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并没有这么通情达理,感情的事覆水难收。
一起混的狐朋狗友里,我和南瓜的关系最好,原因有两个。
其一,其他人都是我和南瓜不慎踏入社会之后,被“共同患难”这个词语洗劫后,成为黏在同一张蛛网上的幼虫。如果不抱团挣扎就得齐齐送死,这样的友谊多少有些动机不纯。但我和南瓜从小一起长大,文艺点说识于微时,虽然到现在也没有飞黄腾达,但是知晓对方青春期所有的秘密,就指望着彼此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拿这些黑历史好好敲诈一番。
另一个原因是,我们的恋爱水平不相上下。
我谈过几次稀里糊涂的恋爱都不得善终,前男友们为了远离我一个去了美国留学,明明是学渣愣是考上了常青藤名校,一个去了岛国发展模特事业,没想到长得跟猴精似的他也能俘获一大批日系美少女的芳心。从此我对恋爱这件事情不报任何希望,对所有男性生物统统死心。
而南瓜从小到大没有谈过恋爱,这并不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实际上她的眼睛生得迷人,睫毛又长又翘,看你一眼就像一阵清爽的春风吹进你心里。她的身材说不上性感到让人血脉贲张,比例却是极佳的,因此追她的人也不少。只不过南瓜牢牢贯彻着父母和老师不许早恋的原则,于是我只能一边帮她收下男生们的情书,吃掉他们送的各种零食,在自己长胖的同时,也成功地让南瓜直到二十四岁了还保持着单身。
我的前同事鸡哥在桌游吧初次见到南瓜之后就呈现出坐立难安的状态,腿抖得让坐在他旁边的我误以为发生地震,刚站起来准备拔腿就跑,却被他一把拉回椅子上。
“你干吗!”我愤怒地瞪着他。
“你带来的这位可爱小姐姐,有男朋友了吗?”他扭捏地问我,视线却一直没离开过南瓜。
“没有也轮不到你……”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那我决定要追她了!”
“看在我们曾经同事一场的分上,我劝你早点放弃。”
鸡哥并没有理会我的打击,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我有点不忍,没有告诉他南瓜曾偷偷跟我交流过择偶标准,身高是硬性要求。别看平时我们喊鸡哥为哥,却并不是因为他身材魁梧,恰恰相反身高是他最大的短板。因为他喜欢吃鸡,所以我们才用了这个戏谑的称呼,叫顺口了,也就不想改了。
南瓜和鸡哥被分在了一组,平时在桌游方面表现平平的鸡哥在那天十分优秀,带领着队伍不断胜利,这让对立阵营求胜心切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散伙的时候鸡哥百般不愿离去,又觍着脸问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女生聚会你瞎掺和什么,你要请客吗?”我厌烦地试图摆脱他。
“行啊!只要带我去。”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鸡哥这次出手居然这么大方,“那行吧,你来呗。”
“嘿嘿嘿,你们下次什么时候玩再带上我呗,保证风雨无阻。”
“呵呵,这种鬼话我听太多了,没有下次。”鉴于鸡哥在我迟到者黑名单里名列前茅,我决定不给他追南瓜的机会。
但南瓜听完居然笑了笑说:“好呀。”
从此,鸡哥常常出现在我们的局里,每次他和南瓜一组都赢,和南瓜不同组都输,让游戏的体验感大打折扣,还总是骚扰我旁敲侧击一些南瓜的事情。
我不厌其烦,如果他不是经常给我发红包,我们很可能早就绝交了。
我和南瓜不一样的是,我的爸妈从小对我采取放养式的管理,离家出走几天他们都难以发现。但南瓜出生于高知家庭,她爸妈对她毕业后的要求就是抓紧时间恋爱结婚,争取三年抱俩,走上标准的人生赢家道路。
南瓜被迫每天下班和不同的相亲对象吃饭也不是不抗拒的,经常跟我们吐槽约会对象有多奇葩。她看不上的居多,聊得来的很少,直到遇到了老空。
老空也是众多相亲对象中的一个,那天匆匆忙忙赶来和南瓜吃饭,连工作服都没换。原本南瓜想着这顿饭结束之后双方就把话说明白,不浪费对方的时间。可是两人吃完走出门口,南瓜正要婉拒老空送她回家的提议,忽然看到有个店员很凶地在赶一位乞讨的瘸腿老伯。
老空见状忙拦住店员,塞了一张钱过去,严厉地让他给老伯拿一份店里的招牌套餐,并且要求他立即道歉。
南瓜就是被这件事情击中了,她觉得老空起码是个正义感爆棚的好人,就让他送自己回家了。
两人聊了一路,越聊越投机,不仅生活习惯高度一致,她还发现老空原来是南瓜的爸爸的同事的战友的儿子,这让南瓜不禁觉得两人的缘分应该早就注定好了。
老空在南瓜的小区门口停下车,眨眨眼睛对她说:“今天就送你到这儿吧,毕竟我们刚认识,希望以后有机会能送你到楼下。”说完他就跟南瓜挥挥手,目送她走进小区,才慢慢掉转车头开车走了。
我们听完南瓜的叙述,一致认为是老空段位太高,不适合单纯的南瓜。她不服,结结巴巴地跟我们辩论:“你……你们别瞎说啊,好端端的善良,被你们说得有什么企图似的。”
我把鸡哥的事情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着安慰她:“南瓜,如果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确实可以试试在一起,毕竟是你爸妈介绍的,不会那么不靠谱。再说了,既然是第一次谈恋爱,就当是交学费,你就享受当下呗。”
南瓜说:“我是认真的,我们会有结果的。”
一周后,南瓜和老空手拉手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目瞪口呆,鸡哥欲哭无泪,看着我的眼神里都带着恨。
南瓜越来越少参加我们的局,来的时候也会带上老空一起,不管是狼人杀还是涮火锅,无论是喝酒还是唱歌,简直是一对连体婴。看得出来老空对南瓜也是用了心思的,挨个儿问我们喜欢什么。最后,我们心愿单上种草已久的口红和包包通通变成了给南瓜的礼物。
我们借机闻着南瓜包上的新鲜牛皮味,同时感叹她的好运气,但鸡哥总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南瓜,欲言又止。
每次聚会,无论多晚老空都会充当整个局的专职司机,负责把我们一个个安全地送回家。有一天,其他朋友纷纷有事先走,车上只剩下我和南瓜,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要不然放首歌听?”我跟南瓜建议,她打开电台,调到音乐频道,里面传出一首红歌,听得我们俩虎躯一阵。南瓜又调了几个频道,都是流行歌曲,一路上打发时间却也不错。
可一路沉默的老空忽然冷冷地开口:“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这些音乐吗?为什么还要放!”
我吓了一跳,南瓜小声道了歉,关了电台。
吃饭点菜的时候,老空把南瓜写在菜单上的菜逐一划掉,显得有些不耐烦:“说了多少遍,这些菜没营养又不健康,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南瓜乖乖地吐了吐舌头:“那我不点就是啦。”
后来老空去上厕所,我实在忍不住了,问她:“他平时私下都这么对你吗?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他对我其实挺好,很照顾我的,只是脾气差一点……”南瓜还在替他说话,我却已经气得听不下去了,赶紧跟鸡哥发消息:从现在起我无条件地支持你追南瓜。
我没想到南瓜在初次恋爱里学到的技能居然是忍气吞声,是自我欺骗,是粉饰太平。
否则我宁可背负棒打鸳鸯的骂名,也要不顾一切地阻止他们俩在一起。
在那之后,南瓜还和老空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恋爱关系,在我的通风报信下,鸡哥的出镜率也越来越高。
南瓜在职场上被人利用闯了祸,早早提出离职打算搬家。她明明早就跟老空说好了来一起帮忙,可是搬家当天老空却没有出现,就连电话也没接。
我给鸡哥打电话:“这么好的机会,你快点来帮南瓜搬家啊。”
鸡哥倒是靠谱,挂断电话之后立马弄了辆小货车,南瓜租住的地方没有电梯,鸡哥就把她的行李一件一件扛到楼下,再转移到货车上。
老空带着南瓜去台湾旅游,出行准备做得不到位,连台币都没带够,差点被困在机场走不了。好不容易问题解决,过了几天又爆出花莲地震的消息,房屋倒坍,牧场里几十头奶牛和山羊出逃。南瓜和老空的手机纷纷失联,急得鸡哥赶紧请了假,要买飞机票去台湾找她。好在鸡哥出发前我收到了南瓜报平安的消息,他们住的酒店因为地震断了电,手机没电了所以发不出去消息,好不容易找了个网吧才联系上。
这些不走心的事情老空做了这么多,南瓜还是没有狠下心来分手。
可那天南瓜和老空走在路上,迎面走过来一个长发美女一脸震惊地对着老空说:“老公?你怎么在这里?”
“你认错人了吧。”老空毫不意外,却拉着南瓜加快了脚步:“我不认识她,我们快走吧。”
南瓜忽然大力甩开他,放声大哭:“李空,我们结束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叫老空了,你就是个浑蛋,你和其他女孩玩暧昧,让她们喊你老公,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长发美女也愣住了,随后和南瓜一起给了老空几个耳光。
他们爱情故事的结尾是一座冰山,天寒地冻,船毁人亡。
南瓜彻底恢复了单身,最佳损友们欢呼不已。我开心的原因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约她吃火锅、看电影,在KTV点口水歌,在出租房里通宵喝酒聊天,不必再顾忌她的时间总是被恋爱占领了。
鸡哥比我更开心,因为老空走了,他仿佛又看到希望的小火苗重新飘摇起来。
南瓜给我下命令:“我很想疯狂一下。”
我有些激动,这姑娘终于长大了,要去外面的世界找刺激了:“怎么个疯法?替你在大街上找个陌生人接吻?去便利店偷三明治然后拔腿就跑?还是把你送到热带雨林让你体验一下荒野冒险?”
南瓜安静地说:“我就想简单地办个小派对,庆祝一下我单身了。你多喊些人来,我想要热闹一点。”
我判断这是鸡哥翻身的大好机会,赶紧告诉他让他替南瓜好好张罗张罗。
鸡哥两眼放光,晃着我的肩膀问:“真的吗?她真的想要疯狂一下?”
我冷笑了一下:“可能跟你理解的疯狂有那么一点偏差……”
但鸡哥根本没有听进去,我看着他租了一间网红民宿,又是去甜品店选蛋糕,又是去花店订玫瑰,还找了很多迷幻的电子乐歌单。
“你这是乘虚而入要求婚吗?搞这么隆重?”我替鸡哥扶着凳子,看着他踮着脚摇摇晃晃地在吊灯上挂气球和彩旗。
“那还差一点儿,我就想让她开心一点,忘了这些不快乐的事情。”
鸡哥还是怂了。
那间民宿里有一个隐蔽的小房间,是户主特地准备的,门上挂着一幅字画,不仔细看并没有什么破绽,专供那些想要别出心裁的客人躲在里面,关键时刻惊艳出场。鸡哥想的是等我们来齐之后,他再推着装着蛋糕、香槟和玫瑰花的手推车从小房间走出来粉墨登场。
这个想法他只告诉过我,虽然感动南瓜的成功率比一台高难度的手术还低,但为了鸡哥的终生幸福,我还是决定出卖南瓜。我们约定,现场相互通过微信联络情况。
那天我喊了几个朋友拉着南瓜一起进去,提前给鸡哥发消息:你那儿还好吗?南瓜已经在路上了。
鸡哥迅速回我:还行,基本都布置好了,就是我那个房间又闷又热,感觉自己快要缺氧了。
我用键盘破口大骂:你丫不会开门吗?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又不是坐火箭过来。
鸡哥回:别别别,我怕我待会儿太紧张了,反应不过来,还是稳重点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进来,房间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我钩着南瓜的肩膀,把她按坐在沙发的最中央,大家则开始拆桌上的零食袋和果盘。我赶紧给鸡哥发消息:差不多再过十分钟就可以行动了。
有人问:“人都来齐了吗?好像还没看到鸡哥,有南瓜在的场合他从来不会迟到的。”
有人回答:“哎别管他了,先吃为敬吧。”
我急忙说:“南瓜,你要不要等他?他已经在路上了。”
南瓜迟疑了一下,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算了,不等了吧,都那么熟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在心里替鸡哥点了支蜡烛。
又过了五分钟,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动感酷炫的电子乐,大家纷纷左顾右盼寻找着音源。鸡哥像是刚被人从水池里打捞起来,却还不忘记保持着优雅,面露潮红,推着手推车昂首挺胸地一步一步走向南瓜。
朋友们此起彼伏地鬼哭狼嚎,让房间里的气氛彻底变成粉红色。
鸡哥停下脚步,手捧玫瑰,我们都自觉给他让路。
他认真地看着南瓜,似乎酝酿了很久,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就直接晕了过去。
大家七手八脚地拿毛巾给他冰敷,拿冰饮浇他,他都无动于衷。
南瓜轻轻蹲在他身边,温柔地捏捏他的脸:“季昱飞,别装了,快起来,我是不会给你做人工呼吸的。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不会接受你任何形式的表白。”
观众们很不满意,纷纷丧气地给出一个拖长了尾音的“啊”。
我看到鸡哥浑身僵硬,拼命忍着却还是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滴落到地毯上。
我们都以为,鸡哥努力了这么久,就算是备胎也该转正了。毕竟爱情故事看到最后,入戏已深的看客们一般都会为了男二号奉献出自己的泪腺。如果我是编剧,我一定会毫不吝啬地施舍他们俩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局,哪怕只是抓不住的黄粱一梦,留不住的昙花一现,至少也能了却几分心中的遗憾,哪怕从此各奔东西。
可毕竟生活并没有这么通情达理,感情的事覆水难收,兜兜转转再久也未必能和真爱狭路相逢。
鸡哥已经很久不参加我们的活动了,老实说我真的有点想他。
后来我问南瓜:“你为什么不喜欢鸡哥啊,连一次试试的机会都不愿给他,他比老空对你用心多了吧。如果你介意他的身高,名模林志玲可是说过,男人的气度不是靠身高来决定的。”
南瓜叹了口气回答我:“我和他都是奉献型的人格,缺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默契,到时候只能相敬如宾地生活多难受。他一吃辣椒就过敏,整个人肿得跟被马蜂蛰了似的,我出门吃饭每次都是无辣不欢的,太委屈他了。我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文艺片,他爱捧着爆米花看动作片,连电影都没法看到一块儿去还怎么一起相处?其实我知道,以上这些不过都是借口,我和鸡哥之间是缺少那种真正来电的感觉,你明白吗?我对他,没有那种非他不可的坚定。”
我点点头,不想明白却明白了,那个让你刻骨铭心的人常常没法陪你走到最后,我们也似乎永远学不会将感动升华成更高级的情绪。
老空之于南瓜,南瓜之于鸡哥,都是这样。
南瓜说,如果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足够喜欢的人,就和我一起手拉手去敬老院养老,抽烟喝酒吃垃圾食品,成为最有个性的老太太,被一群糟老头子捧在手心里。
我脑补了一下这个设定,觉得挺带感的,但仍旧希望这个梦想千万别成真。
——原文载于爱格时尚·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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