,他和第2层设备放置区的几位工人闲聊了几分钟,那个地方离紧急逃生梯不远。在9层发射井工作的所有人都很忙,有的在喷油漆,其他的则在冲洗导弹旁边的抬升和降低钢结构平台的液压系统。雷听到了“噗”的一声巨响,就像是那种煤气炉被点燃时发出的声响,接着感觉到了一阵暖风。然后,他就看到了亮黄色的火焰拔地而起。他马上往逃生梯那边跑去并试图爬上去,但梯子上挤满了工人。过了一会儿,灯光熄灭了。黑烟充斥着整个发射井,很快这里就感觉像是地球上最黑暗的地方了。工人们大声呼救,惊慌失措,拼命地想找到一条逃生的道路。雷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第2层的设备放置区。黑暗之中,他沿着墙壁摸索,一路跌跌撞撞,下意识地朝着其他人纷纷逃离的大火发生的地方走去。
在雷听到
“噗”的一声巨响和感觉到高温的同时,控制中心里柴油消防区(FireDieselArea)的灯开始发出红色警报。高音报警器的声音响彻发射场,与之相连的地面电线杆上的红色状态指示灯也亮了起来。小组指挥官大卫·A.扬特(DavidA.Yount)上尉通知大家立即疏散,并且通过基地的广播系统三次下达这个命令。之后就断电了。
在防爆门这边工作的管道安装工人沿着入口处的楼梯向上跑了出来。从发射井井盖的通风孔滚滚而出的浓烟告诉上面的工人,下面发生了极其糟糕的事情。许多人想下到发射井里面去,但被厚厚的浓烟赶了回来。雷成功地到达了过道,然后回到了控制中心,但遭受了
2~3级的烧伤。他跑到消除污染的淋浴下冲洗。当雷正在冲冷水的时候,中士罗纳德·O.华莱士(RonaldO.Wallace)和空军一等兵唐纳德·E.黑斯廷斯(DonaldE.Hastings)穿上防护服和空气包,拿着灭火器准备进入发射井。正当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休伯特·A.桑德斯(HubertA.Saunders)则冷静地坐在控制中心里面。当浓烟朝他袭来的时候,桑德斯正在靠近导弹顶部的第1层A区域喷油漆。当他到达逃生梯的时候,灯恰好熄灭了,因此他不得不在黑暗中向下爬了20英尺。桑德斯已经在泰坦-2导弹基地工作好多年了,熟悉基地的布局。当他经过第2层的设备放置区的时候,他屏住了呼吸,然后手脚并用地爬着过了过道。除了吸入了一点浓烟,他并无大碍,甚至都没有丢掉他的油漆罐和刷子。华莱士和黑斯廷斯冲进了长长的、漆黑的过道,去灭火和营救幸存者。烟雾如此浓密,以至于他们都看不见地面。
桑德斯和雷被从导弹基地护送出来并被救护车送到了瑟西的医院,那里匆匆做好了救治几十位受伤工人的准备工作。几个小时过去了,但没有人被送过来。发射井第
2层设备放置区的急骤燃烧使整个发射井里面充斥着浓烟,并且消耗光了里面的氧气。第2层中通往过道的出口提供了唯一逃生的可能性。有一些工人错误地向下爬到了发射井的底部,其他人则在向上爬时被堵住了。还有一个人被困在升降机里面,那时候正好断了电。工人们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因浓烟窒息而死。在午饭后返回发射井的55个人之中,只有桑德斯和雷是活着出来的。
直升机将消防员从小石城空军基地运到
373-4号导弹发射场,但是他们的消防作业被糟糕的能见度耽误了。他们成功地灭掉了第2层的几处小火苗,但火远不是真正的威胁。没有电力供应,发射场的空调就无法运转,发射井中的温度将会升高,导弹的氧化剂箱内的压力也随之增大。四氧化二氮遇热会膨胀,它的沸点也只有70℉。傍晚5点的时候,发射井中的温度已经达到78℉并且在继续升高。打开发射井井盖有助于降低导弹的温度和排出井内的烟雾,但问题是,没有电,井盖无法开启。烟雾也渗进了控制中心,使管控这次危机变得更加复杂。在早先的时候,基地里面的4扇防爆门都被强行打开,以便工人们能够在其中自由走动。控制中心入口处8号防爆门的钢栓被故意保持伸出的状态,以保证这扇门不会关上。因此,没有电,钢栓也没有办法缩回门内。7点的时候,奥马哈的美国战略空军司令部总部发来警告称,如果发射井中的温度无法下降,导弹第二级的氧化剂箱将很可能在午夜前后达到“爆炸状态”。
消防员和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一直忙着在热浪袭人、烟雾缭绕的发射场中寻找尸体、恢复电力供应以及防止爆炸发生。晚上
10点的时候,发射井内的温度达到了80℉,然后开始下降。便携式照明灯具、发电机组、工业用空调机组都已经安装完毕,到清晨的时候,一场更大的灾难得以避免。黎明时分,53具遇难工人的遗体被从发射井里面抬了出来。
一个空军事故调查委员会此后推断认为,在第
2层作业的某位焊接工人不小心撞到了一根临时的液压线路。当喷射而出的液压油接触到电焊机的电弧时,它就着火了。空军将这次事故归咎于人为失误。但是,加里·雷坚称没有人在第2层进行电焊作业,是机械故障引发了火灾。他认为某根液压线路可能破裂了,其中可燃的液压油喷到了电气设备上面。幸运的是,发射井中的导弹没有受到损坏,设备放置区域此后也进行了修葺。大约在事故发生一年之后,发射小组重新进驻这个瑟西镇外的基地,并开始进行战斗值班。除了发射井的墙壁上那几处可能是某人忘记喷涂的黑色污渍外,这里看起来和其他发射场一样。
奇尔德斯和他的班组成员穿过了
8号防爆门,沿着稍短一点的过道走进了发射控制中心。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直径约为35英尺(约10.7米)。它位于一个3层高的钢铁建筑的第2层,而这个钢铁建筑则安装在几个巨大的弹簧上面,它们都在一个混凝土制的圆柱形结构内部。控制中心的墙壁厚达2英尺,天花板上密布各种管道。色彩组合则是淡粉蓝色、淡灰色和钢铁本身的那种雾银色的混合搭配。这个房间里面充斥着艾森豪威尔时代科学与技术的那种强烈的、自信的氛围。里面装满了线路复杂的机械装置和电子设备,但是没有一台电脑。右边立着的一排钢铁柜子里面安装着制导系统、电力和电子系统以及地面上的警报系统的控制元件,还能显示这些系统的运行状况。这些柜子高约7英尺,上面密布着各式各样的开关、仪表、刻度盘和小型的圆灯。房间的中央是指挥官控制台,这是一张小型的青绿色和灰色相间的钢制桌子,上面安着一排排正方形按钮和警示灯。它监视和控制着发射场的最重要的功能。在这里,指挥官能够打开基地的前门,改变弹头的目标,启动或者终止一次发射。控制台的中间是发射开关,上面没有做任何标记并且被防揭封签(SecuritySeal)封住了,需要用钥匙才能开启。控制台的上方是数字压力计,它显示的是导弹燃料箱和氧化剂箱的压力数值。两个小型扬声器则被固定在桌子的侧面。整个白天它们都播放着来自战略空军司令部的测试信息,而如果是在战时的话,则会通过它下达发射的命令。
指挥官控制台的左边是另外一张小型的青绿色和灰色相间的桌子,这是属于副指挥官的控制台。它控制着基地的通信系统。在这张桌子的正上方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钟表,表盘上分布着
00~23的数字,它的边框又黑又厚。这个钟表被设置为格林尼治标准时间,因此,阿肯色州、堪萨斯州、亚利桑那州的泰坦-2导弹发射场的导弹发射能够同步进行。副指挥官的发射开关在桌子的左上方,它是一个圆形的、银色的、没做任何标记的按钮,看起来就像是一辆老式汽车的点火开关。发射密码和钥匙存放在一个亮红色的、安装着两把黄铜组合锁的保险箱内,这两把锁一把是指挥官的,另一把是副指挥官的。它的俗称是“开战保险箱”(go-to-warsafe)。
如果扬声器播放了发射指令,指挥官们则会按要求用自己的钥匙开启各自的锁,打开保险箱,取出各自的发射密码和钥匙,然后回到各自的控制台前。这两把钥匙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和数百万的美国人平常用来打开自家前门的那种钥匙一样。发射密码被藏在称为
“饼干”的平整的塑料盘里面,这些盘可以用手掰开,就像那种“幸运饼干”(fortunecookies,一种多层的小甜饼,里面藏有一个纸条,印有祝人交好运的幽默语句、谚语或套语等。——译者注)一样,接着指挥官就会将发射密码大声念出来。如果发射密码通过了战略空军司令部紧急作战指令的认证,发射检查表将会按照如下所示流程启动:
地面预警控制
……红灯亮。
移除防揭封签,然后在发射开关中分别插入钥匙。
发射钥匙
……插入完毕。
103号断路器(circuitbreaker)准备……完毕。
蝶阀锁密码操作代码,输入
……完毕。
同时(
2秒之内)转动钥匙,等5秒钟或直到后面的程序启动。
发射程序启动
……亮灯。
电池启动
……亮灯。
辅助推进系统动力
……亮灯。
发射井井盖打开
……亮灯。
制导系统开启
……亮灯。
引擎点火
……亮灯。
……亮灯。
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的话,泰坦
-2导弹数十秒之内就可以发射出去。大约半小时之后,它所携带的弹头就可以命中目标。一旦导弹从发射井中发射出去,导弹战斗小组的工作就结束了。他们无法在导弹飞行途中将之摧毁或者发射另一枚导弹。发射场被设计成只能使用一次。
不过,除非两把发射钥匙同时转动,否则泰坦
-2导弹将不会被发射出去;两个发射开关也离得很远,以至于一个人无法同时开启它们。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双人制”规定(two-manpolicy)就是用来防止某个精神错乱或者狂热的班组成员引发核战争的。导弹第一级引擎上的蝶阀锁(butterflyvalvelock)也为那些能够发射导弹的人施加了一种额外的控制手段。发射检查表启动的时候,只有使用了正确的蝶阀锁密码(ButterflyValveLockCode,BVLC),氧化剂才会被注入引擎。如果没有氧化剂注入的话,导弹将一直停留在发射井内。蝶阀锁密码并没有存放在保险箱或者发射场的其他地方,它是和战略空军司令部的紧急作战指令一同传送过来的。这种蝶阀锁里面有一个小型爆炸装置。任何撬锁的企图都会引爆那个装置,氧化剂管道随之被切断。
战略空军司令部的这种双人制规定不仅被用来管理导弹的发射,也被用来管理发射场的运行。在发射控制中心里面,至少需要两位授权人员同时在场并且互相在彼此的视线范围之内。你不能允许对方离开你的视线。当导弹装载弹头的时候,同样的规定也被运用于这个发射井。导弹发射井和控制中心的入口处,都能看到用大写的红色字母写下的警示标语:
“按战略空军司令部双人制的强制规定,此处禁止独处。”(NOLONEZONE,SACTWOMANPOLICYMANDATORY.)
每一个泰坦
-2导弹发射场的指挥官和副指挥官都配发了点38左轮手枪,以应付渗透发射井的不速之客或违背命令的班组成员。当一个新的班组来接班的时候,转交武器是换班检查表(turnoverchecklist)中的一部分。除了手枪和枪套外,正准备离开374-7号发射场的那个班组也告诉了马扎罗和奇尔德斯一些坏消息。导弹第二级的氧化剂箱内压力过低,一个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将会来到基地,因此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将花在大型维护上面。在上一个班组离开之前,马扎罗和奇尔德斯打开了保险箱,确定“饼干”和发射钥匙都在里面,然后关上了保险箱,最后锁上了各自的锁。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马扎罗、奇尔德斯、霍尔德和富勒在控制中心按照每日例行检查(
dailyshiftverification,DSV)检查表上的规定进行了一次核查。他们核查了这个钢铁建筑3层中的所有设备,包括仪表、开关以及警示灯。第3层是地下室,里面是直流电源供应装置和备用蓄电池,以及通信系统的交换机、空调和通风系统。外面的新鲜空气通过通风系统进入控制中心,过滤、冷却然后输送到地下发射场的其他地方。这种安全的空气能够防止值班人员遭受从发射井中散发出来的毒气的侵害。开战保险箱、高高的钢铁柜子以及发射控制台都在第2层。第1层,即顶层,里面有一个厨房、一张小圆桌、四把椅子、一个厕所和四张床铺。发射场储备了足够一个月的食物,但是应急柴油发电机的燃料只够两个星期。因此,如果是在战争时期,战斗值班小组的成员们很有可能就得在黑暗的环境里吃着罐装和脱水的军用口粮了。
按照计划,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
A小组将会给导弹第二级的氧化剂箱加压。这个由8个人组成的小组由空军下士查尔斯·T.海涅曼(CharlesT.Heineman)领导,他将坐镇控制中心指挥具体工作。空军士兵大卫·W.阿德霍尔德(DavidW.Aderhold)、艾里克·阿亚拉(EricAyala)和理查德·D.维林赫斯特(RichardD.Willinghurst)留在地面上操作氮气罐。阿德霍尔德和阿亚拉将可能穿上火箭燃料处理者服装设备,即作业服。空军士兵罗杰·A.哈姆(RogerA.Hamm)和格雷戈里·W.莱斯特(GregoryW.Lester)将待在防爆区以作为在发射井作业的成员的后备,时刻准备在紧急情况下穿上作业服。大卫·鲍威尔和杰弗里·普拉姆则身穿作业服进入导弹发射井,移除压力帽,并接上氮气注入管道。
鲍威尔和普拉姆原本希望下午能够早点开始这个活,但是工作平台无法从导弹发射井的井壁上降下来,它们被卡在了垂直位置上。一位维护人员正在解决这个问题。液压系统出了点问题,技术手册中记载的发现并解决故障的方法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液压气动蓄能器(
hydropneumaticaccumulator)接着也坏了,没有这个装置,工作平台将无法放下来,并且维护人员没有合适的零部件。如果第二级氧化剂箱内的压力继续下降,导弹将不得不被解除战斗值班状态。显而易见的是,当导弹解除战斗值班状态的时候,战略空军司令部的那些人肯定会不高兴的。此外,小石城空军基地也将不得不派出携带零部件的直升机飞来这里。
与此同时,霍尔德和富勒则沿着长一点的那个过道走向发射井,继续进行每日例行检查。所谓的过道其实就是一根巨大的钢铁管道,由主梁和弹簧支撑,从防爆区延伸
50码(约46米)与发射井相连。地板被喷涂成灰色,墙壁和天花板则是青绿色。一捆捆的管道和电缆从头顶和两侧蜿蜒穿过,看起来就像在一艘潜艇的内部,只是这艘潜艇是在地下,而不是在水下。发射井的九层空间中都挤满了各种设备,完成所有的检查需要大约两小时,它有数百个步骤。有时候班组成员们会“抄近道”以尽快完成检查工作。他们会分工——你检查这个空气压缩机,我检查那个——因此违反了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双人制规定,独自漫步在发射井中,然后再交换意见。这样做起来是相当快的,这种违规看起来也无关紧要,身处控制中心的长官也没法知道士兵们在发射井中做了些什么。入口处的正对着截留区域的电视摄像机是发射场中唯一的一个。从控制中心看不到过道、防爆区、发射井或者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也没有潜望镜。此外,一位长官也没有办法将另一位留在控制中心而去查看其他组员在别的地方做什么,因为这将严重违反双人制规定。
当天,霍尔德和富勒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所有的事情。作为教官组的成员,他们会为自己是工作做得最好的人而感到自豪。很快他们的工作就将接受一个标准化评估小组的评估,霍尔德渴望得到更高的分数。正确地做好这份工作也只需要多花
15分钟左右的时间。在加入空军之前,霍尔德是一位建筑工人,在阿肯色州的乡下地区建造公路桥。开始的时候,军旅生涯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的父亲是前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的一位选手,在朝鲜战争的时候加入了海军预备役部队并负伤,然后当了20多年的海军军官。霍尔德曾在三个不同的国家上小学,在四个不同的州念中学。在19岁的时候,他尽管喜欢建筑工作但也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军队提供了更加有趣且回报更好的生活。参加海军不是个理想的选择,霍尔德很容易晕船。因此,他加入了空军,并且渴望学习关于导弹的知识。从事与泰坦-2导弹相关的工作已经很好地证明,霍尔德在内心深处就是一个技术狂人(technogeek)。他比小组中的其他任何人都要更了解发射场的路线。他不仅知道每一个东西是什么,还能解释它的工作原理。1980年9月18日,他24岁,并且刚刚结婚10个月。
1层A区发射井井盖的那些电动机需要检查,第9层B区的水坑以及两者中间的其他所有设备同样需要检查。发射井中的设备放置区域噪声特别大,但是发射导流槽里面安装了消音设备,因此发动机的轰鸣声不会引发共振并给导弹造成损害。在炎热的夏天里,当空调全力工作的时候,发射导流槽中特别安静,以至于都能听到温度更高一点的氧化剂在箱体中冒泡的声音。霍尔德和富勒当天发现的唯一问题就是“牢固水箱”(hardwatertank)上有个开关出现了故障。发射场里面有两个大型水箱:一个在发射井内,从第3层延伸至第6层;另一个在地面上,在远离围栏的一边。发射井中的水箱之所以被认为是“牢固的”,是因为它位于地下,因此可免遭核爆炸的冲击。它里面装着10万加仑的水,能够在导弹发射之前的片刻时间内注入发射井。这些水可以用来抑制引擎的声音并且确保其喷出的火焰不会从发射井中升起以损坏导弹。此外,这两个水箱对于灭掉发射场可能发生的大火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就像卫生间里面一个坏了的浮球只能冲一次水一样,“牢固水箱”上一个故障的开关也会导致水箱中的水无法自动灌满。霍尔德和富勒在检查表上记下了这个问题,然后开始了下一个步骤的核查。
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
A小组大约在下午3点30分的时候抵达了发射场,但是工作平台依然无法降下。由于没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可做,小组成员们只好围在控制中心第1层的桌上靠打牌来消磨时间。作为小组新成员的杰弗里·普拉姆则躺在床上休息。他们一大早就开始工作了,准备在天黑的时候收工。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成员和发射组成员不太喜欢交际,不过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成员则属于另一种类型。工作之外的时间他们比较放浪形骸。他们从事着空军里面最危险的职业,因此,当一天的工作结束的时候,他们更喜欢放松一下,他们比基地里面的其他任何人喝酒更多、聚会更多。他们特别喜欢骑摩托车,超速行驶、违反宵禁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喝了太多的酒,他们甚至会把穿着衣服的指挥官扔到淋浴下面。他们称呼导弹为“大鸟”,就像优秀的汽车技师中意汽车一样,他们也对导弹特别着迷并引以为豪。导弹氧化剂和燃料所带来的威胁并不只是理论上的,它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日常的危险使他们中间弥漫着一种目空一切、漫不经心的态度。据说他们之中曾经有人在一个乒乓球中注满了氧化剂,然后把它扔进了一桶燃料里面。铁桶的爆裂和猛烈的火焰,就是他们工作中危险性的最好提醒。如果你像大多数人一样害怕推进剂,那就得考虑换一份其他的工作了。
尽管氧化剂箱内压力下降可能意味着泄漏,但是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
A小组并不担心这事。这已经是他们被招来374-7号发射场的第三天了。发射井中的导弹最近整修(recycle)过。整修的时候,弹头和推进剂都会被移除,导弹也将从发射井中吊出来,然后拉回基地进行仔细的检查,以防有被腐蚀和泄漏的地方。整修之后,返回基地的可能是同一枚导弹,也可能是从仓库里运来的另一枚。整修完之后,燃料箱和氧化剂箱的压力有可能几个星期都无法稳定在合适的水平。因此,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的惯常做法是,往氧化剂箱里面添加2~4次氮气,直到箱内的压力达到规定的水平。
374-7号发射场整修过程行将结束之际,1枚泰坦-2导弹被重新置于发射井中,然后添加推进剂,并安装了弹头。这枚导弹的序列号是62-0006。曾在瑟西镇附近的发射场中遭遇火灾的那枚导弹,现在正竖立在大马士革镇北边374-7号发射场的支承环上。在数十枚导弹弹体中挑中那枚先后出现在这两个(发生事故的)发射场的泰坦-2导弹,概率是相当小的。不走运、命中注定或是纯属巧合,不管做何种解释,无论是导弹发射小组,还是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都不知道这枚导弹曾经出现在满是浓烟和死尸的发射井里面。
到晚上
6点的时候,工作平台终于修好了,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也做好了开工的准备。奇尔德斯在控制中心指导受训者,马扎罗和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组长海涅曼也留在控制中心,仔细检查维护程序的检查表,霍尔德则决定睡几个小时。控制中心尽管在地下并且远离尘世,但是依然喧闹嘈杂。马达、电扇以及泵不断地开关。从战略空军司令部发送过来的测试信息通过扬声器大声地广播出来,电话铃也一直响个不停。声音没有地方可以出去,因此不断地在墙上反射。霍尔德根本就没有睡好,即便是戴着耳塞。不断的振动远比噪声更让他心烦意乱。整个地方都在弹簧上面,再加上如此之多的机器一直在工作,墙壁和地板似乎一直都在振动。一开始你可能压根就不会注意到这种事情,但要是你完全静止下来,它就变得很难被忽视了。
霍尔德脱掉了鞋子和袜子,穿上一件
T恤衫和一条旧制服裤子,在睡觉之前吃了点东西。当高音报警器响起的时候,他正在洗盘子。那种声音刺耳得让人难以忍受,就像火灾警报的那种电子蜂鸣器一直在你的脑子里面响。他并没有想太多。当氮气注入管道连上氧化剂箱的时候,总会有一点蒸气泄漏出来。发射井中的蒸气探测器极其敏感,肯定是它们触发了高音报警器。基本上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每一次进行这项作业的时候,高音报警器都会被触发。发射小组的成员会重置警报,然后报警器就会停止。这不是什么大事。霍尔德继续洗他的盘子,然后报警器停了。但是,10~15秒钟之后,它又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
霍尔德心想:
“讨厌!为什么它又响了起来?”他听到下面一层有人在快速跑动,很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下了半层楼梯,看到了指挥官的控制台,上面所有的灯都在闪烁。他认为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肯定让矿业安全设备(MSA)——由矿业安全设备公司(MineSafetyAppliancesCompany)生产的蒸气探测器——达到了峰值。如果矿业安全设备里面的蒸气浓度达到饱和状态,它就到达了峰值,将引发故障从而触发众多警报。这并不意味着是哪里出了错,但这确实意味着多了一个麻烦。接下来,值班小组的成员将拿着便携式蒸气探测器进行一次正式调查。
霍尔德跑上了楼梯匆匆穿上了鞋子。当他再次下到第
2层的时候,马扎罗正站着给小石城的指挥部打电话。奇尔德斯则正给上面的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下达指令。事情有些不对劲。霍尔德坐在指挥官的控制台前,低头看着控制台上那一排排闪烁的红色警示灯。发射导流槽氧化剂蒸气(OxiVaporLaunchDuct)警示灯亮了;发射导流槽燃料蒸气(FuelVaporLaunchDuct)警示灯亮了;发射井设备放置区域蒸气(VaporSiloEquipArea)、氧化剂泵舱蒸气(VaporOxiPumpRoom)、燃料泵舱蒸气(VaporFuelPumpRoom)的诸多警示灯同样亮了。他此前见过相似的情形,那次也是矿业安全设备的数值达到了峰值。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如下两个警示灯也闪烁红光:燃料泵舱火警(FireFuelPumpRoom)和发射导流槽火警(FireLaunchDuct)。霍尔德心想,这太严重了,肯定出了问题,并且有可能是大问题。
球形套球形
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上,一个年轻人正站在一栋不太起眼的房子的卧室门口。他身着卡其裤和白色
T恤衫,手里拎着一个小的金属盒子,表情严肃,没有对着镜头微笑。他可能是个赶来工作的木匠,盒子里面装着他的午餐或者工具。一顶牛仔帽挂在他左边的墙上,右边的门上是用白色粉笔潦草地写下的一条提示:“请使用其他的门——保持这个房间的整洁。”这张照片拍摄于1945年7月12日夜间,地点是新墨西哥州卡里索索(Carrizozo)附近的麦克唐纳农场小屋(McDonaldRanchHouse)。赫伯特·M.莱尔(HerbertM.Lehr)中士刚刚携带世界上第一个核装置的钚芯抵达这里。这个小屋此前属于当地一位名叫乔治·麦克唐纳(GeorgeMcDonald)的农场主,直到1942年美国陆军购得此地,再加上另外购得的大约5万英亩土地,美军在此建立了阿拉莫戈多轰炸和射击靶场。在警卫的守护下,钚芯在小屋里放置了一个晚上。一队来自“曼哈顿计划”的物理学家将于13日星期五,即第二天上午9点到达这里。在往这个绝密计划中投入数十亿美元的联邦资金之后,在征募许多诺贝尔奖得主和伟大的科学家之后,在粒子物理学、化学以及冶金学取得革命性的发现之后,在雇用数以万计的工人于三年内完成所有的实验室、反应堆和处理设施的建造工作之后,史上最昂贵武器的最重要部分即将在这栋小小的泥砖农场小屋的主卧室里面进行组装。世界上第一个核装置的核心部分不仅是在家里做的,而且是手工做的。就在前一天,莱尔中士用塑料薄膜和胶条把窗户密封好,以防止尘土飞进来。
尽管科学家对于如何控制原子武器的问题提出了许多想法,但眼下还有一个更为紧迫的问题:这玩意管用吗?在离开此地以北
200英里的洛斯阿拉莫斯(LosAlamos)之前,曼哈顿计划的一些物理学家就对即将进行的试验——代号为“三位一体”(Trinity)——的结果打了赌。诺曼·F.拉姆齐(NormanF.Ramsey)赌它会是颗哑弹。曼哈顿计划的领导人J.罗伯特·奥本海默(J.RobertOppenheimer)预测爆炸当量将约为300吨TNT;爱德华·泰勒(EdwardTeller)则认为爆炸当量将接近4.5万吨TNT。在曼哈顿计划开始的时候,泰勒就一度担忧核爆炸产生的高温将点燃大气层,从而杀死地球上的所有生物。不过,一年的辛苦计算总算是排除了这种可怕的可能性,并且物理学家汉斯·贝特(HansBethe)也不认可这种想法,他认为爆炸产生的高温会消散在空气中,而不是引燃空气。但是,没有人能够确定。在13日星期五从洛斯阿拉莫斯驾车离开的时候,已经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恩里科·费米(EnricoFermi)认为大气层着火的概率大约为10%。维克托·魏斯科普夫(VictorWeisskopf)无法断定费米是否在开玩笑,他尽管之前和泰勒一起进行了一些计算,但依然担心这个风险。
当路易斯
·斯洛廷(LouisSlotin)准备组装钚芯的时候,安全防护措施就和作业地点一样简陋。发动着的吉普车在屋子外面候着,以防作业人员需要快速撤离。30岁出头的斯洛廷是一名加拿大物理学家。在过去两年里,他在洛斯阿拉莫斯从事着一些最危险的工作,比如让放射性物质达到链式反应边缘的临界试验。这些试验有个外号叫“搔弄龙尾巴”(ticklingthedragon’stail),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产生足以致死的高剂量放射线。在农场小屋里面,斯洛廷将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中子发生器放在一个钚半球里面,并用透明胶带粘上,然后将另外那个钚半球放在上面,最后用钚栓将孔封上。组装好的钚芯有网球大小,但是像保龄球一样重。在将钚芯交给托马斯·F.法雷尔(ThomasF.Farrell)准将的时候,斯洛廷要求他开一张收据。大量的平民和军方人员参与了曼哈顿计划,而这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正式的核监护权转移。准将认为如果他要签收这玩意儿,他应该得到一个握住它的机会。法雷尔回忆说:“于是我把这个很重的球拿在手里,然后我感觉到它正在变热。我感觉到了它里面隐藏的能量。”
就像许多其他的技术创新一样,
“原子弹”的概念首先被科幻作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G.Wells)使用。在1914年出版的小说《获得自由的世界》(
TheWorldSetFree
)中,威尔斯描述了
“终极爆炸”(ultimateexplosive),放射线助长了它的威势。它能使一个人仅需要“将其置于随身携带的手提箱中,其潜在的能量就足够摧毁半座城市”。这些原子弹威胁到了人类的生存,每一个国家都努力想得到它们,并且在遭到攻击之前使用它们。数百万人死于非命,世界上那些伟大的都城毁于一旦,人类文明也几近崩溃。但是小说是以乐观的结局收尾的,因为对核末日的恐惧导致了世界政府的建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的时候,威尔斯满怀希望地写道:“原子弹的大灾难不仅将人们从城市中赶了出来……它也使人们摆脱了旧有的思维习惯。”
小说《获得自由的世界》中的原子弹是慢慢引爆的,好几年都会放出放射线。在
20世纪30年代,匈牙利物理学家利奥·西拉德(LeóSzilárd)——他在1929年与威尔斯见过面,并且试图在其小说中让中欧文学获得一定权利,但失败了——设想了一种会立即爆炸的核武器。作为从纳粹德国逃亡的犹太人,西拉德担心希特勒会发起原子弹研究项目并首先制造出这种武器。1939年夏天,西拉德和爱因斯坦讨论自己的担忧,并且帮助后者起草了致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的一封信。这封信警告称“有希望实现用大量铀引发一种核链式反应”,从而创造出“一种新型的威力极为强大的炸弹”。爱因斯坦在这封信上签了名,然后通过一位共同的朋友将信转交给了罗斯福总统。在英国研究人员认定确实可以造出此类武器以及有情报显示德国物理学家正在努力制造这种武器之后,曼哈顿计划于1942年开始执行。在美国陆军准将莱斯利·R.格罗夫斯(LeslieR.Groves)的领导下,曼哈顿计划秘密集结了来自加拿大、英国和美国的杰出科学家,其目的就在于造出原子弹。
普通炸药,如三硝基甲苯(俗称
TNT),是通过化学反应来起爆的。它们基本上是那种能够快速转换成体积更大的气体的不稳定物质。其被引爆的过程有些类似于壁炉中木头的燃烧过程,不过不像木头的燃烧过程那般缓慢和稳定,炸药的燃烧几乎是瞬时的。在爆炸的那一瞬间,温度能够达到9000℉(约为4982℃)。当灼热的气体向周围的大气扩散的时候,它们能够通过压缩空气制造出“冲击波”(shockwave),也叫“爆炸气浪”(blastwave),其携带着巨大的破坏力。海平面的气压是14.7磅每平方英寸,但普通炸药爆炸时其冲击波的气压将达到140万磅每平方英寸。虽然爆炸的热效应可能导致灼伤和大火,但来自爆炸中心的像堵实体墙似的压缩空气形成的冲击波,能够摧毁一栋建筑物。
对曼哈顿计划的科学家来说,核爆炸的吸引力在于它可能提供一种更强大的破坏力。一个网球大小的钚芯拥有巨大的潜能,它可以将爆炸中心的温度提升到数千万华氏度,同时将气压增强到数百万磅每平方英寸。
然而,制造这样一种炸药绝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化学反应与核反应之间的差别在于,核反应中的原子不能被轻易地重新排列组合,它们时刻处于无规则运动状态。原子的原子核中的质子和中子紧紧束缚在一起,原子核内部的这种
“结合能”(bindingenergy)要远远强于将原子之间联系起来的那种能量。当原子核分裂的时候,它会释放一部分的结合能。这个分裂叫作“裂变”(fission),一些元素要比其他元素更容易发生裂变,这取决于它们自身的重量。最轻的氢元素只有一个质子,而自然界中能够找到的最重的铀元素,则有92个质子。
1933年,利奥·西拉德意识到用中子轰击某些重元素不仅能够使其发生裂变,而且能够引发链式反应。原子释放的中子可能会击中其附近的原子,从而释放更多的中子。这个过程可以变得自我维持。假如在这个过程中能量释放是渐进式的,它就可以用作发电机的能源来源。假如这种能量瞬间释放,它就能引发爆炸,其产生的温度将比太阳表面的温度还要高上好几倍。
两种物质随后被认为是可裂变的,这就是说,它们能够维持快速的链式反应:铀
-235和钚-239。不过这两种物质都很难获得。钚是一种人造元素,是通过用中子轰击铀元素得来的。自然界中存在铀-235,但是量很小。一个铀样本中铀-235的含量约占0.07%,为了获得这种裂变材料,曼哈顿计划的人员在田纳西州的橡树岭(OakRidge)建造了一个处理设施。该设施在两年之内竣工,成为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庞大的建筑。曼哈顿计划所需要的钚则来自华盛顿州汉福德(Hanford)的三个反应堆。
为了发现维持链式反应所需的理想尺寸、形状和密度,科学家们做了一系列实验。如果质量太小,裂变产生的中子将会泄漏;如果质量足够大,它将变得临界,链式反应也将开始,其产生的中子数目将超过泄漏的中子数目;如果质量进一步增加,它将变得超临界,进而产生爆炸。这就是指导曼哈顿计划中那些科学家的假设。为了控制核武器,他们需要搞清楚如何使裂变材料达到超临界,而不是接近它。
第一枚核武器的设计方案是枪式结构。在这种结构中,两块裂变材料将被放置于一根巨大枪管的两端,然后一块会被快速射向另一块。当它们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会形成超临界质量。一些难度最大的运算与核子相互作用的时间范围有关。
1纳秒是十亿分之一秒,而钚原子的裂变发生在10纳秒内。枪式设计结构的一个问题是它的低效率:两块裂变材料相撞然后引发链式反应,但是它们可能会在大部分材料发生裂变之前就被引爆。另一个问题是钚结果被证明不太适合使用这种设计结构。钚会散射中子,如此一来就可能过早地在枪管中引发链式反应,从而破坏核武器,而不是制造出威力巨大的爆炸。
第二种设计方案通过增加钚材料达到超临界的速度,从而有望解决这些问题。一开始的时候,这种新的武器设计方案的外号叫作
“内向者”(theIntrovert)。钚球的周边环绕着普通炸药。这些炸药被引爆后产生的冲击波将压缩钚球,钚球的密度越大,它束缚中子的效率就越高。“中子越多,裂变性就越强,”一份关于核武器的政府秘密手册后来解释道,“我们在乎的是中子。”用内爆的方式压缩钚球从而引发爆炸是个绝妙的主意。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假如普通炸药没能够产生完全对称的冲击波,钚球将无法内爆,它将被轰成碎块。
在曼哈顿计划中工作的许多物理学家,如奥本海默、费米、泰勒和贝特,此后都变得闻名于世。然而,自那之后几乎每一件核武器都具备的一个关键设计特色则是由乔治
·B.基斯佳科夫斯基(GeorgeB.Kistiakowsky)完善的,此人个子高且温文尔雅。基斯佳科夫斯基生于乌克兰,在一个学术家庭中长大,在俄国内战期间反对布尔什维克。他之后在柏林大学获得了一个学位,然后移民到美国,先是在普林斯顿大学担任化学教授,接着是哈佛大学。20世纪40年代中期,他成为美国炸药学方面的领军人物。要制造出完全对称的冲击波不仅需要炸药的恰当组合,而且需要恰当的尺寸和形状。基斯佳科夫斯基和他在洛斯阿拉莫斯的同事将炸药做成了三维透镜的样子,希望能够以此来聚集冲击波,就像相机的镜头可以将光线聚集起来一样。成吨的炸药在洛斯阿拉莫斯那里的山坡上被引爆,以此来测试不同的透镜构造。基斯佳科夫斯基将这些透镜看成“精密装置”,而不是粗糙的炸药。它们每个重70~100磅。当“三位一体”试验的日期即将来临的时候,他长时间地待在实验室里面,手里拿着牙医用的电钻,一个个地消除透镜里面的气泡,并且在里面填充进熔合炸药(moltenexplosive)。最细微的瑕疵都可能扭曲冲击波的路径。最终的设计是一个由32个成形装药(shapedcharges)——12个五边形和20个六边形——组成的圆球。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足球,重量达5000磅。
然而,如果炸药透镜不能在同一时刻被引爆的话,那么它的形状和构成将都是无关紧要的。冲击波将以
1毫米每微秒的速度通过装置。假如有一个炸药透镜比其他的提前数十微秒被引爆,它就有可能破坏钚芯而使之无法发送链式反应。雷管(Blastingcaps)和导爆索(Primacord)是常用于普通炸药的起爆器,但是这两种起爆器都被证明无法同时引爆32个成形装药。物理学家路易斯·阿尔瓦雷茨(LuisAlvarez)和他的助手劳伦斯·约翰斯顿(LawrenceJohnston)为此发明了一种新型的起爆器:电桥式雷管(exploding-bridgewiredetonator)。它可以通过插入炸药中的薄薄的银线传送高压电流,电流可以使银线气化从而产生冲击波,进而引爆炸药。洛斯阿拉莫斯最年轻的科学家之一唐纳德·F.霍尼格(DonaldF.Hornig)设计了一种精巧的装置,名为“X单元”(X-unit),它能够在电容器中存储5600伏特的电压,然后将电流同时送往所有的起爆器。
从理论上来说,
X单元和电桥式雷管能够在瞬间引爆所有32个炸药透镜,制造出完美的冲击波,并且使钚芯内爆(即压缩钚芯)。但事实上,这些新的发明是否能发挥其作用是难以预知的。破裂的绝缘体经常会导致起爆器短路,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它们就无法正常发挥作用了。就在“三位一体”试验开始前一周,一个X单元在一次雷电风暴中提前击发了。它是由空气中的静电触发的。这次失败表明,核武器有可能被闪电引爆。
1945年7月13日下午3点18分,钚芯被运送到距离麦克唐纳农场小屋几英里远的一处铁塔。高约100英尺的铁塔建在沙漠之中,有点类似于石油钻塔,但是顶上有个小棚屋。核装置的其他部分则被放置在铁塔下方的一个帐篷里面,等着组装。最初,钚芯无法被安放进去。有那么几分钟,大家都不知道问题所在,然后原因逐渐清晰起来。钚芯是热的,但是它要被安放进去的地方却由于帐篷的阴影而变凉了。一旦那个地方变热,钚芯很容易就被安放进去了。在大约4点的时候,一场雷暴逐渐接近试验地点,帐篷被狂风刮得啪啪作响。这一小群科学家只得离开铁塔下方,回到农场小屋等待了半个小时,直到风暴过去。基斯佳科夫斯基指导了最后的炸药透镜的安放工作,黄昏时分,核装置安装完毕之后就立即被锁了起来。第二天早晨,当它被缓缓吊起来送往铁塔顶部的时候,大量的军用床垫在它的正下方堆了15英尺高,以防止缆绳断裂。
这个核装置是一个球形套球形的聚合物:首先,最外面是一层铝外壳,往里是两层炸药,接着是一层薄薄的硼和塑料,以捕获可能从外面进入钚芯的中子,然后是更多的铝,之后是一层铀
-238形成的屏障,以反射可能从钚芯泄漏的中子,再往里就是钚球,最后,在最中心的地方,是高尔夫球大小的中子发生器——它是由铍(beryllium)和钋(polonium)组成的混合物,使核装置里面充满中子,就像一根核导火索一样,能够在炸药透镜产生的冲击波击中的时候被触发。在塔顶的金属棚里面,起爆器是手工放置进去的,每个炸药透镜放两个,并连接在一对X单元上。现在,这个装置就像某个疯狂的科学家在实验室中炮制的东西——一个直径为6英尺的铝球,两个巨大的盒子,即X单元,连在上面,32根粗大的电缆分别从两个盒子里面伸出来,缠绕在铝球上面,然后再插入其表面均匀分布的孔洞。
按照计划,
“三位一体”试验在7月16日凌晨4点的时候进行,但是天气预报显示那时候天气状况将非常糟糕。继续进行试验的话,可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除了闪电的威胁,强风和暴雨可能会将放射性沉降物(radioactivefallout)最远携带至300英里之外得克萨斯州的阿马里洛(Amarillo)。推迟试验也有其他的问题:核装置可能会被大雨损坏,并且此时杜鲁门总统正在德国的波茨坦,准备会见英国首相丘吉尔和苏联共产党总书记斯大林。纳粹德国已经投降,杜鲁门正寻求让日本无条件投降。拥有核武器将使这个目标更为容易实现。格罗夫斯将军要求试验必须按照计划进行,奥本海默同意了。15日夜间,他们两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不仅担心天气,也担心可能会遭受破坏的风险。因此,唐纳德·霍尼格被命令去“看管炸弹”。
9点的时候,霍尼格爬到了100英尺高的铁塔的顶端,这时候开始下雨了。他随身带了一本笑话大全《荒岛十日谈》(
DesertIslandDecameron
)。他的阅读被一场雷暴打断了。在这个塔顶的脆弱的金属棚子里,霍尼格独自坐着,有一本书、那个全副武装的核装置、一部电话以及一个在电线上摇晃的灯泡作陪。他今年
25岁,最近刚刚从哈佛大学获得化学博士学位。由于设计了X单元,他比谁都更了解它是多么容易被静电触发。当他看到闪电的时候,他心里默念着“一、二、三”,直到他听到雷声。有些闪电看起来真是近得可怕。在午夜的时候,电话响了,霍尼格被告知马上下塔。尽管此时外面正是倾盆大雨,霍尼格还是非常高兴地照做了。他是看到这个核装置的最后一人。
试验被推迟至清晨
5点30分,恰好在黎明之前。此时风停雨住,天气转晴。用来宣布倒计时的无线电频率与当地电台的频率相似。由于干扰,在核武器被引爆的那个瞬间,柴可夫斯基的《弦乐小夜曲》(
SerenadeforStrings
)响彻控制地堡之中。基斯佳科夫斯基走出地堡去看那个冲天而起的火球,却被冲击波击倒在地上。他离铁塔所立之处有大约
6英里远。他认为,这就是世界末日的景象,这将是最后一个人看到的最后景象。维克托·魏斯科普夫在10英里远的地方看到了闪光,他的脸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热浪。他的心里一沉,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他的计算错了,大气层已经着火了。“山丘沐浴着灿烂的光芒,”英国物理学家奥托·弗里施(OttoFrisch)观察道,“如同某人打开了太阳的开关。”法雷尔准将表达了一种混杂着恐惧、惊叹、自豪,以及由这种新能量所激发的潜在吸引力的情绪:
整个地区都被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好几倍的灼热之光照亮。它是金黄色的,紫色的,紫罗兰色的,灰色的,蓝色的。它照亮了每一处山峰、裂谷,以及附近山脉的山脊,其明净和美丽无法用文字描述
……它是那种连最伟大的诗人做梦都想见到的美丽,虽欲舞文弄墨,却会心生词穷墨尽之感。30秒之后,先是剧烈的爆炸,然后是爆炸气浪猛烈挤压人和物,随即就是强烈的、持续的、可怕的预示着世界末日的轰鸣声,让我们感觉到这是微小的人类在亵渎神灵,因为这种力量在此之前都只属于上帝。
试验主管肯尼斯
·班布里奇(KennethBainbridge)回头朝奥本海默说:“现在我们都他妈的是狗娘养的。”几分钟之内,蘑菇云就直冲至8英里高的天际。
现在,原子弹不再是只在科幻小说中存在的事物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来利用它。
1939年9月1日,罗斯福总统发表了措辞强烈的声明,谴责针对平民的空袭是“不人道的野蛮行径”。纳粹德国于这一天入侵了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空中轰炸有望使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堑壕战——长久以来一直是残酷且无意义的屠杀象征——看起来几乎是文明的和优雅的。1937年4月,纳粹德国空军(Luftwaffe)袭击了西班牙城市格尔尼卡(Guernica),造成数百位平民伤亡。八个月之后,日军轰炸和占领了中国的南京,杀死了数十万人。“总体战”(totalwar)的时代业已降临,那些传统的战争规则变得似乎无关紧要了。罗斯福总统呼吁欧洲列强保持克制。他说:“无情地从空中轰炸未设防的人口中心区的平民,已经极大地震撼人类的良知。”
罗斯福对正派和道德的呼吁没有任何效果。华沙很快就被纳粹德国的飞机和大炮摧毁,然后伦敦也遭遇了空袭。英国人也通过轰炸柏林来对德国人施加报复。关于制空权的新理论得到前所未有的应用。不同于针对敌方军事力量的
“战术”打击,“战略”轰炸集中于敌方的交通运输系统、工厂,以及对开展战争来说必不可少的经济基础设施。城市的中心地带往往是战略物资集中的地区。
最开始的时候,英国人克制住了蓄意攻击德国平民的冲动。然而,
1941年秋天的时候,英国皇家空军(RAF)的政策发生了变化。纳粹德国空军对英国的考文垂(Coventry)进行了轰炸,而英国皇家空军的绝大部分瞄准德国工业设施的炸弹则偏离目标很远。皇家空军的新目标将是比铁路站场或兵工厂等更加模糊的东西:德国人民的士气。英国人希望轰炸居民区来削弱德国人的战斗意愿。英国皇家空军的一份备忘录解释说:“因此,最直接的目的有两个,即制造破坏和对死亡的恐惧。”在空军元帅、人称“轰炸机”的阿瑟·特拉弗斯·哈里斯(ArthurTrayesHarris)领导下的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下令对德国城市发动了一系列毁灭性的夜间空袭。在1943年7月的“蛾摩拉行动”(OperationGomorrah)期间,皇家空军的炸弹使汉堡陷入了一片火海。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由空中轰炸引发的“火焰风暴”(firestorm),它杀害了约4万名平民。
美国轰炸机参与了
“蛾摩拉行动”和随后英国皇家空军轰炸德累斯顿的行动,在德累斯顿大约有2万名平民丧生。但是,美国陆军航空部队(USAAF)反对英国人针对居住区的“拆房”(de-housing)政策。不同于英国皇家空军的夜间“区域”轰炸,美国陆军航空部队的战略思想为白天“精确”轰炸。通过诺登投弹瞄准器(Nordenbombsight)——这是个结合了一个望远镜、一个机械式模拟计算机和一个自动驾驶仪的装置——美国陆军航空部队努力摧毁纳粹德国的工厂、港口、军事基地以及通信线路。不过,精确轰炸并不是那么精确,绝大部分的炸弹还是偏离了它们的目标。尽管如此,美国飞行员们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光天化日之下展开空袭,尽量避免杀害德国平民。
然而,太平洋战场上却使用了一套与此不同的原则。日本人被认为是低劣人种,在美国的宣传报道中经常被描绘成猴子或者害虫。日本人对美国不宣而战,他们残忍对待盟军战俘,使用奴工,并且在行将失败时会发起自杀式袭击而不是选择投降。他们强迫多达
20万名的朝鲜妇女充当军妓。他们使用化学和生物武器杀害了近100万名中国平民。他们还杀害了数以百万计的其他亚洲平民,如在中国、缅甸、朝鲜半岛、新加坡、马来西亚、柬埔寨、越南和菲律宾,这都是日本人在自身种族优越感驱使下犯下的战争罪行。
最初,美国只对日本进行精确轰炸,但其上空厚厚的云层和高空风(
high-altitudewinds)使炸弹很难命中工业目标。在1945年3月9日夜间,陆军航空部队尝试了一种新的方法。美国轰炸机用2000吨含有凝固汽油和胶状汽油的炸弹轰炸了东京。虽然主要的工业区被摧毁了,但其真正的目标则是那些呈块状分布,用木头、纸和竹子造的建筑物。几个小时之内,大火将1/4的城市烧成了灰烬。它夺去了约10万名平民的性命,使另外100万人无家可归。这正是历史学家约翰·W.道尔(JohnW.Dower)所形容的,“没有怜悯的战争”(warwithoutmercy)。
对东京的燃烧弹轰炸没有遭到罗斯福总统的谴责。相反,名古屋、大阪、神户、川崎和横滨很快就步东京的后尘,遭到了燃烧弹的轰炸。到
1945年6月中旬,美国已经将日本的六大主要工业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然后,美军飞机又对日本的几十个小的城市进行了燃烧弹攻击。造成的破坏程度差异很大。大约1/4的大阪被大火摧毁,川崎是1/3,而神户超过了一半。位于日本海海滨的拥有诸多化工厂、人口约为12.5万的富山市,则是重灾区。在一次B-29轰炸机机群的夜袭之后,较之轰炸前,富山市内依然耸立的建筑物只剩下约0.5%。
随着一座座日本城市消失于火海,利奥
·西拉德开始对原子弹产生疑虑。他曾是美国国内最先强烈推动开发原子弹的人,但是现在他反对将其用在日本平民身上。1945年6月,西拉德和芝加哥大学其他一些科学家联名向曼哈顿计划的领导提交了一份报告,他们要求在向世界展示核武器威力的时候,应该“选择一个合适的无人区”。他们坚决认为,对日本进行核攻击会损害美国的声誉,使对“这种新的无差别毁灭性手段”的国际控制变得更加艰难,还将开启一次危险的军备竞赛。但木已成舟。此前一个总统顾问委员会就已经认为公开展示原子弹太冒险了,因为原子弹可能无法正常运作;出于几乎同样的原因,也不应该给予日本核攻击的警告;原子弹应该瞄准四周密布工人房屋的军工厂;轰炸的目标将是给尽可能多的工人“留下一种深刻的心理效应”。
原子弹的理想目标是一个还未遭受燃烧弹轰炸的大城市,如此才能够准确地评估这种新式武器的效果。总统的目标委员会最初选择的四个城市是京都、广岛、横滨和小仓。战争部部长亨利
·史汀生(HenryStimson)坚持要从名单中划掉京都,他认为这座城市在日本的艺术、历史和文化中具有极高的地位,毁掉了十分可惜。于是,长崎取而代之。“三位一体”试验之后的那天,西拉德以及其他超过68位的曼哈顿计划科学家签署了一份致总统的请愿书。它警告说,对日本使用原子弹将打开一扇“通往一个规模难以想象的毁灭时代”的大门,并且将置美国城市于“突然毁灭的持续危险”之中。这份请愿书从来没有到达总统手中,即使总统看到了,它可能也无法改变总统的主意。
富兰克林
·罗斯福从来没有向他的副总统哈里·S.杜鲁门透露有关曼哈顿计划及其正在研发的这种不同寻常的武器。当罗斯福于1945年4月12日突然去世时,杜鲁门承担起了在战时替换一位受人拥戴、魅力十足的领袖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新总统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些不那么知名的科学家现在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就去扭转那个几年前就已经启动并且耗资巨大的核计划。杜鲁门使用原子弹的决策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其中拯救美国人的生命排在最前面。对日本本土的进攻定于11月1日。前总统赫伯特·胡佛警告杜鲁门说,这样的进攻行动将使美国人付出“50万~100万条生命”的代价。而在战争部,人们普遍认为美国的伤亡人数将达到50万。在最近的冲绳战役中,美军登陆部队有超过1/3的人阵亡或受伤,而一场对日本的全面进攻可能需要多达180万人的美国军队。在1945年6月与参谋长联席会议开会之后,杜鲁门总统表达了要避免“重蹈冲绳战役覆辙”的愿望。
不像绝大部分总统,杜鲁门拥有战争的亲身体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所在的步兵师有一半人在默兹
-阿尔贡攻势(Meuse-Argonneoffensive)中阵亡或受伤。站在一堆堆的美国士兵尸体中间,他所在排的中士对幸存者大声训导说:“现在……你将会相信你就在战争中了。”杜鲁门对日本平民的死亡没有任何喜悦,但他宁愿是那些人死去,而不愿看到美国大兵牺牲。他决定,只要原子弹准备好,它们就应该被尽快投向日本。
“三位一体”试验经过了几个星期的精心准备,科学家们也做出了一切努力来控制结果。他们缓慢且耐心地组装了这个装置,布线和炸药也经过了反复检查。铁塔已经建成,试验地点也已经选好,倒计时的每一个步骤都被设计成了精心安排的科学实验的一部分。不过,将一件试验装置转变成一件可操作的武器也提出了一系列新的挑战。不管以何种方式,原子弹都必须被投下去,并且美军机组人员必须在核武器被引爆之后逃生。于是,B-29轰炸机被秘密地改造,以便将核武器装在里面。飞行员也被秘密征召以驾驶这些飞机。他们练习投下模拟炸弹,然后急剧倾斜转弯以逃离冲击波。足够制造出两枚核武器——一个是装有铀-235的枪式装置,另一个是装有钚芯的内爆装置——的裂变材料已经准备好用来对付日本。原子弹的保险和引信装置(armingandfuzingmechanism)将决定它们何时爆炸、是否爆炸,以及轰炸机机组人员能有多长时间以尽可能地远离爆炸地点。
这两枚原子弹都依赖同样的三级引信系统。当原子弹在海拔
3万英尺的高空被释放时,将其连接到飞机上的保险丝将会被抽出,启动发条,即原子弹内部的一个机械钟表。15秒之后,这个钟表将闭合一个电气开关,然后将电力送入击发电路。在海拔7000英尺的时候,一组能够感应气压变化的气压开关将关闭另一个电路,打开四个代号为“阿齐斯”(Archies)的指向地面的雷达组件。当阿齐斯感应到原子弹位于海拔1850英尺的位置时,另一个开关将关闭并发送击发信号。在枪式装置中,这个信号会点燃一小袋无烟火药,然后将枪管中的一块铀装料射向另一块。在内爆式装置中,击发信号则会触发X单元。两种原子弹都被设定在海拔1800英尺的位置起爆。据奥本海默说,这个海拔“适合最大限度地破坏轻型结构”。如果原子弹针对的是工业建筑,而不是家庭住房,其空中爆炸的高度将会设置得更低。
保险和引信装置在犹他州文多弗(
Wendover)的一个轰炸训练场进行了反复试验。在一次成功的测试之后,模拟弹冒出了一阵烟雾。但是再多的练习也无法消除对一枚真正的原子弹可能会被意外引爆的担忧。奥本海默特别关心这种风险。1944年,他在给美国陆军航空部队的一位联络官的信中写道:“我们想知道起飞是否可以安排在这样的一个地点,以让核爆炸不会对基地及其人员造成灾难性的影响。”内爆式原子弹可以在不经意间被火苗、击中炸药透镜的子弹以及组装时的一个小错误引爆。
假如一架搭载了内爆式原子弹的
B-29轰炸机被迫返回基地,总统目标委员会决定让机组成员在低空中将这个武器投入浅海。对于枪式原子弹来说,应急程序的问题更多。枪式原子弹很可能在撞到浅海海水的时候被引爆。水是一种中子减速剂(neutronmoderator),它进入原子弹的时候将引发链式反应,无论里面的两块铀装料是否撞击在一起。“还没有发现合适的投弃场地(jettisoningground),”该委员会在1945年5月的时候总结认为,“它足够干燥,足够柔软以至于投弃物不会受到撞击的影响,以及足够远离极为重要的美国设施,以使核爆炸造成的破坏不会严重削弱美国的战争能力。”委员会所能够给予的最好建议几乎不能带给机组人员任何安慰,他们的轰炸机将在太平洋上飞越数千英里:尝试在空中从原子弹中移除无烟火药装料,以及确保飞机降落在陆地上。
·S.帕森斯(WilliamS.Parsons)上尉被选中为核武器首次用于军事目的的“炸弹司令兼武器专家”。作为曾花费数年时间研究炸弹引信的海军军官,帕森斯是曼哈顿计划的军械处处长。在洛斯阿拉莫斯,他监督研发了后来用来轰炸广岛的枪式原子弹。代号为“小男孩”的原子弹长10英尺,重约1万磅。它里面装置了当时存在的几乎所有的经过处理的铀,共重约141磅。设计的相对低效率被它的简易性抵消了。尽管枪式原子弹从来没有试验过,但奥本海默安慰帕森斯说出现“不是最佳表现”的可能性“是相当小的,应该被忽略”。
这枚原子弹是在天宁岛(
IslandTinian)的一个安装了空调的棚子里面安装完毕的,该岛也是美军第509混成部队的银色B-29轰炸机基地。位于东京东南方1300英里处的天宁岛上拥有世界上最大、最繁忙的机场,其在上一年从日本人手中夺过来之后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建设完工。4条主要的跑道长约1.5英里。在格罗夫斯将军的坚持下,曼哈顿计划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就连掌管天宁岛的陆军航空部队指挥官都不知道原子弹和驻扎在岛上的那些不同寻常的B-29轰炸机的任务。由于担心核事故可能会杀死岛上成千上万的美国军人并摧毁对战争取胜至关重要的机场,帕森斯上尉决定,在不告知格罗夫斯的前提下,组装“小男孩”的最后一步将在飞机携带着它足够远离天宁岛的时候再完成。
1945年8月6日凌晨3点,帕森斯和另外一位武器专家莫里斯·杰普森(MorrisJeppson),离开了乘坐的那架名为“伊诺拉·盖伊”(EnolaGay,它是飞行员母亲的名字)的银色B-29轰炸机的座舱,进入了它的炸弹舱。此时,飞机正飞在海拔5000英尺的高空,离天宁岛海岸约60英里。在确认了3个绿色安全插销已经插入原子弹之后,帕森斯打开了它的后背板,而此时杰普森正举着手电筒,空气湍流则使飞机不断晃动。从来没有人在一个装载了裂变材料的武器上完成这个操作,更不要说它还摇摇晃晃地挂在黑暗的炸弹舱中的一个挂钩上。这个男子跪在前一天才安装好的狭窄铝制平台上。帕森斯花了大约20分钟将4个小丝绸袋的无烟火药装进了枪膛里面,重新接好了雷管电线,并且关上了炸弹的后背板。4个半小时之后,杰普森独自回到了炸弹舱中。此时轰炸机的飞行高度约为9000英尺,正在靠近日本海岸,炸弹舱中的温度比较低,感觉有点冷。绿色安全插销隔断了引信装置和无烟火药之间的电路。杰普森用3个红色的击发插销替换了它们。从现在开始,“小男孩”已经全副武装,开始从自身的电池里而不是飞机上获取能源。
广岛市横跨太田川(
Otariver)三角洲的6个岛屿。大部分人口都已经逃到乡村地区,市区还留下了约30万人。“小男孩”的瞄准点是相生桥(AioiBridge),远离其他岛屿上的工业厂房。相生桥位于市中心,靠近第二军的总部,在一个住宅区和商业区中间。大约在上午8时16分的时候,“伊诺拉·盖伊”号将原子弹投下,下降大约44秒之后,在海拔大约为1900英尺的位置被引爆。
在空中爆炸处正下方的零点位置(
groundzero,也叫爆心投影点或地面零点),温度达到了10000℉。相生桥上的所有人都被烧成了灰烬,城内数百处地方还燃起了大火。冲击波将建筑物夷为平地,火焰风暴席卷全城,巨大的蘑菇云冲上了10英里的高空。从飞机上看,广岛就像一片充满了浓烟和大火、不断翻滚和沸腾的海域。一小部分的裂变材料造成了这次毁灭;“小男孩”中98.62%的铀装料在变得超临界之前都被炸毁了。只有1.38%的铀真正发生了裂变,其中的大部分又转化成了几十种较轻的元素。广岛市大约死了8万人,超过2/3的建筑物被摧毁,而这仅仅是由于0.7克的铀-235转化成了纯粹的能量。一张一美元的纸币也比这个重。
“三位一体”试验一直秘而不宣,战争部将沙漠中出现的耀眼白光解释为一个弹药库爆炸。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保密了,这种新武器的公开展示不仅向日本,也向苏联传达了一个关于美国军事力量的明确信息。8月6日,杜鲁门总统正式宣告,利用“宇宙间基本能量”的原子弹,刚刚摧毁了广岛。“我们现在准备以更快的速度彻底地抹掉日本任一城市地面上的每一个生产企业,”杜鲁门警告道,“如果他们现在不接受我们的条件,等待他们的将是从天而降的毁灭之雨,这个星球上还从未见过的那种毁灭之雨。”但是,日本政府仍然不同意无条件投降,坚持要将天皇保留在他的皇位上。在广岛毁灭后的第二天,当地县知事鼓励幸存者去寻找“一种激昂的斗志以消灭恶魔般的美国人”。
与此同时,另一枚代号为
“胖子”的原子弹正在天宁岛的一栋特殊建筑里面组装。这栋建筑物的天花板上涂满了橡胶,同时布上了铜线,以尽量降低静电引起火花的概率。这个原子弹是马克3(Mark3)内爆装置,将其组装起来的难度要远远大于组装“小男孩”。帕森斯上尉将这种努力比作“在地上重造一架飞机”。“胖子”原定的投弹日期是8月11日,其目标是小仓市。可能出现的恶劣天气将这个日期提前至9日。
在午夜时分,也即在将原子弹装载到银色
B-29轰炸机中的前一天晚上,一位叫伯纳德·J.奥基夫(BernardJ.O’Keefe)的技术人员注意到本应将“阿齐斯”雷达组件与X单元连起来的主击发电缆可能存在问题。这根电缆和X单元安装的都是插座母头(femaleplug)。不知何故,电缆的插头装反了。这将需要几天的时间来将一层层的球形装料和炸药拆下来,取下电缆并正确地安装好。奥基夫回忆说:“我脊背发凉,尽管是在空调房里,但也开始浑身冒汗。”他决定即兴发挥一下。在另一名技术人员的帮助下,他破坏了一条又一条的重要安全守则,将房门撑开并将一根延长电缆拉了进来,然后用电烙铁将正确的插座接上。在一个装有5000磅炸药的房间熔化焊料真的是胆大包天之举。这两人装好了电缆,接上了插座,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刚做了什么。
试图将
“胖子”投向日本最大的兵工厂所在地小仓市的过程进展得并不顺利。在将这颗原子弹装上一架名为“博克斯卡”(Bockscar)的B-29轰炸机之后,该飞机的一个燃油泵在起飞前出现了故障。这是25岁的飞行员查尔斯·W.斯威尼(CharlesW.Sweeney)少校指挥的第一个战斗任务,他决定用离得较远的一个储备油罐的600加仑油料继续推进作业。在离开天宁岛四个小时之后,飞行测试盒里突然闪烁的红灯显示炸弹的引信已经被激活。红灯亮起可能意味着原子弹已经启动并随时会爆炸。斯威尼考虑要将原子弹扔到海里,但还是先让助理武器专家菲利普·巴恩斯(PhilipBarnes)先鼓捣一下飞行测试盒。巴恩斯迅速地检查了一下图纸,查看了盒子内部的情况,发现一对旋转开关被安装在了错误的位置上。原子弹并没有被启动,机组人员听到这个消息都长出了一口气。
恶劣的天气困扰着此次飞行,厚厚的云层和剧烈的大气湍流如影随形。
“博克斯卡”号在日本上空的一个汇合点盘旋了40分钟,浪费燃料等待另一架永远不可能到来的美国飞机。斯威尼在小仓市上空打开了炸弹舱舱门,但是这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片浓烟和阴霾之中。他接到了严格的命令,要在目视情况下投弹,而不是依靠雷达。“博克斯卡”号在小仓市上空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其间进行了三次不成功的投弹尝试,还引来了防空炮火。这座城市由于极差的能见度而幸免于难。不过,斯威尼还有足够的燃料能够飞到他的第二个目标地点——长崎。他在那里扔下了“胖子”,然后担心飞机有可能坠海,但最终勉强抵达了美国在冲绳岛的空军基地。
“胖子”偏离了它的瞄准点超过1英里远。没能在中央商业区上空引爆,它最终在长崎西郊的一个工业区上空爆炸。大约1/5的钚装料发生了裂变,爆炸当量约为21000吨TNT(21千吨)。这颗原子弹要比轰炸广岛的枪式装置威力更强大、效率更高,后者的爆炸当量在12千吨至18千吨之间。不过,“胖子”对长崎造成的破坏程度并没有“小男孩”对广岛的那么严重。诸多山丘使长崎市的大部分免遭冲击波的破坏,火焰风暴也没有爆发,尽管当时的狂风达到了每小时600英里的速度。大约4万名长崎居民死于这次原子弹轰炸,至少8万人受伤,超过1/3的房子被摧毁。零点位置位于三菱钢铁厂(MitsubishiSteelWorks)以南约500英尺的地方。一份报告指出,爆炸后这个工厂“变成了果冻状的一团”。这颗原子弹同样抹平了三菱兵工厂(MitsubishiArmsFactory),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的鱼雷就产自这里。
广岛和长崎的大部分伤亡类似于燃烧弹和常规炸弹造成的那种伤亡。大约一半的受害者是被烧死的,大约
1/3的人是被废墟瓦砾杀死的。但出现了两种新型的伤亡情况。闪光烧伤(flashburns)是在原子弹那尽管短暂但温度极高的爆炸瞬间造成的。以光速直线行进的热辐射强到足够杀死零点位置方圆1英里范围内、没有墙或者其他物体来阻挡紫外线和红外线的所有人。2英里之外的人也可能出现严重的灼伤。厚衣服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因为这种闪光只持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白色衣服可以反射热辐射,而深色衣服则会吸收它。许多遭受闪光烧伤的受害者身上出现了与他们身穿的和服颜色深浅样式一致的疤痕。
电离辐射
——主要是原子弹爆炸后最初一分钟内释放的γ射线——产生的后果更令人不安。也许广岛和长崎1/5的死者死于“辐射病”(radiationsickness)。那些从冲击波和大火中幸存的人很快就感到恶心和疲倦。一些人几小时之内就得了病,而有些人则在感觉不适之前几天看起来都健健康康的。γ射线破坏了他们体内细胞的再生能力。他们死亡之前的症状特别恐怖:发热、呕吐、精神错乱、出血性腹泻、内出血,以及眼睛和鼻子出血。
几十年来,一些历史学家一直在质疑使用原子弹的必要性。他们认为,日本已经在军事上被打败,对日本港口的封锁已经扼杀该国的经济,美国对日本本土的进攻也不是必不可少的,一场常规的轰炸行动就可能迫使日本投降,苏联对日宣战也比原子弹产生的影响要大得多,仅仅展示一颗原子弹就足以对日本民众的心理产生足够的冲击,以及承诺日本天皇依然可以保留皇位就可能拯救成千上万条性命。
尽管可以令人信服,但上面这些反事实的论据永远也无法被证实。历史事实永远也不会改变。
8月6日,广岛被“小男孩”摧毁。两天之后,苏联对日宣战。9日,长崎遭到“胖子”轰炸,然而第二天,日本陆军大臣阿南惟几(KorechikaAnami)依旧敦促日本人民去战斗,“即便我们不得不食草吃土以及战死沙场”。8月14日,裕仁天皇驳回了他的将军们的请求,同意无条件投降。他在终止战争的诏书中解释说:“敌方最近使用残酷之炸弹,频杀无辜,惨害所及,实难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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