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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轩，独立媒体人，杨轩工作室主理。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图文/欧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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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式林，作家、诗人、投资人、环球旅行者

离开南非的德班，沿萨尼山道翻越马洛蒂山，进入莱索托东部的莫霍特隆区。萨尼山道名列旅行杂志评选的世界十大最危险道路，当地语言里，莫霍特隆意思是秃鹭之地。一个地方为什么以秃鹫命名？我不知道其中的由来。经过南非的布隆方丹时，在客栈里认识一位叫汉斯的荷兰人。汉斯刚从萨尼山道走出来，告诉我另一个与非洲旅行有关的词“非洲按摩”，那些走过险峻曲折，坑坑洼洼的非洲道路的旅人的真切感受。莱索托是“空中王国”，陡峭岩壁上的萨尼山道，不少地方坡度达到1比3，前进3公尺，高程垂直上升1公尺。手握方向盘，视野里全是蓝天白云，唯独看不见悬崖边上的路面，过一个接一个的发夹弯，陡坡上来回倒车才能转过去。这就是秃鹭之地的意思吧。走过这样的道路，多少能体会一个地名可能蕴含的风险。

莫霍特隆市是莫霍特隆区首府，在通往首都马塞卢的必经之路上。国土面积3万多点平方公里，分为10个行政区的莱索托，区首府只是个几千人口的小镇。萨尼山道上折腾大半天，入夜进入小镇，客栈里住下，醒来已近中午。只有几条街的市镇，可以看的东西不多，就近找了家有好几张桌子，看着还过得去餐馆，早餐跟午饭一起吃了。

进门时看到有人低头在喝一种奇怪的东西，酱油色，浓浓稠稠的，不是稀粥也不是玉米羹。又有别的客人进来时，看到老板娘不是从厨房里，而是从柜台后面端出塑料桶，往杯子里倒这东西。一时好奇心起，也要了一碗。

凑近嘴边，浓烈的怪味扑鼻而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餐厅里一阵大笑，这酱汤简直无法接近。捏着鼻子尝一口，似乎是甜中带酸，回味有些苦涩，还有些别的什么说不出来的味道。问老板娘如此丰富的口感到底是什么。黑大姐双目圆瞪，半是英语半是塞苏陀语哼哼说：朋友，这是啤酒啊！她好惊讶，这世界上居然有人不知道啤酒。

这东西真是啤酒吗？入乡随俗，当地人说是，那就是吧。馆子里堂食外，还散装在各种塑料瓶里卖。750毫升，1块马洛蒂一瓶，折人民币不到五毛。吃着饭这功夫，有好几波人骑着马到来，不吃饭，就喝这看上去像淘米水兑酱油的混合物。酒精含量不高，10来度吧，七、八罐一气喝下来，丝毫看不出酒精上脸，非洲肤色也有其独到之处，是吧？美中不足是出门上马的姿势，就没有来时潇洒。莱索托人都骑光马，没有中国古典小说里写的跨鞍上马，屁股下垫着块神奇的毛毯子。午餐后出发，赶往王国首都马塞卢。没走多远，赶上在餐馆里邂逅的几位，老乡们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慢腾腾走着。骑马确有些独特的好处，只要爬得上去，趴在马背上，马自己会找路回家，避免了酒驾，也比将要问世的自动驾驶车更环境友好。

离马塞卢还有几十里地，路边出现一溜儿铁皮屋子，似曾相识的味道扑鼻而来。走进去观看，四壁之间黑乎乎的，眼前隐约站着位大妈，提着铲子往旁边的斗车里装什么东西，地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塑料罐子，管子和勺子。到了马塞卢，跟人聊天时才知道这就是熬制土啤酒的作坊。这种原生态的超级啤酒，设备与制作流程很特别，原材料是一种叫Mosoko的植物，碾成粉末放水里煮，撒些白糖，煮成后发酵，再倒回汽油桶里煮上三天三夜，啤酒就炼成了。

在莫霍特隆的品酒经历导致了偏见，以为莱索托没有正儿八经的啤酒。到马塞卢后的第二天，街上闲逛时发现餐馆酒吧在卖各种品牌的啤酒，南非的、荷兰的、德国的、英国的，跟世界上任何城市没什么区别。有家餐馆门口的牌子上详列各国名牌后，末尾处写着本地啤酒，便进去看个究竟。

这家叫“爱之家”的餐馆装潢很另类，有点学校教室的感觉。侧面墙上有块黑板，写满龙飞凤舞的英文，大意是本店经营所得利润将投资到一个叫KickforLife基金，基金涉及项目广泛，从艾滋病检测预防到工作技能培训，从戒除毒瘾到一般教育，还有健康咨询、就业与创业指导等等，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

来了非洲人民的老朋友，掌柜的马上在收银台后站起身来，自我介绍叫特拉利。在热情友好的气氛中，特拉利详细介绍这家以慈善为宗旨的餐馆，顺便推荐本店特供的本地啤酒，不是在莫霍特隆尝过的淘米水，是莱索托正儿八经生产的马洛蒂品牌酒。马洛蒂是莱索托东部跟南非交界的山脉，在这个四面被南非包围的国中之国，稍微有点名气的东西，都跟这座神山扯上关系。

马洛蒂啤酒清爽偏淡，与莱索托特色的碳烤馅饼很是搭配。喝着酒，特拉利又过来聊天。原来他就是KickforLife基金的经理人，基金创办十年，已经帮助很多有吸毒酗酒问题的人回到生活正轨，又帮助众多没有问题或者曾有问题的人创业致富。黑人都爱聊，但走遍非洲，很少能碰到几个聊得眉飞色舞的，特拉利是其中一个。他热情地赞美中国，中国人在这里修路搭桥、办厂开店，发展了地方经济，让当地人有工作，还带来各种便宜商品。这样的赞歌真是有些意外。沿途所闻，听到更多的是对中国人的埋怨，比如工厂的污染排放、基建工程破坏环境、买通警察跟政府人员欺压当地劳工、倾销劣质产品、低价竞争让当地人开的店铺没法生存等等，诸如此类。

特拉利写了个网址，说是基金的网页，请中国朋友多多指教。回酒店上网一看，只是个简单的网页，寥寥几行字写着本基金关注滥用酒精问题云云，餐馆墙上包罗万象的诸多内容，页面上都没找到。基金宗旨、管理方式和使用方向，还有政府注册之类的信息，网页上只字不提，最详细的是捐赠的转账方式，万事达、维萨、美国运通，还有南非银行发行的各种信用卡银行卡转账，都无任欢迎。

网页上有地址，看谷歌街区地图似乎不远，过去看时，原来是家酒吧，各种的白兰地、威士忌、罗姆酒、伏特加无所不有，作为酒吧主打自然还是啤酒，甚至还有在莫霍特隆喝过的土啤，装在做工精致的木桶里，跟路边餐馆里的白色塑料桶比似乎上了档次。问吧台小妹认识不认识特拉力，小妹说是我哥啊，说完马上拨打挂在酒柜上的电话。

屋子后面有个庭院，摆着好几张桌子。半瓶马洛蒂没喝完，特拉力风尘仆仆的到了，很兴奋的样子，大概以为我是过来捐款的吧。一屁股坐下，特拉力便吆喝他那位胖乎乎的妹妹上酒。我们一瓶一瓶地灌着马洛蒂，畅谈酒精滥用的社会危害，如何帮助人脱离酗酒的意义与各种办法。特拉力的朋友们陆续到了，一个接一个不请自来。胖小妹顾不上看她的肥皂剧，来来回回往院子里搬酒，忙出一头汗。回柜台买单，发现那慈善基金果然没有忽悠，万事达、维萨、美国运通还有南非银行发行的各种信用卡银行卡都可以刷，再看看胖小妹笑眯眯递来的账单，跟捐款差不离了。

走在莱索托街头，在南非约翰内斯堡的索韦托，在内罗毕或者摩加迪沙的贫民窟，墙角边时常看到有人或坐或站，无所事事地瞄着路上的过往行人。走得近些，会听到各种语言的吆喝。“嗨，有钱吗？”是最文明的问候，更多时候是简单直接的“嗨，中国佬，给我钱！”人口两百多万的莱索托，全国57%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成年人HIV病毒感染率两成以上。贫穷加上艾滋病，人均寿命不到40岁，比整个非洲的平均水平还低10岁。

带着几瓶马洛蒂啤酒，驱车往郊外走去。莱索托不属于荒漠地区，首都马塞卢却像是荒漠间的绿洲市镇，离开市区就是庄稼地。提着酒瓶子爬上路旁的小山，脚下的谷地连绵起伏，绿色的庄稼和淡黄色的草地像彩色挂毯，牛羊星星点点，点缀其间。

放眼看去，一切都很美。走下峡谷，到近处看时，绿茵茵的田地大多只是野草。玉米地东一块西一陇，植株间杂草丛生，没有除草施肥等田间护理，真正的靠天吃饭。现在是旱季，草却也不怎么茂盛，牛羊趴伏在地上，一点一点啃食稀疏的草芽。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前段时间，这两句词在微信圈里很热。遥远天边的非洲，有一壶一壶的酒，有什么风尘么？渴望远离红尘，寻求荒芜之地的纯朴与宁静，也许只是虚幻。神性的生活如果曾经存在，已化为灰烬，人生终归回复世俗的本色。但旅人还是要行走，要去看看未知的国度与那里的百态人生，体会简陋的茅屋、褴褛的衣衫与满地污水所表达的悲哀，如同我早已不再相信写作的意义，此刻却百无聊赖地玩味着文字。我想要说的，就是这种感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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