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欢你这样 我就喜欢你这样我就喜欢你这样

我就喜欢你这样

嫁给程霄那天,坐在化妆间任由化妆师倒腾的高幸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这万恶的包办婚姻!

谁都知道高家教出了一个好女儿,样貌好、脾性好,待人温和有礼,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唯独有一点,就是胆小又爱哭,据说平常人与她说话声音稍大她就能掉眼泪。

可偏偏就是这爱哭的高家小姐,在拿到医学硕士学位后,竟然提出了跟程家解除婚约的请求。要知道这婚约是两人打小就定下的,这些年高程两家亲厚如一家人,如今高幸要退婚,岂不是打两家的脸?

正当众人等着看好戏时,高幸一早就被自家人锁了起来,整整两天,别说高家大门,她愣是连自家的小花园都去不了。

高幸虽然胆小,可骨子里还是几分倔强的,在哀求无果后,索性从屋子里将门锁上了,开始绝食以示抗议。这法子好是好,就是奏效太慢,不绝个两三天人家根本意识不到你在绝食。可高幸从小就乖,没遭过什么罪,身子娇贵得很,饿了一天就有些顶不住了。

眼下她躺在床上,企图通过背诵人体肌肉组织来抵抗饥饿,背到一半的时候,窗帘一扬,窗户“哗”的一声被打开,她还没反应过来呢,便见一道身影一个利落地翻身,接着便稳稳地立在了她的屋里。

高幸看着来人,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

是程霄。

她和程霄说不上太熟,但绝不陌生,毕竟这厮小时候老是揪她的辫子、扯她的裙子,让她一见到他就瑟瑟发抖,次数多了,就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程霄就想躲。如今也是,她瞥了眼自己位于二楼的窗户,又瞅了眼反锁的门,脑子飞快地思考着,试图找出一个能迅速远离程霄的方法。

可程霄哪会不知道她心里的小算盘,当即大步朝她走去,长手一捞,跟拎小鸡崽似的将她拎到了手里,俨然是一点儿逃跑的机会也不给她。

高幸哪儿经得住这个,当即便瑟缩着开始流眼泪。

“啧。”程霄浓眉一拧,一副嫌弃的模样,“高幸,你成天除了哭还会什么?”

高幸抽噎着小声反驳道:“我、我还知道人体肌肉组织……”

程霄眉头皱得更紧,拎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后,瞧着她一身睡袍的样子,手一松,又将人扔回床上,大手扯过被子兜头就罩了下来:“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样子!”

高幸知道自己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索性咬着唇一声不吭,任由这男人将自己裹成了一条毛毛虫。这下好了,她浑身上下除了脑袋露在外面,其余都被程霄拿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也甭想着怎么跑了。

程霄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抱臂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听说你要跟我退婚?”

高幸见他不像是要发脾气的样子,以为能从他这里得到转圜,于是壮了壮胆子,细声细气道:“我是觉得……我们都是独立的成年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小时候的婚约,哪儿能作得了数……”

程霄“哼”了一声,挑眉讥笑道:“作不作数可不是你说了算,年前我们程家修订家谱,你高幸的名字可是已经被写上去了。”

闻言,高幸的小脸“唰”地白了。

程霄见状,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一寒,里面是浓浓的不悦:“怎么,跟我结婚很委屈你?”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再开口时,语气里分明染上了几丝戾气,“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没有!”高幸哪经得起他这么吓,当即泪汪汪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留出一双闪着水光的眼,抽抽嗒嗒地道,“程霄,要是你觉得被我退婚很没面子,那你来退好了,我不介意的……”

话没说完,站在床边的男人已经从兜里掏出把锋利的匕首,狠狠一甩便将它刺到了高幸的床头柜上。

高幸瞬间噤声。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程霄咬牙,阴森森地问道。

匕首锐利的刀锋还在轻轻发颤,高幸吓得泪珠直滚,颤巍巍地回道:“我、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很好。”程霄颔首,弯身将匕首拔出来,不知从哪儿又掏了个苹果出来,动作自然地削完皮后,送到高幸嘴边,顺手还揉了一把她的脸,“吃,不许再绝食了!”

高幸不死心:“其实……”

程霄斜睨了她一眼,虎着脸问:“其实什么?”

“没什么……”高幸含泪咬了一口苹果,心里对自己怕成这德行感到深深的唾弃。

被程霄那么一闹,高幸也不敢再继续绝食了,索性消停下来,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

可喜的是,几天下来,高家人见她乖巧安静,觉得这孩子兴许是想通了,倒也没有再继续关着她了。

一解禁,高幸就拾缀拾缀回了一趟学校,待将落下的材料整理收拾好之后,她脚一拐,又去了学校旁边的一家米其林餐厅。高幸的学校位于市中心,周遭有不少高档消费场所。要搁平时,她是不大来这片区域的,虽说高家不差钱,可她固有的消费观还是让她大手大脚不起来。

不过今天她得去见一个人,这人是高幸的同系学长,叫刘越。

高幸认识刘越是在一次慈善晚宴上。当时她随着高家出席,散场的时候因为不小心落了东西在会场,回去取时便遇见了做志愿者的刘越,加上后来在学校里又遇到过几次,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起来。

后来得知刘越在做为贫困山区募捐的事儿,高幸还通过他捐了不少钱出去。

这次刘越打电话约她出来,也是为了募捐。这些日子南方突降暴雪,一些贫困山区里的儿童没有御寒的衣物,听刘越在电话里说他已经竭尽全力筹到了一批物资,但是数量上还差一大截,因此不得已才打电话求助于高幸。

高幸自小是被娇养着长大的,难得没有跋扈的性子,还异常心善,因此一听刘越有困难,揣着自己存了这么些年的私房钱就来见他了。

只是她一踏进这家餐厅,心里就“咯噔”一声,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升起。待落座时,更觉得身上发凉,像是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不放。桌对面的刘越还在谈着这次山区的受灾情况,要是平常高幸兴许还会发表一下自己的痛心,只是眼下她左右看了看,对上一双锐利的黑眸时,别说痛心了,她都快吓得心绞痛了。

她斜对面坐着的那人,不是程霄是谁!

刘越此刻还浑然不知,见高幸小脸煞白,还以为她是不舒服,探身正要摸摸她的额头以示关怀时,伸到半空中的手不等高幸避开,就已经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截住了。

视线往上移,大手的主人此刻正抿着唇,一脸不善的模样,冲刘越冷声道:“你碰她试试。”

高幸都快哭出来了,轻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攀上程霄的手,细声道:“程霄,你别这样,学长他没有恶意的……”

程霄的神色更冷,可就在刘越以为程霄会把他的手掐断时,程霄却蓦地松了手,紧接着扯过一旁手足无措的高幸,牢牢地将她锁在了怀里,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趁早都给我消停下来,她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要不怎么说女人最了解女人,男人最懂男人呢,这厢刘越在见着程霄裹着高幸离去后,一张和煦的脸倏地就阴沉了下来,眼神阴毒透露着丝丝恶意,而那厢高幸还缩在程霄怀里弱弱地解释,说刘越多么多么善良,为贫困地区的人做了多少多少事。

正喋喋不休说得兴起,不想猛地被身旁的男人摁到了墙上,紧接着便是狠狠的一拳砸到她脸侧,来了一个极具暴力色彩的“墙咚”。

高幸被吓得呆住,看着近在咫尺的程霄,眼睛红得像兔子。

“高幸,你胆儿肥了啊,竟然敢背着我找男人!”程霄将这话从牙缝里挤出来,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生吞了高幸都不够。

高幸打着哆嗦,眼泪“唰唰唰”地流:“我没有……是学长找我有事儿……”

“学长?”程霄重复一声,怪里怪气地笑着,眼底凝着冰,“喊得够亲热啊!当初我让你喊我‘哥’,你可是老大不情愿。”

当年她还小的时候,程霄为了让高幸叫他哥哥,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使出来了,把她姑娘家家欺负得狠了,最后适得其反,高幸硬是一声也没喊过。眼下他翻旧账,高幸自然怕他又发狠收拾她,忙伸手攀上他杵在墙上的拳头,尚带着哭腔的声音软软地讨好着:“程霄哥哥、程霄哥哥……我错了。”

见她比小时候识时务,程霄又好气又好笑,但那两声“哥哥”确实喊到了他的心坎上,一时心头酥酥麻麻的,想不出该拿她怎么办才好,索性伸手拧住她的脸狠狠地揉了几下,无奈地骂道:“高幸,你真是越长越回去了!”

小时候还有那么些骨气,长大了反倒成了软骨头。

程霄睨着她,见她脸颊被他掐出了一点儿红痕,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懊恼,手下便放轻了动作,拇指在那处红痕上轻轻揉着,感受到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时,又忍不住滚了滚喉结,低声开口:“高幸,再这么叫我几声,我这次就放了你。”

事实证明,程霄看人的眼光是没错的。

那刘越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会去慈善晚宴做志愿者不过是因为这个活动能加综合测评分,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晚宴里的宾客都是些显贵,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毕竟这世上不只有想着攀上富豪的女人,也有想着攀上富婆的男人。

刘越就是其中之一。当然,富家千金更是不错的选择。于是机缘巧合下,遇到的高幸就成了他的首要目标。

可惜他明里暗里接触了几次,高幸都不上钩,可要说这姑娘精明,又连他捏造募捐发起人这一身份都没察觉到,每次都给他一大笔钱让他捐,弄得刘越索性放弃了追求高幸,一心扑在了她的钱上。

这次刘越的创业资金不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高幸,只可惜眼见着那姑娘都从包里掏出卡来了,半路却杀出来个程霄,弄得他人财两空。

要说刘越对高幸放弃得那么彻底,纯属高幸那一副情爱不通的榆木模样,要感化实在有难度。可那日见她全然信任地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时,刘越发现,这榆木也是分人的。

嫉妒使人丑恶,这话不假。当天回去后刘越就暗中开始传高幸脑子有问题的谣言。

高幸那个学校不赖,有不少跟高家一样地位的人家里也有孩子在那儿上学,一传十,十传百,高幸傻不愣登被人骗的消息自然就流传到了他们的圈子里。

按理说被骗也没什么,顶多说一句涉世未深,过于单纯,可不巧高幸是早产儿,启智晚,足足四岁才会磕磕绊绊地说话。

高幸记得小时候院里的孩子欺负她,拿着树枝捅她的胳膊,围着她嬉笑骂她是弱智儿,那时她还不知道怎么表明自己的想法,父母问她胳膊怎么肿了的时候她也说不出原由,只能默默地流眼泪。

她爱哭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传开的。

后来大了点儿,那些孩子不动手了,可每每见到她时嫌弃厌恶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纯粹的恶意直戳人心窝。

再后来欺负她的人又多了一个程霄,不过奇怪的是,自程霄出现后,欺负她的人就只有程霄了,因为但凡有别人欺负她,都会被程霄狠狠地揍一顿,揍到那些人都不敢在高幸面前晃悠后,程霄又转头开始欺负她。

程霄总是骂她是“小傻子”,他脸上也有嫌弃的表情,可高幸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嫌弃和别人的不一样,像是无限宠溺中藏着的无可奈何。

高幸想到这句话时,一个激灵,从梦中清醒了过来,鬓边湿了一片。距离刘越散播谣言已经有好些日子了,高幸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乖巧安静得像木头人。

程霄去外地办事儿了,一时间抽不开身,忙中也抽空打了几个电话给高幸,可高幸压根儿就不接,也让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等好不容易办完了事儿,凑巧和高家同住一个院子的张家的老太爷过寿,请柬寄给了程霄,程霄便马不停蹄地先绕到高家去了。

高幸起先还锁着门不让他进,结果被程霄沉着脸吓了几下,就乖乖地开了门。

说实话,有关高幸智力的问题一直是她心中的阴影。童年时期的事会影响人的一生,对高幸来说,幼时遭受小伙伴的排挤和欺压一直是她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纵使曾经欺负过她的人长大了,知礼了,见了她也会礼貌地打招呼,可伤害早已造成,永远无法抹去。

程霄也深知她的痛处,见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抹眼泪,也不多言语,只伸手将她扯到怀里,低沉而坚定地说道:“怕什么,我挡在你前面呢!”阳光自他身后倾洒,徐徐风中,高幸的心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

张家这次的寿宴是男女客分开坐的,而且在此之上又按辈分分了席,这样一来,想把高幸带到高母身边也没法儿。

程霄一看也挺无奈的,毕竟是主家的安排,他自然不好坏了规矩,只能先把高幸领到女客席,又嘱咐了一番遇到讨厌的人不要搭理、有人非要往上凑就来找他的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男客席去了。

怎么说也是高家培养出来的女儿,纵使胆子小了点儿,但礼仪社交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在她将心底的不安压下去后,微微展眉,她也能和一旁的女客说上话。

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女人们爱好八卦的程度。当着程霄的面自然没人敢议论她,只是等程霄一转身,便都开始掩着嘴凑到了一起。高幸单看她们时不时往她身上飘的眼神,就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是什么了。

她的笑僵在嘴角。幼时被人围着议论讽刺时那种挥之不去的难堪似乎又席卷而来。

高幸的眼眶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红,只是正当眼泪即将决堤的那一刻,眼前一暗,紧接被人迅速拉起,然后便见整桌宴席被狠狠地掀翻。

“你们话这么多,看来是不想吃,既然如此,那就都别吃了!”程霄的话里泛着冷。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包括高幸。

可程霄犹不满意,沉着脸缓缓地将在场的人扫视了一遍,语气不轻不重:“她高幸是程家未来的媳妇,你们想要拿捏她的,先掂量掂量自己在程家面前够不够分量!”说罢,程霄也不待众人反应,向做寿的张老太爷鞠了个躬,说改日再登门道歉后,拉着高幸便径直走了。

他步子大,高幸在身后跟得踉踉跄跄。

等程霄心里那股乱蹿的火好不容易压制下去后,一回头才发现他的姑娘一张脸都快哭花了。

程霄知道她爱哭的脾性,当下便也停了下来,掏出手帕给她擦脸,边擦还边叹气:“哭什么,我又不是对你凶。”

他以为高幸是被他刚才发的那通脾气吓到了,不料姑娘却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抽噎道:“不是啊,我、我是想谢谢你。”

闻言,程霄心中一软,浑身的戾气全消,无奈又好笑地继续给她擦眼泪,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哪有人道谢是像你这样哭得一塌糊涂的?”

高幸不接他这话茬儿,绞着手指,泪眼婆娑地仰头看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程霄,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程霄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高幸心思纤敏,方才他糟糕的情绪自然能被她察觉到,只是如今她这样敞开了问,倒叫程霄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刚刚是挺生气的,一是气那些人这样作践她,二是气自己竟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她欺负了。

他从小就喜欢欺负高幸,因为他从小就喜欢高幸,看她卑微怯懦却天真善良,在他打倒那些欺负她的孩子后仰着小脑袋泪眼汪汪地看他,毫无保留地信任让他心头一痒,自此勾动他心魄这么多年。

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在他这里表露无疑,对程霄而言,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占有,越要欺负得她这辈子都不敢忘掉他。

可等他长大了些,才明白男女之事并不是得到或毁灭那么简单,高幸性格如此,他越是紧逼她就越往后退,因而程霄只敢表现出自己对她的一些些喜欢、一些些在乎,却并不敢将他完整的心意展露在她眼前,怕吓坏了她。日积月累后,是一份隐忍得几近疯狂却并不敢让她知晓的爱。

程霄收敛心神,将那些心思又藏起来,抬手捏了捏高幸的脸,微恼道:“我当然生气,之前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不是让你遇到事儿了就来找我?”

“我、我……”高幸有些无措,咬了咬唇,低头哽咽道,“我要是找你,就会害你和我一起难堪了……”到时候那些嘴碎的人肯定会连带上他一起议论。

料想中程霄不屑地说他根本不怕那些人的情景并没有出现,他先是怔了怔,待听明白了高幸的话后,眼中闪过一抹狂喜,继而又斜睨着高幸咕哝道:“难道这榆木脑袋突然开窍了?”

高幸眨了眨通红的眼:“什么?”

“就知道……”

张老太爷的寿宴过了之后,由程家出面,毅然决然地断了和好几家公司的合作往来,连带着之前乱嚼舌根的刘越也销声匿迹了。众人一看,发现那几家公司背后的主子都和当天在张家议论高幸的人相干,而刘越也再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便也明白过来,程霄这是铁了心要给高幸撑腰。思忖着争一时口舌之快就得得罪程家和高家,一时间倒也没人敢再说高幸什么了。

连之前高幸要和程家退婚那桩事也没人敢再提,就连高幸自己也好像忘了,安静乖巧地待在高宅,眼瞅着婚期越来越近,也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离婚礼还有半个月的时候,程霄给高幸定制的婚纱送到了。婚纱是蚕丝缎面织就,上面绣有繁复的花纹,精致而奢华。本来婚纱会差人送来,可程霄前一阵子去外地出差,想着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便专程跑去高家将姑娘带了出来。

定制婚纱的这家店名头很响,服务也很周到,高幸被领到试衣间时,还专程指了个侍应在程霄身边站着。程霄点了杯咖啡慢慢啜饮,跷腿坐在白色藤椅上,偏头看着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出了神。

说实话,虽然面上看不出,可他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的。之前他曾陪同过哥们儿林东致去给他的女人挑婚纱,当林东致摸着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精致的面料时,一向沉默寡言又冷淡的人竟难得温柔起来,低头笑得含蓄腼腆,说:“程霄,你以后就会懂我现在的心情。”

而如今程霄终于身临其境,想到他那句话,倒也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种复杂的心情。那是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满足感,充盈着四肢百骸。

门帘“唰”地一下被拉开,里面穿白裙的姑娘款款走出来,缀了钻的高跟鞋熠熠生辉。

见程霄目光灼灼,高幸有些不自在地弄了弄头发,低头露出烧红的耳根。

程霄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不合时宜地开始作祟,驱使他走过去扯了扯高幸的头纱,把人扎得好好的头发又弄散,还不满地咕哝道:“谁让你今天就戴头纱的……”

他还预备着婚礼那天亲手给她戴上。

只是话音一落,本来还在他面前乖乖站着的高幸突然就提裙跑了,白色的裙摆在空中逶迤着,很快就下了二楼,停在了楼下的马路上。

那里发生了车祸!

程霄追下去时,正好听到高幸冷静而镇定的声音。

“我是医生!现在我将对这位伤者进行紧急救治,麻烦你们叫一下救护车!”

纯白的裙摆染上了鲜血,一簇簇的像是燃烧的焰火,所有人都讶异地看着她,可高幸这次却没有哭也没有退却,她有条不紊地给伤者止血、做心肺复苏,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程霄本来想要追上去阻止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就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如失神了一般。一直等到救护车赶来带走了伤者,聚集的人潮散去,高幸提着婚纱惴惴不安地向他走来时,程霄才回过神,看着他早就下定决心要保护一辈子的姑娘,心中微微一拧。

也许,是所有人都太过于小看高幸了,她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柔弱。

“对不起,我把婚纱弄脏了……”高幸小声道。

“可以再订。”程霄看着高幸的眼睛,努力压下心中那抹慌乱。

“程霄……其实,我向学校递交了西部医疗援助申请,前两天我的导师已经给我发了申请通过的邮件。”高幸抬头小心地觑着他,拎着过长的裙摆,有些犹豫地道:“我们别结婚了,好吗?”

果然……程霄心中泛开涩意,语气渐冷:你觉得呢?”

高幸咬了咬唇,鼻翼微微翕动,眼中隐约有泪:“真的不能让我……做一回主吗?”

因为早产,高幸从小就从长辈那里得到了过份的爱,他们对待她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事无巨细样样都为她规划,发展到后来,她甚至失去了置喙的权利。

高幸仰头,露出澄净的眼眸,虽然眼眶发红,却没有掉一滴眼泪,以坚定的语气道:“程霄,你懂吗?我不是菟丝草,并不需要依附谁而活。”

“不,我不懂!”程霄顿了顿,眼中闪过狠意,一字一句地重重道,“高幸,这辈子,你休想让我放过你!”

婚礼仍旧按日程在准备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不过程霄自从那日将她送回来后,就没有再找过她。

高幸知道自己惹恼了他,心中苦涩之余不免有些惆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杜阮打电话来找她。

杜阮是高幸在大学里交的唯一一个朋友,大学毕业后她拿到了国外的Offer,在国外待了三年,要不是收到高幸的结婚请柬,估计她现在都不会回来。

杜阮是个跳脱的性子,一下飞机就拉着高幸去了酒吧,扬言要办一场告别单身的派对,一口气点了十几杯酒在吧台上摆开,花花绿绿的液体在闪烁的彩灯的照耀下好不耀眼!

高幸的酒量不好,大学时被杜阮拉出去喝过,属于一杯倒的类型,可眼下她心中郁郁,既然有买醉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于是闷头一口气干了好几杯。

酒吧调的酒,度数都不会太低,高幸干到第五杯的时候眼前便开始花了。

杜阮伸手在她眼前比“一”,她便抓着人家的手指傻呵呵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扭头抱着空酒杯哭,边哭边啜泣道:“就知道欺负我……就知道生气……你跟他们一样……”

杜阮不知所以,耐心地询问:“‘你’是谁?”

高幸泛着水光的眼眨巴着,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瘪瘪嘴,委屈地说:“就是你呀!都不给我打电话,也不找我!”

“谁?”

“程霄!”高幸一脸不开心,从坤包里摸出手机摔到吧台上,手指戳上去,戳了半天后,脑袋一歪,眼前的景色变得愈发朦胧起来,可嘴里还是不忘朝杜阮控诉,“阮阮,程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酒吧里的喧嚣安静下来,高幸在恍惚中觉得自己正在移动,强撑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才发现自己正窝在一个人的怀里。

鼻间的气息熟悉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高幸感到心安,尚还混沌的脑子完全没想起前两天她才和这人谈崩,脸还贴着人的胸膛蹭了蹭,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又睡过去了。

只是没一会儿,她便被冻得一个激灵。程霄收拾她的手段可不轻,直接将一块冷毛巾往她脸上一撘,瞬间让她酒醒了大半。

“睁开眼看着我,知道我是谁吗?”程霄拍了拍她的脸,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高幸脑袋虽然还是昏沉的,可意识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只是看着程霄一脸不善的模样,也不敢瞎吱声,只能继续装醉,坨红着一张脸眯眼看他,故意吞吞吐吐地道:“你、你是程霄哥哥呀……”

高幸耍了个小心机。大抵是女人的直觉,让她能感受到每次这么称呼程霄时他情绪的变化。总之就是变得更好说话,和……温柔了。

可这次程霄的眉头皱得更紧,看着高幸像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本来高幸还想着再借酒撒撒泼消除之前两人的芥蒂,可一看程霄这模样,立马便消停了,伏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

“还不醒?这是喝了多少?”高幸听见程霄不满地嘀咕道,然后坚实的手臂一松,将她放到了一张床上。

高幸的眼睫颤了颤,决定继续装死。

洗手间里传来水流的声响,程霄离开了一会儿后又很快回来。这次他带来的不是冷毛巾了,而是他宽厚温暖的掌心。

高幸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滑过她的眉心,顺着颊边抚下,最后停在了她的唇边,略略一抬,轻柔地描摹着她的唇形。

紧接着,她的眼前一暗,有高大的身影挡住灯光倾身而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如此隐忍而又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找你吗?因为我也很难过啊。高幸,我这样爱你,可你为什么就这么不想嫁给我?”这声音低沉,如情人间的私语呢喃,可细细听来,话里的委屈和落寞深刻而清晰。

高幸身子一僵,只觉得耳中轰然一响,本来刻意装出来的迷蒙的眼睛瞬时清明。

之前高幸一直以为,程霄会娶她,不过是因为想要缔结程高的两姓之好,可抛开这个,程霄也许并不喜欢她,因为他老是欺负她、凶她,想来是并不满意她做他妻子的,因此高幸才会提出退婚。

可原来,程霄一直都……爱着她吗?

这个认知让高幸先是错愕,然后是震惊,等消化之后,她将眼睛悄悄撑开一条缝,看着坐在床边揉着眼窝一脸苦恼模样的男人,嘴角便有些抑制不住地想往上扬,心里不停地冒着粉红泡泡。

她想起小时程霄挡在她身前的样子,想起长大了程霄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的样子。

原来,他爱她呀……

只是不等高幸琢磨清楚自己心中的欣喜雀跃从何而来时,程霄已经一指戳到了她脑门上,泄愤似的,道:“算了,榆木脑袋,说了你也不懂。”

气氛瞬间破灭。

正月里高家嫁女、程家娶媳,排场铺得很大,先撇去高程两家的亲戚,剩下的但凡是和高程两家有过生意往来的客人都请了几十桌。

婚礼会场布置在一座江心岛上,到时候程霄负责乘船,高幸则由岸边的临江水廊撘船过去举行婚礼仪式,寓意为百年修得同船渡。

程霄一早就等在船上了,高幸由伴娘团簇拥着从化妆间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他。贴身剪裁的燕尾服衬得他身姿更为挺拔俊秀,从一众伴郎团中脱颖而出。当高幸顺着走廊,一步一步款款走至船边时,他便略一弯身,一手背至身后,一手递至高幸跟前,微微颔首,低笑一声:“高幸,过来。”

心中有什么情绪溢出,饱胀的感觉让她不由得眼睛发酸,还是一旁的杜阮不停地叨叨着,才让高幸没有当场哭出来。

不过还是没能瞒得了程霄,他扶她上船的时候,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还哭?就这么不想嫁?”

船上就他们两人,身后虽有伴郎伴娘的船跟着,可都在十米开外,程霄的声音也不大,因此除了高幸,没有谁听得见。

高幸今天戴了头纱,脸隐在白纱间,神情模糊。

她低头,露出一段白玉似的颈,轻声回应程霄的话:“不,我没有不想嫁……”

她并没有不想嫁,只是她之前一直以为程霄不喜欢她,加上又有自己的梦想想要完成,所以才挖空心思想要退婚。

可那晚杜阮拉着她去开单身派对,她几杯酒灌下肚,便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明白了自己朦朦胧胧的心意,明白了当程霄不来找她时她那些辗转不安的情绪。

她也爱程霄。虽然他老是欺负她,还对她凶巴巴的,可他是除了家人,唯一一个无条件保护着她、从不以异样眼光看待她的人。

高幸想着想着,又有些想要落泪,她吸了吸鼻子,仰头正想进一步表明心意时,却看到了一张呆若木鸡的脸。

“程霄?”

桨被粗鲁地扔回船舱,高幸的双肩被人捏住,紧扣的力道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人紧张又激动的情绪。

“高幸,刚刚……你、你说你没有不想嫁,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身后跟着的船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跟着停了下来。

一时间,没有闹哄哄的人潮,只有顺着水波轻摆的小船和船上相对而视的两人。

“我知道。”高幸红着眼眶,如是回道。

“高幸,我再问一遍,你——”

“我知道。”高幸看着浓眉紧蹙的男人,伸手捧住他的脸,一仰头,吻在他的眼睑上,“我知道的,程霄。”于是像被人卸了所有的力道一样,程霄僵直的身体松了下来,他低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嘴畔的笑意像是收不住,愈发浓烈起来。

他忍不住屈指往高幸脑袋上一敲,笑骂道:“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高幸捂住脑袋瞪他,本来被这恰好的气氛渲染出来的眼泪倏地便收回去了。

“小哭包,成天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要流!”程霄又捏她的脸,好在高幸的妆瓷实,这么揉了几下竟也没花。

后面的船和前方江心岛上的宾客开始扯开嗓子催促他们。

高幸一看他俩就停在半道上腻歪了半天,瞬间臊得又要哭了。

倒是程霄老神在在地冲那些催促的人做出一个“稍等”的手势,紧接着便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深紫色的绒盒,打开后露出里面亮晶晶的粉钻。他举着钻戒单膝下跪:“高幸,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周遭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高幸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钻戒已经被套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好,我知道你愿意。”

高幸拿兔子似的眼狠狠地瞪他。

程霄嘴一咧,乐滋滋地在她脸上啃了一口:“作为奖励,我送你一样东西如何?”

“什么?”

程霄回头看了看船上和岛上翘首以盼的宾客,忽而捡起船桨,不顾众人讶异的呼喊,将他们所在的这艘船往另一个方向划去。

“我给你两年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丰满你的羽翼。高幸,两年的时间,我放手,两年之后,回来做我的程太太,如何?”

“好。”

-完-

以上内容刊载于《飞言情》

图/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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