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陈白遇见顾南嘉纯属偶然。
一个一年到头不喜欢热闹的人被强拉到酒吧,到头来又被群众抛弃,一个人想着闻苓喝闷酒的时候,被微笑的男人双手递上一张名片,几乎是笃定的妄断:“你有喜欢的人。”
然后再听到如不成熟的少年一般的自信宣言:“我会帮您实现愿望。”
无神论者陈白当然不信。
然而那个自信好看的微笑,竟像被刻在了陈白的心上,夜半睁眼,闹钟恰好卡在四点一刻,如同魔怔一般,陈白借着手机屏微弱的光亮,输入11个数字,按下通话。睡眠的时间,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那头的人仿佛没有丝毫睡意:“喂,您好,我是南嘉。”
陈白开了灯,3D凹凸打印的纯白名片,一个兔子头,凸起那一栏飞扬的签名,在灯下横过来辨认才猜出那是顾南嘉。
越是犹豫越不知如何开口,只听见彼此浅浅的呼吸,好似化解尴尬,顾南嘉轻轻一笑,说不出是感慨抑或臆断:“我知道您一定会来找我。”
大抵随便一个有尊严的人都不喜欢那种一切被看透的感觉,陈白亦是如此,几乎当即萌生出厌弃之感,扯出一个蹩脚的借口:“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
说完却又似乎在期待什么,陈白并未掐断这通深夜的来电,四五秒的短暂间隙,反倒给了顾南嘉缓冲,攻占陈白领地的机会:“名片下方有我一切联系方式,随时欢迎您再打电话过来。”
男人低沉笃定的笑声在陈白脑海中挥之不去,关了灯也顿时再没有睡觉的心情,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竟然在夜半坐在电脑前,对着网址栏输入那一行黑字。在没看到几乎模糊到与背景和谐的Vincent工作室logo之前,陈白险些以为那只是顾南嘉的个人blog,过于简单的设计,没有本人的照片,不开放评论,时间轴上,一周左右会有寥寥几句的更新,大多是看似随意且自然的感怀,从未扯上陈白在意的话题,初始陈白还饶有兴味地逐条读下去,到后来已经是结束漫无目的地瞎点,无聊到抱着被子重新滚到床上,打个哈欠预备睡回笼觉。
让这些年轻自大的骗子见鬼去吧。
后来陈白做了个梦,梦里是古典的西式大教堂,闻苓身着白婚纱,巧笑倩兮,双手攀上他的脖子:“陈白,我爱你。你愿意娶我吗?”
然后事情的发展渐渐超出陈白的理智,第二天午休,陈白刻意比约顾南嘉的时间早到半个小时,毕竟他以为顾南嘉着急做生意才发名片,早点谈好也好回去工作,却未曾料想等到面前难以入喉的blacktealatte下去一半,顾南嘉才背着双肩包姗姗来迟。
那天酒吧灯光一闪一闪晃得眼晕,事后陈白也不怎么记得顾南嘉的长相,今天阳光下仔细打量,二十四五的年纪,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相当风流倜傥的长相。顾南嘉走得快,坐定也在急喘气,一杯水下肚才稍微好些,他坐在陈白对面,一脸歉意:“抱歉,陈先生,等久了吧。”
二十秒,顾南嘉迟到了二十秒。对于初次见面就迟到的人,陈白认定其为完全缺乏责任感的人,一向没有好感,而眼下再纠缠这个问题,只能让陈白陷入对自己信了顾南嘉的鬼话的这件事的无限自责之中,越来越走不出那个怪圈,毫无意义。
“没有很久。”
“嗯,谢谢您。”顾南嘉笑了笑,从背包里拿出文件夹,对着陈白展开,“早晨在电话里也跟您沟通过,我的工作是帮您追到您心仪的女神,时间,价目,服务细则都因您套餐的选择有所差异,您请过目。”
“所有都是包到最后?”
“嗯。因为您选择的目的不同,策略设计会有差异,但我的目标都是为了客户满意。”
顾南嘉在纸上列了很多条,从纯玩到约炮到结婚,求财求色求爱,常人能想到的几乎都在上面,陈白想起昨晚模糊的梦,右手一颤,鬼使神差勾了一个结婚的选项,然后仿佛自己干了什么无比罪恶的事,烧红脸去看顾南嘉,顾南嘉倒毫不在意,笑了笑替他开脱:“不用在意。和我聊天,就是为了发掘最深处的自己。”
陈白却又把记号涂黑,换了一个交往,揉揉自己脑后柔软的头发,故作淡定给自己解围:“那先选这个,等到后来满意再改选那个,不也是可以的吗?”
“陈先生,我只与一对情侣做一次生意,所有套餐一经选定,不可升级,不可更改,你我合约一旦起效,便作用到您目的达成的那一刻,除非您单方面终止合同。”
“霸王条款。”文件夹最下面两张,是顾南嘉的行业守则一类的东西,陈白随意瞟了一眼,摇头暗自感慨顾南嘉的轻狂,“不与雇主有任何私人感情牵扯,不接与本人感情有关的订单。你还真是…敢想啊。”
陈白接过顾南嘉手写的账单,清瘦潦草的字迹,页脚跟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他在下方工工整整地签了陈白,周身散发出不成功便成仁的豁出去的气场,吐槽的还是顾南嘉的自信:“真的有雇主和你感情有牵扯?”
“没有,以防万一。”顾南嘉慢悠悠拿起准备好的合同,笑容渐深,“您同意就好,先付全款,名字签在这里。”
“我说…”
“我的工作,是帮您制定一个追到女神的计划,并监督您实施,确保您梦想成真。您所支付的费用,不仅包括我的薪水,还有在此期间,我为了改造您,在您身上所花的一切费用。所以这个价格,并不过分。”
"我说…"
“为了确保百分百的效果,这段时间内,我只受雇于您一个人,交友圈子里只有您一个人,只接听您一个人的电话,确保百分百的精力投入在您身上。”
陈白擦擦额头沁出的汗珠,放弃了打断顾南嘉侃侃而谈的念头,只在破釜沉舟一般签完名后,颇为直率地打破沉默:“说完了?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哪儿来的自信。”
顾南嘉在另一栏签了名字,相当有棱角的ChanceryItalic,VincentGu,对比陈白一笔一划的圆体,截然两个极端。看出陈白的顾虑,他拿出深蓝的本子,双手递给陈白,再很轻松地卷起合约:“若是对签名存疑,您请过目。”
陈白点头,潜意识里遵从“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吐槽的话语都没过大脑:“难怪你这么狂,地方特色。”
对方不置可否:“嘲讽顾南嘉,对您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是□□人?”
顾南嘉没有答话,陈白尚对真伪性存疑,身为外行人,翻来覆去对着照片比对也看不出门道,索性一条条往下读,几秒钟后,他再次抬头,不算大的漆黑的眼睛里聚出凌厉的锋芒,尔后则是无法言说的惊讶:“你…”
“哈,他们都说我显年轻。”
这下陈白几乎崩溃了。
“先道个歉,刚刚的迟到呢,是我故意的,我演技还可以?之前在暗处观察了您三十分钟,latte冷饮的选择不算出众,倒也ok,其次就是一点,陈白,请记住,无论何时,点杯饮料等女孩无可厚非,而在女孩来的时候,让她看到你的杯子半空,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我们讲究早到,却不提倡让这份早到变得太刻意,所以最好只点不动,或者换到某些现调商家,甚至点单都是非常非常不必要的。”顾南嘉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浅浅地同陈白交握了一下放开,“以上是我第一个教你的点,陈白,合作愉快。”
“你靠谱吗?”
“除了我,你找不到更好的。”
陈白笑笑,几多上当受骗后的苦涩无奈:“我只是别无选择。”
☆、Chapter2
陈白在遇到闻苓之前,情窦初开,因为过于肥胖的身躯受人嘲笑时,就想过会有一个长发飘飘,无比温柔的女孩,不顾一切地爱上他,不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始终陪在他的身边。后来他第一次遇见闻苓,一个爽朗的微笑瞬间俘获了他的心,从此竟再也放不下那个名字。
“是不是很扯。”陈白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酸,在没有旁人的电梯里尴尬地笑笑,尚且无法释怀,“她那么年轻,还那么漂亮,怎么可能喜欢上我。”
“陈白,对自己要自信,你现在只是微胖,水膘很快就能下去。另外,在见到闻苓之前,我对你的评价持保留态度。”
顾南嘉摊开手,手里面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黑色的东西,他招呼陈白低头,还没等陈白反应过来,迅速推进他的耳朵,道:“等会儿我们用这个联系,你根据我的指示行动。”
陈白的重点还在耳道里的异物,手探到里面,下决心要拿它出来:“怎么可以。”
陈白的右手被一下打开,顾南嘉的脸上,赫然还是熟悉的自信的微笑:“陈白,我说行,没有不行的。”
“我…”
“你是自卑,这个问题等会儿再讨论。现在你进去工作,我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调好耳机,顺便search闻苓的资料。你随时听我指示。”
闻苓是文案,陈白是程序员,两个人在不同的部门,半开放的空间,左拐右拐隔了好远,之前陈白调了显示器的角度,恰好在他坐着的时候,可以绕过重重阻碍,看到闻苓的半张侧脸,然而这个扭曲的状态,使得陈白一天坐下来,并不是特别舒服,也引来同事关心的提议:“陈白,嫌脖子扭的话,就再调一下吧。”
陈白心道他们不懂,那种一抬头就能看见闻苓的悸动,却往往又在一瞬间陷入对自己的厌弃,卑贱如他,又有什么理由,像一个偷窥狂那样,无时无刻都想窥探闻苓。
陈白的办公桌旁边是茶水间,离午休结束尚有十几分钟,奶茶的馥郁香味飘了好远,几个年轻靓丽的女孩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被聚在中心的那个人恰是闻苓。
“真是烦也不够烦的,我才二十四岁,我妈这么急,好像我嫁不出去一样。”
“闻苓你不要这样啦,相亲也是能遇见好对象的。你这么优秀…”
“骗谁呢,我这么优秀都没人追我,还要和老男人相亲。”
陈白听得心惊,短短两分钟,于脑内已经构想出了闻苓去相亲,家长对其相亲对象非常满意,火速订婚云云,顿时抑郁无比,开了机都无心再续上午写到一半的代码,瞎敲着键盘想入非非。
“陈白,振作起来。现在,拿着你的杯子去接水,等会儿照我说的做,我来教你,怎么搭讪闻苓。”
耳畔顾南嘉低沉的声音强行把陈白拉出幻境,陈白委实吓了一跳,一个“你”字,音调高出天际,又瞬间被他压回去:“你能看到听到这里的情况?”
“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快一点。”
陈白站起来,上午倒的水还没喝完,杯盖似乎没有盖紧,一抖大半都洒在了桌面上,陈白又慌忙回去整理,顾南嘉倒丝毫不在意:“陈白,快一点。”
“哦…好。”
“从现在起,你不要说话,专心听我说话,照我说的做。”漆黑的楼道里,笔记本发散出的光趁得顾南嘉的五官轮廓格外冷峻,屏幕的右上角,解密的进度条前进飞快,“陈白,这才几米的距离,你是二十八,不是八十二,腰杆挺直,自信一点。”
“好,现在刻意跟她们对视,看闻苓的行为统统不要有,你只管低头接水,然后说‘像你们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哪里用得着相亲,不像我…’直接copy我的语气,诚恳一点,尾音不要低,到最后浅淡地笑一下,把说不出来的话都藏在那个微笑里。”
陈白拧开杯盖的动作滞了几秒,顾南嘉看出陈白的为难,眼睛里的光都是冷的,他浅浅叹了一口气,传到陈白的耳朵里,说不出的惆怅冷感,然后跟时间赛跑一般,语速突然上提许多倍:“陈白,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被人夸,人多的场合,你一定要做到夸赞不留痕迹,不让之间任何一个人反感。还有,单身不可耻,以单身为可耻,才是可耻。”
陈白不擅长和女性沟通,平时前台小姐对他打招呼,他都不知该如何回应,还冤屈地落了个冷淡的名头,哪怕是这样随意接上一句话,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也是第一遭,他闭上眼,回忆顾南嘉刚刚的语调,几乎是豁出去:“像你们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哪里用得着相亲,不像我…”
陈白感觉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每个字都在微微颤抖,他想着闻苓想着自己,竟然又在我的后面,句子的末尾,画蛇添足地添上闻苓的名字,使得整句话的意思,来了个惊天逆转。顾南嘉终于收了笑容,抱臂靠在墙上,左手微调耳麦的位置,强忍着保持沉默。
知道你呆呆的,没想到你那么呆。
原本几个听陈白说话的女孩突然捂嘴低声笑起来,窃窃私语远离了以闻苓为中心的话题,闻苓捋捋自己的长发,端起白瓷杯站起来,表现倒还算正常。陈白盯着闻苓还在发愣,顾南嘉回头看到笔记本上的这幕,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然后闻苓突然笑起来,比起不快,到底语气中嗔怪的意味浓一些:“陈白,什么仇什么怨呐,说,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用得着这样煞我?”
闻苓说话的时候,顾南嘉也在耳机里对他说话,陈白知道顾南嘉在帮他,竭力想要听清顾南嘉所说的每一个字,一切努力却早在闻苓喊出他的名字那一刻完全作废,此刻顾南嘉和闻苓的语速几乎相同,同时发出的音节混在一起,全成密密麻麻的鼓点,敲在陈白的心上,陈白在发懵,顾南嘉已经说完正事:“陈白,照刚刚我说的去说。”
“我…对不起,我听不清。”
耳机里清清楚楚传来陈白的声音,顾南嘉这回连叹气都免了,合上笔记本,抓起双肩背包就往楼下走。
“唉,你们这些人,合起伙欺负我咯。”尴尬不过两秒,闻苓捂嘴浅笑,绕过陈白时虚推了他一下以示不满,“得罪了我还装糊涂,陈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呐?”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哈哈哈哈,大概以前陈白话比较少,所以坏水全憋肚子里了。”
在这样的调笑声中,陈白脚步虚浮,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办公领域,水渍蔓延,桌上的水还在朝座位下滴着,总好过像刚刚那样,一盆冷水,干脆利落地朝他头上浇去,还能落个持久的后遗症。
“陈白,你今天要做的只有这些,我现在要找个地方整理闻苓相关的资料,下班等我联络。”
“我…顾南嘉…对不起。”
顾南嘉的声音清晰坚定,传到陈白的耳朵里,颇具蛊惑意味:“陈白,你很好,不要担心。”
“可是…”
“现在振作起来,好好工作。”他笑,“你也不想被开,平白给你我的合作增加难度吧?”
陈白点点头,表情和语气都相当勉强:“我会的。”
“陈白,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
“没有自信…”
“对,把你吐槽我的劲头拿出来,千万不要怂。下班前你拿着返工写好的代码去找部门主管,告诉他你对这个的构思,跟他讨论两句,不要怕挨骂。你太透明,不会表现,这不是好事。”
之前接电话听顾南嘉讲话,陈白就猜测他是典型的南方人,普通话说得再好再硬,尾音里都仿佛有化不开的软糯,所以他说“不要怂”的时候,陈白总觉着说不出的喜感,然而一句话的意思连起来,却没有笑的心情:“管太多了吧?”
顾南嘉的步速很快,顶着头顶的太阳,走在八月湿热难耐的申城街道,宛如自虐一般,很快背上就逼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临时选用的器材经风一刮,振在耳膜里轰隆轰隆的疼,他摘下线控耳机,低头送了一条短信,俨然还是说教的口吻:陈白,你喜欢闻苓的自信大方没错,也要想一想,闻苓不会喜欢一个不喜欢说话,没什么存在感的呆呆的男人的。
陈白的自尊心碎了一地:你凭什么这么说?
出战必须知己知彼。我替你做了所有的准备工作,所以陈白,只要不出大的纰漏,接下来每个步骤都照我说的去做,保你成功。
☆、Chapter3
陈白走出写字楼,半天两场硬仗,连干两件绝不可能的事情对他绝对是相当大的折磨,无意再去想主管阴阳怪气,诸如“哟,这次不错,终于不等到我主动找你了。”的论调,炙热的太阳逼得他睁不开眼睛,街边一栋又一栋雷同的玻璃建筑通通如同龇牙咧嘴的怪物,一起嘲笑他的懦弱。
走出好远,他开始放慢脚步,搜寻着顾南嘉的身影,某男装店里,顾南嘉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隔着透明的玻璃对上陈白的视线,即使只是普通的条纹T恤衫牛仔裤,因为身材好,他仅仅站着就很有气场,堪堪比得了对面LED显示屏上冷艳的男装模特。
“给你挑了几件衣服,你进来试一下。”
顾南嘉的身旁是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映出陈白和顾南嘉的身影,陈白叹了口气,发自真心地感慨:“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光是长得好看,能少费多少心思。”
“男人长得好看,没有任何意义。”
“你先有这个条件才说的啊。”
“好好好,我的错。”顾南嘉笑着道歉,语气过于诚恳到连陈白都拿捏不好他是敷衍还是认真,“码应该没错,你不是那种衣服上身就能穿出去的人,所以在这上面更应该多花功夫,否则万一挑到一件不衬你的衣服,才真是要了命了。”
陈白还纠缠在刚刚的问题上,绕来绕去进了一个死胡同:“长成我这样,穿什么不都无所谓。”
“没有啦,先生其实很…”
顾南嘉制止了导购小姐略显浮夸的赞美,沉下笑容接过她手里的三四件衣服,拿出其中一件衬衫交给陈白的时候,语气带了些不可抗拒的严肃:“陈白,试完再说话。”
陈白的父亲是个很强势的人,从小陈白的记忆里,就是一旦他做错什么,父亲势必会拉下脸训他一顿,再不可避免地让自己遭受一顿暴打,有的孩子会反抗,会反过来用暴力和冷漠表达不满,但是天性内向的陈白只会选择默默承受,然后在心里越来越激烈地否定自己的能力,哪怕是父亲重病,去世几年的现在,见到过于强势的人,陈白也仍不由得升起害怕和服从的情绪。临进试衣间,他又回头看了眼顾南嘉,顾南嘉还站在原地,从那个角度看,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睛,敛了刚刚的锐气,他察觉到陈白的目光,很浅淡地笑开:“我等你。说好要带你吃饭,耽误时间太久,饿肚子什么的,我可不负责。”
一墙之隔,顾南嘉就拿着剩下的衣服站在试衣间外,难得见到一个衣架子一样的男人,导购小姐围上来,很热切地与他攀谈:“光陪朋友吗?先生有没有自己需要的?”
“不用,把这几件都结了,再加上那边两条裤子。”
“可是…他还没有试出来。”
陈白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个炫目的微笑,外表年轻的男人,几乎就是他青春期所梦想成为的样子,自信,强势,有魅力…还有其他说不出来的吸引力。顾南嘉迎上陈白,主动弯腰替他理好下摆,指引他面朝镜子,笑容不改:“我看好的,还没有不好的。”
几乎是惊人的变化,最初的不可置信过后,陈白的心情也很好:“过会儿我们该聊聊,你的自信都是从哪儿来的。”
“你以后也会有。还要试后面的吗?”
“一件好可能是偶然,当然要试,万一被你坑了呢。”
“怎么可能。”
最后果然不可能,所有的衣服都很合衬,顾南嘉替他拎着袋子走在后面,街边昏黄的灯光,人来人往热闹无比,陈白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真没想到,我能逛商店逛那么久。”
“你和上一单时间相隔太久,我担心水平下降,不然完全可以免了这趟,直接拿衣服回去。”
“自夸到这个水平,不觉得过分么。”信与不信,陈白都知道自己和顾南嘉根本不是一个段位,转而庆幸起这样的存在不是他的情敌,一拍脑门,“顾南嘉,你不会喜欢闻苓吧?”
顾南嘉还是那句话,连表情都没怎么变:“怎么可能。”
陈白尴尬地抽动嘴角,自己也觉得这是过分不可能的臆测,转眼顾南嘉却弯腰,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放肆大笑:“陈白,你多跟闻苓说说话,闻苓会爱上你的。”
“乱开什么玩笑。”
“没呢,冷幽默也是种天赋。你很棒。”
桥下风卷着浪,和着玩耍的孩子酣畅淋漓的笑声,平日里忙忙碌碌,地铁公交直来直往绕过这种地方,饶是离家只几百米的距离,陈白都记不得上一次闲情雅致地坐在长椅吹风是什么时候,他深呼吸,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愉悦。
顾南嘉问他:“你很喜欢吃辣?”
“嗯,因为很爽啊。”
“闻苓也喜欢。”后面跟了句无心的感慨,“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自虐的爱好。”
“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陈白张开双臂拥抱着风,想起来以前在BBS上看到的留学生吐槽的文章,“你喜欢甜食吗?”
“以前还好。站起来走走吧。”顾南嘉站起来,向陈白的面前伸出手,见陈白无视他站起,又不着痕迹地收回去,“记住我刚刚那个动作,以后你会用得上。”
陈白显然没注意:“刚刚,怎么了?”
一来二去,顾南嘉已经接受了陈白对外界变化迟钝,偶尔呆呆的的现实,脸上表情已经磨练得相当平和:“这个不急,不过陈白,有关餐桌上的礼仪,有些东西必须要学要改。”
“本来想着一上来开始教你,但是一个是我们合作以来,正儿八经的第一次聚餐,再者就是,我也想看看,你的表现,到底能糟糕到什么程度。”
“听你讲普通话多了,感觉怪怪的。”陈白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没那么糟吧…”
“抱歉,中文不是我母语,但凡有什么错误,指出就好。我换种表述吧…你一开始的表现,随意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陈白,吃饭细嚼慢咽,不要发出声音,举止文雅这些,我们以后再谈。但是一定一定,不要伏在桌子上闷头扒饭,尽着几个喜欢的菜,非要吃到盘子见底为止。”
“我是觉得你又不动筷子…”
“没,对你的话,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快能好。然后就是,中间我让你帮我倒了一杯水,说起这个…不要反水拿壶,倒完壶嘴冲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别这么看我。这些我都专门修习过,不会有错。”
“可是和朋友吃饭就是图开心,哪里需要这么多繁文缛节。”
“陈白,做到我这个程度的话,已经不是繁文缛节,而是一种不必刻意维持的自然习惯了。一下讲太多你记不住,我在你吃饭的时候,已经写好了文档,里面是你的表现,以及对应要改正的所有东西,限你今晚看会,以后对着这个做,我会监督你,每天陪你吃早中晚三顿正餐。”
“等等,我没明白。”
陈白也不知道,顾南嘉是完全进入工作状态还是彻底沉迷到自己的世界,一个人自说自话走出好远,才回头看着落在原地摸不着头绪的陈白,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害得陈白以为他要发火,莫名打个寒噤,再抬头却又见他微微一笑,主动走过去,左手五指插在陈白的头发缝隙里,轻柔地抚摸着:“你真可爱。”
陈白在发愣,顾南嘉已经收手站在原地,把文档传给他,语气强硬,不容拒绝:“总之,这篇文章里所有的东西,你都要看会。明天开始,我会陪你吃每一顿饭,不求让你做多好,只要稍稍融会贯通成为习惯,每天有进步,不再像今天这样…”
顾南嘉思量那个负面的词,权衡再三,选择直接跳过这句话:“早餐可以随意一些,明天中午,你好好看着,晚上开始,把我当成女孩子,所有拉椅子布置餐具的活,都由你来做。”
“啊?哦…咦?”
“陈白,你早上几点起床,起床后干什么?”
广场上卖气球的小萝莉突然瞅准了顾南嘉,不合时宜地抱住他的大腿,水灵灵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哥哥,买个气球好不好?”
“谢谢小妹妹,哥哥不需要。”顾南嘉随手一指,“去问问那对哥哥姐姐吧。”
“我十六岁上街,就有人喊我叔叔…”
“没呢,你皮肤很好,一点不显老。嗯,麻烦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六点。读读报纸,看看晨间新闻,做早餐…八点半去上班。”
“好,明早六点,我在这里等你。你需要锻炼。”顾南嘉又递给陈白一个袋子,“你平时上班,都是再多带一件外套的。是吗?”
“嗯。坐我那个地方,冷气太足了。”
“好,现成的合适的找不到,用我的吧。明天带着我这件去上班,然后听我安排。”
陈白在袋子的上口,朝里望了一眼,顿时啼笑皆非,对顾南嘉的审美不敢苟同:“潮成这样,和我差太远了。”
“有么?亏我还特意挑了适合你的。新的和旧的不一样,麻烦将就一下。反正你那件,是不能再穿了。”
“我…”
“至少明天不要再穿。”
☆、Chapter4
从小陈白就不喜欢动,体育细胞也似乎天生就不发达,清晨刚跑出几百米,心跳加速,嗓子里冒烟火烧火燎的痛感就逼得他喘不过气,皱紧眉头他料得顾南嘉会坚持到底,却没想到在几次鼓励都不能激起他的斗志以后,顾南嘉索性敛了笑容,背着包陪他一起跑。
“你都不累的吗?”
陈白到最后大汗淋漓,回去冲了个澡,没来得及歇息,又被顾南嘉揪出去做仰卧起坐,折腾一圈以后,还是觉得上班最好,软磨硬泡,干脆提前一个小时就到写字楼下。顾南嘉注视着电梯旁漆黑的楼道,明明还没说话,陈白就觉得他身后狐狸尾巴摇得欢快,慌不迭地摆手:“三十三楼太高了,爬上去明天就废了。”
“陈白,你很棒。不要低估自己。”
“太高了。”
“再高都是人走的路。走吧,我陪你。”
“我陪你”三个字,从顾南嘉的嘴里说出来,温柔又带些命令的口吻,不由得让陈白想起很多年前,他在作文里,带着想象描绘的父亲,心莫名颤抖,转眼顾南嘉已经走到一层二层的交接,神色还很温和:“陈白,从今天开始,每半个小时,你给我发一条短信,写一条自己的优点。”
“我还要上班…”
“直接说也可以,我能听到。当然,你也可以说说这半个小时里,你做得好的事情。总之,我不想从你这里,感受到一点一点负面的情绪。”
“每天还不是那些工作,有什么好说的…”顾南嘉应该是常常运动的人,每一步都很稳,往往陈白一走神,就发现自己被甩出一段距离,只能望着顾南嘉清瘦的脊背发呆,一神游,就把自己所想,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明明我付钱就请你办一件事,可是你好像反客为主,完全掌控了我的生活。”
“陈白,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吹一口气让你轻轻松松达成愿望。但是如果你积极配合的话,这样的生活,两个月就能结束。按照合约,结束以后,我会当着你的面销毁所有记录你和闻苓的文档,并且不再干扰你的生活。So…”
“两个月?!有这么快?”
顾南嘉笑笑:“最长期限了。”
陈白坐在办公椅上,熄灭的电脑屏幕映出一张微胖的脸,他是易胖体质,吃点就长肉,常年维持在这个体型已经不容易,想想闻苓,看着顾南嘉临走前塞在他手里的,传说中“特别好喝”的酸奶,闭上眼睛,破釜沉舟一般站起来。
“陈白,今天不行。”
陈白刚想问为什么,眼睛余光瞄到主管秘书趾高气昂的背影,庆幸自己没有对着屏幕自言自语被当成神经病,带电的东西,声音总会发生一些扭曲,从耳机里听来,顾南嘉的音色总是偏冷,莫名多些强势:“保质期三天,你先尝尝味道,好喝的话,过几天再说。”
一上午忙忙碌碌,开始陈白还想装傻,故意躲过顾南嘉的安排,顾南嘉却一刻也不含糊,第一个半小时刚过一分钟,他就准时出现,催促:“陈白,别让我等久。”
磨蹭半天,陈白都快憋出病了,才磨蹭出一句话:“我会冷幽默。”
顾南嘉眉眼一弯,笑得欢畅淋漓:“陈白,你要是以前多跟闻苓说说话,哪里还用得着我来帮你?”
这世道不讲道理,说老实话,陈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寡淡无味的人,为什么也会玩起轰轰烈烈的一见钟情,走上暗恋的不归路,现在甚至还受顾南嘉引诱,越发偏离正常的轨迹,他轻轻嗓子,嫌弃溢于言表:“我又不想…”
“陈白,你现在穿的,是我的衣服吧?”
“嗯。”
“那好,你留意一下,等会儿如果闻苓起来,有一个看身后再迅速坐下的动作,你就可以午休了。”
顾南嘉担心陈白听不懂,继续补充:“百分之九十,闻苓会等到相熟的人都离开才起身,她看不见你,所以大概最后只会剩你和她。如果这样的话,你不要磨蹭,拿起我的外套就走,听我安排。”
顾南嘉一说“听我安排”或者“听我指示”一类的话,陈白总会串戏到谍战片场,下级完全服从上级指示的桥段,猛然神色凛然进入状态。顾南嘉猜的不错,闻苓坐下来就在看手机,把微信联系人列表来来回回翻了几遍,陈白走过的时候,甚至慌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长睫一垂,仿佛松了一口气,难得和陈白讲了再见,陈白只把衣服放在她桌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要是哪里不舒服,我的衣服可以借你用。”
闻苓大概也没想到,耳朵可疑地烧红,右手拿起,默默选择接受,上次的经验教训,顾南嘉再也不和闻苓的频率保持同步,力争一字一句都能传到陈白的耳朵里:“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闻苓笑笑,办公室里绿茶婊多了,像陈白这样,一看就是二到爆无心说出口的,都没能往心里去,摆摆手就要送他走:“成啦,原谅你啦,还不快走。”
“嗯,下午见。”
电梯门传来叮地一声响,闻苓才把心收回肚子里,等到一切处理妥当,她才重新回到办公区域,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说得上一片狼藉,她披上陈白的衣服,很宽大,完完全全满足她的需要,她还在想要去哪里找抹布,桌上靠近陈白刚刚站的地方有一包湿巾,恰巧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顾南嘉,这样真的行吗?”
遭受质疑,顾南嘉似乎相当意外,当即挑眉反问:“为什么不行?”
车水马龙,摩托车自行车几乎不管红灯横冲直撞,陈白边走边在遣词造句斟酌用词,表情太过入神,顾南嘉不得不在人行道上拉了他一下,手扯住他的袖子:“小心车。”
“话说,男孩子要走在马路靠外,替女孩子挡车的吧?”
“申城深夜飙车的不少,你好好学着,会有你用武之地的。”
方才和闻苓的对话,算得上出奇的正面,陈白心神微微荡漾,仿佛整个人还飘在半空,不免露出得意的神情,第一次选择相信顾南嘉:“顾南嘉,我也觉得行。”
“顾南嘉说行,还…”
“换一句可以吗?”
男人身上,有陈白没有的自信,陈白一方面嫌弃它太过耀眼,一方面又羡慕它散发出来的,迷人的光辉。一上午,陈白说了冷幽默数学好诸如此类,离整点还有两分钟,他低头看着腕表,还得绞尽脑汁,想想接下来要对顾南嘉说什么。
“过去的半个小时,我和闻苓,达成了第一次积极的对话。”
“特别好。”
“真希望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
“你好好表现,很快的。”
“哟,闻苓,这手里谁的衣服,那么潮?”
“哈,有吗?下班还不走,忘了约会了?”
“哎呀小闻苓真讨厌。拜啦。”
陈白见闻苓过来就紧张,听顾南嘉说她是来找他的,更加紧张。从上次对话已经过去三天,两人的关系仍旧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最多偶然遇上,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虽说陈白从内心感到满足,却又开始质疑顾南嘉,担心最后事态的发展未能如他所愿,顾南嘉却好像从来没把陈白暗自的煎熬焦虑放在心上,每天照例听陈白讲优点,陪他一起跑步爬楼梯吃饭,等到陈白实在按捺不住,明明白白把对顾南嘉能力的怀疑写在脸上,顾南嘉好似才发现他爆棚的负面情绪,自信笃定地回以一句话:“你要等。”
“陈白,谢谢你。”
陈白视线离开屏幕,往衣服上看,却不着急接过去,闻苓见此,略有尴尬:“这个…确定没有弄脏,我也洗过。”
陈白笑笑:“谢谢,客气了。那就还放在我这儿,等以后你再需要,给我发微信就好,这么近的距离,给你送过去。”
“怎么可能有下次!”明面上嫌弃,嘴角却是上扬的,“你微信号多少,我加你。”
“好了。你晚上有安排吗?”
“还能有什么安排?吃饭睡觉打豆豆呗。”
“那我请客,去chilli?”
“哈哈哈哈土豪求带,那个地方那么火爆,早有预谋,就想请我吃这一顿是不是?什么时候订的桌?”
顾南嘉几乎在闻苓说完一句话的停顿之前,就能把回答组织完,以相当沉稳的语气说出来,甚至能抢在闻苓说短句之前,就把应答告诉陈白。陈白本怀疑顾南嘉在自行编造,分心去认真听闻苓讲话,话说一半,他就发现,只要听清顾南嘉,copy他的话讲下去,就毫无听清楚闻苓说话的必要。这种感觉,就好像导演拉着男女演员对戏,陈白感觉没什么不对,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陈白,你最近是不是在减肥?看着瘦了点。”
“基数大嘛,少吃顿晚饭就能下几两肉,所以就羡慕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多吃少吃,都是那么苗条健康。”
“哪里有啦,微胖而已。很可爱的。”
无论闻苓开一个什么话题,顾南嘉都能占据话题的主动权,把选择权留给自己这一方。而那种感觉,陈白却觉得,自己也很被动。
“闻苓,走啦。”
☆、Chapter5
早先顾南嘉给陈白布置了任务,每天晚上给闻苓发一条晚安,无论闻苓回什么,都要装作没有看见,只有第二天晚安照旧,仿佛这样折腾两个人,顾南嘉还嫌不过瘾,又让陈白趁着早到没人,隔三差五匿名送给闻苓一杯热可可。闻苓从来没当面问过陈白,陈白也装作不知道,照例和闻苓相处,早晚问好,偶尔聊一些段子,平淡如水地减肥,锻炼身体,做好自己。
“过两天闻苓生日,她昨晚问我,要送什么礼物…我没回。”
“想办法提高她的期待度。用我教你说什么吗?”
“诶?”陈白微微睁大眼睛,一脸迷茫与期待,“你给闻苓准备了什么礼物?”
“放心好了。”顾南嘉敲敲手机,手机亮屏,陈白扫了一眼备忘录,记得差不多都是他一天的流水账,一条一条列下来,条理清晰,“上次送你的酸奶,味道怎么样?”
陈白回忆起那个滋味,突然犯起馋瘾:“冰镇过挺好喝的。”
“昨天还给过你一瓶吧?等会儿回家拿上,送给闻苓。”
“诶?可是…”
顾南嘉也猜到了后半段,茶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陈白日渐消瘦,渐显清秀的脸,也不好太过分地打击他:“陈白,马无夜草不肥。”
陈白已经把顾南嘉当成了值得信赖的人,初见成效以后,往往对顾南嘉言听计从,顾南嘉一停下跑步,偏过头直视前方陷入思考,他就觉得是自己没用,打断了顾南嘉好好的计划:“对不起…”
麻烦的事总在眼前。
顾南嘉笑笑,手缓缓覆上陈白的头顶轻轻揉搓,陈白觉得尴尬,闪过身想躲,他也由着他去:“竟然抿嘴唇。有这么紧张吗?”
方才莫名的情绪瞬间消失,胸膛里有什么情感微微发涨,撑得他心口疼,陈白撇撇嘴,离顾南嘉更远了:“怎么可能。”
“你学这倒快。回去吧。”
“嗯?这才几圈?”
九月的天还很热,外加这一带常见的低气压,晨风一刮,连身上都好似带着蒸气,潮乎乎地,一向谈不上舒服。想想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他抛弃了每天早上吹电扇看电视的享受,坚持下一个习惯,陈白自己都觉得了不起。等不来顾南嘉的回答,他以为自己声音太小,抖抖衣服,换种说法大点声音重复一遍:“我还以为你虐我虐出爱好了,怎么这就结束了?”
“申城空气也就这个样子,你感冒还怎么跑。”
“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相当何时宜,陈白背过身咳嗽两声,“你也不早说,都几圈下来了。”
“小跑怡情。”
陈白每天早上到的时候,顾南嘉都会背着双肩背包,在同一个地方等他,有时候看看手机敲敲键盘,有时候抱起平板聚精会神,更多时候,只是望着桥的另一边若有所思,偶尔陈白实在过意不过去,第二天就会早到五到十分钟,然而结果只是在更早的时候,见到同样站在那个地方的顾南嘉。陈白问过顾南嘉,顾南嘉的回答,简单到令人怀疑:“我不喜欢让人等。”
陈白的家离写字楼有几站公交的距离,顾南嘉总是陪陈白走过去,陈白有时会主动陪他聊一些近期的见闻,更多时候,顾南嘉还是对着自己的文档和备忘录,一条条纠正陈白的恶习。陈白暗地里骂过他精力旺盛,今天却有了些隐秘的好奇心,想问个别的问题:“顾南嘉,你平时回家以后都干什么?”
每天上班,顾南嘉都会找个地方盯陈白和闻苓,楼道或者咖啡厅,也去过茶楼的包间,等到晚上陪陈白吃完晚饭,监督他在水边走几圈以后,才会告辞回家。那个时间,等陈白拾掇拾掇,稍微看看书就已经很晚了,生怕再干些别的娱乐活动影响睡眠。一懒再懒,他盘算着,若是顾南嘉说回家睡觉,就借口忙不过来,央求他减少锻炼量,他盯着顾南嘉的表情,对方捏捏下巴,状似很认真地沉思:“那会儿才几点,晚上那么长,能干很多事啊,到酒吧喝酒,听露天演唱,陪美女聊天干嘛干嘛之类的。”
顾南嘉讲到“干嘛干嘛”,舌头微微绕了一圈,声音放低,燥热的气流传到陈白耳边,说不出的暧昧,异样的感觉从小腹蓦然升腾,烧得他心口发疼。再二再呆,陈白也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孩,登时一脸被欺骗的愤怒:“你拿我的钱,就是不干正事光纯玩?!”
“我是成年人,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一天陪你十几个小时,够多了。”
顾南嘉怂怂肩膀,一脸轻浮,那双茶色的眼睛里,似乎藏起太多的指责与不满,从惊异到委屈到愤怒,陈白莫名开始慌张,咽了口口水,慢慢地组织语言:“当时你自己说,交友圈子…”
生意场多诈术,签合约之前,对方所说的话更是等同于鬼话,陈白也知道这些,可是那种被背叛被欺骗的感觉,偏偏比什么都强烈,他深吸一口气,本着“上帝最大”的原则,决定把话说满:“做不到就算了,当时为什么要说?有意思吗?”
“陈白,都说程序猿三十岁秃顶,你头发还真多呢。”猝不及防,顾南嘉都手指又钻进陈白软软的毛发之间,陈白还在生气,阴着脸想打开他的手,顾南嘉却主动放开,笑笑半鞠躬半赔不是:“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陈白更加恼火。
“对不起对不起,只是看你最近状态不错,想开个玩笑。”
“你…”陈白不怎么会说话,骂人也一向词穷,憋得脸颊通红,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太过分了。”
“你也是…说过合约期间只为了你一个都不信。每天晚上还要写日志整理资料帮你设计修改时间线,怎么可能还有精力休闲娱乐。”
人来人往的街道,顾南嘉就这么俯首认错,把每天的日程一条一条地掰开数给陈白听,记忆里鲜少有人开陈白玩笑,陈白早就后悔自己突如其来的怒气,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嗫嚅着,将就着找个台阶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人来人往的街道,旁人听来心惊的暧昧对白,燥热的风拂过陈白脖颈后的肌肤,陈白总感到有视线胶着在他脊背,转过头却什么都没望见,等到再回头,原本站在一旁的顾南嘉也不见了踪影。陈白顿时张皇失措,视线来回搜寻,人海茫茫,每一张都是陌生的面孔,匆匆走过,他突然就想起,初见顾南嘉的那天,俊秀自信的男人也是那样匆匆扔下一张名片,闯入他的生活。
是不是匆匆离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他想。
所以啊,他这样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开不起玩笑的人,还是没有朋友比较好吧。
人流推着他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心直直地往下坠,他甚至开始昧着良心安慰自己,无非回到了最初的生活,他还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追闻苓,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点细微的心态改变,可以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不跟我去就算了,怎么也不等我。”
情绪一下爆发,他嘶吼道:“我知道你去干嘛了啊!?”
茶色的眼睛里突然略过一丝阴霾,顾南嘉把盛蜂蜜茶的纸杯递到陈白的手里,唇畔的笑容渐渐浅淡:“ok,我的错,喊你走没记得回头看你有没有跟上。”
“对不起。”
“发什么呆呢。”顾南嘉想去试试陈白额头的温度,手伸出又收回,只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又重复:“对不起。”
“青春期偶尔闹别扭,哈哈哈可以理解。”
陈白扁扁嘴:“你才青春期…”
“你第一眼给我的感觉,就是心理年龄还是个孩子。诶,喊我声哥哥怎么样?”
“感冒状态不太好而已。这么不靠谱,我当时怎么选择相信你…”
“因为你别无选择。”
☆、Chapter6
“顾南嘉,我…”
久违的安静,陈白叹了口气,自己都不知到底在寻求些什么,心烦意乱,最后连最简单的数据处理也始终搞不定。
“你说,我听着呢。”
好似重重迷雾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破开,陈白推回键盘,懵懵懂懂知道自己寻求的究竟是什么,意识在撕裂灵魂,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我该怎么做?”
“你还没有的,以后都会有,又有什么好不安的。”
“嗯。”
“对了,中午不能陪你一起了。开心吗?”
“啊?你干嘛去?”
“为你忙咯。再说吧,我开车呢。”
从上次闻苓还外套给陈白,陈白就再也没穿过那件,后面顾南嘉给他拿了新的,他还问过顾南嘉要不要归还,顾南嘉说不用,他也就一直连着闻苓给他的袋子一起放在座椅下,偶尔能想起来,回忆回忆心动的滋味。
“陈白,中午一起吃饭吗?”
闻苓拿着水杯走过再转身,回眸一笑间,微卷的长发轻轻扫过陈白脊背,传来一阵酥麻的心跳。无心去想其他,陈白的心思瞬间转到这边,又是期待又是畏惧,他在等顾南嘉的回答,等顾南嘉教他怎么回复,却等不来顾南嘉的回复。情急之下,他抓抓头发,脸上的热度骤增:“为什么?”
“想跟你聊聊。”
“那…”习惯多可怕,陈白下意识想去征询顾南嘉的意见,结局当然是个空,“好吧。”
“行,那我先去忙啦。”
陈白还在错愕,闻苓潇洒的背影已经越行越远,好死不死,耳畔传来顾南嘉赞许的发言:“陈白,干的不错。”
“你…故意的?”
“现成的实践机会,若是把握不住,未免太可惜了啊。”
陈白指责顾南嘉的理由很简单:“你都听着还不说话。”
“你很棒啊,没有我也可以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那要是有万一?!”
“陈白,有我在,不会有万一。”顾南嘉笑笑,一如既往的自信笃定,“有我在,你没有犯错的机会。”
“你自信过头了吧。”
陈白不想理顾南嘉,顾南嘉也没有再主动和陈白讲话,敲敲打打间,一个上午倒是难得的平淡寂静,时间一分一秒无限逼近午休,情绪沸腾,陈白的心愈跳愈快,几乎达到一个惶恐不安的临界值。
“顾南嘉…”
他承认他在害怕,下意识想从顾南嘉这里寻求安慰,没有顾南嘉,他感觉自己还是一事无成,此刻,他甚至想冲出去告诉闻苓他的恐慌,强制取消会面。
果然,太弱了啊…
这么弱的自己,还能肖想什么呢…
“陈白,出来。”
陈白把头埋在臂弯里,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回答。
“陈白,我不喜欢等人,你最好快一点。”
“诶?”
顾南嘉连标志性的双肩包都没背,漆黑阴暗的楼道里,就这么靠墙静立,闭上眼睛若有所思,也亏得陈白暗视力好,才没有被他的突然出声吓到:“拿着这些,等会儿给闻苓。”
顾南嘉指指地上,陈白听话地捡起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还有一瓶酸奶,他拿着这些左看右看,却犯了难:“我抱着它们,闻苓要是看见了…”
“怎么可能。”
比起平时,顾南嘉这回的语音语调,难得听起来气虚,眼睛渐渐习惯黑暗,陈白也发现古怪之处,猝不及防间,手心贴上顾南嘉的额头,掌心一片湿濡,顾南嘉睁开眼睛,比起平时那双桃花眼自然而然上挑带着的风流雅致,到底还是此刻眼角眉梢的疲惫略显真实,他冰凉的手指搭上陈白的腕骨,陈白才意识到之前盯着顾南嘉的状态叫中邪,以顾南嘉的话说是“失礼”,倏地收手。
“日,早知道申城堵,没想到能堵成那样。差点赶不过来。”
“你去哪儿了?开车也不能成这样。”
“横沙。把之前订给闻苓的东西取出来,回去路上就开始堵,后来离得近了,呵呵,两条腿的人都比机器行动快。”顾南嘉擦擦额角滚下的汗珠,手心抵着墙面,一口气喘上来,脸色总算转好许多,“你时间不多,先拿着东西回去,等会儿我再详细说明。”
“我给你倒点水吧?”
“谢谢,不用。”
然而陈白已经迈着步子,拿着那些东西,慌慌张张走远了。
顾南嘉点亮手机屏幕,note里一天一天的对话内容分好类,每一段下都有他的总结分析,从表现到本质,从人格到人心,一阶一阶的楼梯,他缓缓向下走着,手上干的事一如往常,笔记上零零乱乱的布局,顾南嘉在某处添上一个问号,前面跟着的,无非是“控制欲弱”“缺乏关爱”“不信任”一类的词。
“陈白,你跑哪去了?刚主管找你呢。”
“啊?我现在去。”
“随便啦,我说你好像去洗手间了,他就说让你下午再来,看起来是好事哦。”陈白在后面听着,不时应两声,同事拿了两个杯子,左右开弓半天都没倒腾好,“陈白你急吗?”
陈白不急,却很躁,略微有些担心为他忙前忙后,体力透支的顾南嘉,常年的沉默又注定让他无法把这份心情说出口,只好摆摆手,作出一副无所谓:“没事没事,你先弄。”
“唉,昨晚没睡好,接点儿水,等会儿泡桶面,吃完趴着补觉。得了,没水了。”
“Jason,你先帮我倒一点,可以吗?”
“嗨,早说你急嘛。客气什么,当然没问题咯。”
这一杯水,陈白端着略略烫手,心境豁然开朗。
也许把想说的说出来,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陈白,我给闻苓买的是日版的MakiseKurisu手办。她是个二次宅,喜欢动漫,那些东西我以后会告诉你,现在你不用刻意和她搭这方面的话。”
陈白走出去时,顾南嘉已经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楼道,思维无意识地乱转,陈白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闻苓一贯大方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拿新做的指甲敲敲桌面,千方百计措辞着该如何开口。
“陈白,大家都是成年人,闻苓不可能随便请你吃饭。”顾南嘉推门进去,午餐高峰,服务生遗憾地告诉他要排队取号,他只推说自己要找人,随便转了一圈,“你做好心理准备,闻苓会跟你摊牌。”
“女生不会排斥有人追求自己,但是陈白,之前我替你做的那些,全部都在抄她的底线。进一步难免反感,退一步沦为朋友。”
“你不要慌张,我敢让你这么做,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现在你抬头,看着窗外。”
餐厅的单面玻璃设计成只能由内望向外,陈白茫然地抬头,一列窗,明明顾南嘉看不见,却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仿佛什么都能看见,扬手正对着他的方位,比出一个鼓励的手势,耳畔不停回响:“加油。”
他转过头,闻苓恰好抬头,双手已经拿到桌下,拇指食指捏紧裙角,破釜沉舟一般:“陈白,我有话想问你…”
几乎同时:“抱歉,希望我的行为没有让你困扰。”
典型顾南嘉式的风格。
“这还真是…爽快的不像你呢。”一杯茶见底,“陈白,你是个好人…”
顾南嘉舌尖抵着上牙,嘴角一扯就是一个轻蔑的微笑,语气照旧深情款款:“闻苓,我们有太多地方不合适,我未必讨你喜欢。”
窗外顾南嘉背对陈白拿起手机,看起来和一个无聊等朋友的大学生并无二致,这种东西,他一早知道结局,陈白也知道结局,所以完全没必要心慌。
“你大概会私底下惊异我难得一见的强势,然后对我说从朋友做起。但是闻苓,我强势是因为等了太久…”
“你别问我喜欢你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你的笑容你的行为你的全部。你说,你要怎么改到我不喜欢?”这声音低到仿佛在耳边调情,脸上像有蚂蜂遮过,始终热辣辣的。
“陈白,你别这样…我接受不了。”
陈白突然就想放弃了。
他之前想过,如果闻苓不接受他,自己一定难过到想撞墙,再之后拎起顾南嘉衣领把他胖揍一顿逼他退款,可是罗曼闻苓一表露拒绝的暗示,他有的竟然只是释怀。也是,本来就不合适,接受不了,为什么要违反常规在一起呢。
他是不是…长久以来只喜欢版画式的罗曼蒂克,并没有想象中喜欢闻苓呢。
“无所谓。一个进度条,我可以单独走过来百分之九十九,你只要最后一分钟告诉我取消还是确定。”
“从一开始,我就只能接受一个答案。我不会选择做朋友。”
这是顾南嘉,不是他。
陈白把礼盒推到闻苓面前的时候手都在颤,明明他什么都没说,眼前视线依然在扭曲,闻苓的表情依然在变化,他深吸一口气,忽略顾南嘉以为他没听清的重复,倏地站起来:“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再打扰你。生日快乐。”
☆、Chapter7
“你还真是…”暌违许久的力不从心,顾南嘉揉揉眉心,脸上终于不再是浮于表面的客气笑容,“大概这段时间,你也比较压抑。今晚请个假,明天连着双休,我带你好好放松放松吧。”
陈白瞪大眼睛:“你不生气吗?”
顾南嘉躺在沙发上,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发丝:“人不是程序,计划再好都要有变数。不过是麻烦一点,况且这是我的工作,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我觉得,我…我好像不喜欢闻苓。”
“哦?那你喜欢谁?”
“不是!顾南嘉…”
陈白认真严肃的心情仿佛根本传达不到顾南嘉那里,顾南嘉随手拿起一个抱枕,翻身向内,看似打定主意要在陈白这里过夜:“喜欢我可不行啊。”
“谁…谁喜欢你啊。”
“抱歉,你继续。”
“我中午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喜欢闻苓,或许我喜欢的她,只是活在我想象中的一个虚幻的影子…我厌倦了,不想再继续这种无聊的游戏了。你能理解我吗?”
腰身被一下揽住,陈白重重跌在沙发上,顾南嘉仰头看着他,茶色的眼睛里满是探究和怀疑,这个空间太过亲密和暧昧,陈白感到非常不适应,却没有一丝一毫讨厌的情绪,热度骤然消减,顾南嘉坐起身,跟陈白隔了大半个沙发,不再有往日把什么都算计进去,所以略显淡漠的漫不经心的表情,此刻的顾南嘉,倒是颇有初见时的认真客气:“陈先生,我理一下,您是觉得您对这段关系并不满意,想要终结目前的相处状态,是吗?”
顾南嘉的态度转变仓促突然,陈白心底几千几万个不适应,顾南嘉却好似只把他越来越低落的心情理解为没有听懂他的中文表述,说话越来越直白:“合同单方面约束我不能解除合约,所以现在留给您两个方案:除继续外,您可以终止我们的雇佣关系,但是一样的,相关费用不会退还。”
“如果说这段日子一直让您不快的话,那么结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您终止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您的生命里干涉您的选择,您和闻苓的关系也可以回复正常。”
他就这么说着,陈白就这么看着,寒意从脚渐渐蔓延,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能听顾南嘉像算账一样,一条一条说给他听,最后礼貌地请他做决定:“您现在可以告诉我您的选择吗?”
“顾南嘉。”
“嗯。”
“Vincent。”
“嗯。”
他一遍一遍地喊着,顾南嘉总在耐心地应答,最后还是他先放弃,几乎忘了这还是自己家,仓皇到想要夺门而出,不在状态,他也没有注意到顾南嘉到底是什么时候截住他,把失魂落魄的自己领回沙发上,又是什么时候站起来告辞。
意识雾蒙蒙的,他只听见顾南嘉最后说:“明天给我答复吧,我等你。”
“你这车技也别怪申城堵车,太飘了。”
“哪有这么严重。”顾南嘉逞强归逞强,语气还是软了两分,“手机给我,等会儿我帮你给闻苓发条短信。”
陈白嘴上应好,内心其实并不太想听到闻苓的名字。
这世界是全盘错乱。他亦如此。
“人真多。”
“嗯,等会儿就好了。”
陈白指指山上乌压压的人:“骗我。”
对方笑笑,捡根树枝扔给陈白,指了个还未修路的方位示意他跟过去:“骗你没有任何意义。”
七拐八拐日头仍正好,陈白后背已经汗湿,一瓶水干掉大半还是气喘,眼看离主路愈来愈远,人烟愈发稀少,他想停下来分辨方位顺便歇脚,顾南嘉却只顾向前赶路,稍不留神,迈着坚实的步伐一下就甩他好远,他想让顾南嘉等等他,内心隐隐又不愿再在顾南嘉面前示弱,只能咬着牙硬往上走。
顾南嘉心里有事的时候,总是喜欢靠移动来发泄自我,步速往往特别快。这个毛病,最早他念书那会儿就初现端倪,愈小的事情他愈喜欢放到最后去做,最擅长课程的essay也喜欢放到临近ddl才开始动笔,有时几个project压在一起,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就对着电脑没有思路就在几米的阳台上来回走动,靠沉默的发泄来获取虚假的灵感。有同学指点过他,说他心高气傲,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殊不知他只是控制欲太强,厌恶一切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
尤其是这种,直觉告诉他有古怪,理智又排查不出任何可疑的事情。
陈白沉默地跟了大半路,树荫愈发浓密,刚下过雨的地面还有些泥泞,脚略微踩中就会留下痕迹,地上却也只有他俩人的足迹。陈白突然就想到,这是一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自己吓自己,正常人应该扭头就跑,他的反应却是跑得飞快,几步并到顾南嘉面前,扯着他的袖子,指尖划过微微发凉的皮肤:“顾南嘉,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我一早就选好断送你生命的路,怎么可能走错。”
“诶,你别跑嘛,我开玩笑的。加油,再走两步就到了。”
从小陈白就知道,两是个约数。
“往年再晚一些的时候,层层叠叠的枫叶落下来,风一吹映着夕阳,特别美。”
“所以啊,直接索道上去就好了。”
“你累了?”
不问还好,听到问话,陈白强撑的最后一口气也吐了出来,也忘了脏不脏的问题,狠狠靠在一棵树上喘粗气,恶狠狠地瞪了顾南嘉一眼:“我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折腾。”
他笑笑:“我今年三十三,不是还有折腾你的实力。”
陈白也学聪明了:“我是雇主,我有权决定坐不坐索道。”
“是是是。”那个微笑堪称宠溺,好看到让人惊艳,陈白愣了一下,顾南嘉却蹲在他面前,“上山那么累,说好了,就一段路。”
说不出是羞还是愧:“我还能走啊,这样显得我太弱了。”
“哦,小朋友长大了,不要背了啊。”顾南嘉也不强求,站起来放慢脚步,继续向前走,偶尔回头看看发愣出神的陈白,“你还是胖点有气势,现在瘦下来,就像高中生,眉清目秀不谙世事的那种,让人特别想欺负。”
陈白在后悔。
他隐约知道自己现在想要什么,所以无尽后悔。
那种隐隐作痛的期待,和对自己逞强的后悔。太可怕了。
“现在初中生懂得都比大人还多,你还提什么高中生呢,想欺负我直说咯。”开口就是没想到的嗔怪的语气,陈白太阳穴突突跳了两跳,表情还算正常,“想不到你还会用成语。”
“我能猜到在你心里,我讲中文有多糟糕。”
“对了,你普通话跟谁学的?之前听你尾音总以为你是南方人。”
“我祖上移民过去的,爷爷是正经的南方人,讲英语都有浓重的口音。虽然中文不是我母语,大概后来多少也会受一点影响吧。”
陈白想听顾南嘉多说一点他自己的事,可是他丝毫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前方的路越发平坦,陈白猜测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歇得差不多,突然就想表现一下自己:“我背你怎么样?”
“我拒绝。这个重量,十之八九你站不稳就把我甩下去了。”
“可能吗?”
“骨架在那儿放着,肯定重。”
筋疲力竭,陈白也扯不出小学作文那种“站在山顶,我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这类违背生理认知的话语,他只能说,看着另一座山头黑漆漆的人影,这边真心是清冷寂静,风景独好。
“陈白,我会记下来刚刚的对话,模拟一段你跟闻苓的对话给你。你先看好,下周末会用上。”
“出去就是散心,干嘛还总提不开心的事。”
“既然选择了继续,再逃避也是要面对。”
继续也是为了逃避。倒真不如他主动一点。
一阵风吹过,微微卷起两人细碎的头发,顾南嘉拿出手机开始编辑,腰身却被陈白猝不及防地抱住,脑袋在他的脊背上蹭来蹭去:“不行,我还是不甘心。”
顾南嘉怕痒,当即停了手头的正事,转过头料理陈白:“说你高中生一点不假,真是愈活愈回去了。行了,后背脏死了全是汗,别撒娇了。”
陈白之前从未试过如此大胆的言行,他趴在顾南嘉脊背上,两人的面颊相差不过几厘米的时候,都能感到体内不断冲撞的脉搏和心跳,顾南嘉走路很稳,背上他虽慢了许多,一步一步依旧很稳,说不出的安心。
陈白不得不承认,成熟男人的魅力不可抵挡。
“等会儿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你是我儿子,缠着硬让爸爸背。”
“是你说什么都拒绝我背你的一番好意,还想反过来怪我。”
顾南嘉也到了极限,放下陈白难得有些喘:“喊哥哥。”
“南嘉哥。”顾南嘉着实没有想到陈白如此爽快,陈白顿了顿,接着问,“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喜欢你,你都挑花眼了啊?”
“平时那么忙,哪有时间见很多女孩。你是让闻苓喜欢我么?”
“那从事这个行业之前呢?”
“你认为一个看所有女孩都像npc的人,还能喜欢上谁?”
“那…没准也会有例外呢。”
“也许吧。”
☆、Chapter8
“山上景色这么好,等不到夕阳就回来,太可惜了。”
“好累。”陈白躺在床上,四肢完全伸开像一只待宰的羔羊,“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闻苓的小说,等会儿整理一个纲要和对话点给你,你周一照着这个去做。”
陈白来了兴致,坐起来拿着手机准备去搜:“诶,闻苓还写小说呢?”
“网络写手,挺有人气的。你要看吗?”顾南嘉想想,瞬间否决这个决定,低声似乎在自言自语,“算了,不适合你。”
“你的鄙夷还能更明显一点儿吗?”
陈白在床上打了个滚,伸手作势要去夺他手机,顾南嘉左手下来,顺便做了个击掌的动作,换个地方重新站立,他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长相使然,纵使什么都没有,也总似藏了很多暧昧的情感:“等等啊,mail给你。”
“陈白,我是不是太宠你了?总觉得你最近越来越调皮。”
“有吗?”
顾南嘉继续:“那次之后我也在反思,我不会强求你接受并用我的方法做事,以后我会在前一天模拟你和闻苓的对话、事件发给你,你看熟以后freestyle就好。还有就是,我很欣赏现在的你,希望你遇上闻苓也能像现在这样。”
陈白对顾南嘉的感情很复杂,硬要剖析的话,信任和不想失去的依赖占了大多数,所以他才选择继续错下去。顾南嘉发来的文件刚好解压完,陈白收了手机,一脸正经:“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要是那种的话,你第一天就告诉我了。需要我找那段对话出来给你复述吗?”
“你是压根不知道吧。”
顾南嘉哭笑不得,看到陈白点开文本阅读器开始看,照旧好心提醒他:“陈白,觉得有心理冲击就关上吧。”
大概那是…另一个世界。
他想不到闻苓那样的女孩,能用如此艳丽而缠绵的文字,构建出一个放肆而绝望的世界。
那是他没触碰过的感情,灵魂相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顾南嘉。”
沙哑而颤抖的声线,别说陈白自己,连顾南嘉都被震慑了一下,挑挑眉头,想拍拍陈白的肩安慰他,反而又把陈白吓到,几乎从床上弹跳起来:“你干嘛?”
“你先叫我的啊,就想问问你干嘛。”
“没…没事。”
陈白想把视线投到手机屏幕上,再度出现的更为香艳大胆的描写又把惊魂未定的陈白一下拽回现实,他看着顾南嘉,突然觉得连空气中也染上了虚拟世界里才存在的旖旎□□,鼓足勇气,也无法对上顾南嘉那双茶色的眼眸。思绪一个劲地乱飘,顾南嘉已经拖了上衣准备洗浴:“这种东西,一个人看比较好吧,或者你还是不要看了,看新闻比较适合你。”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两个男人的爱情。万一看出心理不适,安抚的责任还要推到他的身上。
“嗯。”
陈白熄了屏幕,顾南嘉已经走进浴室,两步又退出来,指指那面没装浴帘的巨大透明玻璃,玩笑道:“这么低劣的情趣,几百年也没有变过来。”
浴室哗哗的水声响起,陈白知道那是面反面玻璃,也不怕顾南嘉会看到他抑或突然再出现吓到他,干脆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重新点开屏幕看起来。
闻苓花了三章去写浪漫的□□,整整一章去渲染求而不得的后悔绝望,忽略主角是两个男人,那样真挚而压抑的感情,的确感染到了陈白。
他没探触过,他想和某个人…的感情。
想完就是心惊。
顾南嘉的肌肉很紧,腹肌一块一块很紧又不显突兀,隔着宽大的运动T恤都能感受出性感的腰线,他闭上眼睛,水珠从湿漉漉的头上滚下,沿着每一处肌肤划过暧昧心动的痕迹,陈白只消看一眼,那种陌生的感觉就从双腿之间,瞬间侵袭了全身。
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身体却早早明白,比他诚实百倍。
原来那才是不想失去的源头。怎么可…
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他抓起外套,也不去想夜间走出旅店会有多冷多冻,或者干脆想要独自清醒清醒,对着房间的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才终于有了些微平静:“我出去一趟。”
白日车来车往熙熙攘攘,夜间褪去繁华的伪装,这也只是一个萧索冷清,走出旅店连灯都没有的凄冷小镇,陈白揣着口袋,走了没两步就觉得泄气,干脆堆在一旁,捡了一根遗落在地上的稻谷折来折去。
“嘿,兄弟,借个火呗。”
陈白讪笑:“我不抽烟。”
没一会儿,中年人又抱着爱犬折返回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燃起的烟,吞云吐雾间,仿佛烦恼都能远去,连表情都变得轻松起来。陈白没有说话,他也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掐灭剩下的烟丝,中年人才站起来,似是而非地感叹:“烟真是个好东西。”
本来陈白一向对烟深恶痛绝,在这个奇异的夜晚,一切都乱了线的现在,他竟也开始心动:“烟有这么好吗?”
“千万别碰。”中年人拍拍手,跟着爱犬走回去,幽深的黑夜,萧瑟的北风里,他的声音愈来愈远,“不好啊,这种东西,不碰上最好,碰上以后你知道它的好,就再也戒不掉了。”
陈白还在思索,沿着有灯的地方走了几圈都无法平静,仿佛大脑里始终有双手在搅动,逼得他完全不能静下来思考。旅店有些破旧,这样的传统老式建筑,大抵哪个地方设计的时候就有些漏风,陈白站在走廊里都觉得冷,又不太想进去,清脆一声,却是顾南嘉先走了出来,半干半湿的头发贴在头皮上,完全不符合他平时对外形的讲究,陈白对上他的视线,头一回主动躲开:“你出来干什么?”
“打你手机不接,担心你丢了。”
顾南嘉一如既往地说着玩笑,站在门口喊陈白进去,陈白有些气堵,心口始终闷闷的:“我要是真丢了呢?”
“嗯?”
他耐着越发汹涌的烦躁与厌弃,似乎要寻求什么答案,坚定地重复着:“我说,我要是真丢了,你会怎么做?”
“啊…这个嘛…”顾南嘉怂怂肩膀,几乎是察觉不到气氛地调侃,“丢了就算了嘛,这么大一个孩子,还愁找不到回去的路吗?”
“你别跟我开玩笑。这山路分那么多岔那么难走,你就没想过我万一迷路了…”
“怎么可能。”一如既往的自信笃定,耀眼到刺目的地步,“有我在,你怎么可能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陈白,你情绪波动太大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就请你稍微收敛一下吧。毕竟这样对无关的人,太失礼了。”
乱到爆炸。无聊的问句,陈白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难为顾南嘉一直陪着扯下去,始作俑者不是顾南嘉,一切却因顾南嘉而起,陈白想道歉,思索再三也没磨出一句道歉的话,等到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他揉揉酸涩眼睛,总算找回一些自己还存活在这世上的踏实感,关了灯,他睁着眼在黑夜中注视着顾南嘉的脊背,猜顾南嘉没有睡着才敢犹豫着开口:“你…你明天是不是要上山拍日出?”
有人喜欢一个人,会把那个人的名字挂在嘴边,反反复复向自己的朋友、至亲述说着他的好,他喜欢一个人,却把那个人的名字藏在心底,连大大方方地叫出来都再也不敢,几个字在唇边打转就是发不出来,仿佛可以藏一辈子。
“嗯。本来想着要是你愿意去的话,可以顺便教你一点点摄影的技巧,我看过你拍的风景…真是…”
“我去。”
“哦?下午哭着喊着说死都不去的不是你吗?”
陈白有些理亏,轻声咳嗽一声掩饰过去,转过身准备入睡,转而又想起另一桩事,倏地睁开眼睛,黑夜隐藏了眼瞳里暗暗流转的不安和慌乱:“闻苓的小说…你怎么看?”
“写的不错,不过对于我这样的非nativespeaker来说,脑内即时翻译那种相似冗长的描写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了。”
顾南嘉绕过了陈白最想知道的地方,陈白被挠得痒痒,又不敢再直白地问,所幸顾南嘉难得主动地继续一个话题:“我原来签过一些为同志维权的请愿书,也组织过一些活动,半只脚踏进那个圈子又回来,我只能说…有的人值得同情,有的人是真该死。”
“哈?”
“猜到你听不懂啦,没看出来我故意哄你睡着吗?”
☆、Chapter9
那夜陈白睁着眼睛想心事,起初没有丝毫睡意,后来意识还清醒,潜意识里却在做各种纷乱复杂的梦,从告白到占有,开始还是遮遮掩掩的美好,到后来最原始的欲望把他剥的什么都不剩,梦里就只有顾南嘉。
喘息的顾南嘉…情动的顾南嘉…又或者是…
他睁开眼,天已大亮。
真庆幸顾南嘉不在,不用看他弄得如此狼狈。这是陈白的第一念头。
顾南嘉为什么不喊他。这是半个小时后,陈白清理完狼藉后的第二个念头。
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人多得挤不动的白天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陈白想了想,还是拨了一个电话。铃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响起,陈白颓然地挂断,清醒地站起来,莫名有些心烦意乱。电视失真的声音好歹阻挠了他的胡思乱想,偏偏顾南嘉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整整十三声,陈白没有刻意去找手机,就这么盯着手机的方位发呆,等着对方挂断抑或铃声主动消失。
“诶,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
陈白见到顾南嘉有些不自然,见对方还很正常,自己想想那些事情先红了脸,重新躺回床上,缩着脖子问他:“怎么不叫我?”
“叫你了啊,你说别烦你,让你再睡会儿。”
“我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好好好,骗你的,看你睡得熟,根本没喊你。”
“对了…你手机…”
顾南嘉已经握了手机在手里,表情错愕了一瞬,眉头又渐渐舒展,一只手把刚脱到一半的外衣披上,转头知会陈白:“我拨一个电话可以吗?”
“你看,总拿什么只接听我一个人的电话来骗我。”陈白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惶恐和不安又在不断攻占他的领地,“你是又在想下一单了吗?”
“说得我职业道德也太弱了。一般电话都设了过滤打不进来,但是因为是我女儿…也无所谓,你不同意就算了。”
“我有什么不同意的。”陈白抓了被子坐起来,张大嘴巴典型惊诧的表情,“你女儿?!”
大概这通电话短时间内打不成了。顾南嘉收起手机坐在陈白的床边,一只手想揉揉他毛茸茸的头,本无意间擦过他后颈的肌肤,过于敏感的触觉却让陈白向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双含着水汽的清澈眼睛,复杂地看着他:“你都没告诉过我你结婚了。”
“没有啊。”
顾南嘉说起没有,语气略微沾了一点点游离尘世的玩世不恭,陈白也猜不出他是在肯定自己确实没说过这方面的问题还是在澄清他自己没有结婚。其实这个问题再探究下去也毫无意义,金钱关系是于顾南嘉看来最稳定的关系,没有这一层,他俩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路都是自己选的,又有什么可自怨自艾的。
“Ihavebeendivorcedfromher.”
“为什么?”
“这算什么问题?”顾南嘉笑笑,背起双肩包招呼陈白离开,“肆无忌惮地打探别人的隐私,换成一般人,马上就给你划到黑名单。”
“会吗?”
明明看起来就像一只骄傲的猫,某天突然被人踩中尾巴的反击。陈白后悔自己多嘴,回来的路上想着还是介意,闭目养神怏怏不乐,又不愿意被顾南嘉发现端倪,偶尔顾南嘉问他一句,勉强打起精神应付都费劲,越发讨厌起这样的自己来。
“顾南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给我一个必须对你差的理由,合理的话,我会考虑的。”
“如果我们合约结束的话,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想什么呢?”除去上来的开车玩漂移,顾南嘉车技称得上不错,尚能分出来一只手弹陈白的额头,明明是温柔至极的侧脸,说出来的话偏偏有些绝情的意味,“合约上写了啊,雇佣关系结束后,我承诺删除所有文件,从此不再打扰你。”
明明知道…还要再问,靠伤痛来让自己维持清醒。陈白都觉得自己太贱了。
可是他还想问。
“我同意你来打扰我呢?认真回答,别开玩笑,别摸我头。”
“陈白你真可爱。”顾南嘉在心里默默摇头,“你可能觉得我像你哥哥或者父亲,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感到非常放松愉悦,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工作,我的职责就只是把你变成一个能让别人喜欢的人,所以我要思索自己的言行举止,想着哪种方式你能接受,哪种语气你会喜欢,一开始就不可能像你一样感到放松。没有工作的维系,本来你我之间就什么都不是。”
潦潦草草地发问,陈白完全没想到顾南嘉会以不相称的坦白来堵住自己最后一点希望,甚至切掉最后一丝可能,他盯着顾南嘉的侧脸,咬紧下唇,相似的景色在眼前不断重复,他呆呆地凝望着前方,完全都没察觉到此刻自己的脸色多难看。也许空气里低迷的气氛会传染,或者顾南嘉终于良心发现,在陈白控制自己,把所有负面情绪逼到眼眶的五分钟之后,他终于再开口,笑容照旧:“你别恨我。我怕你到时候哭鼻子,先把话讲清楚。”
“我没哭。”
他摸摸陈白的头,被对方偏头躲开,手指沾过他的脸颊,竟然真有液体停在手上,顾南嘉低头看看,似乎有点难以置信,笑容凝固了两秒,停了车去看陈白,陈白还是老样子,把座椅放倒了背朝顾南嘉,憋着没出声,连呼吸都是浅浅的。
“陈白?”
陈白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他,两秒钟的时间,眼眶下还是干的,他应了一声又转回去,车窗玻璃映出他的脸,强颜欢笑得令人作呕:“你好烦。”
“是是是。”
“我没哭。”
那样执着又急于掩藏的语气,顾南嘉突然就笑了:“好,没哭。虽说坐车看东西伤眼,不过还是先给你好了,下次见闻苓,可不能再那样了。”
“闻苓…哦…对。”
他还要回去,等他回去,也许所有都可以有个结果。
大概是个人都能看出陈白这几天抑郁的状态,连一向不拿正眼瞧他的部门主管都半真半假地问他要不要休假养养身体,几次闻苓的视线停在他身上都欲言又止,再早些时候陈白一定会欣喜若狂,问顾南嘉怎么办,如今的他只感到疲累,什么事都没想清楚,顾南嘉几次催促也是仓促应对,懒洋洋地始终提不起精神。
“下雨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侧脸,陈白扯扯嘴角:“我送你吧。”
“不用了,地铁站那儿肯定有卖伞的,10块钱买一把完全ok。”
“那我送你到地铁站吧。”
陈白以为顾南嘉会说什么,顾南嘉却一直保持沉默,闻苓以为陈白会说什么,几百米的路程走到一半,却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甚至一把伞下两人的空间都拉开得愈发遥远。
这是受伤了吧。
“陈白,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车来车往,轮胎溅起一层水花,陈白自然而然搂住她朝旁边躲,随后再自然不过地放开:“你喜欢就好。”
“嗯…我没有讲客气话哦,是真的喜欢。”
“我知道。”近乎喃喃,“我当然知道,买的时候就知道。”
“陈白你…对不起。”
大概还有五米的距离,闻苓突然提速冲出伞下,陈白注视着她已经和自己无关的道歉,说不出的苦笑,他还在原地呆站着,本来是想要不要去追,意识却渐渐抽离,俊秀的男人不知从哪里走过,轻轻撞了一下闻苓,扶她的表情堪称无辜:“抱歉。”
半分钟的功夫,听到这声音陈白才回神赶过去,硬塞了这把伞在闻苓手上:“你不用买了,我有两把。”
这也不知道是谁跑得更快。顾南嘉看着闻苓跌跌撞撞慌忙逃离的背影愈发渺小,转头笑话陈白:“扯谎都不打草稿,你哪有口袋装第二把伞?”
“你怎么可能不带伞出来。”
度假回来陈白就是那样,一直抗拒被摸头的行为,稍微有点肢体接触都别扭反抗得不行,顾南嘉没有别的思路,只能把这理解成状态不佳还在生闷气,不得已由着去。他伸手拉回还想再买一把伞的陈白,不够大的雨伞下挤了两个男人就毫无缝隙:“怎么了?”
“没怎么。”
“好好,没有。”
“顾南嘉,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怎么可能…你很棒。”
说不出的悲哀,陈白突然就笑了,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略显秀气的脸上有着些微迷茫,仿佛终于找到一个话题,陈白才松一口气:“话说…你家人都叫你什么?南嘉还是别的什么…”
“在那边的话,中文名几乎完全用不上,我后来上中文课还常常抱怨,明明都是两三个字,为什么我的名字比人家的难写这么多。”
“哪里难写了?”
“一般般啦,不如陈白写起来简单是真的。”
顾南嘉的手长年偏凉,被陈白握住时的确很暖和,他笑了笑,轻轻抽出半个掌面,留出两节指节给他,那中间的宠溺纵容几乎能要了陈白的命:“离我那么远干嘛?天凉别淋雨,小心感冒。”
偏偏等顾南嘉收了伞,陈白才看见他左边大半肩膀都被雨湿透,发梢的雨珠顺着一点点爬下来,顿时咬紧下唇,心底又漫出苦涩的复杂:“感冒会很麻烦,这还是你说的。”
“不会的。”
再开口竟然已带出哭腔:“顾南嘉,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Chapter10
“闻苓,周末要一起去看Everest吗?”
“呀,眼光不错,不过我约过别人了诶。”
陈白苦笑:“那新上的青春片有兴趣吗?”
“哈哈哈哈,怀孕堕胎撕逼什么的早看腻了,不过可以一起去吐槽啊,你说几点,到时给我打电话。”
这才是正常的相处模式,男女之间,可能没多少温情,至少正常。所以只要他不去想顾南嘉,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那天陈白说完,几乎是不顾人来人往,怒吼着列出顾南嘉的种种罪状,顾南嘉开始还会笑着辩解两句,见陈白愈发膨胀的怒气,反倒保持了沉默,只在最后了然一般点头,把伞留给陈白,脱下风衣走进雨幕,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我知道了。”陈白不知道顾南嘉知道了什么,但的确能感到顾南嘉的疏远,宣称要把更多的时间留给陈白自己,每天在陈白身边的时间屈指可数,也只会公式化一般提点陈白几句,递给他所谓的对话纲要,关系一下回到正轨,那些亲昵的举动也完全没有。仿佛心死一样,陈白也照做不误,不得不说顾南嘉的方法很有效,几天时间,他和闻苓的关系就升温成胶着的暧昧,友达之上的亲密关系。
只是陈白偶尔会想…当年他是不是也靠这些手段,追到那个女孩子的呢。
“明天?”
“还没约呢。”
“那就后天吧。”
“你想干嘛?”
“留出一天去看看电影,总要把槽点都理出来。”
对面的男人玩起手机也是潇洒惬意,陈白却沉不住气,几乎是不管什么理由都生生往顾南嘉身上硬套:“你知道男女相爱看电影讲究的是什么感觉吗?看过一遍再把东西扔给我,磨掉所有发现惊喜的可能,有什么意思!”
“陈白…有的话我能不说就不说,不过终归要提醒你,我的目的只是保证你成功,所以我只能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给你自由,闻苓的资料我念了不下几十遍,那些我自己都觉得没把握的事情,断断没可能放心让你放手去做。”
陈白玩着自己风衣上的吊坠,笑容意外有些冷:“你也有没有把握的事情。”
“陈白,在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之前,我只能把这些归咎于青春期叛逆。”菜还未上,一杯水刚刚见底,顾南嘉就起身告辞,温和有礼的笑容透着些微疏离,“放心,你讨厌我也讨厌不长,最迟下周,你的事情都能结束。”
丝毫没有迟疑地去追,陈白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都没猜出对方的情绪,只好试探着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我知道。”
“你说下周?”
“信得过我的话,赶一赶后天也可以。你向闻苓告白,差不多就能答应。”
“很少见你用这么多不确定的词。”
“有好感就要追嘛。试一下吧,明早八点,老地方等你。”
陈白没想到顾南嘉的试试,是亲自带陈白看了那部电影,买票的时候两个男人挤在前台选座位,连服务生看了都尴尬:“先生,您可以选这个点的别的电影…”
“不…”
“陈白你要看别的吗?”
“诶?可以吗?”
“请你看电影啊,有什么可不可以。”
“什么请咯,说白了花的不还是我的钱。”
顾南嘉笑笑,猜陈白的好恶选了一部他喜欢的,陈白看爆米花眼馋,他也难得放纵陈白一回,两杯可可拿在手里,坐倒递给陈白,陈白撇撇嘴勉强接受,小声嘟囔着:“只有你和闻苓才喜欢可可。”
“我问过了,没有水果茶。”
“你怎么知道…”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灯光暗下的一瞬间,顾南嘉趴在陈白的耳边,灼热的气息似乎要将陈白融化,“现在是你freestyle的时刻,我不会再干涉你。把我当成闻苓,随便你怎么说怎么做,我尽量以闻苓的身份配合你。”
是闻苓就好了,是闻苓的话,他可以牵住闻苓的手表白,可以抱着肆无忌惮地亲吻,可以无论告诉全世界这是他最爱的人,甚至可以…占有。
“我怎么把你当闻苓?”
“这就靠你了,不然我可没法帮你。”
顾南嘉朝下坐了坐,挽住陈白的胳膊,仰起脸似要撒娇又不尽然,略显娘气的动作,他做来也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茶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亮,亦是受了蛊惑,陈白不断缩减这段距离,直到电影里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他才如受惊的兔子一般,飞速缩回去,脸庞热如火烧。
差一点的亲吻…简直要命。
“两个小时的时间,陈白你不要说废话,不要多说话,你只要猜闻苓的槽点在哪里,然后陪她吐两句槽。”
“陈白你槽点好奇怪。”周末地铁里拥挤不堪,陈白站在靠门的位置,被上上下下的乘客冲撞得几乎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顾南嘉的风衣展开刚好能拥陈白入怀,陈白本想拒绝,最后却听命于心魔,放任自己沉醉在熟悉的味道里,半天才喃喃地发问:“哪里奇怪了?”
“没,你和闻苓很搭。等会儿想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动物园喂熊猫、长颈鹿,闻苓一直想去。”
“不,我问你想去哪里,说闻苓干嘛。”
顾南嘉挑眉看了陈白一眼,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意外地有些危险,陈白以为顾南嘉要说什么,慌忙找词来掩饰自己慌乱的内心,最后顾南嘉却舒展眉头,仅仅低头盯着陈白的头顶,帮他理了一缕略显凌乱的发丝:“那你就争气一点,快的话,我大后天就可以去新北看女儿了。”
“那么远?”
“嗯。据说离我太近的话,呼吸的都是魂淡的气息,会把灵魂弄脏的。”
顾南嘉还在笑,陈白却莫名为他感到心疼,连点头都是愣愣的:“我能想到你前妻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你想的那么糟啦。”
“你还爱吗?”
“爱。”
“爱到什么时候?”
“爱到我不爱她那天。”顾南嘉眨眨眼,“我能控制我不去想她,不过感情的事情,只能等它慢慢变淡。”
“如果…”
“我提过两次复婚都被骂死不悔改,还如果什么…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可是你的挺好里不包括我。”
这句话陈白说的声音太小,顾南嘉低下头都没听清他在嘟囔些什么,嘴唇一张一合间擦过顾南嘉的面颊,太过真实的触感,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倒好像周遭全部都沉寂下来,地铁报站的声音响起,陈白几乎是毫无预兆地被顾南嘉带下车,后者唇边仍然是温和淡漠的笑意:“去打游戏吧。”
“开玩笑吧,哪有我们这个年龄还跑去游戏厅的。”
“说什么呢,你像人家那么大的时候也肯定不玩这些。”顾南嘉随便示意陈白看一个路过身着棒球衣的学生,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无比轻松愉悦,“我以前想过,如果有个儿子,一定要带他去游戏厅玩。”
“幸好你没有,不然再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吧。”走出几步陈白才回头,后知后觉地表达不满,“我才不是你儿子。”
顾南嘉仿佛存了心逗他:“是,喊声嘉叔试试?”
“南嘉。”然后再无下文。
“不乖哦。”
那天陈白终于见识到什么叫“花钱不手软”,自己拿着10枚硬币考虑往哪儿投,顾南嘉已经换了一次又一次,几乎把整个游戏厅所有可玩的转了一遍,回去看着面朝推硬币机器发呆的陈白,扔给他一堆玩转盘所得的小礼品:“啊这个…我来试试。”
“钓鱼的东西有什么好试的,你玩够了我们就走吧。”
“那走,去夹娃娃。”
“……”
“喜欢哪个?”
“皮卡丘。”
陈白小时候倒是玩过这个,微薄的零花钱投进去就过了几秒钟的瘾,从来没拿到过实质性的东西,渐渐长大,他也知道这东西是骗人,一百次里面可能只有一次强爪模式,抓不住娃娃纯属必然,反观顾南嘉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开始他下的定义是“高手”,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还不见动静,陈白看着也不那么认真了,甚至一把推开顾南嘉嘲笑他:“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当然陈白也不行。
“南嘉,你投多少钱进去了?”
“不多,抓到皮卡丘马上就能赚回来。”顾南嘉站起来,恶作剧一般拍拍陈白的臀部,“刚刚都是钓鱼,下面才是真的。”
一下。掉出来一只超丑的兔子。
两下。掉出来一只超丑的青蛙。
三下。皮卡丘。
“全送你了。”
陈白想要皮卡丘只是随便说说,一个大男人拎三个玩偶一堆小礼品上街,怎么看怎么怪,顾南嘉说要帮他拿他也不舍得,看看手里两个耳朵长的吓人的兔子,陈白狠下心:“你都不要了吗?我把皮卡丘送你吧。”
“非要送我东西的话,左拐前面有一家花店,你报我名字拿一束花,把你明天准备对闻苓说的全用上,能让我收下就OK。”
“然后呢?”
“成的话明天你俩就成了啊。”
陈白突然就不这么高兴了。
☆、Chapter11
“我喜欢你。”
“陈白你坐下吃饭吧。听了这么多遍,我都怀疑是不是在刻意占你便宜。”
“我果然太差劲了…”
“抱歉,我太强求了。这么看的话,明天…大概你临场发挥会好一些。”
“你又大概…”
“我对你很放心。”顾南嘉揉揉太阳穴,“明天相同的路线,带着闻苓走一遍。你不会夹娃娃没关系,我教你两招应急,照样可以玩的很开心。”
这次是陈白主动要求:“吃饭吧。”
“Vincent仔,好久不见。”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小的女人,好歹几个月的交情,顾南嘉对这两人可算毫不陌生,站起来随意客套两句:“好久不见。这位想必就是嫂夫人…常听勇哥提起你,幸会幸会。”
与弱势的外表不符,女人问起话来倒咄咄逼人,开口就很强势:“哦是吗,他都说我什么?”
“那您就得问他自己了。”
“我下月结婚,到时你还在申城的话,请务必赏光哈。”
“嗯,好,随时联系我。”
然而男人叙旧的念头丝毫没有打消,挑了个顾南嘉旁边的桌子,又攀过头去问:“下次去新北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吧。”
笑容都和平时一样温和有礼,偏偏陈白就觉得顾南嘉不耐烦得可以,气氛就有些冷,还是翻菜单的女人先抬头,微笑着打趣:“阿勇你当什么电灯泡,没看见人家正忙着吗。”
“不是…”
“52朵玫瑰,吾爱啊,你们年轻人就是好情调。”
女人的声音不大,恰好招了周围一遭视线,陈白尴尬无比想要辩解,顾南嘉却好似浑不在意,笑着接受祝福。本来一顿饭就没什么可聊的,女人还总围着送花的问题大做文章,陈白郁郁寡欢,出门就直叹气:“好窝心呐。”
顾南嘉捧花的造型比陈白拿着玩偶好不了太多,临走时他还帮着签了隔壁桌的单,他有职业道德,不会刻意爆雇主的隐私,不过遇上这样的情况,倒也不得不吐槽,把重点落在别的地方:“她是个相当强势的人,为了搞定她,我当时没少下功夫。”
陈白笑了:“人家又不知道是你,不一样不买你账。”
“想和她在一起的人又不是我。”顾南嘉指指那边的路口,“送我回家。”
“是你家住那边,还是闻苓家?”
“我公寓和闻苓家就隔了一条巷子,你想把日程提到今晚也OK。”
“我今天很开心。”
“嗯,我也是。”
顾南嘉又笑了:“陈白,你知道什么叫对话死循环吗?”
顾南嘉教过陈白很多对话的技巧,这些陈白都知道,甚至可以对着闻苓用出来,偏偏对上顾南嘉,这一切都成了想听他说话的欲望,他的笨拙,仅仅源于患得患失,不知道如何讨好顾南嘉。
“你别太在意,随便说,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对不对?”
“你是不会离开我的钱…”
最开始面对顾南嘉的包容和宠溺,陈白是惶恐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如此之好,所以他想找一个原因,可是原因还没有找到,自己就已经沉了下去…可悲的是,沉下去以后才知道,顾南嘉对他好,仅仅是因为那份无聊至极的合约。最可笑的是,他每天都拿这个提醒自己,偏偏还是走不出来这个怪圈。
陈白想不到顾南嘉一个人竟然住了一栋独栋别墅,顾南嘉回头开门的时候就在四周绕了两圈左看右看啧啧称赞:“土豪。”
“这个不是重点啦。现在再告白一次,我听着。”
“你开什么玩笑。”
顾南嘉却很坚持:“快一点。”
“我喜欢你。”
全然隐瞒和对事不对人地讲出来,隐忍惯了的陈白显然认为后者的隔靴搔痒更难过。
“继续。”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想控制我自己不去喜欢你,却无法停止爱你。一天看不到会想,你不跟我说话我会找理由说话,我想把这段关系处理好…可是我太笨了。”
“陈白,自信一点。”
那已经是崩溃的边缘,陈白踏出一只脚就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上前抱住顾南嘉的肩膀,顾南嘉穿了V领,风衣解开就露出锁骨,陈白脑袋停在他锁骨的位置再也不动,模模糊糊竟然蹭出了泪花,成年男子的手臂强韧有力,拍在陈白后背上温柔至极:“乖,别哭了。”
抬起头也是噙着泪光,睫毛沾了咸湿的液体,看起来就像一只被丢弃的宠物狗,大概这样清冷的夜色里,长睫卷曲带点清丽的诱惑的陈白亦是顾南嘉没有想到的,几乎是神智错乱,连那双一向冷静的眼睛里都染了些微狂乱,等他再回神,双唇几乎就停在陈白的左眼前。
“抱歉。”
“我不要你道歉!”
这等于是没有退路了吧。
唇瓣贴合之际,对上那双冷冷的眼睛,陈白也想过退缩,却以更加狂乱的方式占有,毫无技巧的啃噬,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蔓延,进一步刺激了他脆弱的神经,唇舌相依,没有比拼的竞技场,似乎只是他一个人表演的舞台。多悲哀…
原来是这样…那些可能的不可能的,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从陈白贴上来那一刻,顾南嘉就全都理成了一条线,去掉所有不可能的结果,最终那个答案甚至有些荒诞——荒诞得可信。怨不得他不推开陈白,大脑从那一刻当机就开始当机,甚至连躲避这一本能反应都忘得一干二净。
“听你这么一说,他人还不错的,可以交往试试看啊。”
“我再想想吧。诶?”
“我说你不要往那边啊…卧槽你有病啊,没看见人家在干什么。”
“太像了。”
有时候这世界就小的不可思议,熟悉的声音响起,陈白一下就醒了过来,刚刚膨胀的欲望被浇灭得干干净净,细碎的脚步愈来愈近,顾南嘉莫名叹了一口气,一个反推把陈白堵在门上,背影靠着街道,结结实实地挡住陈白的脸。
一个借位,他吐出的气流全部流经陈白耳边,如此刺激的狂欢,这方面经验为零的陈白差点把持不住,明显能感觉自己下半身的热度,发软的双腿渐渐下陷,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顾南嘉身上。顾南嘉的声音不断走低,宛如一个诅咒萦绕在他耳边:“关爱、耐心、鼓励,亲情、友情,我以为你缺这些,所以我能给的都给你,甚至你如果说让我陪你两夜,理由ok的话也没有问题,可是如果你问我要到那个层面…真的对不起。”
顾南嘉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陈白的脸上,手掌在陈白的脊背上游走,看似温柔的触碰,却全部都是蜻蜓点水式的敷衍:“一早就告诉过你不是吗?我也很抱歉,如果你早点坦诚,我们一定走不到这步。”
“我…”
一个犹疑的字刚出声,就被顾南嘉严厉地打断,顾南嘉生的好看,发火也不会仪态尽失,闻苓愈走愈近,他也被迫和陈白愈贴愈近。那种程度的抚摸和亲密,陈白几乎是咬着唇才被迫憋回细碎的□□,他埋在顾南嘉的怀里,借着灼热的体温,强行忽略顾南嘉的每一个字。
“大概十年前,我走在Berkeley的街道上,因为长相被误认为是留学生,叫两个黑人拖进巷子里就要…你知道最后是什么结局吗?我废了他们两个人四只手,十指连心是吧,我就用脚把它们全部踩断。”
“你可以选择在今晚十二点之前告诉我这是个玩笑,也可以保持沉默让我那样度量你,用自己的方法处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怎么对你。”
他再度摸摸陈白的脑袋,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再早十几年我说不定会考虑,现在是这种相识这层关系,就别想太多了。”
“闻苓你干嘛?快回去啦。”
朋友追下来硬拉闻苓,闻苓倒真的往回走了,只是转过头又看了这两人,内心的疑虑和怀疑愈发浓重,勉强笑笑,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连打三声都是冰冷的提示音,闻苓倒放下了心:“没事,认错人了。”
如果是铃声响起,挂断甚至是服务区,她都有理由上前仔细看看,偏偏是最不可能的“用户正忙”,看着那边热切拥抱的情侣,她也只能嘲笑自己神经过于敏感,忘掉这一段小插曲。那个无间的拥抱一直停留到闻苓走后,顾南嘉收回手机,某一刻的表情堪称寒如冰霜:“日。”
“顾南嘉…我…”
“我刚刚没在跟你开玩笑。”担心陈白不信,他又补了一句,自己都感叹自己无来由的纵容莫名其妙,“今晚十二点之前,你说我就信。”
“你明明知道!”
这夜色浓得馥郁,顾南嘉软了软声音,意外放低姿态,再次做了让步:“我不逼你,下周五之前给我答复。”
☆、Chapter12
轰轰烈烈一刀两断和隐忍心思苟延残喘,陈白权衡过哪个更易被接受,脑袋一团浆糊,顾南嘉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假模假样的给出根本不存在的选择,逼他走回正轨。陈白不傻,明白什么是最好的选择,他也尝试过在这期间约过两次闻苓,巧笑倩兮的女子曾是他心目中的首选,他却再也沉不下心去关注,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个人……
虽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觉得不合适的话,就别再和闻苓互相折磨了。”
某天陈白收到这条短信,陌生的号码,陈白只错愕了几秒就笑出声,一条短信打了几行又按下删除,最终陈白也只是对着空白的短信发呆。大概顾南嘉也觉得他的爱是折磨,所以才人间蒸发的吧。
他拨通电话,铃声一响,仿佛没有间隙就被接通,本来就是情不自禁,却没料到时间短促到连一个“打错了”的理由都找不出来,一时电话两端都是浅浅的呼吸声,顾南嘉没说话,陈白想挂掉又不舍得,琢磨着,小心地斟酌字句:“你…”
“我下午回申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有空。”
“你去哪里了?”
说完陈白都想掌嘴,现成的国际区号,没话找话找到这份上,智商也是低到无可救药。顾南嘉回答的时候不见不耐烦,依旧是平铺流水淡淡地叙述,讲的都是陈白这几天的事情,偶尔会配合某个地方笑笑,大概顾南嘉冷淡一点,陈白也能借口断了不该有的妄念,偏偏他还是这个态度…陈白拔下一棵草,他能在陈白心底种下一片草。
“也要跟你说声抱歉。那天的处理方法肯定欠妥,总这么逼你,我都心疼是不是要把你逼上绝路了,将心比心,差不多也该告诉你我的想法。”
“不都是拒绝,把我拖出来再说一遍那天的话,有意思没意思?!”
“我们可以商量一种你我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机场大厅人来人往,世事变迁,唯一相同的就是和很多年前一个人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来到全然陌生的国度一样,满身满心的疲惫和倦怠,“陈白,我期待着,我们下次的见面。”
一句我爱你,借着别人的身份说了出来。
一句来见我吧,却是准备自己亲手给这段关系划下终结。
不论结果是否满意,至少他还能有份回忆。
“哟,这么巧。”
可可和水果茶的香味纠缠在一起,陈白扯扯嘴角,交换了各自手中的纸杯,开口时声音始终涩涩的,带着点筋疲力尽外加积压歇斯底里的沙哑:“谢谢。”
顾南嘉笑得哪怕再假,微微上挑的眼尾都能磨掉所有锋芒,永远看起来一派温和:“陈白,我搜集的资料详实到连你几岁因为什么事被老师批评这样的小事都有,可是我读烂了倒背如流都没有一个字能证明你有那方面的倾向。”
“把你引到这条路上,真的抱歉。”
“你当时支付给我的所有报酬都在里面,密码是你的出生月日年。我做事讲规则,没有结束就没有开始。”
陈白的眼睛里,积聚很久的微弱的期待又一点点地熄灭,他把玩着衣服的吊坠,闷闷地出声:“你只能接受我的生命里没有你的结局,是吗?”
“陈白,你让我想想…”顾南嘉站起来,窗边夕阳投射下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间衬得五官略显凉薄和冷淡,他不再看陈白,狠狠地咳嗽两声,不知何时收敛了笑容,“我不讨厌你,但是你要知道,我们这样是肯定没有结果的。”
“再见。”陈白不想哭,陈白讨厌这个爱上顾南嘉以后就爱哭的自己,却不可避免地在嗓子里带上哽咽声,害怕再耽误几秒会失声痛苦,他干脆一步步退到门边,把所有的委屈变成愤怒的大吼,“再也不见,好吗?”
顾南嘉反应总是比他快,抱起越发瘦弱的陈白摔到沙发上看起来也似乎毫不费力,陈白想挣扎,双腿被顾南嘉按住却死死动弹不得,一贯温柔的眼睛褪尽纵容的神色,竟然是汹涌的诡谲多变,明明只是不带□□的桎梏,陈白几番挣扎下,竟隐隐有擦枪走火之势。都是成年男人,硬是比拼武力值,谁也制服不了谁,顾南嘉笑笑,脸颊贴在陈白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所谓的敏感部位游移,陈白呼吸紊乱,顾南嘉的汗珠落在纷纷落在衣衫上,也好不了多少:“陈白,我可能没有说清楚。你现在看着我,我好好说一遍。”
“嗯?”说不出是答应还是□□,诱人的□□被迫让陈白移开视线,声音愈发的小,“你说…”
“和人谈恋爱和教人谈恋爱一样,太过劳心伤神,我能力有限,没有精力同时干两件事,所以我如果选择你,肯定会换一个行业换一个工作…”
“是。”
“我会考虑。”
“哈?”
“结束这段关系吧,我会消失一段时间,找一个新的平衡点,想好再给你答复。”
顾南嘉放开陈白,陈白双臂环着自己的膝盖,柔软的头发遮掩住他的表情,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该笑该哭,问出口的话也觉得干涩无比:“你是不是在骗我?”
“然后永远消失,拖我一辈子?”
男人挑眉:“你打算等我一辈子?”
“不可能!”
“我送你吧。”他浅浅吻了对方的额头,敷衍抑或情深,在他做来竟毫无区别,“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了。”
“顾南嘉…南嘉…你还会接我电话陪我聊天看我吃饭跑步吗……”陈白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披上大衣就要出门,门外寒风刺骨,北风入喉,他到底有些懂了,“拒绝都不把话说死,故作怜悯给人那点微薄的希冀有什么意思。我走了。”
男人靠在窗边,唇畔笑容无声地凝结:“愿你我在抵达这条路的末端时,彼此都不会后悔。”
身后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轰鸣声,陈白最后的记忆,是男人捏住他的肩膀,镇静不再的面容。
“醒了?”
五脏六腑像是被碾过一般疼痛难耐,陈白动动手指,所幸还有知觉,四肢也是好好的,他坐起来,就着顾南嘉端来的水喝下去,干涩的嗓子终于能发出声:“被车撞死更好,你不用怜悯我。”
“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不能解决,年纪轻轻非要寻死觅活。”
“不还是你!”
“是是是,我的错。”顾南嘉软了声音俯首认错,仍是如往常一般的好脾气,“都是我的错,不应该看您在我家门口醉成一滩烂泥心生怜悯,把您送到医院的。”
“啊?”
“再见。”
“等等…”
如想象的完全不同,熟悉的男人转过身,眼角眉梢堪称温柔,却又有一点陌生的怀疑:“您还想怎么样?”
“这是什么话…”疑虑愈发浓厚,陈白不顾还在打点滴的左手,挣扎着要起床,“今天几号?”
“11月27日。”
“你去过香江了?还是准备去新北?”
“抱歉…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太懂。”
“你认识闻苓吗?”
“如果您说的是给您打电话的那位先生的话,半个小时前我已经通知他来看您,这会儿应该在路上。”
“先生?”顾南嘉接过手机,相同的发音,却是陌生的拼法“闻羚”,短讯记录里,连10086的话费提醒都一模一样,却唯独少了闻苓和顾南嘉两个名字,手渐渐发抖,连紧握的手机什么时候掉在地上都不自知,顾南嘉又折返回来弯腰帮着去捡,陈白握住对方清瘦的腕骨,那双熟悉的茶色眼睛倒映出他的脸,神色只有陌生和不可思议。
“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白啊。”陈白才放下心,顾南嘉镇定自若地又把他打回地狱,“你口袋里有身份证。”
“陈白…陈白我错了。陈白你提分手我都答应你,你身体不好,不要再喝这么多了。”
男人环住陈白脖子的那一刻,陈白就已经离崩坏不远了,反观顾南嘉很快就让出给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客气到彬彬有礼:“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告辞。”
“你…我们…是什么关系。”
男人还是在哭,秀丽的脸上满是泪痕,这张脸一点不像闻苓,可给人的感觉大同小异:“陈白你别这样…我们…我们分手。”
他脸上还是茫然,门响一声,他想喊住顾南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Chapter13
“总监您病好了啊,我们正商量要不要去看您呢。”一贯喜欢使唤陈白的Jason见到他,态度竟是相当难得的恭敬,“早上好。”
“你叫我什么?”
“总监啊,怎么啦?”
“没事,你去忙吧。”
闻苓的办公空间坐着的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子,陈白也进人事系统查过闻苓的名字,几遍查无此人的冰冷提示,他没法不怀疑自己神智错乱,进了某个扭曲的空间。他也曾拨过顾南嘉的号码,烂熟于心的几个数字,得到的只有一句冰冷的“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到底这是…怎么了啊。
陈白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那方面的业务,看桌上的笔记却觉得自己是个内行,下班说要工作聚餐,本来想着如往常一样推拒,回家理理思路,却猛地忆起自己现在干的就是这个,走也走不掉,又怕做出什么不符合“自己”的举动,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这世界真小。他只能这么说。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聘的投资顾问Vincent。”
明明毫无区别,区别又大了去了。
双手相握,顾南嘉笑笑:“真巧。”
“啊,总监和Vincent认识?”
怕顾南嘉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陈白果断摇头,顾南嘉见此,淡淡地站在原地,神情平淡看不出丝毫情绪:“一面之缘而已。”
陈白没见过喝酒的顾南嘉,也没想过自己能喝那么多久,物是人非,为一个和顾南嘉的碰杯,他差不多和一桌的人喝了一遍,才晃晃悠悠走到顾南嘉跟前,酒气熏得他双脸通红,他酒量前,颤颤巍巍地酒杯都快拿不稳,还招呼着别人再倒:“顾南嘉,我敬你。”
一个轻快地、毫无肢体接触地碰杯,顾南嘉仰头喝酒的动作很优雅,唇角一滴冰冷的液体悄然流下,他浑不在意地拂拭,见陈白还站在原地举杯,又勉强再一个碰杯,不经意间皱眉:“叫我Vincent就好。”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Vincent的中文名是什么呢。哪个南嘉啦?”
“南方好的意思啦,还能是哪个嘉?Jason你这都不懂。”
顾南嘉站起身,悄然在陈白耳边说了一句话推脱去上洗手间,陈白茫然地落座,猜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虽然我很讨厌你,不过别喝多,晚上有点事情想跟你聊聊。”
他第一反应是闻苓的事情,然后苦笑:闻苓还不知道在哪里,顾南嘉也已经不再是顾南嘉。
比起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当时不被接受的一点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他真傻,还毅然想过寻死,死在顾南嘉面前让他一辈子不好受。大概顾南嘉要是知道这个想法,肯定会摸摸他的头嘲笑他不成熟。
可惜……
“想喝什么?”
“可可。”几乎是下意识。
“说实话,你喜欢我吗?”
陈白想点头,可那个冰冷的微笑一下就把他抓回了现实,他拼命摇头,生怕对方不信,甚至可悲地做出一副举手向天的模样,重复了两遍以后,几乎自己就信了,顾南嘉摆摆手,脸上的表情是全然陌生:“那就好。我可是最讨厌gay了呢。”
“尤其是喜欢我的gay。”
黑暗,再黑暗。
然后是刺眼的阳光。
千篇一律的医院布景,熟悉的男人站在窗边,咬着一根烟,护士反复提醒他禁止的规定,他亦万分委屈地收回去,很好脾气地解释:“我戒烟很多年了,干过瘾而已。”
“啊,你醒了。”顾南嘉的表情看不出惊喜,没有那种诡谲的冰冷,多少还算正常。
“今天几号?”
“11月27日。”
“顾南嘉!”
“先生,医院禁止喧哗的。”
“抱歉,您先去忙,我跟他好好聊聊。”
“你去过香江了?还是准备去新北?”熟悉的对话,熟悉的心境,掉进时间缝隙的无力感充斥着全身,陈白闭上眼睛,生怕看到顾南嘉再度翻脸不认人的冷淡表情。
“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
“你开什么玩笑。”这下是没有丝毫不适,陈白下床,除了躺久了脚有些软的不适感,其余全部正常,他缓缓走向顾南嘉,眼睛里不敢再聚起一丝光,生怕等待他的又是一场可怕的风暴。
“顾南嘉,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认识吗?”本来顾南嘉只是开玩笑,看到陈白那一脸英勇就义飞快转到失落灰败,自己便内疚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太过,右手默默抚上陈白的头顶,如往常一样,轻柔缓缓地抚摸,“我说我能帮你追闻苓,你信了,最后却爱上了我。”
“我不爱你了。”
“是是是,先办出院吧。”
“顾南嘉,我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
陈白想了很多语句来形容,却发现不论是什么辞藻,对比他梦里的那份惶恐都逊色许多,从不安到满足只是一瞬间,他双臂主动攀上顾南嘉的腰,脸颊感受着那份热度,笼统地形容:“没有你的噩梦。”
“我看你也就活在梦里,见汽车尾灯都能昏死过去,吓坏我了。”
“你担心我吗?”
“别烦我了,成天跟个娘们儿一样。”顾南嘉扒开陈白的手,故意板着脸训他,没两分钟又破功,潇洒的笑声传了很远,“谁喜欢你啊,谁喜欢你就见鬼了。”
“说过我不喜欢你了,你烦不烦。”
“是是是。下周陪我去新北吧。”
“嗯?”
他端正神情,虽说说的话还是调笑的口吻,多少敛了笑容:“这是我的考虑,现在不喜欢我的你,还能接受这个答案吗?”
“我去。”下意识违背想要傲娇的心,多大的人了还不成熟,陈白自己都觉得害臊。
“哦对,你要□□,不能跟我一起去了。”
“顾南嘉,你够了。”
不去就不去,多多少少那个人已经替他穿好衣服,再自然不过地牵着他的手走在他身边。
“我爱你。”
声音太小,顾南嘉没听见,陈白也不打算再说。
一辈子这么长,有的是机会说腻三个字。
-逐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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