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怪物
诡道重出江湖
鲞流篇
荆州长江河段第一次突发事件被确认,发生在四月一日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受害人被袭时候打电话给他的老伴呼救,通话显示时间就是凌晨一点二十七分。受害者的老伴当时在麻将馆打麻将,一把豪华七对刚好糊了,正眉开眼笑,随手接了电话,听见老头子在电话里叫唤了几声救命,和水花的响声,然后就是忙音。
四月一日凌晨一点二十七分的时候,河道管理处副主任黄坤正在给未婚妻陈秋凌熬药,这种药是黄坤托人在神农架里找到了一种偏方,说是一种奇怪的蛇,这种蛇遇到危险后,身体能断开成十几截,危险过去,十几截蛇身又蹦蹦跳跳的合拢在一块。于是就有采药的农民,农闲时候就在神农架山里等着这种蛇,看见了就吓唬它,蛇身裂开后,就抓两截蛇身,带回去用药酒泡上,再高价卖出去。这种蛇,身体少了两截,拼起来,也凑合着能活,长混沌了,下次遇到采药人,运气不好再送两截出去。这个药,听说能治绝症,特别是对慢性心脏病有奇效。但是这种药有个折腾人的毛病,就是必须得晚上十一点开始熬,熬到晚上两点,赶紧给病人吃。黄坤的媳妇陈秋凌有先天性的心扩病,娘胎里带出来的,其实是治不好,只能保守治疗,靠进口药物续命。当天晚上陈秋凌又犯病,黄坤熬药折腾到了凌晨三点,看陈秋凌还没好转,才把陈秋凌送到医院。
也是同一天晚上的凌晨一点二十七分前后,春茂恒总经理邓瞳酒驾,跟人撞了车,在江汉路上,与长江大堤出事的地方并不远,也就是三、四里地的距离。邓瞳的车是被人追尾,追他车尾的司机没喝酒,人家等着邓瞳跟他交涉算钱,结果听见邓瞳咋咋忽忽,一身酒味,事情就反转。司机让邓瞳给两千块了事,否则报警。邓瞳认为是对方追尾,自己有理,听自己被撞了还要给人钱,酒劲上来,要打对方。于是报警,拖车,扣留……
说上面这三段呢,就是告诉大家,长江怪物事件最后得以解决,主要是黄坤和邓瞳两个人物的功劳,免得以后大家把他们忘记。
这点很重要!非常重要!
还有,中国的古代地支计时,一日分十二个时辰,子时和丑时交接的时候,是一天中至阴至暗、冥界与阳世沟通、万鬼妖邪蠢蠢欲动之际。
子丑交接的时刻按照现在通行的计时,就是一点到两点之间。
还有,四月一日是已经是清明节,国家法定假日。
荆州市位于湖北中部的江汉平原中部,长江的荆江段,从荆州市流过,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自古就是长江发大水最危险的河段,荆州大堤比荆州市内的高楼等高。汛期长江水面漫上来后,居民楼顶的凉台上看江面,跟在头顶一样。
每年荆州市一到春夏,河道管理处和市政府的防汛管理处就如临大敌,调动大量的政府资源来防汛。即便是这样,九八年长江发大水,也是差点把荆州市给淹了,不光是荆州市,下游的武汉市也危险,国家好几次都准备炸了荆州大堤,牺牲荆州市,保全武汉市。所以荆州市河道、水文管理,最担心的就是长江发大水。
因此呢,长江水文勘测局荆江段管理处在荆州市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单位,每天累的要死要活,不像北方的河道水务管理的兄弟单位,闲得身上发霉,一半的职员喝茶都喝成了胃溃疡。
话说回到四月一日,荆州段管理处副主任黄坤,凌晨早上四点把媳妇陈秋凌送到了医院,安顿好了,在病房打了个盹,七点也要来上班。时间到四月了,到了防汛工作的布置阶段,上级盯得紧,管理处的考勤管理制度比冬天要严格,迟到一次,这个月的绩效奖金就扣干净。这钱黄坤很看重。黄坤媳妇陈秋凌的病,是个吃钱的无底洞。
黄坤的职称是长江水文的高级监测工程师,挂职是河道管理荆州段副主任。听说有背景,是长江水文的某个老领导的亲戚,一般这种事业单位,有背景的年轻干部都挺会来事,左右逢源,在基层干个几年,也就进入了领导层,到武汉做领导或者三峡去搞理论研究。可是黄坤不这样,黄坤人老实,跟人没话,人老实也就罢了,他业务能力还出类拔萃。有了这个两个缘由,黄坤这些年,干活都是他,受表彰也是他,结果就是荆江段的领导死活不让他离开,愣是把他摁在这个位置上多年,不放人。
这世道也就是这样了,谁能干,谁听话,谁就爬不上去,当领导不需要会干活,会说话就行。黄坤就是那种不会说话,只会做事的人。
黄坤的业务能力强,荆江段河道上的什么事情,处理不了都找他。平时的日常工作,水文监测、航道管理是他该做的没得跑,可是长江上人淹死了找不着尸体,滚装船失火、中华鲟放归、海损处理……这些跟他没关系的破事也找他,毕竟是河段上出的事情,即便是长江上混饭吃的人也懒得去区分有不同的职能单位分管,就觉得是在你黄坤管辖的荆州段河道上出了事情,你黄坤就得管。谁叫你黄坤业务出色,没有处理不了的事情呢。
四月一日早上八点,黄坤刚刚进办公室,就看见水上派出所的所长老万,正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呼烟,看见黄坤进来,立即迎着黄坤,跑上去拍了拍黄坤的肩膀,“兄弟,这事一定得你来……”
黄坤当时也没想太多,这种情况每个月都有,老万每次都是说:“兄弟,这事只有你能搞定。”其实也都是一些不疼不痒的小事。
只是今天,黄坤猜错了,这次是大事,不是老万平时说的普通人落水失踪案子。这次的事件,让黄坤接下来焦头烂额,九死一生。这是后话。
跟以往一样,老万拉着黄坤走到管理处的楼下的停车场上了老万的霸道,边打火说,“昨天晚上一点半从110那头转过来一个警情,有人掉水里了。”
黄坤知道人肯定没捞起来,捞起来,就没老万大清早在办公室堵他这事了。老万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懒,知道黄坤有本事,就不想自己出力做事,找黄坤又快又方便。
“家属闹得厉害?”黄坤问老万,又说,“肯定又追责江边的护栏没有修完整……”
“还真不是。”老万把车开出了管理处,车行驶在荆州大堤上的公路上,“主要是想让你过去甄别一下事件的真实性……”
黄坤打了个哈欠,“让我先眯会,到了再说。”
“弟妹又进医院了?”老万开车,扭头看到黄坤已经在躺在副驾驶上睡过去。
大清早江堤上不堵车,到了地方也就是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老万把车停好,黄坤也醒了,在车上找了瓶矿泉水,浇在手心上,胡乱在脸上抹了把,对着老万说:“到了?带我去看看。”
江边上一个老巴子(荆州方言:老太太)正在骂两个中年男人,警察拉了警戒线,一群看热闹的晨练的人伸着脖子看。
老万走在前面,推开看热闹的人,“清晨八早的,有什么看头,该买菜的克买菜回家,让开让开。”
看热闹的看见老万是警察的领导,都让开,也没走远。
黄坤跟着老万走到了警戒线内。
正在骂两个中年男人的老巴子,看见老万,一下就大声嚎起来,“警察领导同志,我老汉死的好惨啊。”
“人都没找到,”老万摆手,“死什么死?”
“他打电话喊救命,就没得声音哒。”老巴子吼吼的哭,“一定是死了,他水性好得很,没死的话,早就游上来哒。”
两个中年男人也说:“我们老头一定是被人杀了,丢到河里去了。”
黄坤明白了这个两个中年男人是失踪者的儿子,失踪者会游泳,一般在长江边晚上捞鱼,水性都好,失足落水淹死可能性不大。两个儿子的推测倒是蛮有道理。
如果是抢劫杀人,那就跟黄坤没得关系了,黄坤准备敷衍老万两句后,到老万的车上去睡觉,睡好了再去上班。
荆州大堤上一直治安都不好,经常有抢劫事件发生,不过闹出人命来,这十几年都没听说过。
老万把黄坤拉到出事的现场,指着地下的一摊衣服说:“你看啊,衣服放的好好的,衣服里的钱包也还在,里面两百多块钱,有整有零。手机在两米之外,还有一个鱼篓子,鱼篓子都装满了鱼,只怕有十几斤。”
黄坤一听就知道,失踪者子是一个喜欢夜钓的老头子,长江边上这种人多得很,白天看准了鱼窝子,大半夜起来跑到江边捞鱼,用那种传统的大渔网,站在江水里捞。
黄坤问:“渔网呢?”
老万说:“没看到渔网。”
黄坤叹口气,避开老巴子和两个儿子,凑到老万身边轻声说:“老头子已经没了,捞鱼的时候,被渔网缠住,掉进水里,再会水也没得用。赶紧在下游找渔网,找到渔网,人就在渔网里面。”
老巴子年纪老了,耳朵还蛮尖,听到了黄坤的声音,立即跑到黄坤面前大声问:“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死了?”
黄坤看了看老万,对着老巴子说:“恁老要有心理准备。”
“真的是死了啊。”老巴子坐到地上拍打地面,“叫你不半夜出来捞鱼,你不听,这好了,你这个老东西,说死就死了。”然后颤巍巍的黄坤:“你是不是警察同志请来的大师,我家老头子是不是被当了替身?”
围观的那些老头子开始说起来:“我见过这人,是专门在长江上施法术的……果然是被拉下去了……这事我早就听说过……”
老万听了烦躁,对着实习警察喊:“把警戒线拉长,让无关人员退后。”
黄坤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对老万说:“这些人可能有人知道线索,你不问问他们?”
“他们从大早上就说是闹鬼,生怕天下不乱,”老万不耐烦,“所以才找你过来,都什么年代了……”
黄坤懂了,老万叫他过来,早点找到尸体,破除封建迷信,也算是安抚市民群众。老万看起来五大三粗,心思还是很细的,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警察了。
黄坤心软,见不得这种场面,也就不理会老万,自己走到江边,把手伸进水里分把钟,算好了水流,站起来对老万说:“有回水,渔网在江底也容易被被石头挂住,最多下游三里,赶紧滚钩去捞吧。”
老万说:“已经在捞了,五点半天麻麻亮就开始。”
“那有什么古怪的,你巴巴的找我搞什么,”黄坤听了,就要走。老万一把把黄坤拉住,“有目击者。”
“目击者?”黄坤问,“直接问清楚不就完了。”
“目击者被吓苕了。”老万说,“就说是爷爷被水鬼拉下去了。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目击者是老头子的孙子?”黄坤看了看两个中年男人,不晓得是哪个的儿子。其中一个年龄偏小的男人说:“我儿子平时把给我老巴子和老汉带,我们上班没得时间。”
“这个老不死的,差点把孙子也害了。”老巴子激动的很,不停的骂丈夫。
“那还不是你跑的克打麻将,把孙子交给了你男人。”老万脾气急躁,实在忍不了老巴子呼天抢地。
黄坤不想参与这种琐碎的事情,就要走,回头走了两步,被地上的一根缆索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脚下踉跄,把鱼篓子踢翻。
鱼篓子里的鱼呼啦啦的倒出来,几十条白色的蛇在沙滩砾石间蹦蹦跳跳。黄坤就被这些扭曲的蛇吓到。
旁边取证的警察就喊:“脚下注意点,莫破坏现场!”
“日恁妈说话注意点哈数,黄主任是什么人,把给你教训?”老万骂过了警察,把黄坤扶住,“我看也就这样了,你到我车上去睡觉吧。”
黄坤没有说话,就盯着地面上的那些蛇看。看了一会说:“不是蛇。”
“恩。”老万让取证警察把白鳝装回鱼篓,“是白鳝,蛇哪有这么粗。”
黄坤就看着取证警察一条一条的把白鳝装回鱼篓里,看了一会,对老万说:“目击者呢,我要见见。”
“你不是说没得古怪吗……”老万不说话了,看着黄坤蹲在地上,鼻子不断的抽动,问沙地上的气味。
老万不敢打扰,看见黄坤从鱼篓子旁边走到了放衣服的地方,又走到了江水边蹲下,闻了一会,站起来问:“手机呢,这里应该是掉手机的地方。”
“还真的是!”老万大声对着取证警察喊:“你个苕,把手机拿过来撒。”
取证警察连忙跑过来,递给黄坤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的是手机,黄坤对着初升的阳光,眯着眼看密封袋里的手机,密封袋里手机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粘液。
就在黄坤把打开密封袋,把手机拿到手上摆弄的时候,下游来了几个人,是警察请来的滚钩水手,那些水手跑到老万跟前说:“捞出来了,渔网捞出来了,不远,就冲了一千多米。”
“人呢?”老万问。
“空的,”水手说,“只有渔网。”
“那你们来邀个什么功?”老万骂。
滚钩水手说:“虽然没得人,但是有衣服啊。”
“他衣服不就是在这里吗?”老万指着地上的衣服,突然明白了,“捞鱼的衣服?”
“是啊,”后面跟来的水手抱了一堆东西,扔在老万的脚下,老万自己动手把这堆东西伸展平了,的确是一件连体的橡胶裤,就是一直到腰间的那种。
“这是你们老汉的橡胶裤吗?”老万问中年男人。
两个中年男人点头。
老万对着水手大声问:“那人咧?!!”
老巴子抱着橡胶裤嚎啕大哭,现在虽然没看到尸体,但是这种情况,暴暴(荆州方言:傻子)都晓得老头子已经死了。
黄坤对老万说:“我们去看看老头的孙子去。”
老万仰着脑袋喊:“小孩呢,在那里?”
“在警车上,领导,”一个实习警察连忙回答,“睡了一觉,现在应该已经还过神哒。”
老万就朝着江堤上停的警车走去,回头招呼黄坤,刚好看见黄坤跟上来之前,从地面上偷偷拿了一条最小的白鳝,揣进裤子口袋里,也不嫌脏。
老万和黄坤走到了警车里,实习警察把警车的门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坐在后座,身体瑟瑟发抖,老万把警服脱了,披在小孩的身上,然后坐到了驾驶位。黄坤就站在车外等老万问话。
“小朋友你叫什么?”
“胡乘励。”
“你在那里上学?”
“实验小学。”
“哦,你喜欢跟着爷爷到江边捞鱼?”
“恩。”
“昨天晚上也是?”
小孩不说话了,低下头沉默。
黄坤说:“今天周六,不用补课?”
“不补课。”小孩说,“清明节。”
“你爷爷是不是被人推到水里去了?”老万觉得小孩的思路是清晰的,没必要再等。
“不是。”小孩又开始发抖了。
“你看到了什么?”老万问。
“水下面有东西,爷爷说要下去捞,我不让爷爷下去,爷爷非要下去,我去拉,爷爷打电话喊救命。”小孩说,“鬼把爷爷拖进水里了。”
老万叹口气,小孩说的跟第一时间的回答一样,问不出来更多的线索。
黄坤问小孩:“鬼出来之前,你们打了多少鱼?”
“好多鱼,都是白鳝鱼。”小孩轻声说。
“你爷爷在打渔的时候,是不是很高兴?”
“爷爷很开心,说发财了,给我买球鞋。”
老万一听,看向黄坤。
黄坤说:“白鳝鱼,卖两百块一斤。”
“哦。”老万点了一支烟,看见小孩在咳嗽,就又把烟掐灭。江边的鱼篓子里十几斤白鳝,怪不得老头子说发财了。这也说明,小孩的记忆是完整的,没有因为惊吓产生幻觉。
黄坤说:“你爷爷是不是说捞了就走,捞了一网又一网?”
小孩看着黄坤点点头。
“后来呢?”
“最后一网捞上来,爷爷就说水里有宝贝,他要下去摸,后来……”小孩哭起来,“我拉不动爷爷。”
“好了。”黄坤摆手,示意老万问完了。
老万让实习警察守着小孩。跟着黄坤走到江堤上,“这就完了?”
“完了。”黄坤说,“我要回去上班。”
“人在那里捞?”
黄坤叹口气,“我觉得捞不起来。你们也别费劲了,收队吧。”
“老黄,”老万有点恼火,“你有事情就直接说好不好?”
“我说了你也不得信。”黄坤说,“白鳝是吃死人的,只要出现,被吃尸体的水鬼就跟着出来,我说老爷子是被长江里的水鬼当了替死鬼,你信吗?”
“又恁妈的来这套。”老万火了。
老万跟黄坤工作联系的多,也算是朋友,黄坤在喝酒后,跟老万吹牛逼说过。这长江,从古至今古怪都多。长江形成都几百万上千万年了,人才多少年。数不清的古怪东西,在长江之下,没人发现。自古长江上就有无数跟水打交道的人,发生过好多不能公开的事情。
老万问:“白鳝吃死人是不是真的啊?”
黄坤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后,对老万说:“我也要做事,我走了啊。”
“什么事情?”老万问。
“三仙桥河段又扣了一艘挖沙船,”黄坤说道,“狗日的,这次不能放过他们。”
老万说:“我送你去吧。”
“不用,过去要个把小时,”黄坤摆手,“你忙你的,我单位的车已经来了。”
果然河道管理处的执法车开过来。黄坤摆摆手,上了车。
老万看见黄坤裤子口袋里鼓鼓的,就是刚才偷偷藏起来的那条白鳝,知道黄坤一定有事情瞒着他。老万职业本能敏锐的很。
老万是个老警察,本来是干刑侦的,刚毕业分到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时候是九十中期年代,荆州的治安很乱,在湖北都出了名,老万那时候还是小万,脾气不好,九六年抓了一个背了两条人命的杂碎,杂碎知道必死无疑,在铁证面前,死活不开口。老万脾气暴躁,把杂碎的胳膊打折,因为牵扯到刑讯逼供,在法院里这个案子反复了好几次,最后案子还是结了。老万也被扔到了水上派出所,天天跟水大棒(湖北方言:长江上的浮尸)打交道。几十年一晃就过去。
老万跟黄坤认识,也是因为工作原因。
二零一四年的时候,一个妇女跟老公吵了架,就去长江大桥上跳桥,自己跳桥也就罢了,还带着两个孩子。站在桥边上哭,说自己老公打她,还在外面瞎搞,桥上无数人围观,折腾了一个下午,老万就就劝了妇女一个下午。末了,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妇女拽着孩子跳下去。
桥下的营救船也算是有准备,十分钟后把妇女和两个孩子捞起来,可是一个大人两个孩子都已经断了气。三具尸体搁在长江边上的河滩上。
老万眼看着刚才活的好好的三个人,现在就变成了死人,心里不好受。看着死去的妇女忍不住说:“你死了就算了,拉着两个孩子又是什么事呢?”
旁边有围观的群众听见了就不乐意,说你这警察是怎么回事,人家死都死了,为么事还要责怪人家。你晓不晓得死者为大。
老万听了就要发炸。结果一个年轻人就走到尸体跟前,看了一会,对老万说:“大人是没救了,小孩子火罡旺,还能试试。”
老万听了,刚好有人给他出气,就骂那个年轻人,“医生刚才人工呼吸,心肺复苏了半个小时,你逞什么能,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也不跟他计较,在河滩上找了根芦苇,把芦苇撇成两段管子,塞到两个小孩的肛门里,然后从怀里掏了几张纸钱,用牙齿咬破了手指,手指在纸钱上画了乱七八糟的图案,用打火机烧了,最后要老万过来吹气。
老万看见年轻人装神弄鬼,还要自己干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要让手下把年轻人赶走。
结果看见年轻人就趴下来,自己先对着芦苇杆吹气。这场面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恶心又滑稽,但是在当时的情景下,没人觉得好笑,反而很严肃郑重。
年轻人吹气,老万想了想,万一能行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也跟着年轻人一起,两人一人吹一根芦苇,对着两个小孩的肛门吹气。吹的面红耳赤。
结果这事还真的成了。吹了得有两根烟的时间吧,两个小孩鼓囊囊的肚子里面就哗啦啦的作响,年轻人一声说,过来了过来了!
立即把孩子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拼了命的颠,老万一看真的有戏,也有样学样,和跟年轻人一样把孩子扛肩膀上颠。
两个孩子把肚子里的水吐干净,分别都把气给缓过来。年轻人把两个孩子都救活了。老万很感激,也知道他是个能人。
结果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年轻人跟他是半个同行,竟然是河道管理处的一个科员,叫黄坤(那时候黄坤还没有当上副主任)。听说是长江水文的一个退休的老领导的亲戚。听说在二零零八年的时候,还参与了一个重要的任务,结束任务后,这个黄坤就调到了荆州河段管理处,一直默默无闻。
老万看见过黄坤施展过本事,心里知道黄坤不是一般人,想着自己也是警校第一名成绩毕业,结果也是命运不公,把自己发配到了水上。这个黄坤多半也是在重要任务里犯了错,被排挤到荆州河段当个小科员。
老万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主动请黄坤喝酒,喝了酒就算是认识了,认识后,老万又让黄坤给自己帮了几次忙,那都不算棘手的事情。但是黄坤处理起来,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手段古怪,却又利索。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
老万不止一次问过黄坤他在二零零八年参加了什么任务,黄坤就变成了他最讨厌的人的模样——油盐不进,死活不开口。老万也去打听过,结果打听到某个环节,就有领导专门找他谈话,让他好好工作,别他妈的什么事情都瞎打听。再打探小黄的隐私,就买断工龄内退。
老万从此就没敢再打听,他打听到的秘密就是黄坤的确是有个后台,叫申德旭,申德旭是长江三峡水文的高级工程师,职位很高,算是三峡大坝前期勘测骨干人员,截流后,三峡开发总公司把他当做高级顾问供着。申德旭刚好就是二零零八年退休。但是申德旭不是黄坤的亲戚,而且申德旭听说真实身份是国家从民间请来的一个法术高强的道士,会炼丹修仙。
听到这种事情老万就知道查不下去了,一般到了这个份上,就是各种乌七八糟、怪力乱神的传言,把事情的真相掩盖住。
总之黄坤的背景看起来不一般,但是不跟长江打交道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人。他有个媳妇,领证还没办喜事,算是未婚妻,是个药罐子,天生的心扩病,不停的吃药,隔小半年就要送医院躺两个星期,黄坤收入其实在荆州还行,可是挣的钱都拿来给媳妇续命。
都说奇人必有异相,老万在生活中的黄坤身上是没有看出来的。
老万想到这里,想起刚才黄坤说过围观的人说不定有线索。干脆走到围观的群众旁边,指着其中两个正在叽叽喳喳,一脸神秘的老头说:“你们跟我过来一下。”
两个老头就说:“做么事?”
“就问几句。”
“警察同志,难道还跟我们有关系。”
“你们不是喜欢嚼吗,”老万说,“干脆跟我好好的嚼,嚼个明白。”
“不是把我们当嫌疑人吧?刚才有人说是抢劫杀人。”
“不是,”老万说,“就说两句,也不用录笔录。不耽误你们多少时间。”
“那就好,”其中一个老头子说,“我们待会还要去买菜。”
老万尽量不要把这个谈话弄得太正式,免得其他的群众认为他真的相信什么水鬼拉人的说法。
所以也不走远,就站在江边跟两个老头子闲聊,掏出黄鹤楼,给两个老头子一人打了一根,自己也点上,给他们也点上。
“警察同志,我跟你说啊,”高的那个老头说,“老胡,他被当了替死鬼了。”
老万一听,“你认识他?”
“认识,”高个老头说,“他喜欢晚上捞鱼,早上的时候,我们遇到,还找他买。所以我们这些人都是认识他的。”
“我也买过。”矮个老头说,“上个星期还买了条白鳝。”
“白鳝是吃水大棒的,”高个老头插嘴,“反正我不吃。”
“说正事,”老万说,“你们说什么水鬼,到底怎么回事。”
“警察同志,清明节到了,”高个老头说,“长江里邪的很,那些被淹死的人,就在这几天找替死鬼。我看啊,老胡就是被水里的水鬼拉下去做了替死鬼了。”
矮个老头接着说:“水鬼拉了替死鬼,自己才能托生投胎。这几天大河里死人多,不然哪里来这么多白鳝。”
“就这?”老万打算让他们滚蛋,完全没有线索。
“老胡胆子大,”高个老头说,“说就要趁着这几天清明节闹水鬼,赶紧捞鱼,有水鬼,就有白鳝。”
“还有……”矮个老头欲言又止。
“你说嘛,”老万忍着不耐烦,“就是普通聊天,你们不算造谣。”
“水鬼喜欢拉小孩,”矮个老头说,“老胡带着孙子来,是让孙子引水鬼过来,他就好捞鱼的。”
“什么!?”老万瞪着眼睛,“还有这事!”
“都是这么干的。童子尿逗水鬼,小孩的肉水鬼最喜欢,尸体过来了,白鳝就跟着过来。”矮个老头说,“这个又不稀奇,再说老胡也不是真的要把孙子扔给水鬼。”
高个老头说:“不然掉水里的就不是老胡了,对不对,一定是老胡给孙子挡了灾。”
矮个老头接着说:“这个长江里打渔啊,不能贪心,老胡就是太贪心了,一般捞几条白鳝就够了,可是偏偏还要捞,惹到了水鬼,结果遭了报应。”
“谢谢你们。”老万又给两个老头散了两支烟,把实习警察叫来,“把他们的电话记下来,我有问题再找他们。”
“好,好,”高个老头说,“我们每天都在的。警察同志,你有问题就尽管找我们,老胡这人不错,我们也希望能有个结果。”
“被水鬼拉下去了。”矮个老头嘟囔,“还能什么别的结果。”
老万已经走了,快步走到警车旁,拉开车门对着小孩问:“胡乘励,你刚才是不是骗了叔叔啊。”
小孩吓得一哆嗦,不敢说话。
“你爷爷是不是要你站在水里?”老万问,“让你把鱼逗来。”
小孩仍旧不敢说话。
老万又问:“是不是你把水鬼逗来了,你爷爷为了救你,自己被拖下去的?”
小孩哇的一声,哭起来。
那边的老巴子和两个儿子听见孩子在哭,立即冲过警戒线跑到警车旁边,对着老万喊:“你不去找人,你吓唬小孩子搞么事?”
老万轻声的对小孩说:“胡乘励,叔叔知道你刚才是害怕,现在你不怕,你爸爸和叔叔都在,我也在,你说实话。”
“爷爷说不能说,”小孩低着头,“说了婆婆和爸爸要发脾气的。”
“我不打你。”小孩的爸爸说,“你跟警察叔叔说实话。”
小孩这才说了实话。
昨天晚上,并不是老胡带着孙子第一次来捞鱼了。两天前,就已经带着孙子来过一次。是背着家里人来的。
老胡晚上十一点,就收拾东西,带着孙子从室内坐车到江边,到了晚上十二点左右,就让孙子站在江边往水里撒泡尿,然后就开始用渔网捞鱼。
两天前就捞了一条大鲢鱼和一些刁子鱼。早上六点就回去了。
昨晚呢,孙子在十二点左右撒了尿,老胡什么鱼都没捞上来。到了十二点半左右,老胡急了,就让孙子把鞋子脱了,站到水里去。并且嘱咐孙子,千万不能给人说爷爷让在捞鱼的时候站在水里,这一定要保密。
(老万问小孩为什么时间这么清楚,孙子说爷爷捞鱼的时候,他就用爷爷的手机玩游戏,所以看得到时间。)
孙子站到水里,又上岸,老胡一下网就捞了几条白鳝。老胡高兴坏了。
果然接下来几网,连续捞起来几条,后来干脆一网有七八条。白鳝值钱,老胡就不停的下网。孙子觉得冷,想回家,老胡说今天运气好,再下一网就走。结果下了一网,什么都没有。老胡想了想,让孙子再下水一次。孙子也就答应了,要说这孩子也是特别听话。
孙子再次下水,站在水里,觉得自己站在水下的脚,被一个人的手掌给抓住。孙子就惊叫起来。
老胡问孙子怎么啦。孙子说水下有人,在拉他的脚。
老胡就赶紧让孙子上岸,孙子走不动,老胡就扔了渔网,探头到水里去摸到底是什么东西勾住了孙子。
结果孙子的脚就松了,上了岸,回头再看爷爷,什么都没有了。孙子立即就给奶奶打电话,刚接通,爷爷突然就从水里走出来,对着电话喊,快过来救命。电话打了一半,爷爷身体就慢慢的回到水里走,是背对着长江,后退走进去的。
孙子看到爷爷被水鬼附了身,没入水中,就站在河边上哭,一直哭到警察和家人过来。
这个叫胡乘励的小孩总算是说了实话。
老万却觉得这事反而更不好办。你让一个老警察去相信江水下面有水鬼,在清明节的时候,找人当替死鬼,怎么可能。
但是老胡想起刚才黄坤的那些举动,又认为可能还真的水里有古怪。老万想了想,对着下属说:“先捞人,江边遗留的东西,都拿回所里。”
老万上了自己的霸道,还是惦记着那些鱼白鳝,他看见黄坤专门偷偷的拿了一条白鳝在手里,两个老头子也把这些说的神乎其神。想着还是去三仙桥去黄坤,去问个明白。
湖北人爱吃鱼,老万虽然是荆州人,可是从小就讨厌鱼腥味,在水上干警察这些年,每次闻到鱼的腥臭味道,还是犯恶心。不吃鱼,也就对鱼没什么讲究。
车开在长江大堤上,右手边就看见了一家渔家乐的餐馆,这些餐馆有十几家,在十年前突然就冒出来,就是在江边上租一条趸船,装修一下,开成餐馆,生意火爆,被强制关闭了好几次,隔段时间就又重新开业,生意反而更好。老万想了想,干脆停了车,又给取证警察打电话:“到‘打渔人家’来……什么打渔人家?你眼睛长着喘气的吗,滚钩捞人下游不到一百米。”
取证警察到了渔家乐门口,老万要了一条白鳝,打发取证警察走了,自己拎着鱼走进饭馆,抬头就问老板在那里。
服务员说中午才营业,现在不接待,老板也不在。
老万又问,你们家厨师在不在。服务员看见是警察,不知道什么事情,老老实实的把厨子给叫来。
老万把手里的白鳝放到厨子面前的桌上,“认识吗?”
厨子不知道老万是什么路数,“警察同志,这就是白鳝,贵是贵点,但不是保护动物。我们也卖的少,有人不喜欢,说是白鳝是吃死人的。”
老万追问:“白鳝学名是什么?”
“我就是一厨子,又不是科学家,”厨子说,“不过一个有钱人说过,白鳝其实不是鳝鱼,是鳗鱼,这东西日本鬼子和韩国人喜欢吃。”
“外国人喜欢吃,那肯定很贵了。”
“外国人吃的那个鳗鱼应该不吃死人吧,”厨子说,“只有长江里的白鳝吃死人。”
“听说这个白鳝吃死人,还跟水鬼有关系?”老万问。
“警察同志,你也信这种事情啊,”厨子笑着说,“这都是老人讲故事的,当不得真。都是心理作用。”
老万没说话,心里暗暗的骂,这么一件普通落水的案子,还非得跟野鬼水怪这些玩意扯到一起,人还偏偏捞不起来。
老万问不出什么讲究,拎着白鳝走了。上车后,把车朝着三仙桥方向开去。白鳝放在车上,鱼腥味大得很,在座位上黏糊糊的到处是粘液,老万闻着想吐,可是又不能把这证物给扔了,刚好车上有前天晚上蹲点吃剩下的麦当劳炸鸡翅的包装纸,老万用包装纸把白鳝给裹了,塞到车座缝隙里。又把空调打开,车里的味道才好了很多。
老万开车快,又是挂了号的警车,一路在江堤大道上畅通无阻,不到半小时就到了三仙桥河段,河道管理处的车就停在江边。又看见了一艘挖沙船停在江心,两艘河道执法船靠着挖沙船。
老万下车后在江边走了走,看见一个小鱼划子上一个渔民正在喝早酒。老万走过去亮出证件,“师傅,带我上那条挖沙船。”
渔民一看见老万,“警察都来了,好,这些个王八蛋,早就该抓了。天天刨,没日没夜的刨,把长江里的鱼都给吓跑了。妈个比的这么喜欢刨,怎么不去刨他们家祖坟。”
老万扔了渔民一盒刚才抽了几根的黄鹤楼,渔民嘴上说:“替政府执法,怎么好意思。”拿了烟,顺手叼一根在嘴上点了,把烟盒放到兜里。站起来,伸手拉了老万上船,发动了马达,突突突的就开向江心。
鱼划子靠近了挖沙船,河道管理处的人已经看到了老万,放下梯子让老万爬上来。老万上了甲板,就看见黄坤正在跟挖沙船的负责人在上课:“你们知道不知道荆江大堤对整个荆江河段的重要性,我知道你们没有挖河堤,但是你们懂不懂水文地质常识,你们在河道上挖,河堤的基础就会偏斜,河堤的下方被江水侵蚀的速度会成几十倍的增长,现在长江大堤的基础是六十年前的工程,本来就已经不堪重负,你们还在挖,河堤下方的基础都已经掏空了,好几个河段的大堤都开始有透水的现象。再发大水,河堤溃了,损失无法估量都不说,还要死人的晓不晓得。我晓得你们有钱,不怕罚款,这些年扣了你们多少次,罚了你们多少次,你们反正也晓得我不能抓你们坐牢。国家已经明令禁止非法采砂二十五年了,你们不尊重法律和政策,你们的家人的死活,你们也不管吗?”
挖沙船的负责人笑嘻嘻的听黄坤教训,他反正死脸皮,叫船上的工作人员给黄坤拿瓶水来,“黄主任肯定口干了。”
黄坤不接送来的矿泉水,“这次我不管,我一定要把你们船扣下来,谁说情都没得用。”
“黄主任,你先休息会。”负责人看来已经给人打了电话了,就跟黄坤磨,等说情的电话打过来。现在长江上能挖沙的人,都是有背景的,不然那里这么有恃无恐。
黄坤说:“反正你们也没有采砂许可证,把你们的船舶行驶证和船员适任证书拿来。我有这个权力查证。”
负责人转头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黄主任要,你赶紧去拿。”
工作人员迟疑一会,突然醒悟了负责人的意思,故意拖拖拉拉的去找。半天不回来。
黄坤看见老万竟然巴巴的也跟着来了,对老万说:“恁就放过我吧,你看我忙成这个样子了……”
黄坤话还说完,就听见有人在甲板上喊:“快看,看水里有什么。”
所有人就跑到船舷旁边去看,黄坤瞧了瞧,脸色就很难看。老万也看到了,挖沙船的吃水线有四个棺材漂浮,撞在船身上。
挖沙船的一个水手就说:“清儿八早的,那来这么多棺材,算是到了大霉了。今天彩头不好。”
负责人踢了水手一脚,“升官发财,你瞎说什么。”
长江上讨饭吃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些,负责人发脾气也是正常。
送老万过来的那个渔民还没走,看见了棺材,他胆子还蛮大,把鱼划子开到棺材旁边,问老万,“警察同志,要不要把棺材打开?”
老万作为水上警察,长江上漂浮棺材,肯定是要弄个来龙去脉的,给民政部门一个交代。不过老万心里觉得古怪的是,火葬都实行了三十多年了,别说是长江上,就是陆地上,也不应该有棺材出现。
老万就仔细的看漂浮在身下的棺材,看到棺材板子都是黑漆漆的,有腐朽的痕迹,打造棺材的木头一看就很好。
挖沙船的负责人就喊:“别打开了吧,把这些棺材推走,我给你两百块。”
老万就急了,对着负责人说:“日恁妈的,这长江上谁说了算,你说推走就推走啊,万一有什么案件跟这个棺材有关系,你来顶锅?”
负责人连忙点头,“警官你说了算,我这不是觉得这东西不吉利吗?”
“你老实点配合黄主任查你们的证件,”老万指着负责人的鼻子,“我的事不要你操心。”
负责人就招呼船上的水手,跳到鱼划子上,用绳子把棺材绑好,绑了一连串,鱼划子就把棺材拖到了江边。
黄坤还在等挖沙船的行驶证和适认证,等不及了,对着负责人问:“你们的证件呢,拿不出证件,今天我就扣船。”
负责人跟黄坤说好话,“黄主任,这不是在找吗?”
黄坤不想再等,就要让手下去轮机舱去控制,结果电话打来了,拿起来一看,是水文的大领导。黄坤看了电话,又看了负责人,负责人笑了一下。
大领导的电话不接也不可能,果然是给挖沙船说情的,领导话说得委婉,上来就说申工前几天到武汉来了,蛮想他的得意门生,有时间来武汉聚聚。
申工就是申德旭,得意门生就是黄坤。
黄坤就说现在忙,正在查处非法挖沙,领导就说这个情况他知道,现在基本上也都在管理范围之内,现在荆江河段的挖沙船,比如“荆松号”的许可证正在办理,半年内就下来了。不用太过于计较细节,就是个时间差的问题,没必要工作这么严格,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不要把民营企业家卡的太死。
“荆松号”就是黄坤现在查处的挖沙船。
负责人拖延时间,就是在等这个电话,看见黄坤打完了电话,手下工作人员的石行驶证和适认证也拿来了,然后还拿了一叠申报许可证资质的文件。
黄坤用手指了指负责人,也懒得说话了。一言不发,跳上了河道管理处的执法船。老万跟着黄坤,也上了执法船。黄坤看着老万,苦笑着说:“你说我们辛辛苦苦的忙活这些搞么事?”
老万说:“事在人为,该做的总是要做,做成什么样子,我们尽力也就够了。”
“你反正有事求我,”黄坤说,“话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老万笑了一下,替黄坤指挥,“把船开到河边,我们去看看那几个棺材的讲究。”
黄坤摆摆手,“去吧。”
老万就问黄坤,“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懂一些……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法术啊,镇邪之类的本领。”
“你这句话问了我几千遍了,”黄坤说,“你到底烦不烦啊。”
“不是,”老万盯着黄坤的裤子口袋说,“我总觉得昨晚的那个老头子失踪,太古怪,你明明知道一些事情,但是不告诉我。”
黄坤跟之前一样,不接话。等这船到了岸边,河道管理处的职员,把四口棺材已经拖到了岸边,搁在江滩上。
老万现在手下没来,不好意思老是让黄坤帮忙,自己从执法船上拿了斧头和撬棍,去开棺材。
选了一个相对腐朽的棺材,好开一些,就拿着撬棍去撬盖子。没两下,棺材板子就开了。
老万就闻到了一股恶心的味道,跟车上的那条白鳝发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浓烈。老万干哇(荆州方言:呕吐)几声,还是凑到棺材上看了。一看,老万的心理就发毛,手抖个不停,撬棍掉地上。
里面白花花的全部是白鳝,在棺材里扭曲搅动,只怕有上百条。
黄坤看了,不理会老万,拿起地上的撬棍,开了第二个棺材,这个棺材里的白鳝少,只有十几条,棺材里有一具尸体,已经肿胀的厉害,白鳝的头部都贴在尸体上,身体在胡乱的摆动。
黄坤伸手,抓了一条白鳝的尾部,白鳝身体滑腻,黄坤抓了好几次,才把白鳝掐住,用力拉扯,白鳝的脑袋从尸体上脱落下来,撕扯了一块肉块。
尸体被撕裂的部位,立即渗出了污血。
老万实在是忍不住吐了,吐完之后,看着黄坤,两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尸体的诡异。
“这是一具没死多久的尸体。”老万看着黄坤说。
黄坤点头。
“新尸体,怎么会在老棺材里?”老万职业本能立即明白不妙,知道这有是个麻烦。
老万今天的确是运气不好,从凌晨到现在,连续遇到了两件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偏偏面前这个黄坤肯定是知道一点什么蹊跷的,可他就是什么都不说。
老万脑袋疼的时候,接下来一个棺材也被打开了,其中一个里面也是满满的白鳝,跟第一口棺材一样,黄坤伸手从白鳝里面摸索一会,掏出来一根骸骨,老万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是人的胫骨。
最后一口棺材让老万更加疑惑,这口棺材里倒是没有白鳝,一条都没有,可是里面一具完整的骨头,却不是人的骨头,而是一条鱼的骨头,有一米长,但是看起来又跟鱼骨头不太像。
“是江豚。”黄坤跟老万解释。
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万心里想着,就要问黄坤。
黄坤说:“老万,我觉得这个事情有点闹大了。我要回去好好想想。你把这些东西一定要保管好。”
老万知道黄坤的意思是要走了,不想跟他继续打交道,这事一看就超出了普通的水上案件的范畴。这个黄坤看样子是要自己去处理,想起来黄坤这些年来,有些事情神神秘秘的,老万心里也七上八下。
黄坤就要走,走到管理处的执法车边,电话又响了。黄坤苦笑,还有完没完,那里有这么多给挖沙船说情的。
老万说:“现在荆州开发区在扩建,开发商在拼了命的盖房子,这些挖沙船背后都有不止一个后台的。”
黄坤结了电话,却没说话抱怨,听了一会,把电话挂了,对老万说:“嗨,我们说别个说的蛮顺嘴,事情到自己身上了,还是一样。”
“怎么?”老万问。
“我也要你给我帮个忙了。”黄坤摇着头说,“我一个朋友酒驾在交警大队关起来了,要转到中山路派出所拘留半个月。”
“这世道,就这样。”老万也笑,“跟你关系铁不铁,不铁的话,这事也就是十五天,我打个招呼,不让他判刑。”
“关系不算好,”黄坤说,“但是我必须要把他捞出来,还真的不能关十五天。”
老万说:“那也行,交警大队的张队是我警校的学弟,一个老师教的,应该能通融。”
“那就不啰嗦了。”黄坤说,“我们现在就去交警大队。”
“有这么着急吗?”老万知道黄坤是宜昌人,在荆州没有什么朋友和亲戚,想不出来有什么人让他这么惦记。
老万送黄坤到了交警大队办公室的时候,邓瞳已经酒醒了。看见黄坤带着一个警察过来,不好意思的对黄坤笑了一下。
老万也在好奇,是什么人让黄坤这么惦记,一向秉公无私他要找关系捞人,结果就看见这个叫邓瞳的人,穿着衣服松松垮垮的,衣服上全是呕吐物,跟黄坤完全是两码事,老万的眼睛毒,看人准。他一看这个邓瞳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人,跟处事稳重的黄坤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邓瞳的一只手被拷在椅子上,用没有铐上的手吃包子,吃的满嘴是油。
警察看见了老万,立即站起来,对老万说:“是万所的熟人啊?”
老万只是点了点头,就问:“能不能通融一下。”
警察说:“双方都不追究,这事就好办。”
“对方的事情我来处理,”老万说,“不给你们添麻烦。”
“对方也是无证驾驶。”警察看了看邓瞳,“两个苕暴撞到一起了。”
老万心里就笑了一下,一个酒驾,一个无证,撞了车还偏偏要报警,还真的跟警察说的一样,两个苕暴。
“怎么铐起来了。”老万轻描淡写的说。
警察就说:“他昨晚嚣张的很,进来了都要打对方,在这里砸东西。”
“明明是那个王八蛋撞得我,还要找我讹钱。”邓瞳说,“我打了他几下,他说要报警,我就先报警了。”
“你喝醉撞车了还自己报警,还先动手,”黄坤说,“你脑壳是不是进了水?”
邓瞳说:“不管我喝酒没喝酒,反正是他撞得我。”
警察指着邓瞳,对老万说:“你看,就是这个德行。一点交通法都不懂,不晓得是怎么考过科目一的。”
邓瞳说:“我告诉你们,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是我救的,我是大英雄你们晓不晓得。”
警察拍了一下桌子,“又在这里吹抛。酒还没醒吧。”
“邓瞳!”黄坤吼了一声,“你狗日莫闹了,出大事了。要不是出事,你我也懒得管你。”
“我就晓得,”邓瞳不吵了,轻松的说,“这几天我就晓得长江里要出大事,水里面有东西,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说了。”黄坤转身对警察说,“警察同志,这人能不能今天就放了?”
警察把眼睛看向老万,老万说:“我已经给你们张队打过了电话,放人吧,有事我算我的。”
警察把邓瞳的铐子解开,“万所都做担保,那就算了。过几天来报道,把案子结了,把损坏的东西也赔了。”
邓瞳哼了一声,对警察说:“我告诉你,我昨晚没有吹抛,现在我就要去解决问题去的,我跟你说。”
警察摇头,懒得跟他啰嗦,拿了手续,让邓瞳签了字。送三个出了办公室。走在过道上,另一个办公室里,一个男人看见了,就大喊:“为什么酒驾的就能放了,你们警察拿了他好处吧,有钱不得了啊。”
邓瞳用手指着那人说:“我等你出来,我跟你还没完,看我再揍你一次。”
黄坤皱着眉头,拉着邓瞳就走出了交警大队。
出来后,邓瞳不再犯浑了,对着黄坤问:“告诉我,长江里是不是在闹鬼?”黄坤示意邓瞳不要再说了。
邓瞳哼着曲子,瞄着黄坤喃喃的说:“清明节到了,长江里怪事多,有些在长江上混饭吃的神棍,要忙起来了。”
老万在旁边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事情朝着越来越邪乎的方向去了。
邓瞳对着老万敬了个礼,“谢谢警官啊。”这人看来也没有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晓得跟老万说声谢谢。
黄坤对着老万说:“老万,辛苦你了,谢谢你。”意思就是向老万告辞。
老万心里不乐意,自己为了长江里失踪的事情找的黄坤,现在又多了四口莫名其妙的棺材。可是黄坤要过河拆桥,要让自己回避。
“老黄,你裤子口袋里的那条白鳝是怎么回事?”老万知道现在再不问,黄坤就要把自己扔到一边了。
黄坤愣了一下说:“你看见了啊?”
“现在还在你裤裆里呢。”老万轻声提醒。
邓瞳看见了笑嘻嘻的说:“我就看见你裤裆一根东西鼓鼓囊囊的,还以为你早晨支起个帐篷,是陈秋凌中看不中用呢。”
老万听了邓瞳这么说,对黄坤和邓瞳之间的关系更加好奇,邓瞳张嘴就说了黄坤的媳妇陈秋凌,说明两人熟悉的很。黄坤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怎么会跟邓瞳这种满口下三路的混子是朋友。
黄坤把白鳝拿出来,白鳝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团黏糊糊的肉团,看起来恶心得很。黄坤说:“老万,你帮了捞了朋友出来,我还是跟你把这个事情说明白。但是到此为止了,别的我不能多说。”
老万来了精神,“恩,我听着。”
黄坤把白鳝拿在手上,招呼邓瞳,“你过来看好。”
老万一下子就懂了,原来黄坤巴巴的把邓瞳弄出来,就是来看这条白鳝的。
黄坤把白鳝的头部捏住,老万凑近了看,发现白鳝的脑袋并不是普通的鱼头,而是圆圆的一圈,跟科幻片里的深海怪兽的一样,只有一圈嘴巴,没有眼睛和唇喙。老万倒吸了一口气。白鳝的圆圈嘴巴,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牙齿,看着恐怖的很。
“这种东西其实不是鳝鱼。”黄坤说。
老万想起来渔家乐的厨子也这么说过,于是说:“这是鳗鱼。”
黄坤说:“是盲鳗,所有人都以为生活在深海里,其实长江里也有,只是很少有人发现,就算是看见了也以为是长江里的普通白鳝。”
“就这些?”老万问。
黄坤想了一下又说,“长江里的白鳝,的确是吃腐肉动物,因此在长江上混饭吃的人,都不喜欢,这就是这些二十年,改革开放了,知道日本韩国人吃这种东西,还很昂贵,所以也流行吃白鳝。但是盲鳗虽然样貌跟白鳝类似,不过盲鳗不仅吃腐肉,它们更多的是用口器咬住水生动物的身体,慢慢的吸血。”
老万看到黄坤手里的那条盲鳗的嘴巴,越看越怪异,心里发毛。突然就看见旁边的邓瞳一改刚才油腔滑调的模样,脸色煞白。
老万说:“那民间叫这种东西是什么名字?你们懂长江传统道行的人?”
黄坤没有回答。邓瞳却插嘴说了:“白无常,还有一种黑无常,是大鲶鱼。都是阴间里出来的鱼。”
老万一听,身上的汗毛耸立,手机响了。一接,是实习警察打来的,“领导,尸体捞起来了。”
老万一听,对着黄坤说:“尸体捞起来了,黄主任要不要去一趟?”
黄坤摇头。
老万也不多问了,立即去开车去江边。拉了车门,远远听见邓瞳在跟黄坤抱怨:“老子的天籁,才保养没得几天……”
老万有马不停蹄的去了江边,尸体已经打捞起来了,警察和家属正在围着看。靠近了,没有看见家属在哭,分开人群一看,是一个老头子不假,不过家属在摇头,说不是昨晚掉水里的老胡。
又是一具无名的尸体,老万急了。今天到底是这么了。
老万看见尸体的喉咙好像在动,实习警察也看见了,把尸体的嘴巴分开,用镊子在尸体嘴巴里试探,老万看见一条白色的盲鳗把尸体的嘴巴塞得满满的。
黄坤和邓瞳看见老万走了。
两人相互对视半天。邓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你要管?”
“要管。”黄坤说。
“一点好处都没有,”邓瞳说,“管了干什么,我们过自己的好日子就算了,我们师父的下场,你又不是没有看见。”
“亏你还记得你我的师父,”黄坤说,“他们走了,你就没得人管了是不是?”
“也轮不到你管我。”邓瞳说。
黄坤叹口气说:“我在水里摸了。长江里有东西……”
“长江里没有东西才怪。”邓瞳哼了一声。
“零八年之后,长江上已经没有会治水的人了。”黄坤看着邓瞳的眼睛说,“可是事情还没完。”
“不是有申德旭那个老头子吗?”邓瞳说,“无论是官方,还是江湖地位,是德高望重,我们两个小喽啰,搀和个什么劲。”
“你就说干不干吧?”黄坤逼着问。
“不干!”邓瞳也干脆,“我特么的凭什么听你的。”
“好,那我以门派的司掌身份,命令你,”黄坤从手里掏出个知了壳子,“邓瞳,你听好……”
邓瞳身体立即绷直,看见了黄坤手上的知了壳子,“好吧,你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黄坤把知了壳子收了,邓瞳不甘心的问,“狗日的他把这东西怎么就给你了?”
“就前天,我们在葛洲坝祭奠师父,”黄坤说,“你迟到了,没见到他们。”
邓瞳苦笑起来,“一个马上要绝后的门派,才三个人,还这么装模作样。”
“就算是只剩下一个人了,”黄坤说,“长江里出了事,我们治水就不能推脱。”
“好吧、好吧。”邓瞳也不罗嗦了,“长江安分了十几年了,水里面也该出怪事了。你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黄坤就把昨晚捞鱼的老胡失踪的事情,和四个棺材的事情,大致说了。
“人不是被什么狗屁水鬼拉下去的。”邓瞳说,“水里面有东西吃人。白无常(即白色的盲鳗)已经很少见的,现在多了,说明长江下面有东西把白无常都吸引过来。”
“也就是说今晚还会出事。”黄坤看着邓瞳。
邓瞳点头,“晚上去看看吧。”
黄坤说服了邓瞳,约好了晚上在江堤上见面,然后回单位去上班。上班的时候,又免不了跟领导抱怨一番挖沙船的事情。倒是老万这边,一直没再骚扰他,让黄坤很意外。
这些年老万一直跟自己有来往,不仅是公事,私下关系也挺好。老万一直对黄坤的身份很好奇,暗中已经打听到了水文的高层。黄坤知道老万仅仅是出于职业本能的一个习惯而已,不然黄坤早就让某些人出面,把老万调到某个乡镇去当户籍警去了。
黄坤有这个能力,因为他是长江一个治水的古老门派传人。
其实这种事情,在长江职能部门是一件半公开的事情,早在建国初期,长江航道局就在吸收长江上一些古老的治水人,把这些人安排在政府部门里,处理一些长江上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
黄坤所在的门派,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而且荆州的春茂恒的总经理邓瞳,就是黄坤的同门师兄弟。
至于申德旭,也一样,在民间治水的身份也很崇高,当年申德旭在三峡勘测的时候,大坝截流前几年,在三峡河段,解决了很多常规办法无法处理的事故和神秘事件,最出名的就是中堡岛地下挖出巨船龙骨,导致坝基无稳定,还是申德旭妥善安置的。
申德旭德高望重,很看重黄坤的门派的民间地位,对黄坤也很器重。(他们还在二零零八共同参与了一件长江断流的神秘突发事件,这件事情后续很复杂,但是跟本故事无关,就不再啰嗦了。)
因此黄坤虽然只是荆州段河道管理局的副主任,其实还真就是荆州河段的说话最有分量的人。要针对一个水上派出所的所长,实在是轻而易举。
白天很快就过去。
下班后,黄坤又到了一趟医院,陈秋凌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留院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回家。反正这个病是治不好的,不发病也就过一天是一天。刚好陈秋凌住院,黄坤今晚出去,没有什么顾忌。
陈秋凌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就是身体太差,跟《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似的。陈秋凌看见黄坤心事重重,轻声问:“长江里的事情又来了?”
“就是工作上的事情,非法采砂。”黄坤不愿意陈秋凌为他担心。
“你骗不过我的,”陈秋凌说,“我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要发病,就是那些东西多了,我身体受不了。你忘记了,我以前是给人配过冥婚,有个死人老公的。”
黄坤摸了摸陈秋凌的头发,“放心吧,零八年之后,已经没有那些事情了,再说了,我们大风大浪都过来,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我?”边说手收回来,给给陈秋凌削平果。
“你嘴上这么说,”陈秋凌叹口气,“你找邓瞳干什么,你不觉得事情棘手,怎么会去找那个苕暴。”
“你怎么就知道?”黄坤就笑。
“我身体不好,对气味敏感的很,”陈秋凌也笑,“邓瞳身上的味道,我怎么闻不出来。”
“你好好休息。”黄坤看了看时间,“我要去加夜班了。”
“你注意安全啊,”陈秋凌看着黄坤,“莫跟你和邓瞳的师父一样,有去无回。”
“不会的。”黄坤说,“他们用他们的命,把我们换回来的,我可不会那么冲动。”
黄坤在医院给陈秋凌买了饭,然后早早就到了长江大堤上。他也不用换衣服,他本来就穿的便服。
到了长江大堤,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邓瞳还没到,不晓得这个人会不会放自己的鸽子,想来也不会,毕竟门派的司掌信物在自己的手上,邓瞳再怎么不靠谱,师门的规矩还是不敢悖逆的。正在想着,远远的就看见邓瞳浪里浪荡的从上游宝塔方向走过来。
河边已经有人在烧纸,清明节,很多掉在水里的人尸体没有捞上来,家属就在河滩边烧纸钱。
这场面黄坤从小看到大,也看习惯了。
虽然四月天气,江边还是有点冷,戚风惨惨的,夹着妇女的哭声。江边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阴冷起来。
邓瞳走到的时候,天已经黑定了,长江上弥漫着一层白烟,在慢慢的从江面上侵蚀到河滩。那些烧纸的人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的,不晓得到底那些是人,那些是鬼。
邓瞳递给黄坤一瓶白云边,“二十年的,喝点把,晚上可能要下水。水里冷。”
黄坤不说话,把就拿过来,咕咚了几口。把酒瓶还给邓瞳,两个人在江堤上找了一个偏僻处,坐下来,看着长江。
河边陆陆续续的有人烧纸,烧到晚上十点左右,这些人就越来越少,慢慢的散了。到了十二点,河滩上又开始有人过来。
背着鱼篓子,拿着鱼竿,还有拿着渔网的,早早已经有个轮胎漂浮在距离江边七八米的位置,上面坐个人,用鱼竿在静静的钓鱼。
看来民间懂行的人还是不少,晓得这几天长江里白鳝多,都不怕死,趁机发点小财。
大部分人捞了几条白鳝后,就静静的走了。只剩下漂在江面上轮胎的那个夜钓人不走。黄坤看了,他一直没有收杆,应该是没有钓到鱼。
邓瞳就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看样子又喝的差不多了。
这时候,长江大堤上骑来一辆自行车,车上两个人,黄坤仔细看了,一老一少。手脚麻利的收拾了渔网和鱼篓子,走到河滩上。
小孩子站在江边,对着江水拉了一泡尿。老爷子穿了橡胶裤,就举着渔网,走到江水里,水漫到腰间,就开始下网。
这一老一少捞鱼的位置,就是昨晚老胡失踪的位置。黄坤的心理越来越紧张,心里就骂老头子不知道死活,也不问问,昨晚这里刚死了人。
黄坤和邓瞳是同一个治水的门派,两人分别拜的师父是师兄弟,所以学到的手艺也不一样。黄坤是对长江的河流自然环境有本事,邓瞳是对江水里的动物,无论是普通的鱼类,还是莫名其妙的东西,都有能耐去制服。
学这个跟天生的资质有关,师父收徒弟的时候,因材施教,教的不同的路数。
黄坤学以致用,一辈子跟长江打交道是跑不掉的。邓瞳家境好,背着治水人的身份,平时的生活过得滋润,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反而不用在水上忙活。
邓瞳在生活中是个生活无忧的富二代,家族是开春茂恒的老字号,这个字号在荆州已经几百年了,解放后公私合营,国营了几十年,到了九十年代,邓家又把这个字号重新做起来,现在邓家入股的药店遍布荆州市县。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吊儿郎当,每天花天酒地的春茂恒总经理、邓家唯一的继承人邓瞳,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竟然是长江上治水门派的弟子。
邓瞳跟着师父学到的技能,就是能找到长江水下不为人知的东西,还能控制它们。
捞鱼的老爷子一网下来,把网子翻到江滩上,果然小孩子就蹲下来欢天喜地的捉鱼。按照时间,今晚比昨晚更阴,江水里的白鳝更多,可惜这些略懂一二的人,根本就不晓得,他们捞的白鳝,其实是跟水下的恐怖东西形影不离的白无常(淡水盲鳗)。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长江边现在就剩下两祖孙和那个坐在轮胎上的人。黄坤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四十了。
江边上来了一队,巡逻的人,走到了祖孙两人身边,劝说祖孙两人,这里昨晚刚刚淹死了夜钓的人,现在人还没捞起来,让赶紧回家,捞鱼的老人就说马上就走。晚上安静,黄坤听得清清楚楚。
两祖孙收拾东西,巡逻队的人,嘱咐两句注意安全,也就走了。走远后,两祖孙就停下来,继续捞鱼。
黄坤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问身边的邓瞳,“巡逻的人,为什么只劝告这两爷子,不劝说江水漂轮胎的?”
“他们没看见撒。”邓瞳回答。
黄坤心里一震,“这么大个活人,又不远,怎么就看不见?”
黄坤还在想着这个事情,邓瞳用倒拐子(荆州方言:胳膊肘)轻轻戳了黄坤一下,示意黄坤看江边的河滩。
黄坤看过去,也没有看到什么讲究。
邓瞳低声说:“地上的缆索。”
“缆索怎么啦?”黄坤不解。
“我们来的时候,只有一根缆索,”黄坤指着江心,“江中间只有一条停泊的滚装船。”
黄坤恍然大悟,一般都是一根最多两根缆索绑一条船,可是现在河滩上有七八根缆索。而且刚才来的时候,邓瞳已经注意到了,只有一根,现在多出来好几根。
两人立即知道不妙,长江上有很多神秘的事件发生,游泳的老水手最怕的就是水下面的绳索。邓瞳当年给师父做徒弟,还没有出师的时候,就遇到过一件事情,长江沉了一条船,海事局去捞船,用水上吊船吊船身,吊到水面,怎么都起不来,发现船身是完整的,并没有损坏,只是船上面横七竖八都缠绕着无数的绳索。一个工人去用斧头砍,结果砍了没几下,绳索上就嚯嚯的流鲜血,把工人吓得半死,扔了斧头就跑。
邓瞳的师父本事很大,到了吊船现场,看见了这些绳索,拿了一把竹刀就跳到水下去,折腾了很久才起来,起来后,对着海事局的人说,解决了。果然那些绳索,就一根根的缩回到江水之下,沉船也就吊起来了。后来沉船的地方,江水不断的涌出鲜血,跟泉水一样的冒泡,持续了好几天。
师父就跟邓瞳说,这种绳索是古代时候,水军用来打仗的一种武器,被当时的道士下了咒,专门把船拖下水。这种绳索在古代把船拉到江底,几百年过去,古代的船腐朽了,古代的船是木头做的嘛,几百年就烂了。这些绳索却不腐烂,就躺在江底,有的还长成了水草,道士下的咒还在,经常就把游泳的人给缠住,死在水底,如果江面上的船运气不好,时间巧合,遇到了,也会被拉下去。这种事情虽然少见,可是隔几年也会出现一两次。
师父也从封建迷信的立场上说过,这些绳索上面附着淹死的水鬼,怨气大得很,一般的治水人拿不下来,也只有邓瞳和黄坤的师父才有这个本事。现在两人的师父都走了,留下两个手艺没学全的徒弟,看见这种东西,就有些心中没底。
邓瞳歪着脑壳,想了一会,说道:“鬼索!师父就是这么说的。”
黄坤忍不住了,就要去提醒捞鱼的爷孙,长江已经收了一个人,不能再有人员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邓瞳一把拉住黄坤,“你不看明白了,明天、后天……天天收人,你天天蹲着这里救人?”
黄坤一想也是,就犹豫了。邓瞳拿出了两把竹刀,给了黄坤一把,黄坤收在怀里,继续看着江滩上到底是怎么把人拉下水的,再出手救人不迟。
爷孙没有意识到危险,老头子真的是胆子大,自己走到水里,捞了一网,收网的时候,几条鱼在渔网里跳,老头子手忙脚乱,要孙子也下水来帮忙。
邓瞳连忙提醒黄坤看河滩上的鬼绳,果然几条鬼索,在一点点,一点点的往江心里回缩。这东西果然是活的!
黄坤示意让邓瞳关注那几条鬼索,自己的注意力又放在了距离江岸七八米远的那个漂浮轮胎上。
轮胎上的夜钓者跟个石头一样大半夜,一动不动,现在终于动了,扔了鱼竿,挥舞着手,似乎在捧着一条大鱼,正在拼命的把鱼搂在怀里。
这个举动引起了站在江水浅处的祖孙注意,夜钓者含混的在喊:“帮忙!帮忙!”
爷孙俩扔了手中的渔网,慢慢的朝着夜钓者走去,走了几步,江水就漫到了爷爷的胸口,孙子的脖子。
“不能等了!”黄坤跳起来,朝着江边就跑过去。邓瞳也一刻不停,跟着黄坤跑。
到了江边,江水已经淹没了孙子的头顶,爷爷也只有一个脑袋露在水面。
黄坤在江水里狂奔,江水哗啦啦的作响,“别去,水里有东西!”
可是祖孙俩已经完全听不见黄坤的叫喊,眼看爷爷的头顶也没入了水中。
这时候突然上游方向的江边,飞快的开来一艘快艇,船上的人在大喊:“赶紧救人。”
黄坤看见快艇是水上派出所的执法船,船上站立的人正是老万。
黄坤和邓瞳两人瞬间潜入水中,他们懂行,知道爷孙俩是被水下的东西给缠住了脚。两人分别抱住爷爷和孙子的腿,用手在水下摸索,果然是摸到了绳索一样的东西,两人分别用身上已经准备好的竹刀,把鬼索割断,边割边把祖孙的人往岸边推,水下的鬼索力气很大,但是越是到岸边,鬼索的力道就慢慢变小,折腾了好几分钟,总算是把缠绕在祖孙腿上的鬼索都割断,紧急中各自拉着爷爷和孙子上了岸。
上岸之后,黄坤和邓瞳相互看着对方,两人的脸色是一副惊恐。
“鬼索后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看不清楚。”
“你在水下又不用眼睛。怎么就没看清楚?”
“水底有暗流,力道很大,我想不出来长江水下有什么东西有这个能量。”
“割断的鬼索怎么自己跑了?”
“我哪里知道,割断后,就从我手里溜了。”
“我也是,明明断了,可是抓不住。”
“那你呢?你在水下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有个东西,”邓瞳慢慢的说,“让我很害怕,在水下无处不在……”
黄坤的表情和邓瞳一样,都是大难逃生后的后怕。两人转头看向祖孙俩。
爷爷和孙子两人已经完全黄昏了(荆州方言:精神恍惚),茫然的坐在地上,看样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黄坤和邓瞳救了祖孙俩,就看着江水上的快艇,老万在开着船,绕着那个轮胎上的夜钓者转圈。
现在黄坤看明白了,那个轮胎上的夜钓者可能并不是人,而是蛊惑人下水的幌子。
现在老万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没有靠近,只是不断的绕圈子。
绕了两三圈之后,那个轮胎模样的东西,和轮胎上的人,一点点的没入了水中,水面上无声无息,什么都没了。
黄坤和邓瞳分别用手去掐祖孙俩的印堂,掐的他们鲜血只流,好一会,两人才醒过神来。
爷爷就慌慌张张的问:“我在那里,我的孙子呢,你们是谁?”
“你孙子没事,你看。”黄坤把孙子推到了爷爷的面前。
孙子愣了一会,知道了后怕,张口嚎啕大哭起来。
快艇也开到了岸边,老万和两三个警察跳下来,三两下走到了岸上,对着黄坤问:“刚才是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就沉到水下去了?”
几个警察都打开了应急灯,江岸上光亮多了。
黄坤伸出手,示意老万安静。老万看见黄坤和邓瞳手里都拿着刀子,再看的时候,发现是这刀子不是铁的,是竹片削出来的,刀片上有红色的血迹,要说刀子在水下,沾染了血,不会留下痕迹,可是这竹刀上的血跟人的血不一样,粘稠的很,巴在竹刀上。关键是竹刀上有用火烧过的图案,被鲜血掩盖了一半,仍旧能看到是骷髅的形状。
老万又闻到了那股让他翻江倒海的鱼腥味。老万用手捂住了鼻子,看着黄坤的邓瞳说:“你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刚才在水下三四分钟都没有换气……”
老万已经说得很保留了,刚才他在江面上,看到黄坤和邓瞳两个人钻到水下三分钟的时候,害怕出事,也凑过去准备帮忙的,他用强光手电照射水下的时候,看到了黄坤和邓瞳两个人的黑影,如同鬼魅一样在水下爬动,与蛇群一样的绳索纠缠……
黄坤看着老万,明白老万为什么白天的时候,一直没有打电话骚扰自己,很明显,老万已经知道黄坤要丢开他自己来探究长江下的神秘事情,于是偷偷的跟着他。其实也不用跟踪,只需要把人安排好,在这段河面等着黄坤就行。
黄坤叹口气说:“老万,这个事情,真的不是该你们警察来管。你自己把自己拖下水,又是何苦呢。”
“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说,”老万铁青着脸,问老爷子,“恁刚才看到了什么?”
老爷子不说话,低着头。
“你现在后悔,带着你孙子来招鬼了是不是?”老万破口大骂。
黄坤问老爷子:“为什么知道水里有东西,还拼了命来捞鱼?”
老爷子欲言又止。
黄坤说:“有人出高价?”
“为了钱,就这么瞎搞啊!”老万大骂。
老爷子嘴巴嘟哝两下,老王听清楚了,老爷子说的是:“你们公家人又不缺钱。”
黄坤转头问孙子,“刚才你为什么要往水里走?”
“我和爷爷看到轮胎上有人抱了好大一条红色的鲤鱼,”孙子说,“他喊我们去帮忙,我和爷爷就过去了……”
老万看了黄坤一眼,黄坤微微摇头,他们都没有看到孙子说的什么红色鲤鱼,而且轮胎上的人也是模模糊糊的。
“我和爷爷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水下有好多好多红色的鲤鱼。”孙子说,“我就想去捞。”
“你忘记了有人拉的你脚了吗?”黄坤问。
“谁拉我的脚?”孙子问,“是我自己要走过去的。”
老万和黄坤在江边问了半天,左右就是这么几句话。也知道在祖孙俩嘴里问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已经凌晨四点,老万把祖孙俩安排人送回家,支开了所有的下属,看着黄坤和邓瞳很久,才终于问道:“你们给我说个实话吧,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警察,肯定是要问清楚的。”
刚才闹腾了半天,现在长江上一片寂静,只有浪花的声音。
黄坤沉默了很久,看向邓瞳,邓瞳不在乎的说:“你看我搞么事,我无所谓。”
黄坤叹了口气对老万说:“我和邓瞳,是长江中游仅剩的两个治水人。重庆往上和武汉往下,我们不晓得还有没有,反正从三峡到荆江就只有我们了。”
“能不能说明白点?”老万示意让黄坤和邓瞳坐下来,“看来我们要好好谈谈了,老黄,我认识你也有七八年了吧,你不能老是这样敷衍我。”
“我们是长江上的治水人,就是常规方法无法处理的水上事件,”邓瞳不耐烦的说,“你们搞不下来的,就由我们出面。不拿工资,没得好处,完全是义务帮忙。”
“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绕弯子,你们告诉我,水下面是什么东西?”老万问,“水鬼,拖人下水当替身?”
“有鬼索,”黄坤回答,“我们荆州的河道,来了神秘的东西,我现在还不知道是有什么东西惊扰了鬼索,还是有更神秘的东西,我们还没弄明白。”
“你们手里的刀子……”老万好奇的问。
“水里面的东西不怕铁器,”黄坤解释,“但是怕竹子。当然也不是随便弄个竹子就行,这个有点讲究的。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明白。说了,你又觉得我们是封建迷信。”
“水上漂的东西是什么,突然就沉下去了。”老万虽然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但是明显的这两个人,的确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干脆也就不再追问了。
“水下的东西拉人下水,”黄坤说,“总是要弄出一点幻象的,有的心好的是女人坐在江面上哭,有的是小孩求人到水里面捞玩具,有的是漂亮的鲤鱼,贪财的以为自己能看到黄金。”
“那白鳝是怎么回事,”老万追问,“你说有人用高价收?”
“绝对的,”黄坤说,“肯定是价格非常高,才不断的有人来冒险,还带着孙子来。说明有人在暗中收盲鳗,这个你是警察,应该很好查出来。”
“老黄啊,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今晚一定要来,看个究竟吗?”老万说。
黄坤说:“这是你的职责嘛。”
“早上我们三仙桥捞起来的四具棺材里,其中有一具,是老棺材里有个刚死不久的尸体,”老万问,“我已经查出来那具尸体的身份了。”
黄坤心里已经意识到那具尸体是什么人,但是他等着老万自己说。
果然老万说道:“是的,就是昨晚落水失踪的老胡。我脑袋想批了也想不出来,落水不到八个小时的人,为什么就跑到一口老棺材里去了。”
虽然今夜收获了不少线索,但是在老万看来,不仅事情朝着越来越神秘莫测的方向去了,而且黄坤和邓瞳两个人的身份背景,也是一个极为隐秘的谜团。
老万越来越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跟长江打交道二十多年,都白活了。
黄坤知道老万这次肯定是要问个明白,现在长江里出了怪事,只凭自己和邓瞳,能力有限,以后要找老万帮忙的地方还多。想了一会,对老万说:“老万,这世上呢,有很多人的能力无法用常理解释,这些人的本事很大,大到普通人都无法立即的地步,如果是好人,那就罢了,如果是坏人,那么对社会的破坏性就很大。”
“我们警察是管不了的?”老万问。
“管不了,”黄坤说,“没有这个能力。”
“那岂不是天下大乱,这种人出现了就祸害老百姓。”
“是啊。”黄坤点头,“但是这世上不是仍旧好好的吗?”
“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存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们这样民间的高手,绕开我们普通的职能部门,暗中给政府办事,”老万明白了,“并且政府有意在培养你们。一旦出事,你们就避开普通人的视线,私下处理。”
“长江里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公开的。”黄坤说完,看向邓瞳。邓瞳苦笑一下,轻蔑的说:“培养我们?哼……有事就找我们,没事的时候,还是不是防贼一样把我们防着。”
“话就说道这里为止了。”黄坤对老万说,“我觉得收购白鳝的人,跟长江下的东西有很大的关联,你一定要尽快把他找出来。找出来了,事情就有了眉目。”
老万知道,自己要把现在的事情弄明白,自己首先要把收购白鳝的人找出来,做不到这点,黄坤不会信任他。于是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你们闹了一夜,回去休息吧,我去找人。”
黄坤和邓瞳向老万告辞,朝着市内方向走了。
两人走到城区,黄坤问邓瞳:“我要去一医院,你回去吧,有进展了我给你打电话。”
邓瞳说:“陈秋凌又住院了?”
黄坤点头,“老毛病。”
“我从神农架给你带来的偏方不管用?”邓瞳问。
“管用,不过这几天不是时辰日子不好吗,太阴了,”黄坤说,“陈秋凌的身体遭不住。”
“零八年的时候,两个老东西说事情解决了,所有的事情就都结束了。”邓瞳冷笑,“我们还是被这两个老狐狸骗了。”
“也保了十几年的平安。”黄坤说,“你能不能对我们的师父尊敬点。”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自己要找去的,我是被我老头卖给师父的。”邓瞳摆手,“我凭什么不能抱怨一下,就晓得我这辈子都跑不掉啦。”
“你也别抱怨,”黄坤说,“你日子比我好过。”
“干我们这行的,那个人的日子好过了。”邓瞳哼了一声,“我们两个师父的下场,你又不是没看见。”
黄坤听了邓瞳这句话,也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看就天亮了,黄坤说:“先过早吧。”
已经是早上六点多,早点摊也已经开始做生意。两人走到路边的一个早点铺子,点了两份牛肉米粉,邓瞳要了一杯白酒,两人呼呼啦啦的吃起来。
“你自己是行医世家,”黄坤忍不住说,“不要喝这么多酒。”
“老子愿意。”邓瞳把酒喝完,又向老板要了一杯,对黄坤说,“我看那个姓万的警察有点人脉关系,干脆把我的车提出来撒。”
“你驾照都被扣了。”黄坤说,“还惦记你那辆车?”
“我看长江里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邓瞳抿了口酒,“没有车,我们怎么方便办事,难道你还要找姓万的借车,那我们做什么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觉得老万心里有事,”黄坤说,“不是公事,跟他个人有关。”
“我懒得管别人的死活,”邓瞳说,“我帮你,是因为我拜过师的,别人的事情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吃完了回去休息一下,”黄坤说,“我觉得长江里还要出大事。”
“要么不出事,出事就肯定难办。”邓瞳说,“你也莫赶我走了,我跟你去看看陈秋凌。”
邓瞳都这么说了,黄坤也不好拒绝,两人吃了早饭,七点半到了荆州市第一医院,到病房里去看陈秋凌。
黄坤去看陈秋凌就是让她心安,黄坤真实身份的陈秋凌是知道的,也知道邓瞳。
两人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路过急诊大厅,看到救护车比古比古的响个不停,一群人有护士有医生拖着一个担架飞奔而过。
把邓瞳撞的一个趔趄。
邓瞳就要骂人赶着去投胎。
黄坤说:“又是一个落水的,已经没得救了。”
邓瞳忍住,跟着黄坤爬楼梯到了陈秋凌的病房前,黄坤先进去的,邓瞳在门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衣服湿漉漉的,过了几个小时,还没有干利索。黄坤还准备摆弄一下自己的头发。
听见里面一个女孩粗鲁的声音说:“姨爹,你来了。”
邓瞳一听,立即转身就走。
“邓瞳,你个狗日的,看见我就跑!”女孩的声音从邓瞳的身后传来,“你以为我不会来找你了对不对?”
邓瞳向快点离开,耳朵一疼,已经被女孩拎住。
邓瞳捂着耳朵,看向女孩:“策策,好久不见,你更漂亮了。”
邓瞳作为荆州春茂恒的少当家,富二代,放在古代,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提着鸟笼子在街上溜达,看见良家妇女就调戏,挑逗的那种。平时仗着有钱,为人处世已经嚣张惯了。但是邓瞳还是有害怕的人,一个是黄坤的师父——是的,不是邓瞳自己的师父。黄坤的师父之后,邓瞳最怕的人,就是这个把他耳朵揪住的策策。
策策大名叫刘陈策,跟邓瞳有两重关系:第一,策策的妈妈是陈秋凌的表姐,陈秋凌只比策策大三岁,虽然是隔了辈分,其实跟姐妹一样。第二策策的父亲是宜昌市中医院的院长,跟邓瞳有生意往来,邓瞳做医疗器械的生意,策策的父亲是大客户。
这世上的事情,永远是一物降一物,按照荆州的土话,就是“告花子服蛇盘”,邓瞳在其他人面前都是不可一世,吊儿郎当,可是看到了策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无可奈何。
策策把邓瞳拎到病房里,陈秋凌看见了,就说:“策策,你又欺负邓瞳搞么事?”
黄坤倒是无所谓,他早就习惯了。
策策说:“他上次答应我,说好了带我去日本玩一趟,结果呢,爷在天河机场等到航班起飞,他人毛都没看到一根。”
“你一个姑娘伢,就不要自己称呼自己爷啊爷的,”黄坤听不得策策这种说法的方式。
陈秋凌知道邓瞳是一个不靠谱的人,抿着嘴笑着说:“你一个人去不就行了,非要有个伴吗?”
“我的护照在他手上,”策策把邓瞳的脸拉到面前,“对了,我的护照呢?”
“在我手上吗?”邓瞳一脸茫然。
“你是不是喝醉了,把我的护照弄丢了,”策策大骂,“所以躲着我,不敢来机场对不对?”
邓瞳捂着耳朵说:“我跟你爸爸的医院有生意往来,那时候刚刚找我卖你们了一台几十万的设备,我要是带你去旅游,就是行贿,纪委要查刘院长的。刘院长坐牢,你有什么好处?”
策策把手松开,“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那还有假。”邓瞳揉耳朵,“不过我的确找不到你的护照了。”
策策尖叫起来,“我就晓得你是故意的!”
黄坤连忙对策策说:“你小姨心脏病,怕吵,能不能小声点。”
策策说:“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我小姨没事。”
邓瞳小声说:“你屁的医生,你是护士好不好。”
策策扭头看了邓瞳一眼,邓瞳转过头,看向窗户。
黄坤这才知道策策是从宜昌来看望陈秋凌,顺便来荆州找邓瞳要护照。
策策又说:“你们不要信邓瞳这个骗子,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什么偏方,就是晒干了的蛇,幺幺(荆州方言:小姨)的病,要在正规的医院治,吃这个假药贩子的东西,有什么好处。迟早被他害死。”
“你幺幺死了,不正好趁你的心意,”邓瞳翻着白眼说,“你喝多了就说你喜欢黄坤。”
策策用手掐邓瞳的脸皮,“你要死啊!”
陈秋凌和黄坤两个人相互看着笑了一眼,四个人认识很多年了,黄坤和陈秋凌到了这个年龄,早就成熟稳重。可是邓瞳和策策年纪好像活在了狗身上,没得半点长进,跟十几年前没有半点的改变。可能是因为黄坤和陈秋凌家境一般,而邓瞳和策策出生在有钱人家有关系。每天为生活操心的人,怎么会每天跟苕暴一样呢。
黄坤说:“策策,你们要闹,就出去闹。莫在这里烦我们。”
策策看了看黄坤哼了一声,拉着邓瞳就出去了。
两人走后,陈秋凌就对黄坤说:“邓瞳也没说假话,我这个病指不定哪天就死了,策策喜欢你,你跟她过日子,我放心,她没得心眼,刘院长和我表姐人都好,你下半辈子人就好过。”
“什么死啊活的,”黄坤把陈秋凌的肩膀搂住,“我跟你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
“是啊,”陈秋凌说,“既然知道,就不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到长江里去,我闻得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你昨晚和邓瞳肯定遇到了凶险。”
“我这不是好好地坐在你身边吗?”黄坤打起精神,“我是什么人,长江治水的第一高手,有什么事情我搞不定。”
陈秋凌被黄坤逗笑,“你就莫学你的师父语气了。一点都不像。”
“我没学我师父啊,我学的是邓瞳。”黄坤眼睛都睁不开了,“我趴一会啊。”
“恩,你睡吧。”陈秋凌刚说完,黄坤已经在打鼾了。陈秋凌用手抚摸黄坤的头发,看到黄坤已经长了好多白头发,想帮他拔下来,又怕把他弄醒。
他们四人十几年前有过绝境逢生,出生入死的经历,因此早就把生死看淡了,说话也不跟一般人那么忌讳生死。
“我是长江上第一治水高手,你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邓瞳站在医院的门口,把策策推开,“你不要大庭广众的揪我耳朵好不好。”
策策说:“你跟泥鳅一样,松手就马上跑了,我又要到处找你。”
“你放手,我不跑,”邓瞳说,“护照我是找不到了,不过我可以补偿你。”
“那里带我去动物园,然后带我去吃饭。”策策说,“吃日料。”
邓瞳说:“吃饭没问题,动物园就算了吧……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你,放手。”
刚好一个主任医师从医院门口进来,看见了邓瞳,“邓经理啊,你女朋友好恶躁(荆州方言:厉害)。”
“我外甥女,跟我闹着玩的。”邓瞳勉强把已经垂到腰间脑袋扬起来,潇洒的摆了摆头发,“张主任啊,有时间出来唱歌。”
医生笑了一下,摆摆手走了。
“我带你去动物园!”邓瞳求饶,“你放开。”
策策这才松了手,“你答应我的啊。”
“几十岁人了,”邓瞳伸手拦了一辆的士,“还喜欢去动物园。”
“你的车呢?”策策问。
“我的车被交警扣了。”邓瞳没好气的说,“嫌的士不舒服啊,那我们走到中山公园去。”
策策要是出别的难题,他不会在乎,他最怕的就是策策要他去动物园。
因为这事不是看看动物那么简单。
而是策策知道邓瞳的本事,邓瞳能用某种办法控制动物。这个比隔着栅栏看动物要有趣多了。
六年前,邓瞳为了讨好策策,在三峡野生动物园,去控制控制老虎打架,结果失了手,老虎撞开了铁栅栏,跑到了猴子园区,几百个猴子吓得上蹿下跳,一片狼藉,猴子被老虎咬死了几个,还有十几只猴子,拼了命的从电网上跑了,跑到了附近的山里。当时引起了一阵混乱,邓瞳耗费了好大力气,又配合动物园的员工,把老虎控制住。最后赔了一大笔钱,才算完。幸好没出人命,不然邓瞳更倒霉。
现在三峡动物园旁边的山林里,生活着上百只野生猴子,就是六年前,那些越狱猴子的后代。野生动物园也懒得管了,反而成了一个旅游卖点。
邓瞳记得住往事,就在的士上给策策说:“先说好啊,不能让我去招惹老虎。”
策策笑嘻嘻的说:“放心啦,中山路公园里只有一只老虎,病恹恹的没得意思。”
邓瞳听了,心里稍微放心了一点,策策都三十左右的人了,却跟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一样,还是那种精灵古怪,花样百出折腾人的熊丫头。
邓瞳不止一次对黄坤诉苦,怎么刘院长夫妇就养了这种二百五呢。
荆州纪南城新开了一家野生动物园,但是太远,邓瞳和策策去的是在中山公园里的老动物园。到了动物园,策策拉着邓瞳就去爬行动物区,邓瞳心里就叫苦,邓瞳倒是不怕蛇,不过还没走到,就看到了支起来的告示,原来动物园引进了十几条鳄鱼。
邓瞳的门派是长江上的,知道长江流域的扬子鳄已经几乎灭绝,现在中国的鳄鱼反而多,都是从东南亚引进的暹罗鳄,引进多了,这种鳄鱼繁殖又快,就弄到内地的三线城市的动物园挣钱。
策策拉着邓瞳到了一个肮脏的水池子边,“你把这些鳄鱼弄醒,让它们跳个舞,打个架什么的。”
邓瞳心里叫苦,鳄鱼爬行动物,本来就懒,动物园好吃好喝的供着,现在大白天,鳄鱼趴在地上、沉在水边,晒太阳,眼睛都懒得睁一下,策策却偏要他控制鳄鱼跳舞,这不是给他出了大难题么。
策策说:“就这件事情,你看着办吧。”
邓瞳很为难:“你晓不晓得,鳄鱼在古代是被称作蛟龙,我们干这行,要尊重这种动物。”
“你少来这套了,”策策摇晃邓瞳的胳膊,“你又不是不会,我见过你能驱使那么大的动物的,这几条鱼算个什么?”
“我师父教我这个本事,不是用来给你玩把戏的。”邓瞳急了,“我不干。”
“你不干,我就把你请我们医院朱主任去夜总会找小姐的事情,跟我爸爸说,”策策威胁邓瞳,“你也晓得我爸爸是个什么人,他要是知道你上次卖的设备,给了朱主任回扣,还请他找小姐,我爸爸会怎么做。你的尾款好像还没拿到吧?”
邓瞳连忙摆手,“我只是请朱主任去酒吧,请了几个姑娘喝酒而已,那里就是什么找小姐了?”
“那就看我爸爸信不信你了。”策策用手拍邓瞳的肩膀,“兄弟,我也不是想坏你的生意,我就想看看你的本事嘛,你连那么的大的动物都能使唤,这几条鱼不是小菜一碟。我跟你之间这么深的交情,这点小忙都不帮?”
“我跟你有个鸡毛的交情,”邓瞳说,“我躲你都来不及,还跟你攀交情,我算是信了你的邪。”
“请吧,让我看看你怎么使唤这些鳄鱼。”策策说,“我就想看个究竟,我也想学。”
“你学个屁,”邓瞳说,“你根本就不是吃这碗饭的人。”
“你和黄坤都行,”策策说,“为什么我就不行,凭什么?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你可以收我为徒弟啊,反正你们门派要绝种了,收个徒弟,延续你们的手艺嘛?”
“我要是教你本事,”邓瞳说,“不说你爸妈,黄坤第一个蹦出来把我吃了。我服了你了,我听你的,我表演给你看,你赢哒。”
邓瞳要不是被策策这个魔王折磨得要发疯,是肯定不会答应的,他敬重他师父,他师父当初就一再的叮嘱,驱使动物的手段,一定要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施展出来,而且这个本事只是针对水里面的生物,陆地上的就不太灵光。三峡动物园出事,就是因为邓瞳在尝试控制老虎,结果让老虎发了疯。
邓瞳示意策策安静,闭着眼睛,鼻孔抽搐,努力寻找鳄鱼的气味,动物跟人不同,人的用语言交流。但是动物更多的是靠气味,邓瞳闻到了鳄鱼身上的气味,知道十几条鳄鱼中,只有一条鳄鱼,其他的都是母的。现在在发情,有几条母鳄还没有交配。
邓瞳憋了一会,发出了两声“哄哄”的声音。
策策听了,哈哈大笑。
不过这声音很有效,池子里突然就冒出来五六条鳄鱼,把头扬的老高。有两条已经几乎与站立。
“这本事真好,”策策羡慕的说,“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光是模仿了雄鳄的求偶的声音,”邓瞳说,“师父教过我,怎么去模仿动物的气味。所以能成。”
“就这么简单?”策策说,“我记得当年你驱使那个大东西,不是这个方法吧。”
“方法嘛,大同小异,”邓瞳说,“就是看怎么发挥运用了。”
鳄鱼摇摇晃晃的朝着两人身下走过来,簇拥在一起,抬起前肢,趴到墙壁上,对着邓瞳张嘴。策策觉得好玩,心满意足,对邓瞳说:“让他们跳舞。”
“跳个鬼的舞,要出事了。”邓瞳看见饲养员提着一大桶鸡肉,走进鳄鱼池。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死不死,刚好邓瞳引诱了鳄鱼,却是给鳄鱼喂食的时间。
鳄鱼求偶的时候,会异常的暴躁。
果然鳄鱼察觉到有人进来,也忘记了是每天饲养它们的饲养员,鳄鱼是冷血动物,与哺乳动物不同,不会与人类建立起感情,只有投喂关系。这种关系很脆弱,在鳄鱼发情被打扰的时候,会毫不犹豫攻击人。
鳄鱼瞬间爬到了饲养员的身体周边,慢慢的移动,饲养员是懂行的,知道这是鳄鱼在进攻前的准备。饲养员不敢跑,他跑不过鳄鱼。饲养员还算是冷静,把桶里的鸡肉远远的扔到鳄鱼后面,鳄鱼不为所动,都盯着饲养员看。
鳄鱼池上面的游客,还觉得好玩,以为是表演项目,都纷纷喝彩。
邓瞳大骂:“别叫了,要死了哒。”
游客不信,还在呱噪,让鳄鱼更加的急躁。邓瞳看见一条鳄鱼从饲养员身后的水中冒出来,移动到了饲养员的后脚,嘴巴已经张开。
邓瞳无奈,手指头指了一下策策,“你这个害死人的死女伢子。”然后攀着栏杆的边缘,溜到了鳄鱼池里。
游客看见有人跳下鳄鱼池,都惊慌起来,有的女人开始尖叫。
鳄鱼更加的躁怒。
邓瞳展开双臂,不断的与鳄鱼交流,所有鳄鱼的注意力离开了饲养员,朝着邓瞳围过来。邓瞳示意饲养员快走。
饲养员一点点后退到铁门中,但是没跑,招呼邓瞳也过来。
邓瞳缓慢的挥舞双臂,姿势奇怪,但是这种动作,让鳄鱼陷入了被控制的状态,慢慢的在水中站立起来,摇摇晃晃。邓瞳也慢慢的走向铁门,越来越近。
看样子邓瞳控制了局面,朝着饲养员所在的铁门慢慢移动。
突然鳄鱼池里的水里泛起了一阵浪花,一条鳄鱼从水下猛扑到水面之上,最里咬着一条白色的鳝鱼。
邓瞳看见这个场面,顿时肝胆欲裂,掏出一个竹笛,放在嘴唇边,可是十几条鳄鱼已经凶相毕露,全部爬到了邓瞳身边。
邓瞳吹响了竹笛,在旁人听来,没有任何的声音,可是所有的鳄鱼顿时僵直的停留在原地。
这个场面把所有的游客和饲养员都惊呆了,只有策策看的饶有兴致,她见过邓瞳的本事,几条鳄鱼,其实对邓瞳来说并不在话下。
鳄鱼暂时停止了攻击,邓瞳跑到铁门内,饲养员把铁门锁上。
饲养员问邓瞳:“锅,你这个笛子是什么讲究……”
邓瞳不回答,立即反问:“你们怎么用白鳝喂鳄鱼?”
“动物贩子送的,我们园里的人都不爱吃,”饲养员心神恍惚,老实的回答,“所以干脆喂给鳄鱼。”
邓瞳不理会饲养员了,从隔离区走出来,一群人看见了邓瞳,围过来都说:“你刚才好厉害,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真的救了人啊……”
邓瞳一把拉住策策就走,“你害死我了。”
走在路上,邓瞳的电话响了,是黄坤打来的,邓瞳说:“我有事要说!”
黄坤那边同时说:“长江又出事了。”
“你说……”
“你先说!”
“啊呀,不管了,我们先见面。”邓瞳焦急的说。
“那好,你在那里,我们马上来接你。”
“我和策策在中山公园,”邓瞳说,“我们在便河广场等你。”
“好,我马上就来。”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霸道到了便河广场,开到邓瞳和策策身边,打开车门。邓瞳看见开车的是老万,黄坤坐在副驾驶。邓瞳上车,就要关门。
策策也要进来。
“你陪你幺幺克。”邓瞳说,“你他妈的只会捣乱。”
策策一条腿伸进车内,“你们不带我,那就这么耗着吧。”
“这又是什么人啊,”老万急了,“十万火急,你们能不能不要闹了。”
“让她上来,”黄坤说,“赶紧走。”
策策上了车。老万开了警笛,霸道在市内逆行掉头,民用车辆纷纷避让,有个司机伸出头来骂:“恁妈赶着去死啊。警察违章就不是违章啊。”
车朝着北京路向河堤开去,黄坤说:“三仙桥出事了,这次是大事。”
黄坤说:“动物园也出怪事了,有白无常,鳄鱼都疯了,鳄鱼都很害怕,它们也能察觉到那个东西,恁妈离长江这么远,鳄鱼都能感受到。”
策策问:“长江出什么事情了?”
黄坤说:“三仙桥一艘挖沙船——‘荆松号’,昨晚四点多的时候,翻了,现在倒扣在水里。”
“那不就是我们昨晚在长江之后的事情。”邓瞳说,“妈的一点时间都不浪费。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怎么现在才知道?”
老万说:“因为幸存者一直不敢报警,跑了,快到六点了,事故船被渔民发现,才报警。”
“幸存者已经被老万控制了,”黄坤声音很低沉,“就是挖沙船的负责人,姓熊,他说挖沙船是被十几根绳子缠住,拉翻在水里的。”
“鬼索!”邓瞳拍了一下大腿,“我操!”
“海事局的人已经到了,”老万说,“用生命探测器,发现还有幸存者,困在船舱里。”
“通告怎么说?”黄坤问。
“记者还没获准进入现场,海事局还在商量怎么起草通告。”
黄坤说:“能不能封锁现场,屏蔽消息?”
“不能,”老万说道,“现场的群众太多,消息是封锁不了了。越封锁,谣言就越厉害,这事不好办。”
黄坤想了想,立即打了个电话:“是杨局长吗,你好我是黄坤……是的,我正在赶赴现场,通告,就是对记者通告,说是昨晚长江上风向异常,是极为罕见的强对流天气引发的暴风雨……对,通俗点说就是龙卷风,不过文字通告用专业冷门点的术语,恩……飑线伴有下击暴流,这样更加可信……我知道,我知道昨晚没有雷暴天气,我晚上就在江边,知道没有下雨,但是都说了突发气象事件,难道还有人有视频记录说昨晚三仙桥的河段没有下过雨吗,你跟气象局联系一下,气象局出个记录,证明一下不就行了吗……我晓得违反规定,这次决不让你们海事局背锅,有什么事情我来扛……为什么,我昨天早上刚刚登上过‘荆松号’,我当时就觉得有很大的问题,是的!绝密!就先这么通告吧……是的,我以长江河道突发事件应激指挥部总顾问的身份主导调查这起海损事故,我马上就到。”
霸道上了荆江大堤,朝着三仙桥飞驰。
邓瞳不断用手指敲车窗户,“黄坤,这次别把我们都搭进去啊。我觉得事情超出我们的能力。”
“十一条人命呐!”黄坤说,“先救人行不行?”
邓瞳不敲车窗户了,“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黄坤对荆松号的情况很了解,轮休的在岸上不算,船上轮机长、水手、操作工,一共是是十一个人常规工作,负责人老熊常驻船上,看来老熊命大,没困在水里。
“应该是七个人。”老万看了一眼手机消息,“刚刚滚钩捞起来四个人,已经死了。”
老万的手机微信又响了,老万腾出手看,车速没减,邓瞳说:“你安心开车,莫撞了。”
老万哼了一声,把手机放下,“尸首只有骨头,内脏和肉都被白鳝吃光了。”
“又他妈的是白无常,”邓瞳说,“老天爷在收人。”
黄坤不断的在车上打电话,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来来回回讲了二十几分钟,电话讲完了,老万开车也到了三仙桥河段。
所有人的围观群众都隔离在事发河段一公里之外,民间自愿者也集合在距离河岸边五百米的位置。
记者已经进入到了核心区域,在江边做报道。
老万和黄坤、邓瞳、策策走到的手,海事局的一个科长正在向记者描述事发情况,说的很含糊:
“还不能肯定,但是我们有证据显示,这起海损事故,跟天气异常有关……”
“船舱里的幸存者我们还没有确定人数,但我们会尽一切办法,营救被困者……”
“目前确定死亡人数,是四人,失踪七人,幸存一人,不要轻信谣言,尸体并没有损坏,我们安排家属认领后,会运往火葬场妥善安置……”
记者看到警察老万带了三个人过来,都是铁青着连,立即围过来,有记者问老万:“这几位是搜救专家吗?”
老万伸手推开记者,带着邓瞳黄坤策策从人群中挤过去,一句话都不说。
记者还在坚持。
老万急了,“你们别捣乱,行不行,我们要去救人。”
海事局的工作人员立即把记者拦住,让四个人上救生艇。
救生艇一刻不停留,朝着倾覆的挖沙船方向开过去,海损发生在距离长江边一百多米的地方,要说距离岸边并不太远。
倾覆的挖沙船龙骨朝上,船尾的螺旋桨叶一半露在水面,挖沙的料斗伸在半空中,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爪子。
海事局的人已经控制了河段,两条搜救船停在事故船的旁边,两三个前期的搜救人员已经爬上了露出水面的事故船船底上,正在拿着各种搜救仪器在捣鼓。
河面上一片寂静,龙泽绝望的气氛,凝重无比。在这种恶性事故下,所有人都有意识的维持安静,是对大自然力量来自内心的敬畏。
老万和黄坤、邓瞳跳上船底,让策策不要下来。策策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不敢再跟黄坤顶嘴,安分的坐在搜救艇上。
黄坤上了船,趴在地上,听了一会,走到搜救人员的身边,“能确定被困人员的具体位置吗?”
“能,”搜救人员指着生命探测仪说,“不过跟奇怪。”
搜救人员知道,这时候能过来的人,必定是能说上话的专家,不等黄坤追问,又说:“这是大型一体式挖沙船,驱动装置和工作装置一体,这种船身比常规的船只更加宽阔,又有传送高架,吃水也深,重心低,照常理说,一般的情况是不会倾覆的,即便是遇到了极端气候环境,也不可能翻转过来。”
“要是普通的海损,”邓瞳在一旁说,“那也不用我们来了。”
黄坤伸手摆了摆,让邓瞳别乱说话。
“轮机舱,操作间,休息室,锅炉舱,仪器室,储藏室……包括船长室和驾驶舱,都有生命迹象。”
“等等、等等,”黄坤立即意识到不对,“你说那些舱室?”
搜救人员把刚才的舱室又说了一遍,黄坤说:“八个舱室都有生命迹象?”
“都有。”搜救人员说,“现在翻了,船底的舱室有封闭空气很正常,可是奇怪的是船长室和驾驶舱在上层船楼,那里不应该有空气。”
“我问的不是这个,”黄坤又问,“刚才你说了是不是八个舱室?”
“对,八个。”搜救人员点头,“都有生命迹象。”
黄坤把头转向了老万:“还有其他的人在船上,马上再次确认失踪人员名单。”
在来的时候,老万提起过,十一个人落水,打捞了四具尸体,可是现在在船上,搜救人员说有八个舱室有生命迹象。
“来不及了,”老万立即对着搜救船说,“把负责人叫来。”
“老熊在船上?”黄坤问。
“这么大的事情,”老万说,“怎么会让他走远。”
老熊上了船底,不再是昨天嚣张的模样,身体萎靡,看见了黄坤,不敢说话。
“船上几个人?”黄坤问。
“黄主任你比我清楚啊,”老熊说,“加上我十二个人。”
“有没有临时上来加班的,要说实话!”黄坤紧盯着老熊的眼睛。
“都这个时候了,”老熊声音在发抖,“我还骗恁搞么事。”
黄坤让老熊先在一边呆着,脸朝着黄坤,“多了一个。”
“有没有宠物?”邓瞳问。
“没有没有,这做事的地方,不允许的。”老熊听见了,立即回答。
“会不会是大型鱼类游进来了。”邓瞳又问,“这种可能性很大。”
“不是鱼,是鬼!”老熊惊慌起来,“能把船拖下去的水鬼!”
“滚你妈的!”邓瞳指着老熊骂。
“水鬼来了没有?”黄坤用俗语问老万。
“来了,马上就能下水。”老万回答,“还在做准备工作。气泵和通讯还在调试。”
“抓紧点,”黄坤说,“把水下设备带来,我们马上下水。”
老万跟搜救人员交涉,马上准备设备。
搜救队长说:“还等等。”
“等么事?”黄坤说,“马上下水!”
队长对着黄坤喊:“我的队员不是人啊,不准备好,让他们下去送死?”
“我下去!”黄坤大喊:“不要你的人下水!”
“你你什么情况?”队长懵了,“你有下水的资质吗?”
“长江上还有谁比我还有下水资格?”黄坤开始脱衣服。
队长被黄坤的气势镇住,让队员,把水下设备拿到船底上,看见黄坤脱了上衣,身上一个纹身,是一条青龙在水纹中翻滚。
队长看见了,脸色震惊,然后轻声对队员说:“把家业给他。”
队员看着队长,“头,不符合规定,他没有经过训练,会出事的。”
队长摆手,“别废话,给他。”
黄坤开始穿水下设备,对队长说:“还要一套。”
“我让我的队员配合你。”队长现在对黄坤服服帖帖,这一切都被老万看在眼里,他刚才发现,队长看见黄坤身上的水纹青龙纹身后,完全不是从前合作的时候,脾气暴躁,不可一世的样子。
“不,”黄坤手指着邓瞳,“给他用的。”
“老子就晓得跑不脱,”邓瞳啐了一口唾沫,“妈的!”
邓瞳也只能脱了衣服,只剩下短裤,跟黄坤一样穿了潜水服,然后套上笨重的圆形钢化头盔。这种长江上的搜救作业,一般是不背氧气瓶的,全靠钢化头盔连接气管,以及通讯。
那边的气泵也准备好了。
队长恭敬的对黄坤说:“恁可以下水了。”
黄坤戴了钢化头盔,没有听见,队长在黄坤的面前做了手语。黄坤和邓瞳,就找了轮机舱的的位置,开始下水。
两人下去后两分钟,老万就看见队员把通气管慢慢的往下放。队长拿起了通话机,想了一下问老万:“刚才那个领导是姓黄还是姓王,还是姓赵?”。
老万说姓黄。
队长用通话机说:“黄老师,告诉你现在的位置。”
通话机咔咔想了几下,黄坤的声音传来,“我们在轮机舱附近,我还在观察情况。”
队长回答:“收到,收到,你们两人注意不要靠太近,不要让通气管纠缠。”
老万问队长:“石队长,你怎么就知道不姓黄就姓王呢?”
队长笑一下,“反正我们水上吃饭的人,有些事情是知道的。”
“你看到了他身上的纹身?”老万问,“那个纹身是有讲究的?”
“老万,你就不要问了好不好。”队长说,“这些事情,你不该问,你就是问,我也不能说,再说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多。”
老万还要问。通话机咔咔几下又响了,“我们准备进入轮机舱了。”
“收到,收到。”队长看着生命探测仪,“这里有一个幸存的船员,生命体征稳定。”
老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问队长,“还他妈的巧了,一个舱室里躲一个人。”
“黄家的人都出面了。”队长迟疑了会,才说,“这个就不是普通的海损事故,是长江犯邪门。黄老师不让我们下水,是在保护我们。”
“他年纪比你小十几岁啊,”老万说,“你叫他老师?”
队长说:“叫他老师,是我脸上贴金,要是在别的场合,我要给他下跪磕头,奉茶的。”
“石队长,”老万更好奇了,“能不能不要这么藏藏掖掖的,你平时不这样。”
石队长说:“长江上,在水上混饭吃的,特别是我们这种人,都是有门派的。黄老师的本事我不知道,他的师父,不得了。大英雄,传奇人物啊。”
“这么厉害!”
“我就告诉你这么多了,”队长说,“也没精力跟你夸白(荆州方言:聊天)。”
队长敷衍了老万,对着通话机说:“黄老师,恁摸到人没有。”
“没有人,狗日的,毛都没有一根。”通话机里传来的是邓瞳的声音。
队长立即看生命探测仪,立即惊叫起来:“没有反馈了,人呢,死了吗,尸体呢。”
“没有找到尸体。”这次是黄坤的声音,“空的。”
队长惊恐的看着老万,喃喃的说:“我就晓得要出拐。”
“我们现在去锅炉舱,”黄坤的声音传来。
“锅炉舱还有生命迹象。”队长回应,“锅炉舱里怕柴油机有燃料,水压不稳定,要注意啊。”
队员仍旧熟练的放气管,不快不慢。
老万看着江面,一片平静,更加觉得水下是深藏着未知的凶险,把眼光看远,对队长说:“我怎么觉得船旁边的水里有阴影呢?”
“什么?”队长慌忙问,“你看到了阴影,多大的阴影。”
“又看不到了。”老万说的地方,现在只有一片平滑的水面,如同镜面一般,这是长江上长江的回流,上面平滑如镜,下面的水流却是暗流涌动。
几分钟后,通话机又响了,黄坤的声音,“锅炉舱也没人。”
队长一看,果然生命探测仪没有反馈了。
“也没有生命迹象了。”队长对着通话机说。
“那我再去操作间。”黄坤回答。
“不用了,黄老师,你上来吧。”队长眼睛盯着生命探测仪,嘴对着通话机说:“所有的生命迹象都消失了。全部遇难。”
通话机那头随即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黄坤的声音传来,“好,我们上来。”
队长看着老万苦笑,“你家里有没有小孩?”
“你问这个搞么事?”老万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时候还关心一下我的家人了。我们还没熟到这个份上吧。”
“千万不要让你家的小孩下水……”队长又补充说,“河边也不要来。”
“我家小孩上前年跟同学游泳……”老万苦笑一下,“还亏我是水上派出所的。尸体都到现在都没找到。”
“长江是要吃人的。”队长说,“莫以为天天跟长江打交道,就觉得不会出事。”
“你说被困在船里的人,怎么就突然都死了?”
“没有死。”队长说,“他们根本就不在里面。”
“什么意思?”老万立即浑身发毛。
“出鬼了呗。”队长说的轻松,可是脸上垮垮的流汗。
突然通话机里传来了邓瞳的声音:“黄坤!黄坤!你身后是什么?我日恁……”
通话机里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队长对着通话机喊:“出什么事了?马上回答,马上回答。”
通话机没有任何的反应。队员说:“信号断了,设备损毁。”
话音刚落,盘绕在队员脚边的通气管哗啦一下飞快的朝着水下钻去,差点把队员的脚缠住。盘成圆圈的通气管带着滚盘飞速转动。
“拉住!拉住!”队长扑过去,趴下身体,双手抓住通气管。老万反应也快,立即也蹲下来抓住通气管。
通气管是水下作业人员的生命线,如果断了,水下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特别是倒扣的船舶,船舱环境极为复杂,失去通气管的作业人员,很难在空气耗尽之前,逃离出来。
老万和队长两人拉扯住通气管,队员保护通气管尽头的氧气气泵设备。可是通气管下降的力道太大,老万和队长两人用力拽住,仍旧无法阻止,通气管下降,反而两人的手心,被摩擦的鲜血直流,虎口崩裂。
眼看通气管半分钟就到了尽头,带着氧气瓶和气泵全部堕入江水之中。
队长两手一摊,“完了。”
这时候在一边搜救船上的策策,大哭起来。
时间流逝的每一秒,都无比珍贵,老万大喊:“锅炉舱的部位在那里?”
队长指着船底的中段部位,老万爬过去,隔着船底的钢板,用耳朵听了一下说:“我觉得里面有动静,他们可能就困在这下面。”
队长也扑过来听动静。
老万焦急的说:“马上用气割来割钢板。把他们救出来。”
“这怎么可能,”队长说,“船翻转过来,之所以漂浮不沉,就是靠着舱室里的空气,切割如果有用,我们早就这么做了。一旦使用气割,至少是半个小时才能切开一个孔洞,那时候不仅船要沉下去,人早就死在里面啦。”
老万用拳头捶了底板一下,“那怎么办?”
这时候底板之下,传出来咚咚的声音,不用把耳朵贴在底板上听,也知道下面有动静,可是就隔了这么一个钢板,近在咫尺,却无计可施。
旁边的老熊已经瘫软在船底上,嘴里喃喃的说:“完了,完了。”
倒扣的船身突然倾斜了一下,船上的人立即抠住腐蚀的钢板裂纹,但是设备无人保护,哗啦啦全部掉下了水中。
老万和搜救队员,加上老熊都惊恐慌张,偏偏旁边的搜救船上的策策,又在拼了命的哭喊。
老万大声喊道:“你不叫了,我们正在想办法。”
策策边哭边哭喊:“水里面有鬼,我看得见!”
所有人正在惶惑不安,一个人哗啦从水里面探出头来。
老万和队长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那人爬上了船底龙骨,把头盔揭下,扔在一边,对着策策大喊:“你嚎什么,让你不来,你偏要来捣乱。”
老万才看见是邓瞳。队长立即问邓瞳:“还有一个呢,黄老师呢?”
“差点憋死我了。”邓瞳大口的喘气,“水下面的东西跟昨晚的一样,但是更厉害了,那个东西连我和黄坤都敢动手!玩邪了!”
队长和老万连忙问:“黄坤呢,他人了,怎么他没上来?”
策策也喊:“黄坤有没有事?”
“你们净顾着他,”邓瞳一把将自己的潜水服拉下,大腿上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流,“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啊。”
搜救队员立即拿来医药包,给邓瞳包扎伤口。
“狗日的有牙齿,”邓瞳恨恨的说,“咬老子。妈的。”
策策趴在船舷上,“黄坤呢,他怎么还不上来。”
邓瞳说:“他追那个那个王八蛋东西去了,你慌什么,长江淹得死他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水性。他狗日的身上有黄家的避水符,鱼淹死了,他都不得死。”
老万听了邓瞳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但是又担心邓瞳这个说话不太着调的人,是不是被吓到了,说胡话。
队长看着老万,老万突然想起来了,问队长:“黄主任身上的那个纹身,一条青龙在水纹里张牙舞爪的,跟黑社会一样的那个……”
“是的,避水符。”队长说,“别跟黑社会扯一起,那个不是纹身,只有长江上最善水的治水高手,才有这个标识。莫把这么高级的东西,说的这么下贱。”
“科不科学哦。”老万问。
“不科学,”队长说,“但是这是几千年长江治水人留下来的传统,你说中医那些奇经八脉,三百六十个穴道,针灸气功,科不科学,不是一样的治人救命。”
老万被呛的无话可说。看着邓瞳还在骂骂喋喋:“狗日的,狗日的,零八年说好了不会再出这种妖魔鬼怪的邪物,都是一群骗子,死得好,走得好,麻痹的,走了老子也要骂。一四年监利的事情我就知道,长江上的事情还没完,那里有这么简单。”
老万和队长听了,都陷入了沉默,一四年,监利河段,也是一条船,倒扣过来,那条船是旅游船,遇难四百四十二人,获救十二人,这件事情是荆州河段的一件巨大的惨案,长江上的人都不愿意提起,当时队长和老万都是参与营救的亲历者。
策策拼了命的从搜救船上要跳到倒扣的船底上来,搜救船上的协助人员正在阻拦。邓瞳说:“让她下来,不过来,嚎的很鬼喊一样,听着烦。”
队长挥挥手,协助人员,把策策送到了船底板上。
策策一上来,就又开始尖叫。
“你到底在嚎什么撒!”邓瞳喊道,“都说了黄坤不得死。”
策策抽泣着说:“我怕。”
邓瞳呆了呆,“那东西还在?”
“就在我们下头。”策策脸色煞白,“到处都是。”
邓瞳连忙闭上眼睛,脑袋偏着,耳朵耸耸而动,“你说的不对,已经走了。”
策策过了一会,才安静下来,“走了……”
老万和队长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两个活宝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
邓瞳不再激动了,站立起来,看着下游的江面,对队长说:“黄坤这个不要命的,现在应该在下游……不会超过两公里。我们上救生艇把他带上来。”
“不用了。”老万说,“他上来了。”
果然黄坤从船边正在往上爬,手在用力,却爬不起来。
黄坤头上的头盔已经没有了,上半身也是赤裸的。
队长连忙把黄坤拉起来,黄坤翻身躺在船底板上,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这时候老万注意到,黄坤身上到处是黑紫色的淤伤,每一个淤伤都跟铜钱一样,圆圆的。
而且本来是后背上纹身的那条青龙,现在龙头竟然到了胸口。
避水符,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策策爬到黄坤的身边,用手摁黄坤的胸口急救,“黄坤,黄坤,你不能出事啊,我幺幺还没过门呢。”
“你要不要做人工呼吸啊,”邓瞳的嘴巴又开始毒起来,“你自己舍不得他,拿陈秋凌说事。你再按,他不淹死,也被锤死了。”
黄坤缓过劲来了,让策策把自己扶着坐起来。
老万和队长两人已经对黄坤十分的敬重,都关切的看着黄坤。
黄坤虚弱的说:“我们马上去海事局,看卫星图片。”
“什么卫星图片?”老万有点蒙,“怎么就扯到卫星上了。”
“我来之前,就已经让水文局通知了气象局,调用一颗卫星,调整角度,”黄坤说,“监控河道,给我们提供图片。”
“你有这么大的权力吗?”老万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气象卫星是国家的东西。”
队长拍了拍老万的肩膀,笑了一下,“他真的有。”
旁边的老熊一直都畏畏缩缩,现在终于开口了,“各位领导,沉船真的不是我的安全责任事故吧,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走哪里去?”邓瞳火气还没散,拉着老熊的衣领,“你以为这事完了吗,你狗日的跟着我,我们还有事情问你。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讲清楚没有?王八蛋的,船翻得时候,你怎么一个人就能跑,船员都死了,我看这事就是你搞的鬼!”
老熊遇到了邓瞳这种混不吝,那里能讲道理。只好说:“我一定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
一番折腾之后,老万和邓瞳、黄坤、老熊又上了霸道,这次没有带上策策,策策胆子吓破了,黄坤让老万安排人送她回一医院,给陈秋凌报平安。
还是老万开车,霸道慢慢挤过疯了一样围过来的记者,又开过几百人的围观群众,上了大路,才朝着气象局飞奔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策策被海事局的同志送到了一医院,一直走进了陈秋凌的病房,腿子还在发软,打颤。陈秋凌一看策策样子,立即就表情凝固。
策策哇的一声哭起来。
陈秋凌身体瘫软,“黄坤他……策策,你不要吓我。刚才黄坤接了警察的电话,慌里慌张的就走了,我还说他没睡好,不要、不要……”
策策发现陈秋凌会错了意思,立即摆手:“没事,没事,黄坤没事。”
陈秋凌才舒出来一口气,“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我心脏承受不来。”
策策站到病床边说:“长江里又有吓人的东西了。”
陈秋凌把策策拉到床上坐下:“就你这个胆子,还想学手艺,你啊,就是叶什么、什么……”
“叶公好龙。”策策提醒陈秋凌,看见陈秋凌在抿着嘴笑,知道在逗自己,也笑了起来。
既然黄坤没事,陈秋凌心情就放松了,跟策策开开玩笑,“邓瞳命硬,肯定也没事吧。”
“你怎么知道邓瞳也在。”策策好奇。
“你刚才不就是跟邓瞳一起的吗?”陈秋凌说,“真的是吓吗黄昏了。”
策策笑着说:“也是。我好笨。”
“再说黄坤这次这么紧张,肯定要拉上邓瞳的,”陈秋凌说,“邓瞳前段时间跟邓瞳吵了架的,我还以为他们不来往了,不过有事了,黄坤还是要找邓瞳帮忙。”
“他们这个门派,就是师兄弟之间喜欢吵架,他们这代还算不错了,”策策说,“赵叔叔他们这一代还把对方往死里逼……”
策策说道这里,就不说话了,脸色暗淡。陈秋凌把策策搂住,“我们不提这个人。”
“恩。”策策点头。
“水里的东西很厉害吗?”陈秋凌问。
“很厉害。”策策说,“我好怕。”
“希望黄坤和邓瞳这次能平安过关。”陈秋凌说,“策策你还记得九八年的事情吗?”
“我记得啊。”策策说,“所以我害怕。”
九八年,策策和陈秋凌都还小,策策还在上幼儿园中班,陈秋凌上刚上小学二年级。陈秋凌和她姐姐是茅坪人,策策妈是嫁到宜昌的。
暑假的时候,策策到妈妈的老家玩,策策从小就喜欢这个幺幺,两人年纪只相差三岁嘛,玩得来。策策在茅坪玩了个把月,要开学了,策策外公外婆就让陈秋凌送回宜昌。要说呢,策策的外公外婆心也蛮大,也放心两个小孩黄里黄昏的坐车。
因为刚好他们家有个远方亲戚是茅坪到宜昌的中巴车司机,所以就托付这个司机把两个小孩送到宜昌,策策爸妈就在宜昌的长途车站等,陈秋凌在姐姐家玩两天,就再跟着这个中巴车司机回茅坪。
事情就是这计划的。可是九八年是什么年份,五四年之后长江发大水最凶猛的一年。长江沿岸最邪门,最凶恶的一年,长江中下游死人无数。
当时长江的水,都已经把河边的三斗坪镇淹了一半,河边的房屋,只剩个屋顶在外面。整个长江河段全部禁航。
陈秋凌和策策上了中巴车,车上的乘客有人就说,昨晚凌晨两点,一个南沱拖蔬菜的船,因为长江水浪太大,船在江中间翻了,现在水大,不好捞人。
然后有乘客就说三峡大坝在修建,去年冬天截流的时候,惊动了长江下的鬼神,所以要拿人填命,说什么水鬼啊,妖怪之类的。把陈秋凌和策策两个小女孩,吓得要死。
中巴车开到了乐天溪和下堡坪之间的公路,公路就在长江边上。策策就开始嚎啕大哭,要下车,说看见长江里有鬼,满满的漂浮在长江上。
全车的乘客都慢讨嫌这个小女孩哭闹,但是又没得大人,也不好对策策发作。司机就给乘客说好话,说这事他一个亲戚的女儿,大家担待一下。
策策就拼命的要下车,说有鬼从长江上爬到车上了,就在司机旁边。
司机也哭笑不得,不过也不可能放策策和陈秋凌两个小孩下去,要是两个小孩丢了,他怎么交差呢。
策策闹得很凶,司机没办法,就让策策坐到车门口的位置,,骗策策说,车子现在刹车坏了,停不下来,停了就让策策下车。九十年代的中巴车,都是那种国产的什么万山,金杯这种,而且运营并不遵守规则,车门都是开的,售票员守着门,随时好让乘客上下。
策策才还是小孩嘛,被司机骗到了。
结果就真的出事了,出的还是大事。这件事是九八年坝区非常轰动的一个恶性事故,就是陈秋凌和策策坐的这趟中巴车。(笔者:九八年中巴车落水事件,绝对真实。策策和陈秋凌是故事需要的虚构,大家不要当真。)
司机安顿了策策,车开要开到下堡坪的时候,中巴车就偏离了道路,朝着江边开去,司机大喊一声,“怎么方向盘打偏了,正不过来!”
策策就喊:“有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在拉你的方向盘。”
全车都惊呆了,车越开越快,乘客就喊:“踩刹车撒!”
司机就说:“刹车踩了,没得用。”
然后车就顺着江边的斜坡,冲向了长江。策策靠近门,被颠了出去。摔在斜坡上。好在策策命大,滚了几下没受伤。可是陈秋凌和一车人都跟着中巴,直直的冲进了长江。
整个中巴车的人,只有陈秋凌和策策活下来了。
陈秋凌回忆说,车冲下了长江,一下子就沉入了水中。长江的水是浑的,水下什么都看不见。陈秋凌就觉得自己肯定是死定了,没想到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个力量拉出了车外。陈秋凌非常确定的说,绝对不是人拉的,因为力量太大,不是人能够做到的力气。
不管怎么说,陈秋凌和策策算是这辆中巴车的两个幸存者。把当时的情况跟赶来的搜救人员说了。
两个小孩嘛,被惊吓了,说话也不利索,结结巴巴的,又是什么水鬼,又是什么神仙的,说的乱七八糟,搜救的人也听不明白。
这件事情,当时在九八年非常轰动,有老人说,当时水鬼收人,不要小孩子,要大人,所以留了两个小女伢子没死。
要说九八年三峡截流后,坝区还真是多事之秋,当时发生了很多神神叨叨的恐怖事件。中巴车落水只是其中一件。
中巴车事件其实还有后续。
中巴车落水,被打捞上来的地方是下堡坪,中巴车上的乘客在落水前,不是说过吗,前天夜里,南沱的江面上沉了一艘送菜的船。
南沱在下堡坪的下游七八里路的样子,而下堡坪的长江对岸,就是三斗坪的黄陵庙。
后来搜救队捞人,人肯定是捞不全了。再后来,九月份时候,洪水退了。长江边的房屋就露出来。
那些逃避洪水的百姓,就回家收拾房子,把房子里的淤泥清扫。
结果一户人家的主人回家,看到自己的卧室里,大床席梦思上整整齐齐的躺了一男一女,虽然已经浮肿腐烂,但是躺的跟夫妻睡觉似的。当时就吓尿了裤子,立即叫了警察过来。
警察来了之后,马上通报联系前段时间失踪人员的家属。家属来认领尸体。结果两具尸体确认身份,一个是南沱江面沉船的农民,一个就是中巴车上的售票员。这两个人之间毫无关系,并不认识。
警察想批了脑壳,也想不明白,两个分别不同时间落水的人,为什么就漂到了房子里的床上,还睡的好好的。更难以解释的是,中巴车是在下堡坪落水的,售票员漂过去,还勉强能够接受,可是送菜的船,明明是下游七八里的南沱江面沉的,尸体怎么还逆江而上呢。
这件事情,民间传的沸沸扬扬。
也是策策和陈秋凌两个人的噩梦。
策策和陈秋凌两人长大后,不止一次的分析当时,她们两人是不是吓傻了,所以产生了幻觉。最后也只能说服自己,长江就是这样,好多神秘恐怖的事件,就是真实的发生了,但是又无从解释。
策策和陈秋凌回忆了这段往事,两个女人,更加担心黄坤的安危,就算黄坤是长江上最厉害的治水人,老话说得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人,砍死的都是玩刀枪的人。怎么不让陈秋凌为未婚夫担心。
策策和陈秋凌在回忆往事的时候,这边黄坤邓瞳和老万老熊的霸道正堵在荆州老城的路上。
邓瞳正在臭骂老熊。
荆州市气象局在荆州老城内,就是三国演义上的那个荆州城,老城在荆州市区的西边,正好又是堵车的时候,北京路堵得跟屎一样,霸道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荆州东门,东门的城门楼下的路太窄,堵车更是严重,又用了半个小时,才开进老城墙,在狭窄的老路上慢悠悠的开到南门附近的气象局。
这一个多小时,邓瞳也没有闲着,就不停的问老熊,昨晚上翻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老熊偏偏就能活下来。老熊看到的鬼索,到底看清到什么模样。
要说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老熊这种人,不怕黄坤这种老实人,却偏偏怕邓瞳这种苕暴,邓瞳张口就是问候老熊的爹妈和祖宗,老熊回答慢一点,黄坤就要打人。一路上,老熊就把昨晚的事情挤牙膏一样,说了一遍。
老熊说,昨天早上挖沙船撞到了四口棺材,他就知道要倒大霉。大清早的遇到了这么不吉利的事情。
当时黄坤也在,老万也插嘴说,其中一口棺材里,竟然落水打捞不上来的老胡。
当时跟黄坤两人就觉得要出大事。
没想到挖沙船真的就翻了。
老熊说,晚上作业到三点四十的时候,挖沙的设备突然就出了事故。挖斗的传送机械卡住了。
老熊本来在睡觉,听到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停止,立马行了,就爬到工作台去骂人,结果看见几个工人站在传送带和料仓边,看着刚刚挖起来的河沙,在灯光下,泛出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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