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悍的重生》031-040 《彪悍的重生》031-040《彪悍的重生》031-040

《彪悍的重生》031-040

0031

目前,住吉会的总裁是崛政夫,而会长则是西口茂男,一般情况下,会内的事务是由后者来做决定的,总裁类似于太上皇,很少出来露面了,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就想起来要搞募捐了。

作为住吉会的现任总裁,崛政夫这个人是很有意思的,当然,他的能力也强悍到了极点。

作为目前日本第二大暴力团,住吉会的发展并不是很顺利,在1965年的5月,它曾经被日本政府强行解散,整个会组的势力都分崩离析了,仅余下一个“住吉一家”在垂死挣扎。

两年后,也就是1967年,年轻的崛政夫接任住吉一家五代目总长,他用了五年的时间,将亲和会、丸唐会、大日本兴行、西和会这些北海道、关东、东北地区的博徒系、的屋系的组织全都联合起来,成立了住吉连和会,由此,将住吉会发展成为日本第一大暴力团——当时的山口组还不行,连第二都排不上,真正排第二的是稻川会。

从1965年到现在,崛政夫领导住吉会将近三十年,与山口组、稻川会敌对了近三十年,却始终平安无事,且将住吉会发展壮大,要说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估计都没有人会相信。

北海道的奥尻地区发生地震,崛政夫要搞募捐,这在宫下北看来是个很精明的做法,在他的记忆中,后世的指定暴力团都会这么做,可问题在于,让大家伙局捐钱这种事,就很令人不爽了。而且,作为负责工薪消费金融这一块业务的头目,宫下北有自知之明,这3亿日元中,他恐怕是要拿大头出来的。

果然,随着坂卷松男一番话落地,会议室内超过半数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宫下北的身上,就连坂卷松男都是如此。

“总裁先生的这个决定我认为很有必要,”宫下北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在这个时候,向奥尻地区捐赠款项,必然有利于改变会社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是一项明智的举措。至于我所负责的工薪消费金融业务部,最近发展还算不错,拿出一亿日元的份额应该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不过,想必大家也都知道,这种事,我一个人是不能做主的,请大家给我两天时间,我也好回去运作一下。”

宫下北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到位了,他愿意从业务部的资金中拿一个亿出来,但这种事他一个做不了主,得回去问真正做得了主的人,至于这个真正做的了主的人是谁,还用细说吗?

“很好,宫下君的诚意我很感激,”坂卷松男笑了笑,弯腰给宫下北行礼,说道,“那么,接下来的部分,就需要大家共同来解决了。”

坂卷松男在野口会中的威信还是很高的,再加上宫下北一个人就承担了三分之一的捐款,剩下的人也不好再干坐着,纷纷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站出来认捐。

你一千万,他三千万的,很快就把捐赠的份额凑齐了。这些钱也不用个人出,动用的实际上都是组织的钱。

钱凑齐了,会议也就结束了,坂卷松男首先退场,宫下北等到比自己地位高的几个人离场之后,才默然无语的离开总部。

“去哪儿?”车上,真田佳溆将车子发动起来,问道。

“西新井,谷在家三丁目,”宫下北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叶山智京给他的那张纸条,直接让真田佳溆看了看,说道。

真田佳溆点点头,将车子开出停车场。

西新井就在足立区,离着宫下北的住所不是很远,但离着野口会的总部可就不近了。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真田佳溆把车停在一栋挂着铃木物产株式会社牌子的六层大楼前面,宫下北再三确认了地址,这才推门下车,朝大楼的正门入口走去。

从大楼的正门走进去,是一个空旷的大厅,一个穿着粉色制裙、头上梳着发髻的年轻女孩坐在前台内,见宫下北走进来,便微笑着问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是宫下北,来见赤本先生,”宫下北直截了当的说道。

“您好,宫下先生,请走3号电梯,”女孩微笑着说道,“赤本先生在6楼。”

“谢谢,”宫下北朝她点点头,寻着电梯所在的位置走过去,找到了3号电梯。

乘着电梯直接上了6楼,当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兔女郎”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宫下北眼前。

“欢迎光临,”兔女郎的个头很高,比宫下北足足高了半个头,她穿着黑色的纯蕾丝泳衣,腿上裹着黑色带花纹的长丝袜,两只胳膊上,也戴着同种花纹样式的套袖,整个人看上去性感而魅惑。

“你好,”宫下北现在抗色诱的能力不弱,他面无表情的微微躬身,说道。

“宫下先生,请跟我来,”兔女郎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

电梯外的走廊上铺着厚重的地毯,宫下北见电梯间外有换鞋子的地方,便过去把鞋子脱了,这才跟着兔女郎往走廊右侧走。

走廊里很空旷,很安静,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古怪的是,这栋大楼外面完全是洋式的风格,可这层楼里却是日式风格,走廊两侧都是木制的隔断,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障子门。

宫下北跟在兔女郎的身后走了一段距离,最后停在一扇紫红色的障子门外。

兔女郎回头看了宫下北一眼,随后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障子门拉开一道缝隙,朝里面说道:“先生,宫下先生来了。”

随着这道缝隙的出现,宫下北就隐约听到有钢琴声从里面传出来,但却没有人回应。

兔女郎等了一会儿,又稍稍提高声调,说道:“先生,宫下先生来了。”

随着她的话声落地,障子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穿着白色浴衣和服的女人出现在门内,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宫下北,说道:“请进吧,宫下君。”

宫下北诧异的看了一眼对方,这女人昨天才与他见过面,正是中村康二的妻子金子美和......应该是中村美和。

没有多问什么,宫下北跟在中村美和的身后进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门里竟然是个超级宽敞的大厅,足有七八十畳的样子,但却很空旷。扫一眼,东侧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架钢琴,此刻,正在那里演奏的,正是中村美和的女儿中村尚子。而在西北侧的角落里,则摆放着一张茶桌,穿着一身灰色和服的赤本原介就坐在那张茶桌的后面,微笑着看向这边。

宫下北远远的朝赤本鞠了个躬,这才快步朝那边走过去。

“赤本先生,冒昧过来,打扰了,”走到近前,宫下北再次鞠躬,恭恭敬敬的说道。

“算不上打扰,”赤本裂开两片肥厚的嘴唇,笑道,“宫下啊,我可是很盼着你来打扰我呢,以后有时间的话,你应该经常打我这里来,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

“这真是我的荣幸,”宫下北陪笑道。

“呵呵,宫下啊,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赤本看了一眼跪坐在一边的中村美和,示意她倒茶,同时笑道。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宫下北在心里揣摩着,这到底是真话呢,还是反话呢?

“自动契约机的事情怎么样了?”赤本转口问道。

“已经在中村电子株式会社订制了样机,一周后应该可以拿到,”宫下北说道,“不过,我实地看了看中村电子株式会社的情况,我认为,如果将大批量的订单交给中村康二先生,他恐怕很难如期完工。”

“哦,为什么?”赤本眉头一皱,问道。

“中村电子株式会社的情况现在很糟糕,”宫下北没有顾虑一边的中村美和,他直接了当的将中村那边的情况简述了一遍,“现在,中村先生不仅缺乏工人,而且设备是否能正常运转也无法保证,如果要想让他顺利开工的话,中村电子株式会社至少还需要拿到不少于5亿日元的贷款。这些钱,要拿来补发会社拖欠工人的三个月薪水,还要采购新设备和原材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赤本陡然抡开胳膊,照准中村美和的脸上就是狠狠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的足够狠,中村美和被打的直接扑倒在地上,再起来的时候,嘴角都渗出血丝来了,一张美艳的小脸也迅速紫胀起来。

“啪!”

中村美和刚跪坐起来,赤本又是一记耳光打过去,还是那半边脸,还是那么的用力。

连着打了三记耳光,中村美和似乎被打蒙了,她扑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却没能再次跪坐起来。

宫下北心里明白,赤本肯定是不了解中村电子株式会社的具体情况,他得到的那些信息,应该是中村美和告诉他的,其中参假的地方太多了。

“宫下啊,那你觉得,再投入5亿日元,就能让它的生产恢复吗?”给了中村美和三记耳光,赤本似乎就把气撒出去了,他扭头看向宫下北,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和煦的笑容。

0032

“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宫下北如实说道,“不过,如果是理性投资的话,我不建议这样去做,毕竟自动契约机的技术含量不高,我们完全可以找另一家会社来做。”

这番话说完,宫下北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扑倒在地的中村美和,这女人正在看着他,一对勾人的桃花眼里,全都是恶毒的目光。

心头冷笑,宫下北对她的怨恨毫不在意。

这女人不过是赤本的玩物罢了,她要想在赤本那吹枕头风,给自己穿小鞋,可能性微乎其微。说到底,赤本的性情与自己非常相近,好女色却不会在某个女人身上投入太多感情,指望这样的男人接受枕头风?别做梦了。

“你说的不错,宫下,”赤本点点头,说道,“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把这件事交给中村去做。”

“这样吧,”嘴里这么说着,他从茶桌下面拿出一个很精致的樟木箱子,打开箱盖,从中取出一本支票簿,随手签了五张,扣上他的私章,“我现在给你这笔钱,你负责监督中村康二,让他好好地把这笔钱用出去。”

“嗨!”宫下北双手接过支票,垂头应道。

“赤本先生,还有一件事需要征得您的意见,”抬起头,宫下北紧接着说道。

“哦,说来听听,”赤本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微笑着说道。

宫下北将之前开会的内容说了一遍,主要是那一个亿的出处应该放在什么地方。

“这件事你看着去运作吧,我了解了。”赤本倒是很大方,他都没有犹豫,直接便说道,“只要账目明细就可以了。”

“嗨!”宫下北再次垂头应声。

“宫下啊,听说你的交际圈子很窄啊,平时都没有什么往来应酬,”赤本突然转口,说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嗨,是这样的,赤本先生,”宫下北苦笑道,“我这个人,是有些孤僻的,另外,我的身份毕竟不好,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和我来往。”

“这样怎么可以呢?”赤本笑道,“一个人要想成功,就必须经营好自己的交际圈子,你将来能走到什么位置,能够有多大的高度,与你接触的交际圈子密切相关。能够获得成功的人,没有哪个是性格孤僻的,至于说你的身份,那算什么问题?如果你自己很看重那个身份的话,说明你自己欠缺自信,这是你的问题,而不是你的身份的问题。”

“嗨,我明白了,赤本先生,”宫下北由衷的说道,不管对方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至少这番话是金玉良言。

“你看看这个,”赤本伸手从茶桌下面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轻轻放在茶桌上,而后推到宫下北的面前,说道。

宫下北鞠躬行礼,随即将文件拿过来,仔细的翻看起来。

文件出自农林水产省,其中的内容是一个机场建设项目,大概的意思,就是为了解决笠冈的蔬菜运输问题,农林水产省计划拨付100亿日元的资金,在笠冈建设一个蔬菜专用机场。

看了这份文件,宫下北只想说一句“靠!”

之前看过新闻,为了刺激低迷不振的国内经济,农林水产省今年貌似拿到了全日本公共事业预算的百分之二十,这么一大笔钱,已经远远超过了该部门的需求。可是按照日本政府的惯例,这笔钱农林水产省是必须用完的,否则的话,明天预算就会被缩减,所以,这部门的官老爷们就在想尽千方百计的花钱,要把这些钱都赶在年底之前花干净。

投资100亿日元在笠冈建设蔬菜专用机场,这真是个天才的想法,一般人是没这么大脑洞的。只要稍加分析,就能知道这个脑洞开的有多大了。

最今两年,为了刺激经济,日本到处都在搞政府性的基建投资,国土交通省在搞,他们在到处修路,铁路公路一块上,恨不得把海上也修出公路来;建设省在搞,河川局在到处修堤坝,半米宽的小河沟也得修上混凝土的河堤,不,不仅是河堤,河床也要修成混凝土的;文部科学省也要搞,到处建博物馆、多功能文化馆,有些小山村都要建上个博物馆,里面一幅作品都没有......

现在,轮到农林水产省了,他们要搞蔬菜专用机场。

笠冈本地的交通并不闭塞——国土交通省在那里修了好多路,即便不算公路和铁路,距离它最近的机场,就在四十公里外的冈山市,那里真的有必要修一个机场?在制定这个项目计划的时候,那些官老爷们考虑过蔬菜运输成本的问题吗?考虑过方便性的问题吗?考虑过日本航空业的收费有多高吗?

好吧,其实这些与宫下北都没有关系,前世的他就很熟悉这段时间日本政府的基建投资有多么的盲目,以至于成了国际性的笑话,美国的很多报纸都在嘲讽日本人,称日本为“土建国家”,称他们在这一时期修建的机场为“萝卜机场”。

宫下北还知道,这段时期日本政府搞得基建项目,的确养活了很多人,也帮助很多原本将死的重工企业,熬过了最难过的几年,而在此前提下,这些钱是从何而来的问题,就没有人会去深究了。

将文件看了一遍,宫下北没有说话,他将文件双手捧着放回到桌上,眼睛看着对面的赤本,等他开口说话。

“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有没有盈利的机会?”赤本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

“我只能说,如果是由我来投资的话,我宁可把钱拿去歌舞伎町消费,也不会投到这个项目上,”宫下北想了想,说道,“至于说盈利的机会,当然有,不过是在机场的建设环节,至于机场建成之后......”

宫下北的话没说完,就在这停住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把后面的话就着茶水咽了回去。

“哈哈哈......”赤本张口大笑,脸腮上的肥肉都跟着笑声一颤一颤的。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很不幸,长信银行必须参与这个项目的投资,”笑了一会儿,赤本喘息着说道,“100亿日元,我们要拿80亿出来。”

“这恐怕很难在理事会获得通过,”宫下北迟疑道。

“嗯?看来你对长信银行很了解啊,”赤本看着他的脸,微笑道。

“不仅是长信银行,我对日本绝大部分银行都很了解,”宫下北老实不客气的说道。

“呵呵,非常好,”赤本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说道,“那么,邮政储蓄银行呢?你了解多少?”

邮政储蓄银行?宫下北当然了解,而且了解的非常清楚,前世,大藏省丑闻最终牵连出来的金融大怪兽,就是这家吸储规模达到日本储蓄总额近百分之四十的银行。

当年,邮政储蓄银行的丑陋面纱被揭开的时候,躺在账簿上的,是高达62兆日元的不良融资,如果再加上十年中,中央各省厅、地方政府借贷却无法归还的债务,这家银行挪用的公民储蓄就是一个骇人的数字了。

这个坑有点深,宫下北虽然了解实情,却不敢表现出来,不然的话,他根本说不清楚这些内幕是从何得知的。

“算是了解一些,但并不是很多,”宫下北含糊其辞的说道。

“了解一些?”赤本仍旧是那副和煦的微笑,他说道,“那么,宫下啊,你来告诉我,如果我想将这80亿的资金,不通过理事会的批准,转到邮政储蓄银行的账户中去,应该怎么做?”

宫下北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说道:“赤本先生,我需要一些更加详尽的资料。”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赤本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了,“资料就在隔壁的房间里。”

“我马上去看,”宫下北弯腰行礼,说道。

“那些东西都不能带走,你就在这里看好了,一会儿,我会安排人给你送过来,”赤本说道,“记住,你就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拿出可行的方案,什么时候再离开。这段时间,美和与尚子会负责照顾你,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向她们提出来。”

话说到这儿,他费劲的站起来,一边往门口的方向挪动,一边笑道:“宫下啊,这两个女人很不错的,好好享用吧,但是你要记住,方案必须尽快拿出来,这件事关乎到了你的命运。”

宫下北愕然看着他如同一堵墙般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半边脸肿起来的中村美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赤本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外,没一会儿,三个兔女郎打扮的年轻女孩走进来,每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一摞档案袋。她们将档案袋都堆放在茶桌的边上,厚厚的一摞,足有半米高。

女孩们给宫下北行了礼,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你是姓赤本的吧?”看到障子门被女孩们带上,始终沉默不语的中村美和冷冷一笑,说道,“或许你本名叫赤本北?”

“哎?”宫下北一愣,随即失声笑道,“或许,真是这样的呢,你看我的长相,是不是与赤本先生有几分相像?”

中村美和哑口无言,对这样无耻的男人,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更可悲的是,她还需要用自己的身体来取悦这个男人。

0033

入夜的时候,下了一天的小雨有了变大的趋势,不仅如此,厚厚的云层里还翻滚着雷电,看样子小雨是要变成雷雨了。

宽敞的大厅里,原本那张茶桌上放了一个台灯,灯光很亮,宫下北就坐在灯光下,一份一份的翻看着那些档案。

这些档案统统来自于邮政储蓄银行,至于长信银行的那些资料,他已经看完了,同时,相比起长信银行的那些资料,邮政储蓄银行的某些内幕更加惊人。

日本的邮政储蓄银行成立时间很早,历史可以追溯到一个多世纪前的1871年,属于日本邮政公社下辖的三大业务之一,同时,也是标准的国营银行。

在1985年之前,邮政储蓄银行完全归属于邮政省,它的业务量并不大,属于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银行。但是在1985年之后,大藏省参与进来,成了邮政储蓄银行背后的一个大庄家,随后的几年时间里,大藏省将年金基金、养老基金、更省厅的财政核算业务,都挪到了这家银行的业务范围内。

同时,大藏省资金运用部通过邮政储蓄银行,搞了一个所谓的“财政投融资计划”,通过这家银行的资金储备直接提取资金,去搞各种类型的投融资,当然,主要是不动产方面的。

这个计划,使得大藏省直接绕开了国会的监督、审批,有了自己的小金库,因此,这个计划也就成了大藏省的“第二预算”,即不受任何部门管控的“影子预算”。

随着这个计划的实施,越来越多的利益方开始插手其中,在最初的几年里,这个计划确实帮助大藏省赚到了很多钱,可惜的是,泡沫经济的破灭打碎了这个好局面,大量呆坏账的出现,令邮政储蓄银行的资金近于枯竭,大家谁都拿不到钱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奢侈的生活,谁又能甘心再去扣扣索索的过日子?邮政储蓄银行不是资金枯竭吗?没关系,大藏省主管着整个日本的金融,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两年前,大藏省出台政策,对邮政储蓄银行的税收予以减免,同时,对其保险业务给予补贴。没有了税收的压力,邮政储蓄银行随即上调存款利率,它的存款利率是日本所有银行中最高的。

高利率为邮政储蓄银行吸引到了大量的储蓄存款,也使得这家银行的规模迅速膨胀起来,到目前为止,这家银行投入到所谓“财政投融资计划”中的资金,已经高达近40兆日元。

现如今,“财政投融资计划”的主要投资方向,就是日本的国债,大藏省左手发行国债,右手再把它买回来,使得日本在经济低迷的情况下,国债仍旧不愁买家,因为最大的买家就是他自己。

除了购买国债之外,“财政投融资计划”的受益者主要还有两家,一家是道路公团,另一个则是国有铁路公司。

按照宫下北所看到的资料显示,到目前为止,道路公团掌握的运营资金为4兆5000亿日元,但其负债总量已经高达15兆日元,国有铁路公司掌握的运营资金为5兆4000万日元,负债总量为21兆日元。换句话说,这两家国有的企业,实际早就资不抵债了。

国有铁路公司掌握着日本全部的铁路干线,它竟然能经营到这种程度,真是令人惊讶。

当然,更值得惊讶的是道路公团,这家企业掌握着全日本所有的收费公路、高速公路以及高速公路沿线的服务区,有如此优质的资源,它竟然赔成这样了。

这些钱怎么赔的?赤本提供的这些资料中自然不会有,不过,穿越而来的宫下北却是非常清楚,这一切都源自于日本政治经济体制中一个很特殊的存在:“特殊法人”。

《有斐阁经济辞典》对特殊法人的定义是:因公共利益或国家政策的需要,基于特别法律设立的法人。实际上,就是一些设立在国家机关名下的国营企事业机构。

这些机构在日本战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对日本经济的腾飞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到了六七十年代之后,它们却成了滋养腐败的烂泥塘。

这些企业从国家的财政中获取拨款,运作经营,其领导职务绝大部分都由省厅部门以及地方行政长官退休后担任,他们领着超高的薪水,却把这些机构当作了养老的地方。

前世,宫下北参与大藏省丑闻调查的时候,查阅过道路公团的档案,当时的资料显示,道路公团之下有若干个特殊法人,比如:东日本高速道路株式会社、中日本高速道路株式会社、西日本高速道路株式会社、首都高速道路株式会社、阪神高速道路株式会社、高速道路设施协会等等等等。

在这其中,高速道路设施协会是个不动产租赁部门,它掌握着日本大量的高速公路服务区、停车场、垄断性的电话服务、高速区的播音电台、高速路两侧的高立架广告牌等等等等。

而高速道路设施协会又将这些盈利设施、不动产,分包给了下属的103家运营企业,而这些运营企业都是私营性的,它们的拥有者,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国土交通省、大藏省、道路公团的退休官僚。

这103家运营企业,每年的营业额总计超过5500亿日元,但每年上缴给高速道路设施协会的,却只有不到750亿日元,而高速道路设施协会再上交给道路公团的盈利,则只有区区的每年70亿日元。

前世的时候,这些丑闻在2000年春随着大藏省丑闻的曝光而浮现出来,时任的日本首相小渊惠三曾经下令展开调查,但不过一个月后,小渊惠三中风卧病,随后死在任上,调查也随之戛然而止,没了后续。

其后森喜朗上台,调查再起启动,可这位大嘴巴的首相在任期间,丑闻不断,调查没有丝毫进展。直到后来小泉纯一郎上台执政,他将所有的调查全部停止,直接推行了邮政民营化改革,任内又是怼中国,又是战朝鲜的,这个调查就被彻底拖黄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有着前世认知的人,宫下北很清楚这个泥坑有多深,那真是深不见底啊,前世被揪出来的那些人,包括赤本,不过是被人推到前台的牺牲品罢了,也就是赤本当时已经死了,如果他不死的话,估计他都不会被推出来。

被裹夹在这个丑闻中的利益群体实在是太大了,不论是谁,一旦试图把他们掀翻出来,暴露在阳光下,他们就敢狗急跳墙,把那个掀被子的家伙生生咬死。

前世的时候,当了解到部分内幕的时候,宫下北的第一个感觉是心惊,第二个感觉,就是暗劝自己,要远离这个烂泥潭,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将这些东西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来看待。

至于现在,宫下北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再深入一些,再靠近一些,应该更多地参与其中,作为涉案的一份子。

当然,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人,宫下北也清楚,如果自己爬不上去,或是将来出了问题,那么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是被当做弃子牺牲掉,自己或许会像前世的真田佳溆那样,被“自杀”,也可能会像更多牺牲品那样,需要在监狱里待到死。

可问题是,那又怎么样?就算自己爬不上去,将来被当做弃子牺牲掉,那用半生荒废来换十年的锦绣,这笔买卖真的就很亏吗?

眼前就是这么一个十字路口,往左,自己一辈子就是这么个黑社会的小头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人上人的生活、纸碎金迷的奢侈、数不尽的金钱美女,与自己都不会有任何关系,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四处奔波忙碌,受尽白眼,却只能满足最低档次的生活需求。或许是二十年后,又或许三十年后,如果运气好,可能就是五十年后,自己将会在某处肮脏破败的养老院里结束生命,当闭眼的那一刻,自己后悔的可能不是这辈子做了什么,而是这辈子没做什么。

往右,自己将会面临另一种人生,这段人生可能更加的凶险,更加的危机四伏,但与此同时,自己却能掌握住更多人的命运,很多人会随着自己的一声冷笑坠入地狱,也有很多人会随着自己的一抹微笑而走上人生巅峰。如果运气不好,自己大概只能过上十年穷奢极侈的生活,而在这十年里,什么金钱、美女、豪宅、名车,都算不上是自己的追求了,自己的生活将是很多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是三五十年之后,自己会在某一处豪宅中闭上双眼,在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身边都将围拢着无数人......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也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如果有这个选择的机会,他又会往哪边走?

0034

亮着暗灯的房间里,十几块球面屏组成的大屏幕上,正在上演着一场令人面红耳赤的激战,那个丑陋但却身材精壮的汉子,刚刚从半裸的美妇身上爬起来,便又将那个精致的女孩搂在了怀里,随着汉子将女孩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颠动,扩音器中传出女孩细弱的呻吟声。

屏幕前,浑身是汗的赤本粗重的喘息着,一边用力在怀中兔女郎的屁股上拍打着,一边还不忘死死的盯着屏幕,从那激情的画面中,他似乎能够获得重生般的力量。

赤本喜欢看着这个丑陋的年轻人与容貌艳丽的女人做这种事,看着那美艳的面容在那张丑脸的狰狞下扭曲变形,看着那性感的身躯被丑陋的男人蹂躏摧残,赤本就感觉格外的亢奋,他觉得这是一种艺术,一种丑陋撕碎了美好,黑暗强奸了光明的另类艺术,它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诱人,那么的......难以形容。

这就是我生命的延续啊!

在激情爆发的那一刻,赤本感觉自己就像是年轻了几十岁一样,肥胖的身躯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一把揪住兔女郎的头发,将她扯到大屏幕的前面,脸直接按在屏幕上。

“看看,给我看清楚,这个家伙像不像我,像不像我?!”一双浮肿的眼睛通红通红的,赤本野兽般的指着屏幕上的宫下北,嘶吼道。

兔女郎吓得面无人色,只知道下意识的摇头。

“不像?你竟然敢说不像?!”赤本勃然大怒,抬起象腿般的大腿,照准兔女郎的小腹就是一脚。

这一脚踹的足够狠,兔女郎闷哼一声,就地平移出去两三米,一缕头发却被赤本扯了下去。

赤本兀自不肯罢休,他两步追上去,抬腿就朝兔女郎身上一通狠踹。十几脚踹下去,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可还是怒气未消,最后,他转过身,过去将沙发前的四方矮桌整个搬起来,高举过头顶,狠狠的砸在兔女郎身上。

“咣当”一声,矮桌砸在兔女郎的身上,可怜的兔女郎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那么歪倒在地上,额头处溢出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地毯。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叶山智京带着两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冲了进来,再后面,还有四五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

最近两年,赤本的健康状况持续恶化,他的糖尿病已经到了晚期,各种并发症都在威胁着他的生命,从年初开始,糖尿病引发的肾病已经趋向严重,所以,在他身边时刻都有专门的医生跟随。

“滚出去!”看到叶山智京带人冲进来,赤本暴怒的呵斥道。

叶山智京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却并不离开,而是示意两个壮汉将那兔女郎搬出去,随即,又示意那些医生进来给赤本做检查。

赤本怒气未消,他将一个凑近的医生踹翻在地,骂骂咧咧的回到沙发前坐下,转脸看到大屏幕上的那个丑男再次趴到那个美妇的身上,整个人突然又开心起来。

“好啊,真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肥胖的大手落在堆满脂肪的肚子上,赤本眉开眼笑的说道,“智京啊,你看这家伙像不像年轻时的我?”

“再像不过了,”叶山智京快步走到沙发前面,双手叠放在小腹处,弓腰陪笑道,“我总觉得宫下君与先生似乎有很亲近的血缘关系,不然的话,怎么会如此相像。”

嘴里这么说着,他飞快的朝那些面色惨白的医生们使了个眼色。

医生们反应过来,有人跑去外面推来设备,开始忙碌着给赤本做检查。

此时的赤本似乎很开心了,对那些繁琐的检查也相当的配合,他整个人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精神境界里,眯着眼睛,脸带笑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山智京暗自叹息一声,他看了看屏幕中那个丑陋矮小的家伙,又看了看眯着眼睛的赤本,心神一阵恍惚。

作为一个跟随了赤本近三十年的亲信,叶山智京很清楚自己这位主人的精神状态,尽管不愿相信,可他还是得承认,年过六旬的赤本,精神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说他是神经病都没有错。

赤本说宫下北这个年轻人和他很像,这一点真的没有错,两人都很丑,出身都很卑微,也都是很有野心的人,并且为了实现他们的野心什么都肯付出。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赤本一直生活在黑暗的阴影里,他背着数不尽的屈辱,踩着无数人的鲜血一步步走到今天,心态早已不再正常了。

玩弄权术的人总归会沉沦在权术的泥淖中,赤本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更加悲催的是,他没有子嗣,没有真正的爱过任何一个女人,在他的生活中,处处都是阴暗面,几十年如一日。类似这样的人,心态不崩坏才是怪事呢。

叶山智京很清楚,如今的赤本已经没了上进心,当然,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上进的空间了,现在,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存活在记忆里,而他之所以这么看重宫下北,不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多么能干,多么有才情,而是因为这个家伙能够与赤本记忆中的某些影子重叠在一块。

这种重叠,令原本就精神不正常的赤本迷失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获得了重生。

叶山智京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知道,赤本的确需要一个接班人,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个神经病患者从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只是不知道这个同样丑陋的年轻人,是不是能够扛起这样的担子。

宽敞的大房间里,宫下北对密室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还在贪婪的享受着中村美和柔软的身体。

中村美和,中村美和,中村是她丈夫的姓氏,而不远处那个刚刚被他蹂躏一番的女孩,名叫中村尚子,那个中村则是女孩父亲的姓氏。

同时享受着这对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女人,宫下北的心里有一种黑暗的满足感,黑暗令他感觉亢奋,黑暗令他精力充沛,同时,黑暗似乎也能给他带来一切。

粗重的喘息声中,宫下北满意的放开中村美和笔直浑圆的双腿,翻身从榻榻米上站起来,顺手拿过桌上放着的半包烟,走到不远处的窗前,将紧闭的窗子推开。

夜风裹夹着一蓬雨水扑面而来,落在精赤的身上,有一种微凉的爽快。

窗外,是夜色凝沉的街景,那一条条空寂无人的街道上,灯光映照着如丝般的雨幕,同样在这片雨幕下,还有着迷幻般的万家灯火。

嘴里叼着的香烟被雨水打灭,宫下北将烟卷丢出窗外,一时间突然来了兴致。

他转过身,走到房间远角的那台钢琴前面,粗短的手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划拉一下,随即就那么光着屁股坐在钢琴前的凳子上,装模作样的弹奏起来。

干涩的琴声嘣的一下铺满了整个房间,原本四肢大张,躺在榻榻米上仰望屋顶发呆的中村美和身子一颤,随即扭头转向钢琴所在的位置,当看到坐在凳子上的宫下北时,眼睛里露出那种一贯的嘲讽。

粗短的手指适合用来打架,适合用来握刀,也适合用来抚摸女人光滑的肌肤,但却不适合用来弹钢琴,更何况,即便是粗短的手指,现在也不全了。而且,钢琴这玩意,宫下北前世虽然会那么两下,但却绝对算不上精通,现在一时兴起弹奏起来,就像是懂点皮毛的老外说中文一样,一个音一个音的往外崩,根本不成曲调。

明明弹不成曲调,可固执的宫下北也不曾放弃,他纯粹就是自娱自乐,或者说,纯粹就是在亵渎钢琴,亵渎艺术?

不过,随着他在那儿一个音一个音的按,长发披散的中村尚子却缓缓坐起身,她曲起双腿坐在那儿,双臂抱着小腿,苍白的小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血色。一双原本死灰般的眼睛里,也渐渐有了生气。

她就坐在那儿看着宫下北的侧影,一遍一遍听他弹出来的噪音,两片浅粉色嘴唇微微开合,像是在自语一般,没一会儿,光芒闪动的眼睛里竟然留下两行眼泪。

宫下北终于失去了耐性,他从凳子上站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扭头说道:“我饿了,拿些吃的东西来吧。”

中村美和站起身,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自己的女儿用柔弱的声音问道:“请问,它叫什么名字,就是这首曲子。”

“你说这个?”宫下北现在的兴致很好,他伸手在某个琴键上按了一下,随着“叮”的一声,他说道,“风居住的街道,就是这个名字。”

这名字说出来,他忽然想到,这该死的曲子是哪年出现的?前世,貌似是2000年之后了,管它呢,现在它属于我了。

“我自己编的,怎么样?”丑陋的大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宫下北大言不惭的说道。

0035

空灵的琴声在宽敞的房间里荡漾着,钢琴前裸身的少女与那婉转哀伤的曲调,显得是那么矛盾,不协调。

中村美和跪坐在矮桌边上,看着对面丑陋的男人据桌大嚼,毫无形象,如果不是刚刚那一幕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简直难以相信这么个低级、庸俗、卑劣、丑陋的家伙,竟然也能写出如此哀伤动人的曲子。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宫下北可没有考虑那么多,他看了一眼瞅着自己愣神的美妇人,示意在桌边伺候的兔女郎将刚刚弄好的奶酪烤牛肉送到中村美和面前,说道:“你不吃点吗?味道很不错的。”

“谢谢,”中村美和本能的鞠躬道谢,等直起腰来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给这种人道谢?

“你的丈夫欠了赤本先生多少钱?”将一块芝士豆腐送进嘴里,宫下北瞟了一眼中村美和,好奇的问道。

“或许是几十亿,或许是十几亿,谁知道呢,反正是个我们这辈子都还不上的数,”中村美和面色平静的说道。

“那,中村先生就没想过破产吗?”宫下北嘴里咀嚼着豆腐,含糊不清的问道。

中村美和看了他一眼,嘴角抽了抽,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说道:“在还能破产的时候,他选择了坚持,可等他不想坚持的时候,已经没办法破产了。”

宫下北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口又问道:“那你没想过和他离婚吗?我看中村先生不像是能够再振作起来的样子,或许,现在死掉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中村美和没有说什么,她垂下头,开始对付面前碟子里的那块牛肉。

“尚子很有天赋,”宫下北端起面前的梅酒抿了一口,嘴里啧的赞叹一声,说道,“你应该给她找个好点的老师,或许,这孩子才是你将来翻身的希望。”

中村美和抬头瞟了他一眼,性感的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什么。

宫下北抿嘴笑了笑,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在身边兔女郎滑腻的大腿上揉捏一把,说道:“好啦,上甜点吧,这些东西也不要撤,等她们吃完了再说。”

兔女郎弯腰行礼,起身朝外走去。

宫下北将面前桌上的东西推到一边,清出一片地方来,随即,将之前准备好的那沓稿纸放好,拿过钢笔,开始在上面书写脑子里构思好的方案。

怎么将80亿日元的资金从长信银行转入到邮政储蓄银行,还需要绕过长信银行理事会监管,这个问题看似很复杂,实际上对于宫下北来说却是简单的很——那个所谓的财政投融资计划,已经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方案。

将80亿的资金分成若干份,让每一份资金的数额都低于理事会的监管额度,然后由各个分行、关联子公司以各种不同的名目,转移到邮政储蓄银行的关联子公司、分行中去。

这个方法可谓是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过程也很复杂,但却很安全,即便有人调查,也不容易查出问题来。

对于宫下北来说,比较麻烦的一点,就是他需要将这份方案制作的非常详细:80亿的资金如何分配,走哪个关联的子公司或是企业,又与邮政储蓄银行的哪个关联子公司或是企业对接。

不过,宫下北喜欢做这种事情,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很有激情,精神头也很足,以至于十几篇的一份方案,他连续弄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才完成全部的工作,直接在榻榻米上睡了过去。

下身传来的异样快感,将宫下北从熟睡中惊醒。

睁开眼,眼前的光线有些刺眼,仔细看,才发现昨晚拉上的窗帘,现在已经被人拉开了,有些灼烧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披撒在他的身上。

看看下身异样的地方,一个容貌清纯的兔女郎正趴在他的双腿间,卖力的耸动着脑袋。

揉揉眼睛,宫下北翻身坐起来,将这个偷袭自己的女人推开,正想着起身的时候,却赫然发现穿着一身灰色和服的赤本,正坐在矮桌的边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

“啊,赤本先生,对不起,睡过头了,”宫下北急忙翻身坐起来,将身上薄毯子裹在身上,鞠躬说道。

“这是你写的方案?”赤本笑了笑,将手上拿着的那沓稿纸甩了甩,问道。

“是的,”宫下北说道,“还不是很成熟,如果......”

“就按这个方案去办吧,”赤本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给你三天时间。”

“我?我去办?”宫下北愕然,“赤本先生,可是,那些人我都不认识,我......”

赤本没有给他把话说玩的机会,老家伙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那个铃铛,轻轻摇了摇。

随着铃铛的脆响,原本紧闭的障子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容貌俊秀、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从外面跪着爬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头上打了发蜡,发型很时髦,一看就是翩翩佳公子。

可惜的是,就是这位翩翩佳公子,却连起身都不敢,他就那么趴在地上,双手捧着木匣子,飞快的膝行过来,在离着赤本三米多远的地方停住,而后将整个上半身都趴伏在地上,恭声说道:“赤本先生。”

赤本看都不看他,只是笑眯眯的对宫下北说道:“这是北野仁建,宫下啊,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做事吧。”

“宫下君,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北野仁建直起身子,两个膝盖飞快挪动一下,面对着宫下北,再次趴下身子,大声说道。

“请多多关照,”宫下北弯腰回了个礼,说道。

“宫下啊,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虽然蠢笨,但也已经在长信工作了几年,方方面面的事情算是都接触过一些,应该能帮得上你的忙,”赤本应该是很瞧不上北野仁建这种小白脸,他很不给人留面子的这么说道。

听了这番话,北野仁建却是一点不满的反应都没有,他膝行着将那个木匣子送到宫下北面前,又膝行着退回去。

“为了方便工作,我给你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赤本继续说道,“职位不高,但接触面却很广,你要尽快熟悉自己的新身份,同时,手头的工作也不能耽搁。”

宫下北一头雾水,他将那个木匣子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个折叠起来的档案袋,而档案袋的下面,却是一个厚厚的电话簿。

他先将那个档案袋拿起来,看了看封皮,竟然是大藏省银行局的专用文件袋,上面还扣着封戳。

看了赤本一眼,见对方朝他微微点头,宫下北这才将袋子拆开,从里面掏出零零碎碎的一堆东西。

这一堆东西中,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硬塑料卡,拿起来看看,竟然是制作的很精致的一个身份卡,卡上有他宫下北的照片,下面标注的部门是“贷借取引业务2系”,职务则是“系长”。

身份卡放到一边,宫下北又拿起一张对折起来的硬纸卡,展开看了看。

这是一份任命文书,下发部门是大藏省银行局,而接收单位则是日本金融证券产业株式会社。

这家企业宫下北知道,它是大藏省银行局下属的一个“特殊法人”,也就是事业性的下属单位。这个单位不大,但却与日本大量的银行、证券公司存在着业务关联,而它的主要职能,就是对银行以及证券公司的业务对象进行征信调查,评估借贷人的还款能力以及信用度,然后再抽取佣金。

看到这个职务任命,宫下北倒是相信了赤本所说的话,这个职位的确不高,每月薪水也不过四五十万日元,但是,坐在这个职务上的人,估计没有哪个是靠薪水吃饭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职务一头连着放贷方,一头连着借贷方,属于交游最为广泛的那么一个存在。

日本的社会同样也是一个由层层人际关系构建起来的社会,从某种程度上说,在日本,人情关系更加的重要,森严的社会等级,将人脉这种资源的作用推上了顶峰,有人好办事在这个国度里不被视为腐败,而是一种获得了社会默许的规则。

“那个电话簿上,是一些你可能会用到的人脉,”赤本继续说道,“你需要尽快与他们建立联系,我与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联系,你可以凭借这层关系去接触他们。当然,我能给你的只是一块敲门砖,至于能不能迈出这一步,完全要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嗨!”宫下北躬下腰,给这肥猪老头真心实意的行了个礼,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发现对方有任何针对他的恶意,人呢,有仇要报仇的,但有恩也是需要记在心里的,重生后的宫下北很看重恩怨这东西。

“努力去做吧,宫下啊,”看着宫下北将木匣子重新盖起来,小心的拢在身前,赤本微笑着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这个世界,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

0036

隅田川畔的别墅里,宫下北只穿了一条褌,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方一人多高的镜子前面,在他身边,三四个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正忙碌着给他测量身高、肩宽什么的。

不要误会,这些女人都是裁缝,来自于银座鼎鼎有名的“GINZATAILOR”纯手工西装订制店,这家成立于1935年的西装定制品牌,在日本名气很大,每年只接受600套西装订制的业务,讲究的是精益求精。

而在宫下北的身后,宽敞的大厅此时人头攒动,客厅中央的榻榻米上,摆放了十几个银亮的匣子,匣子中全都是一块块精致的腕表,四五名穿着西装的职员,一动不动的守在这些匣子边上,目光警惕的看着旁边那些正在摆放皮鞋的家伙们。

而在大厅的西北角落处,三四个穿着黑色制裙的女孩,正在摆弄着三副架杆,这些架杆上挂满了各种颜色、质地的领带,而在架杆的右侧,则堆放着大量精美的盒子,那是各种不同款式的腰带和领带夹。

从没见过这种架势的浅草绫和浅井荔香已经吓傻了,两人瑟缩在楼梯间的门口,小心翼翼的看着大厅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外面的门廊上,真田佳溆正在与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交谈。中年人来自著名钟表连锁店“日新堂”,是银座本店的经理,他与真田佳溆交谈的内容,是说“日新堂”准备免费为这处别墅装修一个衣帽间。

当然,尽管只是装修一个衣帽间,但肯定也会给住户带来不便的,所以,中年人表示,在为期四天的装修期间,尊贵的客户可以在东京任何一家酒店暂住,全部的费用将由“日新堂”支付。

客厅内,好不容易熬过了各种测量,宫下北还没得及嘘口气,就有一个笑面如花的女孩迎上来,捧着一份厚厚的册簿让他看,这是西装的款式。

“这个......”宫下北指了指第三页上的一身浅蓝色西装,刚准备说这身不错,又急忙停住,问道,“做这样的一身西装,需要多少钱?”

“宫下先生尽管挑选,”女孩笑得更开心了,她欠身说道,“您的账单已经有人预付了,您可以挑选12种您喜欢的款式,当然,如果您有更多的需要也没有问题。”

宫下北砸了砸嘴,没吭声。

“宫下先生,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微薄的建议吗?”女孩见他不说话,也不挑选,急忙笑着说道,“您看这一种款式......”

接下来就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产品推介,宫下北发现这女孩要比他对付的那些黑帮分子更难应付,她总能通过巧妙的言辞勾引自己点头,然后,只要自己稍稍一点头,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家伙,就会愉快的在账本上记下一个标号。

不,不好应付的不只是这个女孩,今天突然闯到家里来的每个人都不好对付,自己一贯能吓住别人的丑脸,在她们眼里似乎堪比花容月貌,不管自己笑也好,怒也好,板着面孔也罢,她们都能保持那种令人不忍拒绝的笑容,把她们那明显看着就不便宜的东西,送到自己手上。

一直煎熬到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将最后一个难缠的家伙送走,宫下北揉搓着额头,看了一眼那些家伙留下的东西——仅仅是手表就留下了12块,其中包括两块PP,尽管不知道价码,可宫下北也知道这玩意肯定不便宜。剩下的,还有皮鞋,腰带,领带,领带夹,名片夹,钱包,公文包,袜子内衣......每一件便宜货,哪怕只是袜子。

叹口气,宫下北走到榻榻米前面,伸手从矮桌上拿起电话,他知道这些人是谁安排来的,也知道账单由谁来付,尽管这不是他想要的,可道谢的环节却不能少。

拨出去的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叶山智京的声音。

“叶山先生,我是宫下北,”听到对面莫西莫西的声音,宫下北恭敬地说道。

“呵呵,宫下君请稍等,赤本先生正在等您的电话,”不等他道明来意,叶山智京已经开口笑道,宫下北甚至没听出来他用了敬语。

很快,电话里传来赤本有些苍老虚弱的声音:“宫下啊,礼物收到了?”

“赤本先生,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宫下北苦笑一声,说道,“我现在很忐忑,那些昂贵的东西,如果我穿在身上,恐怕每天都要担心会不会溅上泥水了。”

“呵呵,身上总会溅到泥水的人,是没有机会用到那些奢侈品的,”赤本在电话里笑了笑,说道,“宫下啊,你需要尽快适应你的新身份,这不仅是个以貌取人的社会,也是一个以财取人的社会,穿着那些廉价的西装,你是接触不到名册上那些人的。”

“嗨,我明白了,赤本先生,”宫下北恭敬的说道。

“不,你还不够明白,”赤本继续说道,“既然你收到了我的礼物,那想必也应付过那些送礼物的人了?”

“是的,赤本先生,”宫下北说道。

“有什么感触?”赤本问道。

“那都是一些为了钱而苦恼的人,”宫下北想了想,说道,“我想,赤本先生想要告诉我的,应该是不要痴迷于这种物质上的享受,不要被这些稍稍赚了钱便沾沾自喜的家伙们干扰......”

“不不不,宫下啊,你完全理解反了我的用意,”赤本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是想告诉你,你应该尽情去享受,享受这些人带给你的一切便利,享受更加精致的生活,不要考虑账单的问题,更不要考虑开销的多少。为什么?因为这些家伙只是想赚你的钱而已,而钱这种东西,却是由我们来掌握的,不管他们从你手里拿走了多少,用不了二十四个小时,这些钱就会重新回到我们的手里,归由我们支配,至于那些家伙,他们得到的不过是一堆数字罢了。”

语气顿了顿,赤本最后补充道:“宫下啊,这才是金融的真谛,至少是日本金融的真谛,等你真正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就知道怎么同名册上的那些人打交道了。”

尽管有着两世为人的经历,可赤本这番话,还是醍醐灌顶般令宫下北有了豁然开朗的明悟。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说生活变得奢侈了,衣着有品味了,就能名册上那些人走到一块去,赤本是在告诉他,跟这些人打交道就不要考虑钱的问题,因为在这些人身上,不管花多还是花少,总是能值回票价的。而且,从他手里流出去的钱,总归还是会回到他手里来的,钱只有花出去才有价值,留在手里不过是个让人看着感觉赏心悦目的数字罢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嗨,赤本先生,我明白了,”宫下北沉默了一会儿,对着电话恭敬地说道。

“宫下啊,今后做事要记住一点,”赤本的话显得有点多,他最后又叮嘱道,“看好自己的银行账户,不要让你的银行账户里有太多的资金。我们始终是为别人服务的,所以,你要想办法让那些与你有往来的人变得越来越富裕,账户越来越充实,至于你自己的银行账户里,数字越小越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赤本先生,”宫下北点头说道,“自己银行账户的数字越小,我们就会越安全,那些与我们有往来的人变的越富裕,我们的地位就会越稳固。在安全的同时,保住稳固的地位,那么,我们就会是全日本最富有的人。”

“哈哈哈......”电话里传来赤本开心的笑声,他笑了足足十几秒钟,而后说了一句,“去做事吧,年轻人。”

话说完,他也不等宫下北开口,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听筒,宫下北盯着话机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短短几分钟的通话,赤本开拓了他的视野,让他明白了一个资深官方金融人的生存逻辑。

“看好自己的银行账户,”这是一条铁律,意思是作为官方金融人,坚决不能贪心,至少要保持明面上的廉洁,除了正常的薪水,私人账户上绝对不能有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让那些与自己有来往的人变得富裕,”并不是说要让自己亲戚朋友都发财,而是要让那些与自己有利益纠葛,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变得越来越富裕、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保证大部分人对自己的工作满意,从而稳固自己的地位。

自身安全了,地位稳固了,作为一个手里掌握着财富资源分配权力的人,还会缺什么吗?说得更直白一些,一个有大把权力的人,还会缺什么享受吗?

实际上,这一条准则就已经把官场的全部生态规则都概括了,它可以理解为:人不能太独,不能太贪,不能太孤傲,要维系好自己的人脉圈子,要尽可能的少与人争执等等等等,其中更多的奥妙,足够人去理解一辈子了。

0037

一尘不染的奔驰轿车缓缓驶过千代田站的A8番出口,车内,宫下北安静的坐在后座上,隔着车窗看着公路地面那栋四四方方的建筑。

这里是东京赫赫有名的霞关,日本几乎全部的中央省厅机构都在这个地方,现在,宫下北所看到的那栋建筑,就是日本外务省,而正前方百米处那栋很漂亮的红砖结构洋楼,则是日本法务省。法务省的大楼在二战期间被美军炸毁,只剩下了一栋红砖的围墙,现在的这栋楼,是战后重建的。

由外务省向北,隔着一条公路,对面那几栋簇拥在一起的建筑,则分属于国土交通省、海上保安厅、总务省、警察厅、警视厅等等部门。

而有外务省向南,同样隔着一条公路,便是宫下北今天的目的地,大藏省的所在。

今天负责给宫下北开车的不是真田佳溆,而是他的新任秘书北野仁建,这个比木村拓哉还要帅上几分的小伙子,从早上六点就等在了宫下北的寓所外,一直等到八点宫下北出门。

北野仁建是东京大学会计与金融学系的高材生、学会干部,大学期间属于学校内的风云人物,睡过的妹子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属于那种很善于招蜂惹蝶,却又擅长于片叶不沾身的倜傥人物。

六年前从东京大学毕业,直接就进了长信银行的本店,然后苦难的职业生活就开始了。

年轻人很能干,也很吃苦耐劳,做什么事都能很快上手,而且绝对给办的漂漂亮亮的,以至于短短两年间,就从一个普通职员,晋升到了监事会的干事,然后,他就到了赤本的手底下。

又丑又肥的赤本先生最讨厌他这种小白脸了,所以,任凭北野仁建能力出众,长袖善舞,拍马逢迎无一不精,可赤本就是不重用他。四年里,赤本把他从这调到那,从那调到这,每个岗位都只让他做半年,人脸混熟了就让他滚蛋。

赤本做事能过分到什么程度?有看好北野仁建的课长替他写了嘉奖申请,赤本就把这位课长连同北野仁建一块叫过去,让课长当场做选择:要嘛把他自己写的嘉奖申请吃下去,要嘛把课长的位子让出来,交给北野仁建去坐。

有了这一次的经历,此后所有的课长、干事长、本部长就再不敢对北野仁建表示好感了,他就像瘟疫一样,谁都躲他远远的。

宫下北也不知道赤本到底想什么,就这么把他不喜欢的一个人派给了自己,难道他是希望自己把这个小白脸给弄死?

奔驰车缓缓驶到大藏省的主楼前,这栋四四方方六层建筑两侧,是专门预留出来的停车场。

北野仁建找了个车位把车停下,而后便飞快的钻出车外,两步跨到后车门边上,替宫下北将车门拉开,还特意伸出手挡在他头顶,防止他撞到头。

等到宫下北下了车,他有飞快的双手接过公文包,错后半步跟在后面。

这是宫下北第一次来大藏省,今天的目的是报道,顺便与课长之类的领导见个面。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迈上主楼前的阶梯时,从阶梯上方的那个巨大拱门内,走出来两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

“宫下君,”北野仁建追上一步,在宫下北身后小声说道,“前面那两位,穿灰色西装的是日产生命相互保险公司的会长,松冈南作,穿黑色西装的是水资源开发公团总裁高秀秀信。”

宫下北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同时,脚下不停,朝走下来的两个人迎上去。

等到双方距离四五个阶梯的时候,宫下北停下脚步,给两人深深鞠躬,招呼道:“高秀先生,松冈先生,我是金融证券产业株式会社贷借取引业务2系的宫下北,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最初,面对他的行礼,高秀和松冈两人只是微微颔首,脚下的步子都没停,等到宫下北自我介绍完了,两人已经走到他下面的台阶上了,却又不约而同的停下来,扭头打量着他。

“你就是2系新任的系长宫下君?”高秀秀信首先开口问道。

宫下北直起腰,又往回走了两个阶梯,依旧是站在两人下方的阶梯上,鞠躬道:“是的,我就是宫下北。”

“呵呵,宫下君真是年轻啊,”松冈南作笑着伸出手,说道,“很高兴见到你,你......”

宫下北见他伸手,便抢先把手伸过去,没成想一边的高秀秀信却上前一步,挡在松冈南作的前面,把他的手给握住了。

“哎呀,宫下君,你总算是来了,”抢在松冈南作的前面,高秀秀信一把握住宫下北的手,笑道,“今天是来报道的吗?那真是不巧,三田课长去了大阪,你恐怕见不到他了。这样吧,我先和你去见土田先生,把入职的事情办理妥当。”

所谓的土田先生,就是指的大藏省银行局局长土田正显,这家伙是个很专权的人,他把银行局的人事抓的非常死,几乎等于是把人事部门给架空了。所以,宫下北来这里报道,找不到课长直接找他也没有错。

不过,令宫下北感觉不解的是,这位高秀先生也实在是太热情了一点吧?他好歹也是水资源开发公团的总裁啊,这是环境省下属的一个特殊法人企业首脑啊,与他宫下北之间的地位完全不对等好不好?

宫下北的心里揣着狐疑,高秀秀信却不是不管那么多,他抓住宫下北的手不放,拉着他就往台阶上走,边走还边跟他诉苦。

一路走进大藏省的办公楼,从一楼上到四楼的银行局——宫下北进去才知道,这大藏省的办公楼里竟然连电梯都没有,上楼要靠两腿去爬的。

走过去的这一路,宫下北也明白了高秀秀信为什么看到自己会这么热情。

金融证券产业株式会社尽管是大藏省银行局下属的特殊法人企业,可它却担负着很重要的一些职能,像贷借取引业务课,它是专门对银行、证券公司的放贷用户做资质调研的。一般情况下,那些原本就有贷款在身的借贷企业,在继续进行融资活动之前,都需要由贷借取引业务课给它们出具一份类似风险评估报告的东西,只有评估合格,各项数据处在风险线以下,归由银行局管理的国有性质的银行,才能向它们再次提供贷款融资。

这个东西很重要,如果没有,日本央行的定期巡检就会找出问题来,所有人都会很麻烦。

贷借取引业务课下面,存在着两个系,2系现在的系长是宫下北,1系的系长则是村越顺里。

宫下北的任命是在两天前做出的,而今年已经58岁的村越顺里,现在已经被暂调到兵库银行去做事了,所以,贷借取引业务课等于是整个停止了运转。

为什么发生这样不靠谱的事情?一切的缘由还得从兵库银行的麻烦说起。

兵库银行是日本第二大的地方性银行,就在两个月前,这家银行爆出了资金枯竭的恶性问题,央行给出的最终调查结果,是因为不良投融资造成的呆坏账,使的这家银行已经到了破产清算的地步,如果它还想继续存活下去,保持基本的正常运转,至少需要筹措到6万亿日元的庞大资金。

尽管兵库银行是一家地方性的银行,但是大藏省也好,建设省也好,甚至是整个日本政界,都不能看着它现在破产,因为那将带来一场彻底的灾难。

在泡沫经济的十年里,兵库银行承接了大量的不动产抵押贷款业务,而它目前的绝大多数不良投融资,都是由此产生的。

同样是在那十年里,在大藏省的主导下,住友银行、日本兴业银行、日本长期信用银行、日本债券信用银行四大银行牵头,联合大量的银行、中小金融机构共同出资,搞了七家住宅专业金融公司,也就是所谓的“七家住专”公司。

这些住专金融公司,专门承接那些在银行不够贷款条件的客户的业务,让这些人拿不动产做抵押,给他们发放贷款,最疯狂的时候,贷款抵押品上限能高到百分之八十。也就是一套房子,市价100万日元,房主拿它去住专金融公司抵押,就能拿到80万日元的贷款。

在泡沫经济没有破灭的时候,这样的抵押还没有出现太大问题,可泡沫破灭之后,灾难就来了,随着房地产价格暴跌,贷款人还不上这些贷款,抵押品又拍卖不掉,于是大量的贷款就成了呆坏账,收不回来了。过去市价100万的房子,现在50万没人要,可住专放出去的却是80万的贷款,别说借贷人还不上这些贷款,就算还的上他也不还了,等于是高价把房子卖给银行了。

仅仅是七家住专金融公司,这方面的亏损就高达12万亿日元。这么大的亏损,那些大银行还能撑得住,可那些中小金融机构就玩完了,兵库银行就是这个问题。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大藏省现在不敢让兵库银行破产,原因是,一旦兵库银行破产,将会直接牵连到七家住专金融公司,随后,将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整个日本的金融都将发生海啸。

0038

整个大藏省现在都乱成了一锅粥,所有部门都被调动起来,忙着为兵库银行填补窟窿。

大藏省最初是希望挪用公共资金来暂时应对兵库银行的麻烦,但是遭到了首相宫泽喜一的拒绝,因为挪用公共资金很容易被国会,尤其是反对党盯上,到时候对方发难,他就得下台。

随后,大藏省又寄希望于央行,但是央行也不背这个锅,经过长达半个月的磋商,现任的央行行长三重野康才算是松了口,抛出一份由央行金融局局长中曾宏起草的方案:兵库银行急需的6万亿日元中,央行负责出资4万亿,剩余2万亿大藏省自己想办法解决,同时,兵库银行必须进行结构调整:总裁长谷川必须辞职,同时,暂不进行中期分红,削减银行董事薪酬,关停海外分行,合并及关停国内分行。

对于央行提出来的条件,大藏省压着兵库银行全盘接受,但还有2万亿的窟窿怎么补?

为了解决这2万亿的窟窿,大藏省银行局展开了对各大银行以及各省厅下属金融机构的游说。

现在,整个大藏省都在忙活这件事,所以,贷借取引业务这方面的事务,也就没人顾得上了。

那么,大藏省的乱局与身为水资源开发公团总裁的高秀秀信有什么关系呢?原因也很简单,目前,水资源开发公团正在运作一个项目:长良川水系与琵琶湖堤岸的混凝土加固工程。

这项工程由农林水产省与建设省共同运作,两省厅各自下属的金融机构筹措一半的资金,而剩余的那一部分资金,就需要以贷款的形式来补足,出面向银行借贷的部门,就是水资源开发公团。

高秀秀信要想通过银行拿到这笔钱,首先就需要拿到大藏省银行局的审核批文,这事归宫下北所在的部门负责,所以,这段时间高秀秀信就总是往港区三田3丁目跑,因为金融证券产业株式会社的总部在那里,而不是在大藏省。

可惜,贷借取引业务课现在群龙无首,连个在职的系长都找不到,所以,高秀秀信又不得不跑大藏省,希望银行局这边能帮上忙。

但是,大藏省为了解救兵库银行,试图从钱包臌胀的农林水产省借调一笔资金的想法,刚刚被农林水产省否决掉,所以土田正显也不会给高秀秀信好脸色看,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到现在都没解决。

正是因为以上种种,今天一见到宫下北这个新上任的系长,高秀秀信才会这么的热情,他就指望这个新人能够尽快把报告弄出来了。

几乎是被高秀秀信拖着,宫下北上了五楼,在银行局局长办公室第一次见到了土田正显。

土田正显这个人,怎么形容呢,第一眼看到他,宫下北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那位爱情动作片里,总以老绅士形象出现,为广大女性贴心传授床上技巧的德田重男。满头银发,一脸褶子却又满面红光,整个人看着文质彬彬,却又有一张好色的脸,这就是土田正显。

如今的土田正显已经年过六旬了,有消息称,他很快就要退休,而接替他的人则是年轻且精力充沛,现在正担任农林水产部会计负责人职务的寺村信行。

不过,据说这一任命受到的阻力不小,这其中不止是部门的问题,还牵涉到了资历的问题。

日本是个注重资历的社会,寺村信行年轻,而现在大藏省银行局的很多课长、部长,都是他的前辈,如果他接手了银行局局长的职务,那么按照“前辈没有被后辈领导的理由”的惯例,这些课长、部长都会选择辞职——当然,这个辞职并不是说他们什么都不干,直接退休了,而是会被安排到银行局下属的各个特殊法人团体中担任职务。问题在于,短时间内,这些特殊法人团体中腾不出那么多的职位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不过十几分钟的交谈中,宫下北竟然感觉土田正显是个很随和的人,他那张好色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对于工作的安排,也是用商量的语气而不是命令的语气,但宫下北最后提出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老头因为有事婉拒了,竟然还特意向他表示了歉意。

“宫下君,刚刚入职,请尽快熟悉你的工作,”送宫下北出门的时候,土田正显似乎别有深意的说了那么一番话,“分内的事情,要尽量做好,不要拖延,分外的事情,需要讲究策略,在这个地方,做错事就意味着丢到了前途,而事情做多了,出错的几率总是更大的。”

宫下北道了谢,从办公室出来,脑子里还在琢磨这番话。

怎么个意思,这是告诉他“多做多错”吗?身为银行局的局长,跟新上任的下属说的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局长办公室的门外,高秀秀信始终在那等着,看到宫下北出来,他急忙迎上来,问道:“宫下君啊,入职手续需要继续办吗?”

“哦,土田局长说稍后他会安排人与我接洽,让我先回去工作,”看到这个家伙,宫下北似乎隐约明白了一些土田的意思,难道他指的是高秀秀信的事情?

“那就是上午没有工作啦,”高秀秀信一只手握住宫下北的臂弯,将他紧紧拉在自己身边,说道,“正好,我请你喝酒,我知道一处非常不错的居酒屋,就在新幸桥。”

宫下北下意识的看了看腕表,这还不到九点呢,喝酒?有现在开门的居酒屋吗?

“高秀君,今天是我第一天工作,现在去饮酒,不太好吧?”宫下北有些为难的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高秀秀信却不听他解释,这家伙把脸一板,说道,“难道宫下君不给我这个面子?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前辈呢。”

得,前辈威,前辈猛,如果只是混黑社会,宫下北还真不在乎什么前辈后辈的,可现在不行啊,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就得跟着讲究这些道道了。

“那好吧,麻烦高秀君破费了,”宫下北无奈,只能跟着这个不讲究的家伙下楼。

两辆车一前一后的离开大藏省,很快拐上桜木通线,向南走了一街区,再拐上国会通线,不过五六分钟就到了新幸桥。

到了新幸桥,实际上就到了银座了,是银座7丁目。就在花椿通线路边的一栋大厦,高秀秀信的车拐进了地下停车场。

“高秀君,不是说去居酒屋吗?”等车停下,宫下北下了车,对高秀秀信说道,“这里可不像有居酒屋的样子。”

“就是这里,14楼,放心好啦,宫下君,跟我走就行了。”高秀秀信当先朝电梯的方向走去,嘴里很随意的说道。

无奈的摇摇头,宫下北只能在后面跟上去。

有些奇怪,电梯到14楼竟然是需要刷卡的,而高秀秀信竟然有这里的电梯卡。

“这里的居酒屋是会员制的,”刷了卡,高秀秀信对宫下北解释道,“非会员立入禁止,只要是会员,一天24小时,随时可以来,嗯,宫下君如果有兴趣的话,一会给你办一张会员卡。”

说到这儿,他压低声音,小声补充道:“不用担心消费的问题,这家居酒屋是由东邦生命出资开设的,宫下君只要愿意来,所有的消费全免。”

东邦生命就是赫赫有名的东邦生命相互保险公司,宫下北记得前世的时候,这家资产过万亿的寿险公司在90年代末破产了,负债总额将近3万亿日元。

电梯很快抵达14楼,当电梯门开启的那一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请多多关照!”电梯门外,两个穿着水手服配黑色百褶短裙的女孩子躬身问好。

两个女孩容貌出众,肌肤白腻,身上的水手服却是几乎全透明的,百褶短裙则是蕾丝质地的,往那一站,衣服内的山山水水一览无余,毫无隐私可言。

宫下北一看这样就明白了,这是一处所谓的“不着内衣居酒屋”,在歌舞伎町也有这种形式的店铺,不过,档次显然同这个地方无法相提并论。

明明是在一栋洋室的大厦内,可这一层却完全是按照日室的风格来装修的,高秀秀信带着宫下北出了电梯,直接顺着木地板的走廊往右走。

“高秀先生,上午好,”很快,一个穿着粉色浴衣和服的女人迎上来,笑容满面的招呼道,“今天带了朋友过来?”

女人身上的和服与门口那两个女孩一样,也是近乎透明的,不过,与那两个女孩相比,她可是要成熟多了,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御姐气息。

“这位是宫下北先生,”高秀秀信上前两步,猥琐的在女人胸前揉搓一把,嘿嘿笑道,“刚刚接替了中条德拡的职务,以后,就是你们这里的贵客了。”

女人那对细长的眼睛里眸光一闪,略微打量宫下北一番,行礼道:“原来是宫下系长,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0039

不算很宽敞但却布置的很精致的小房间里,宫下北盘腿坐在一方座布団上,歪头看着四个身材矮壮的汉子将一个紫色的长桌从外面抬进来。

长桌上,平躺着一个鹅蛋脸、容貌清秀的女孩,在她的身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用紫苏叶垫着的寿司,脖颈下、大腿根等部位,还有用奶油勾绘出来的精美图案。

“深秋夜阑,旅途天空,寂寥的回忆,一个人忧愁,怀恋的故乡,亲切的父母......”《旅愁》那带着淡淡哀伤的旋律伴随着空灵的女声,在房间里往复回荡——这首歌大部分中国人应该都很熟悉,由李叔同改编的歌曲《送别》也是这首曲子。

刚刚洗浴过,还换了一身褐色的浴衣和服,宫下北此刻身上懒洋洋的,有些不想动弹,看一眼被抬上来的长桌,他明白这是女体盛,前世就见过,但是却没有享用过。

不过,宫下北对这种饮食方式是真的不感冒,也没什么兴趣,他就搞不懂了,难道把菜放在女人身上吃,要比抱着女人吃菜更过瘾一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没一会儿,穿着同样褐色和服的高秀秀信从门外走进来,他看了一眼长桌上色泽艳丽的丰盛美食,伸手在嘴上抹了一把,说道:“很好,看来今天这些家伙总算是用了点心。”

当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长桌前面,盘腿坐在座布団上之后,抬起双手拍了拍。

很快,门外又走进来四个穿着那种水手服的女孩子,她们各分左右,跪坐到两人身边,开始给两人倒酒、布菜。

“宫下君,来,为了你我今日的相识,干一杯,”高秀秀信等到女孩给他面前的杯子里斟满酒,端起杯子,笑道。

“高秀君,干杯,”宫下北接过女孩送来的杯子,朝对方示意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好,宫下君真是个爽快人,”高秀秀信看着他将杯底亮出来,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我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

“高秀君过奖了,”宫下北放下酒杯,客气道。

“不不不,宫下君,我也是个直爽的人,”高秀秀信示意一边伺酒的女孩给宫下北斟满,说道,“我可不喜欢奉承别人,这一点,我们很相像。”

你这的了解我吗?

宫下北暗自腹诽,脸上却带着笑,他也说什么,转手拿起筷子,准备夹点吃的东西到自己盘子里,可是看看面前躺在长桌上的女人,又感觉下不去嘴。

这与怜香惜玉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有类似心理障碍一般的情绪,这吃的东西都摆在一个大活人的身上,直接下筷子,他总觉得有些恶心。

高秀秀信却不理解他的情绪,还很是热情的邀请他进食,又指挥着他身边的女孩帮忙布菜。

宫下北实在是没有什么食欲,他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就把筷子放下了。

“宫下君啊,”见他放下筷子,高秀秀信也没有再客气,而是直接开口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可能需要麻烦你操劳一下了。”

“是长良川—琵琶湖的加固工程项目吗?”宫下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问道。

“是的,”高秀秀信用力一点头,说道,“这个工程拖延的时间已经太久了,眼下马上就要冬季了,如果再不抓紧开工的话,很多项目就要拖到明年了。可是要想开工的话,项目资金就要首先到位,所以,这里面的很多工作就要抓紧去做。”

“我刚刚就职,对这个项目没有丝毫的了解,”宫下北笑了笑,说道,“这样吧,如果你们的相关资料已经提交的话,我会抓紧时间办理的。”

“这个,不能先着手办理吗?”高秀秀信迟疑了一下,说道,“相关的资料我们已经提交过去了,但你也知道,如果等到审查完了再走流程的话,至少也需要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是否可以一边审查,一边走流程呢?”

宫下北脸上的笑容不减,点头说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怎么也要等我接触到相关的资料之后再说吧?现在让我给你承诺的话,高秀君,那不太现实。”

嘴里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宫下北的心里却是在冷笑。很明显,对面这个家伙把他当作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蠢货了。一边审查一边走流程?开玩笑呢?流程走到一半,这边的审查发现问题,锅谁来背?尽管央行很少会直接插手金融证券产业株式会社的业务,而金融监管的主要职权也是在大藏省,可谁要是当央行不存在,那肯定就离死不远了。

说到底,大藏省因为大权独揽,存在着很多这样那样的问题,现在,日本的金融圈子里也是乱象丛生,但不管怎么乱,不管怎么腐败,某些表面功夫还是必须要做的,至少不能被人一眼就挑出毛病来。

宫下北进入金融证券产业株式会社是来镀金,来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圈子的,他需要广交朋友,做好人,可那并不意味着他要通过替人背锅来交朋友,这种做法也交不来朋友。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的太透,宫下北只是简单的说给不了承诺,高秀秀信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宫下北这番简单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不仅表示一边审查一边走流程这种事不可行,同时还很隐晦的表示,水资源开发公团提供的那些资料,不能作为审查信用的全部凭证,他还要做其他方面的调查,等到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会进入走流程的阶段。

领会了他的意思,高秀秀信禁不住有些头疼,要知道,水资源开发公团提供给金融证券产业株式会社的资料是存在问题的,而且问题不小。

如果按照那些资料的显示,水资源开发公团目前的运营状况是很不错的,负债4万亿日元,运营资金7.3万亿日元,同时,还有两个在建的大型项目,这样的负债率,还在安全线以上,附和再次借贷的标准。

可实际上呢?这份资料存在着大量的水分,其中最大的一项就在于流动资金,资料中所谓的7.3万亿运营资金中,有将近4万亿是属于建设省和农林水产省的公共资金,这些钱是不能动的。

高秀秀信为什么这么着急?不仅仅是因为工期的问题,还有就是这笔钱的借用问题。这4万亿的公共资金,只是暂时挪用过来给水资源开发公团撑场面的,最晚这个月的月底,就必须转回到两省厅的账上去。

在长良川—琵琶湖的加固工程项目上,水资源开发公团是根本拿不出多少钱来的,同时,因为过高的负债、逐年的亏损,它也没有继续向任何一家银行进行借贷资质。不仅如此,它想继续从建设省、农林水产省获得来自公共资金的拨款,也不符合条件。

这一次,为了能够通过大藏省的资质审核,水资源开发公团与建设省、农林水产省携手搞了一个方案出来,前者先从建设省、农林水产省挪用一笔公共资金,借以将自己的账目弄得好看一点,蒙混过大藏省的审查,以便从银行获取贷款。

等到通过了大藏省的审查,就将那笔挪用的公共资金转回去,再去获取银行的贷款,等到银行贷款到位,再反过来去申请两个省厅的那部分基建拨款。这样走一圈下来,长良川—琵琶湖的加固工程项目资金就算差不多了。

类似这样的运作显然是违规的,不仅违规,甚至是违法的,不过,最近这些年,日本的金融秩序混乱,一手把握着金融大权的大藏省,自身都有着种种违法违规的行为,所以,也没人会把这当回事。

可是现在不同了,高秀秀信的事很麻烦,而最麻烦的一点在于,在救援兵库银行的事情上,农林水产省与大藏省之间出现了隔阂,两省厅的事务次长直接吵翻(在日本的政府体制中,省厅大臣是摆设,类似吉祥物,2名政务次长、1名事务次长掌握实权),继而两省厅开始对掐。有这么一个前提,水资源开发公团这次的操作就不好弄,倒不是大藏省要针对它,而是下面办事的人必须看上峰的脸色办事,次长级的大员都闹翻了,下面的人当然是能不办事就不办事。

高秀秀信为什么一碰上宫下北就缠住不放?原因就是觉得宫下北作为一个新人,肯定不了解两省厅之间的纠纷,巴望着能让他稀里糊涂的把这事给办了,说到底,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那,这样吧,宫下君,”迟疑了一下,高秀秀信说道,“你需要的资料,我今天就给你准备好,相应的核实工作,我也让公团的各部门全力配合,然后,争取在三天内,将这个结果拿出来,你看怎么样?”

“三天?”宫下北笑了笑,说道,“太仓促了吧?”

“那就一周,”高秀秀信说道,“时间抓紧一点。”

语气顿了顿,他又说道:“放心好啦,宫下君,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0040

夜色已深,隅田川畔的别墅内,被装修成和室的书房里,宫下北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皱眉翻看着放在矮桌上的一份厚厚资料。

幛子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拉开,浅草绫端着一个托盘跪在门外,她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宫下北,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到门内的地板上,这才悄无声息的跪着爬进来,又转身将幛子门拉上,这才重新端起托盘,起身迈着没有丝毫声响的小碎步走过来。

托盘里放着的是玄米茶,浅草绫小翼的走到矮桌边上,屈膝跪下,又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榻榻米上,而后双手捧起那杯玄米茶,轻轻的放在桌上。

“嘟,”杯子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可宫下北还是被惊动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见浅草绫在一边跪着,便揉了揉鬓角,问道:“几点啦?”

“已经快一点了,”浅草绫小声回答道。

“哦?”似乎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宫下北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已经这么晚啦,你先去睡吧。”

浅草绫咬了咬嘴唇,说道:“您太操劳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宫下北盯着她看了一眼,笑了笑,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而后站起身,走到房间南侧的那扇窗户前,伸手将闭合的窗户推开。

窗外,夜雨索索,凉风轻抚,视线可及之处,已然是一片黑暗。

被夜风一吹,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宫下北深吸一口烟,让那辛辣的烟气在肺腔与气管里转了一圈,这才吐出去。

这个系长不好干啊!

仅仅上任一天,宫下北就有了这么一种体悟。

事务繁杂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压力很大,而这些压力来自于方方面面。

这个该死的职务级别不高,但职权却很大,属于低职高配,它一头连着银行等金融机构,一头则连着想尽办法打算从银行拿到钱的各个特殊法人。

特殊法人属于是政府的下属部门,换句话说,这种借贷都是政府性的借贷,是公共借贷,一旦出了问题,那些特殊法人固然要倒霉,可他这个系长也免不了跟着吃瓜落,这是必然的。

如果不想出事之后受牵连,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卡的紧一点,公事公办,可这样一来,得罪的人可就多了,黑脸包公在这个职位上可是干不久的。

就像水资源开发公团的这次借贷,现在宫下北手头上掌握的全部资料,都是由高秀秀信单方面提供的,换句话说,资料上的一应数据是真是假都不清楚。可即便如此,宫下北还是能够从中找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不说别的,就单说一个运营资金的问题。按照高秀秀信提供的资料来看,水资源开发公团现在的运营资金高达7.3万亿日元,可在这其中,固定资产的比率竟然连百分之二十都不到,数万亿的流动资金就那么趴在账上,对于一个基建类的运营实体来说,这是不是太假了?

这还不算,再看看它过去两年的运营状况,持续十三个月的营收数据都难看的要死,可后十个月的数据突然就好看起来了,甚至可以说是好看到精彩,但回过头去细查,却找不到营收好起来的依据。

对于一个企业来说,如果过去两年时间中,十三个月都怎么赚钱的话,那就说明经营有问题,而十三个月后,突然开始大笔赚钱了,那肯定是有原因的,要嘛是有了新产品,要嘛是有了大客户,至少,要有那么一个盈利增长点。

可水资源开发公团呢?什么狗屁都没有,它就那么莫名其妙的赚钱了,说出去谁能信?

当然,这两个问题只是宫下北查出来的很小一部分,如果真要罗列的话,估计一晚上说不完。

宫下北也知道,水资源开发公团之所以把账面做的这么糙,是因为在过去很长时间的里,他们一直都这么干,这是被大藏省惯出来的毛病,很多违法违规的事情,已经形成惯例了,没人会在乎。

可宫下北不打算这么干,因为他很清楚,再过几年,大藏省的丑闻就会被曝光出来,如果他继续这么干下去,几年后,牢饭铁定是要吃上的。尽管早就有了这个思想准备,也很乐意用下半辈子的凄凉换上十年的风光,可一些能够轻松规避的事情,总归还是要规避一下的。

实际上,水资源开发公团的问题并不是多么的复杂,无非就是做假账罢了,关键是这个假账必须做的细一点,要做到不仔细去查就查不出来问题的程度,但省事惯了的高秀秀信显然不打算那么去做。

必须跟那家伙好好谈谈,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把类似水资源开发公团这样的麻烦一股脑解决掉。

守在窗前抽了一支烟,宫下北将烟头掐灭,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浅草绫这女人,竟然跪在矮桌边上打起了盹。

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微笑,宫下北走过去,弯下腰,将这女人横抱在怀里。

浅草绫悚然惊醒,看到自己被宫下北抱在怀里,挣扎着就想下地,却被一个凶厉的眼神制止了。

“去睡觉,”用大母脚趾按息了台灯,宫下北抱着怀中女人离开书房。

男女之间的感情的确很奇妙,前世的时候,宫下北不管是在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上,都属于那种备受打击的屌丝人物。重生之后,他也曾经暗自发誓,再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动感情,重生的岁月里,女人对他来说只能是发泄的工具,可到了现如今,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可避免的对浅草绫有了那么几分感情。

嗯,或许谈不上是感情,但他的确不希望这女人受到伤害,不希望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尽管,每次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总是免不了呵斥咒骂。

这一夜过得很安静,或许是睡得晚的缘故,宫下北也睡得很死,以至于第二天一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上午将近十点钟。

简单的洗漱一番,草草的吃过早餐,在浅井荔香的服侍下换了身西装,宫下北赶在十点半钟的时候走出别墅。

别墅外的院落门口上,北野仁建撑着一把雨伞安静的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了。看到宫下北出现在廊台上,他赶忙快步走过来,将雨伞撑在他的头顶,却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都丢在了小雨里。

“先生,咱们去哪儿?”车上,北野仁建将车子发动起来,从后视镜中看着宫下北,问道。

“去南千住,”宫下北抚摸着手上的腕表,头也不抬的说道。

别看在金融证券产业株式会社内只是一个小小的系长,可宫下北也不用每天都到会社去坐班,而最近两天,他都不打算露面了,有意要把追着他的高秀秀信晾一晾,多给他点压力,之后再谈审查的事情才更简单。

奔驰车开动起来,沿着隅田川江岸上的公路向东行,约莫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南千住。

宫下北没有说具体去南千住的什么地方,也没说让停车,北野仁建便开着车在南千住的几处街道上打转。

宫下北没有提去什么地方,是因为他就是准备在南千住转一转,目的是为了看看这一区域内街金店的经营状况,尽管有了新的职务和身份,但野口会内的这些事情还是归他管理的,他可没想过要平白无故的交出去,毕竟这份工作的收入非常可观。

兜兜转转的看了将近半个小时,一共观察了四处街金店,宫下北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门口上原有的那些小混子看不见了,店面弄的也比原来干净整洁了许多。

就在车子驶过日光街道千住四丁目路口的时候,路边便道上聚拢的人群吸引了宫下北的注意。

“停车。”宫下北坐直身子,目光看着路边,说道。

这里正好处在十字路口上,有很明显的限停标志,可北野仁建还是毫不犹豫的把车贴边停了下来。

宫下北也没等他,直接自己推门下车,一个箭步跨上了便道。

十几步外,一个拿着本本的女警转身朝这边走过来,紧跟着下车的北野仁建面带微笑的迎了上去。

不关心他怎么去同女警交涉,宫下北径直走向汇聚在街边的人群。

汇聚在这儿的人不是很多,数人头的话,估计最多有个二三十号人。在人群的正中间,地面上铺着一块方毯子,一个穿着亮绸“袈裟”的中年人,正在给一个盘膝而坐的年轻人“灌顶”。而在毯子外边,还有三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正在忙碌着分发传单。

宫下北找了个缝隙挤进去,双臂抱胸的往那一站,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摞传单,低头走到他的面前,猛一抬头,看到他那张脸,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即,一张白皙的小脸便涨了个通红。

“你这是在干什么?”宫下北看着她,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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