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嫁进门的三年里,感受最多的是婆婆的笑容。
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时,她会舒心地笑;夸她做饭好吃时,她的笑容里躲着婉转的快乐和羞赧;而在被2岁的小女儿逗乐时,她的笑声是肆意的,热烈的,如同一棵汁液上涌要生发出枝叶和花朵的树。
但是,在我记忆深处,却珍藏着婆婆的一滴眼泪,它带着这三年春夏秋冬的阳光和细雨,更是沉淀在我心中的一份感动。
(一)
俗话说“一家不容三姓人”,而在家庭关系中,婆媳关系又是最特殊的:它无血缘关系,却用最亲密的称呼和责任维系。
初进家门,我自知已踏入纷扰江湖,幻想自己手握碧水剑,腰束金软甲,轻功独步天下。婆婆虽笑脸相迎,可她体内真气雄浑,滚滚不可测,究竟怀揣何种武林绝学?我屏息凝神,丝毫不敢大意。
新婚的甜蜜散去,随之而来的是生活环境、习惯不同带来的差异:我喜静,家人爱热闹;我爱辣,全家却口味清淡;我刚出学门,人情世故接触的少,在热闹的家长里短中鲜能插上话。于是,我和婆婆就像两个初次交手的武林高手,各发快招,未曾点到,即已收势。
高手过招,出奇制胜。终于,婆婆出招了。
看我吃不惯家里的饭,一向口味清淡的她竟然买了烤面筋、鱼豆腐、铁板鱿鱼……清一色的“重口味”。
我的脸过敏严重,她拉我到药妆店咨询,一脸急切和关心,最后抢着付钱时,店员才明白过来:“我还以为你们是母女……”
和大姑姐逛街时,不忘捎一件衣服给我;我不爱去客厅,就买来烧水壶放在我们屋里;怕我晚上看书伤眼,悄悄让公公换了卧室的灯。
我越来越看不懂婆婆的招式了,只知道在过招间,我收起了袖中的天女针,放下了腰间的碧水剑。在这场不动声色的比武中,我们两个人小心翼翼,一小步一小步地探测着前进,而我早已甘愿落败。
在这小步前行的背后,藏着爱和渴望靠近彼此的心。
(二)
首战落败,我摸了摸身上,还好,金软甲还在。
可惜,随着新生命的到来,金软甲也未能护我周全。还未从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我就出现了严重的孕吐反应。孕六周开始,头晕迷糊,每天只喜欢躺着,两天后,开始没食欲,紧接着就是连续的剧吐,从吐胆汁发展到胃出血。到了第七周,连水都喝不下去了,身体也已经完全虚脱。
一天,婆婆敲门进来,手里端着刚热好的牛奶:“好歹喝点东西吧,这样吐下去胃也受不了。”话音刚落,一股酸水泛起,我忍不住又吐了起来,胃疼得像针扎一样,额头和后背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就像在漫漫黑夜里,被孤身一人抛进了大海,随波逐浪。
模糊间,我倚在床边的手被紧紧握住,那是一双干燥却温暖有力的手,试图抚慰我的疼痛,传递给我力量。蓦地,我手背一凉,什么东西轻轻滑过。我睁开眼,看到婆婆弓着身子,双腿跪在地上,她流泪了,那泪水闪烁着微弱的银光,噼啪有声,凝固了时光的流动。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深深地震撼了,震撼我的,
是那滴滚烫的泪,是婆婆弓着的腰和跪下的双腿,是一个跟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流露出的,对我的理解和珍视。
在那滴眼泪面前,我最后的软甲也终于褪去,内心如同揉皱的绸布被一寸一寸地熨平。
(三)
如果说刚进门时,婆婆对我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是母亲对女儿的疼惜,那么三年后的今天,她使我感受到了
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平等的理解与慈悲。
头胎是女儿,身边人都会有意无意问起二胎的性别,婆婆对此却三缄其口,从不过问。一次,姑姑在和婆婆闲聊时打趣道:“如果这次还是女孩,就让他们再要一个,你们也都还年轻带得动……”婆婆听后顿了片刻,笑着说:“不管孙子孙女我们都喜欢。”
婆婆会这样说,我并不意外,这是很多长辈的“场面话”,大家对此心照不宣。末了,婆婆接着说道:“不管男女,两个就够了。她这头胎剖腹产,没到三年又要了二胎,对身体损伤太大了……”
我知道人与人的心从来都是有距离的,就如站在两个陡峭的山头,以为彼此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其实要走在一起,贴近在一起,脚下还有千山万水,沟沟壑壑。
我也看到很多婆媳,各自是善良个体,却因出现在对方身边面目料峭互相怨怼。
我更明白,越是亲近的人越彼此缺乏怜悯。
可在这一刻,婆婆的话让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温软湿润,她的这一点温柔敦厚的同情和体谅,是这样簇簇涌动着的温暖火焰,照亮了天地。
在三年的相处中,我看到了婆婆的坚强、勤劳,看到了她身上泥土般敦厚坚韧的特质,她支撑和照料家庭中和家庭外的许多人。而在我们逐渐承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时,她又适时从我们的小家庭中抽离,不干涉、只是以背影带领我们。对这一切细微的、琐碎的理解和体谅,我说的不多,却觉得珍惜和感恩。
古人说,
“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
我们应该在亲近的人身上,修习更多的慈悲。日子久了,摩擦和矛盾在所难免,但婆婆的那滴泪,她的朴素的关怀,都成为我心底珍藏的一小块柔情,像是温柔的落日,像是满膝的芳草,像是清风中肩上抖落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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