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杀手

李青松

一、即草即藤

薇甘菊，非竹非木，即草即藤。

薇甘菊，远看像是北京墙体上蹭蹭乱蹿的长脚的爬山虎，茎细长，或匍匐，或卧行，或攀援。近看像是四合院里的牵牛喇叭花，茎多分枝，披短绒毛，幼茎绿色，老茎淡褐色，具多条肋纹。叶呢，也很有意思，通常都是一对一对的，像是古代奇怪的兵器——戟，先端（底部）渐尖，边缘数个浅波锯齿，两面无毛。茎上部的叶渐小，把位置和能量留给花了。花为白花，头状花序多数，一序含小花四朵，一花苞片四枚，狭长椭圆形，顶端渐尖，部分急尖。顶部的头状花序花先开，依次向下渐开，特别有序，不躁，不乱。花有香气，是那种难以言说的清香，淡淡，不稠，不寡，蜜蜂喜欢光顾。薇甘菊的花蜜味道是不是很特别呢？嘘——！这事还真是不能说。

有人做过定点观测，一平方米面积内，薇甘菊计有头状花序两万至五万余个，含小花八万至二十余万朵，花朵生物量占地上生物量的四成多。薇甘菊瘦果细小椭圆形，亮黑色，底部一圈冠毛。

有趣，乖巧。——怎么能说它是杀手呢？

薇甘菊从花蕾到盛花约五天，开花后再过五天完成授粉，又过五天种子成熟，然后种子散布开始新一轮传播。五五五，三五一十五，一轮接一轮，似乎它的使命就是传播。薇甘菊的种子细小而轻盈，且先端（底部）有冠毛，其实，这就是薇甘菊种子的翅膀，借风力飞翔，也可借水流、动物、昆虫以及人类的活动而远距离传播。

薇甘菊是外来物种。有资料记载，一九一九年，当“五四”运动在北京爆发的时候，薇甘菊也悄悄在香港生根了。薇甘菊是在“自由、民主、科学”的口号声浪中来到中国的吗？封闭已久的中国，一旦打开窗子，呼地一下清新的空气涌进来了，随之苍蝇蚊子飞进来了，薇甘菊也跟着进来了。是怎么来到中国的呢？乘船来的吗？乘飞机来的吗？还是鸟的翅膀上抖落下来的？真是不得而知。

目前，在我国薇甘菊主要分布于北纬二十四度以南的热带地区，如广东、广西、云南、海南的部分地区，台湾部分地区等。每年发生面积约在五十八万亩，在广东珠江三角洲地区、云南德宏州边境地区最为严重。一九八四年，深圳发现薇甘菊，后传播至整个珠江三角洲。广东全省薇甘菊分布面积五十一万亩，深圳、惠州、东莞、珠海均未能幸免。薇甘菊通过攀援缠绕并覆盖附主植物，排除毒素抑制自然植被和作物的生长，阻碍光合作用继而导致附主死亡。薇甘菊对森林生态系统构成了严重威胁。

从现有资料看，除原产地中南美洲各国，薇甘菊已经大踏步侵入印度、孟加拉国、斯里兰卡、泰国、缅甸、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巴布亚新几内亚、美国南部等国家和地区。

一般情况下，在地球上南纬二十四度与北纬二十四度之间的区域薇甘菊都可以尽情生长。国际组织把它列为全球一百种有害生物之一。也就是说，它是上了国际组织的黑名单的。中国国家林业局发布的“全国林业检疫性有害生物名单”中，涉及的十四个有害生物检疫对象里边，有害植物仅有一个，就是薇甘菊。这些年，薇甘菊在中国简直是作恶多端，臭名昭著。人们送给它的，几乎没有什么好词——

欲望横生

邪念勃发

肆无忌惮

荒淫无度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薇甘菊既可有性繁殖，也可无性繁殖。什么意思呢？打个比方，公狗和母狗交配，母狗才能生出小狗。——这叫有性繁殖。可突然有一天，一只母狗没跟公狗交配，生出一只小狗，甚至一只公狗生出一只小狗，这大概就是无性繁殖吧？孙悟空不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吗？从自己头上拔一撮猴毛，噗地吹一口气，亮光一闪，接着一股青烟处猴毛就纷纷变成了小孙悟空。那些小孙悟空个个身手不凡，手持金箍棒，呼呼呼，棒子舞得生风。

薇甘菊就是这么厉害，它不用种子也能繁殖，它茎上的节点，也叫胳肢窝（茎腋）的地方，自身就可以生根，不可阻挡。

薇甘菊幼苗初期，嫩芽若隐若现，头一个月最容易被忽略，因为这时它给人的感觉呆兮兮的，就没什么想法，没什么企图。错了，这正是它储存营养，蓄势待发的阶段。一个月后它的疯狂本性渐渐暴露出来——它的一个节一天就能生长二十厘米。在内伶仃岛，薇甘菊的一个节在一年中所分枝出来的所有节的生长总长度可达一千零七米。故而，西方学者把薇甘菊又翻译成“一分钟生长一英里的草”。说英里不习惯，那就换算一下吧。——换算成公里，公里再换算成米。具体长多长，就清楚了。

薇甘菊，属菊科假泽兰属，又名小花假泽兰，有“植物杀手”之称，原产中美洲和南美洲，引入印度尼西亚时，是作为废弃垃圾场的绿色覆盖植物种植的。但是薇甘菊在印度尼西亚的表现，却是始料未及的。——它随后逸为野生，四处作恶，八方造孽。

起初，印度尼西亚人在巴西观光时发现，薇甘菊绿化废弃垃圾场效果挺好。垃圾场属于不太雅观的地方，破鞋、破衣服、烂袜子、破塑料布、瘪肚子的矿泉水瓶、鱼骨头、粪便……应有尽有，味道也不怎么样。人工清理，费时费力，花钱也不少。薇甘菊一覆盖，不雅观的东西就都遮挡了，有道是：一绿遮百丑啊！

于是，印度尼西亚就乐哈哈地从巴西引进了薇甘菊。

当薇甘菊的狰狞面目暴露出来之后，印度尼西亚人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薇甘菊是怎么进入中国的呢？有人开玩笑说，是从印度尼西亚飞来的。这话还真是有一定道理。印度尼西亚离中国不远，一场风就有可能刮来了，何况薇甘菊有翅膀呢。

除了飞，薇甘菊同人一样，也是可以偷渡、外逃和潜行的。比如，它把自己的种子挂到轮船的货物上，或者包装箱上，轮船到哪里它就到哪里了。货物或包装箱在哪里上岸，它就在哪里上岸了。只要有了阳光、土壤和湿度，生根、开花和蔓延就不是问题了。

二、田野调查手记

因工作关系，我于二

一四年十月间在广东、海南行走时，看到或了解到的薇甘菊危害的一些现场，着实令人吃惊。

○广州市白云区“虎门炮台”周边，薇甘菊汹汹袭来。

当年，林则徐一定没见过这东西，若是见过并知道这东西的危害性的话，依他的性格，会断然拔除并与鸦片一起，投入销烟池中，一股脑烧掉的。

○广州从化区“北回归线标志塔”周边多处发现薇甘菊。向北，向北，再向北。突破北回归线，薇甘菊不费吹灰之力。

○广东江门新会区著名的“小鸟天堂”已有薇甘菊入侵，面积九十五亩。薇甘菊继续向大榕树逼近，像是怀着什么阴谋和企图，无人知。巴金先生的梦中也会有疯狂的薇甘菊闹腾吗？

○广东惠东县白花镇长沥村。沟谷间的香蕉园几乎被薇甘菊全部毁灭。蕉叶如同肮脏的破布，或耷拉着，或横卧地上。香蕉园的主要空间都被薇甘菊占领了。路边的桉树林也遭受薇甘菊缠绕，所幸桉树高大，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被缠死。我相当费力地把一棵树体上紧紧缠绕的薇甘菊斯扯下来，才发现薇甘菊已经把树干勒进去很深的凹槽了，如同木匠的凿子凿过一般。

村头，一户人家的房舍已经被薇甘菊厚厚地覆盖了，拨开薇甘菊，才能找到门框和窗框。灶台和灶口隐约可见。鸡舍和牛棚也爬满了薇甘菊。据一位村民说，那户人家的房主叫黄法通，于去年被迫搬走，另盖房子住了。一只黄狗汪汪叫着，从薇甘菊的叶子后面探出头来。

○广东惠东县城附近。多处果园薇甘菊疯长。荔枝、龙眼、柑橘被薇甘菊缠绕覆盖。一废弃的汽车上全是薇甘菊，已经不见车体轮廓。一木材加工厂的角落，薇甘菊攀墙而入，进入院落后，呈扇面摊开四处蔓延。

西枝江公园。薇甘菊从江边上岸，越过铁栅栏，夹杂于绿篱丛中花卉丛中，蓄势待发。我和广东省森防站长谢伟忠等人用力去拔，结果越拔越多。糟糕的是，薇甘菊的根，根本拔不出来，拔的都是“半截子”的茎。不拔不知道，一拔才知晓，除治薇甘菊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因为要想找到它的根，确实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广东博罗县罗阳镇梅花村。村民李太光承包的三十亩龙眼树被薇甘菊覆盖。起初，李太光用药治了一次，薇甘菊都蔫了。李太光以为薇甘菊都死了，挺高兴。哪知，转年更厉害了。还想接着除治，一算成本，买药钱，加上人工防治费，得赔本，何况，即使收了龙眼也卖不上好价钱，便索性放弃不管了。

薇甘菊欢喜无比。疯长。

离李太光承包的果园不远，翻过一座小山，是一片香蕉园。我们站在山顶向下一望，惨不忍睹，香蕉全部被薇甘菊覆盖。肃杀之气，令人有些恐怖。

○广东博罗县龙华镇旭日村。乌榄树古树群附近。薇甘菊疯长，芭茅和野草上薇甘菊蔓延，并向村中的一座废弃的古建筑群落挺进。虽然村民已经除治过一次，但薇甘菊又卷土重来，气势汹汹。旭日村先辈陈瑞是一位富豪，别名“陈百万”。于乾隆二十九年建造了矩形格局的豪宅，如今人去宅空，杂草丛生，正好给薇甘菊留下可乘之机。

在门口偶遇一位老者，自称是“陈百万”的后人。问其年龄，他哇呀哇呀说了半天，我们不知所云。他见我们懵懂的表情，就哇啦一句“卢沟桥啦！”。我们一下听明白了——七十七岁啊！

我们把从乌榄树上撕扯下来薇甘菊放在他的眼前，问他认识这东西吗？他摇摇头，摆摆手。

○深圳大鹏新区坝光水库附近。一台湾人租赁的果园哀歌遍野。园中的荔枝、龙眼全部被薇甘菊绞杀覆盖。那果园原本是一座庄园，有餐饮，有泳池，有娱乐设施。这里一度宾客云集，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想不到的是，薇甘菊的入侵，把那位台湾人的田园梦彻底撹没了。他一气之下，再也没有露面。平时只有一个看门人和一只狗在那里。

○深圳蓝田港。周边山体林间爬满薇甘菊。

○高速路全坑加油站。周边树林、山坡、沟渠爬满薇甘菊。一来自河南驻马店打工者正在给罗汉松浇水，我们手指树上的薇甘菊，问他认识吗？他说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他说，你们要是买罗汉松，他可以叫他的老板过来谈价钱。他放下喷着水的水管子，拿出手机说。我们说，不买不买，你要把那东西拔一拔，那是薇甘菊，有害的植物。

他看看树上的薇甘菊，神情茫然。

○深圳莲花山森林公园。邓小平大步奔走的雕像附近。数棵桉树上爬满薇甘菊。这里被除治多次，薇甘菊残余仍顽强地占据这里，争夺林中空间。

○海南文昌县东路镇皇冠木材场。场内堆放的是巨木——坤甸木。巨木之上爬满薇甘菊。木头缝隙间，树皮碎屑里也长出薇甘菊。还有一些野性发作，乌乌泱泱地爬上栅栏，奔隔壁大院去了。隔壁是镇政府。看来，薇甘菊是要跟镇政府叫板了。

据说，这些坤甸木是从马来西亚进口的。在东南亚，坤甸木的分布很普遍，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越南、老挝、泰国、缅甸都生长坤甸木。

文昌人盖房子做船都喜欢用这种木头。坤甸木耐腐蚀，不怕水泡，风吹雨淋也不开裂，也不变形。

当地人告诉我，在海南凡是堆放坤甸木的地方，必有薇甘菊生长蔓延。此语引起我的警觉：坤甸木是不是携带薇甘菊的种子？口岸检疫了吗？

○海南文昌县湖美村。这里是著名的文昌鸡故乡，家家都有许多鸡笼，每个鸡笼里都蹲着许多黄色羽毛的鸡正在育肥（出栏前一个月让鸡长膘）。进笼育肥之前，鸡是散放的。湖美村多榕树椰子树棕榈树，龙眼树和柑橘树也不少。鸡在树下觅昆虫，食榕籽，追啄嬉戏。文昌鸡的个体都不大，翅短脚矮，身圆股平。文昌鸡的传统吃法，是把鸡做成白斩鸡，也叫白切鸡，蘸蒜蓉佐食，味道鲜美嫩滑。这道菜在广东珠三角、香港及东南亚一带备受推崇，名气颇盛。糟糕的是，文昌鸡的原产地之一，湖美村正在遭受薇甘菊的侵害。村中薇甘菊到处疯长。椰子树、棕榈树、龙眼、柑橘等树木上爬满了薇甘菊。甚至，珍贵的花梨木上也有薇甘菊缠绕了。在一农户门前，我们看到那些花梨木都是用钢筋栅栏围着的。也就是说，贼人要想偷走花梨木，必须先据掉钢筋栅栏。可是，花梨木的主人想不到的是，另一个贼——薇甘菊已经攀越钢筋栅栏，把一棵花梨木死死缠住了。

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那棵花梨木就会慢慢窒息而死。当我们把薇甘菊危害性告诉花梨木的主人时，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心想，你们是不是打这棵花梨木主意呢？

○海南临高县多文镇头龙村。全村几乎所有的甘蔗地都被薇甘菊占领了。甘蔗遭到毁灭性打击，薇甘菊在甘蔗地里疯长。一打问，甘蔗地都是撂荒地，农民种甘蔗赚不到钱，就干脆不管不问了，任由薇甘菊糟蹋。当地有一家糖厂，过去都是收购当地农民的甘蔗榨糖，甘蔗的价格也还不错。但这几年糖价下跌，甘蔗的价也跟着下跌了。糖厂资金链条出现问题，负债累累，拿不出现金收购甘蔗了，就只好给农民打白条，已经打了三年白条。蔗农家家都有一把白条，农民开始怀疑糖厂的信誉，失去了耐性，干脆就不种甘蔗了，已经种了的也不再管理不收割了，把水牛和山羊赶进去放牧了。

薇甘菊疯长。老牛和山羊进去吃甘蔗都很难找到空地儿，下嘴都挺费劲的呢。

我们站在地头观察，看牛是不是吃薇甘菊，观察了半天，也未见老牛吃一口，吃的都是甘蔗。

甘蔗地里牛是水牛，巨大的犄角盘在头顶，尖尖上挑着一绺薇甘菊。贪吃的水牛咯吱咯吱嚼着甘蔗，对于我们的到来并不理会。

那头水牛瞟肥体壮，毛色亮闪闪。

在广东、海南等地行走时，一个现象引起我的注意——精耕细作的土地上薇甘菊难以立足。生态系统稳定的森林中也没有薇甘菊的生存空间。这倒令我思考一个问题，即：人不用心思的地方，或者说，懒得用心思的地方正是薇甘菊疯狂的地方。——这是什么原因呢？

三、薇甘菊探源

薇甘菊故乡在巴西的乡村。事实上，也不光是巴西，阿根廷、哥伦比亚……整个中美洲和南美洲都是它的故乡。马拉多纳家的庭院里种薇甘菊了吗？没见媒体报道过，即便种植了，也被那些二五眼的记者忽略了。他们只盯着马拉多纳脚下那个球了，只盯着马拉多纳是不是吸毒了。

薇甘菊出身很苦，家庭也没有什么背景，生长环境也很糟糕。它本来乖巧，温顺，常常羞涩脸红。但是，成为杀手之后，却心毒手狠，出手无声。

世界上本无天生的英雄，也就本无天生的杀手。做杀手首先要杀掉自己内心的胆怯，要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一切考虑好之后，用什么杀，杀人的工具藏在哪儿是个问题。荆轲是杀手，武器藏在图里，图穷匕见。杀手也不一定都是侠肝义胆之士，汪精卫是杀手，自己也被杀手追杀，险些丧命。汪精卫后来做了汉奸，源于内心的恐惧和惜命。他后来是被国人的唾沫淹死的。他其实是个软骨头。安重根是杀手，叭叭叭，三枪就让伊藤博文毙命。俄式尖顶的哈尔滨火车站，因那三声清脆的枪声而驰名中外。安重根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用的是勃朗宁手枪。开完枪后，他还吹了吹枪口上的硝烟，动作特别优雅、绅士。

炸药、手枪、匕首、石头、木棍、甚至赤手空拳……都有可能是杀手的武器。杀手要动作麻利，要快，要冷不防就出手。美国西部大片的杀手都是快枪手，枪出套，人倒地。手指插在扳机洞里，唰唰唰——！把枪耍几圈，然后插进枪套，再说事儿。——这都是有套路的。

一个好的杀手，不是怎么杀，而是等待时机什么时间杀。杀手的最高境界是静，是静中之动。静的过程就是寻找时机的过程，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这些时间的静，就是大动。出手之前，杀手的内心波澜壮阔。

当杀手都是有原因的。或者为了复仇，或者为了政治信仰，或者为了谋生，就是干这个的，靠杀人吃饭。海明威有篇小说叫《杀手》，那两个杀手就是职业杀手。那天，两个杀手走进餐馆点菜，眼睛却望着窗外。

薇甘菊成为杀手也是有原因的。离开故乡后，它忽然发现，自己周围的敌人不见了，也就是要杀它的杀手不见了，没影了。呃，原来它们也忙着呢，没有跟过来。——失去了制约的感觉真好。不知不觉间，它就开始恣意妄为了，开始做坏事了。

绝对的权力产生绝对的腐败，绝对的自由产生绝对的杀手。

一簇一簇的薇甘菊就把别的植物地盘全部占领了。那些植物在薇甘菊毒汁的作用下，叶子就变黄了，就变褐了，就变黑了，就死了。加上一两场秋雨，就全烂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什么是适者？适者就是禁得起被杀，又懂得去杀的生物。

恐龙没有天敌，结果绝种了。原产毛里求斯的渡渡鸟，因为生活在没有天敌的小岛上，长得又大又胖，飞不起来了，翅膀失去意义。欧洲人登岛后，它们一一被杀，架在火上烤，滋滋冒油，全进了欧洲人的肚子。这会儿，谁还见到过渡渡鸟？

多少土著民族，原来在自己地域上生活得好好的，外面的人跟他们一接触，他们就大量死亡。什么原因呢？外来的疾病、细菌把他们害了。

生物的进化需要竞争，而竞争就必然产生杀手呢。

四、有翅膀的种子

薇甘菊种子丰沛，饱满，每一粒都是传奇。

有专家通过数学公式计算，一粒薇甘菊种子，五年繁殖的薇甘菊数量可以达到若干若干兆株，甚至还多。我数学不行，对若干若干兆没有概念，一片模糊。他略停了停说，这么讲吧——若干若干兆株薇甘菊不仅足以播种整个地球表面，甚至可以覆盖太阳系所有行星，哪怕每株薇甘菊仅占一平方尺空间，其他任何植物也无立锥之地。何况，薇甘菊还可以无性繁殖，通过根茎传播。

——好家伙！

看，种子在我们的视野中凭借风力直上青云。

成熟的季节一到，薇甘菊的种子如同青春期的少女一般，就开始骚动不安了。如果成簇成片地飘然坠地，委实可惜，它们的目标是远方。远方在哪里？远方在前面，远方在不可知的地方。风骤起，种子展开翅膀，哗哗向着远方飞翔。

张开翅膀，随风飘逸是薇甘菊种子的特性。

不要说狂风，即便轻风微拂也足以让薇甘菊种子御风远航。

科学家能够准确计算出宇航船如何进入轨道的数据，无论航程多远，总能计算出它的运行轨迹。然而，谁能计算出薇甘菊种子的航程，计算出它最终的落脚点呢？没有。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因为种子传播的过程从来就充满着不确定性。

小时候，农村的孩子们都玩过这样的游戏——用蒲公英的种子，来预测爸爸妈妈是否还要他们。轻轻吹一口，如果一口气把种子全部吹走了，就表明爸爸妈妈不会再要自己了；如果还有一些没吹走，就表明爸爸妈妈还要自己。

蹲在荒草连天的原野上，双手托着下巴，傻傻地看蒲公英种子在空中飞翔的情景，饶有趣味。

“加拿大飞蓬从北美能够传入欧洲，在于风将种子吹越了大西洋。”——这话好像是林肯说的，作为政治家，林肯何时对种子感兴趣了，并且观察细致入微？这个我还真是无从考证，但我知道在林肯所在国家，有一个叫梭罗的人，继《瓦尔登湖》之后，又写出了一部伟大的作品。那部作品的名字叫《种子的信仰》。梭罗在这部作品中对种子有着详尽的描述。“种子犹如轻盈的精灵，即便无风，那些种子若不在空中千兜百转，绝然不会翩然落地。遇上强风，更是尘埃般御风而行——就像印第安人所说的小蠓虫，须臾间不知所踪。”

梭罗写道：“哪怕遇到丝毫震动，有些种子亦会落地，有些却高挂在纤细的树梢，久久悠荡，不肯下来，似乎在等待春风的最后邀请。”他曾经突发奇想，如果冬春两季多风季节，在他的家乡康科德的任何地方的空中架起一张大网，每天该能捕捉到多少凌空飘舞的种子啊！

土著印第安人就是通过蓟草判断天气的。一旦蓟草大量云集海面上空，预示一场狂风即将来临。尽管天空没有一丝风，每当印第安人看到蓟草冠毛颤动，树林里叶片乱抖，就会即刻把马群牛群羊群赶往避风处躲避起来。

可谓观草知天象呀。

长着翅膀的薇甘菊种子，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呢？

忽然，我想到英国史学家贡布里希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什么呢？他说：“二十世纪的最大特征，就是世界人口繁殖增长的可怕速度。这是个大灾难，是一场大祸。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此如何是好。”

我尚不清除薇甘菊种子究竟能跋涉多远，飞跃多高，但它飘过大西洋，飘过太平洋，迅速侵入亚洲和世界各地适生地区是完全有可能的。我相信，比蒲公英种子还轻盈的薇甘菊种子飞跃千山万岭实在不费吹灰之力。——它能！

事实上，它已经来了，说来就来了。

或许，你已经酣然入睡，而薇甘菊种子正在路上，奔波不歇。

五、内伶仃岛的噩梦

在中国，香港是薇甘菊最早的落脚点，继而传入深圳，继而传入东莞，继而传入广州。跳过深圳和东莞不说，广州的薇甘菊是怎样传入的呢？话说一队工人架设高压线，从东莞一路向广州挺进。架线师傅在高压线上行走如猿猴般敏捷。或空中，或地面；或涉水，或穿越森林；或横跨农田，或跨过果园。当他们来到广州东郊时，一位工人感觉裤管里的腿有些痒痒，便跺了一下脚，裤管上的几粒细小的种子便落在了地上。刚好那片地的土壤湿乎乎的，薇甘菊便迅速生根了。仅仅跺了一下脚，薇甘菊就这样从东莞传到了广州。

有人开玩笑说，广州的麻烦是一脚跺出来的。

然而，广州的麻烦同内伶仃岛的麻烦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薇甘菊在内伶仃岛编织了一个巨大的“天罗地网”。岛上的动物和植物，就是那张网要捕获的“鱼”。

那张网网住了白桂木，网住了刺葵，网住了常绿阔叶林，网住了灌丛，网住了草地。

疏林树木，林缘木被薇甘菊缠绕，枝枯，茎枯，生态系统呈现逆行演替趋势，一片凄惨的景象。鸟群鲜有光顾了，猕猴惶惶逃之了。

内伶仃岛原名零丁山或伶仃山，位于珠江口伶仃洋东侧，地处深圳、珠海、香港、澳门四座城市中间。它因文天祥《过伶仃洋》“伶仃洋里叹伶仃”而闻名遐迩。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内伶仃岛是一座孤悬海外的孤岛。从空中看，内伶仃岛形状既像龟，又像鱼。屿东距香港九公里，西距珠海三十公里，北距深圳蛇口十七公里，面积五百五十四公顷，涨潮时四百八十公顷，面积比钓鱼岛大了一百一十六公顷。有人说它是蛇岛，有人说它是猴岛。

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年代，内伶仃岛是海防前哨，岛上是有驻军的。如今，岛上的防空洞、掩体、碉堡等废弃建筑已经被薇甘菊全部覆盖。松树本来是岛上的主要植物，但由于前些年松材线虫病的入侵，松树被迫全部砍光了。留下来的都是以常绿阔叶林为主的天然次生林，比如榕树、木麻黄、朴树、相思树、菠萝蜜等，还有灌木，能叫上名字的有玉叶金花、九里香、首冠藤、酸藤果、拔契、蛇葡萄等。然而，薇甘菊上岛之后，这些常绿的阔叶乔木和灌木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薇甘菊是一种灾难性的植物，它们缠绕着那些树木的躯干，并释放出毒汁，使树木吸收不到阳光或中毒窒息而枯死。岛上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香蕉、荔枝、龙眼和野生橘都被薇甘菊覆盖绞杀，使得猕猴、穿山甲、松鼠和野兔的生存一度成为问题。岛上的野生动物，不得不泅渡过海四处寻找食物，以致闯入居民家中厨房大吃大喝，干出惹是生非的勾当。

内伶仃岛上有猕猴十六群一千二百余只，活动范围遍布岛上各个角落。岛上猕猴虽然很多，但掌控岛上生态链条顶端控制器的却不是猕猴，而是蟒蛇。岛上每年自然死亡四十只老弱病残猕猴，新生猕猴六十只左右，种群一直稳定。有人好奇，每年死亡那四十只猕猴的尸体哪儿去了？被蟒蛇吞肚子里去了。正是有了这些蟒蛇，所以内伶仃岛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瘟疫及其传染病。自然界真是奇妙。人参上火，人参头降火；椰子肉上火，椰子水降火；莲子上火，莲子芯降火。上火还是降火，自身的平衡靠自己拿捏。生在热带的椰子，应该性热，它的水反而最寒；生在沙漠的仙人掌应该性燥，它的花反而清凉。——其实，自然法则就两个字。哪两个字呢？平衡。

物无美恶，过则为灾。过多，是灾；过少，也是灾。洪涝，是灾；干旱，也是灾。多与少，是度的问题，适度，就是平衡，过了度，就会失衡，就会演变成灾害。体壮为健，心怡为康。生命在于运动，但运动过量，也会损伤健康。

休要繁絮，还说内伶仃岛。在岛上，除了蟒蛇，岛上的眼镜蛇、竹叶青、金环蛇、银环蛇等剧毒蛇类的分布也十分广泛。可以说，霸道横行。蛇群的蛮霸对于岛上猕猴种群来说并非坏事。老弱病残的猕猴进了蛇腹，生存下来的都是强者。所以，岛上猕猴种群的兴旺，在很大程度上应当归功于蟒蛇和蛇。

猕猴是内伶仃岛上的标志性动物，它的生态学特征是独特的，不可替代的。猕猴栖息活动能够清晰地反映内伶仃岛上生态系统的完整性。然而，这一切因为薇甘菊的侵入而被打破了。

薇甘菊的身上有一股晦暗的阴气。薇甘菊是可怕的，哪里出现薇甘菊，哪里就会有噩梦降临。薇甘菊在生态系统中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呢？须臾不可或缺吗

不是。生态系统中不是必须有它。它制造的麻烦和灾难远远大于它的益处。

内伶仃岛上生态系统的演替发生了可怕的逆转。在这个世界上，当善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恶是如此的蛮横。

六、疯狂的原因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薇甘菊猖狂总是有原因的。

薇甘菊一旦侵入，就会给当地植被造成严重危害和巨大损失。薇甘菊主要危害农作物及天然次生林和人工林，对所有乔木灌木几乎都能造成危害，对低郁闭度的林分危害尤为严重。

不妨探寻一下薇甘菊猖獗的原因。国家森防总站专家常国彬多年从事薇甘菊防治研究，他把原因归纳为四条——

一曰生存能力强。薇甘菊好湿喜光，除了对土壤湿度有一定要求外，对土壤肥力、酸碱度等要求均不高，大量生长于洼地、水沟边、路旁、菜地和弃耕地，也常成片生长于海岸滩涂、红树林林缘滩地、公园、苗圃、果园、茶园，林缘及疏林地，适生环境广泛。薇甘菊的种子量大，节与节之间都能生根，叶腋也可长出新枝，生命力极强。二曰制约因子少。在原产地中南美洲，薇甘菊并不造成严重危害。薇甘菊与环境因子、生物因子之间建立了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稳定关系。在南美洲，有多达一百六十种昆虫和菌类作为天敌控制薇甘菊生长量，使其难以形成危害。一旦侵入新的地区，薇甘菊没有了天敌，失去了有效控制它的因子，短期内，生态系统平衡又不能很快建立起来，这就给薇甘菊的疯狂提供了机会。三曰扩散途径多。薇甘菊有自然和人为扩散两种方式，且二者常相互关联而演变出多种途径。薇甘菊的自然扩散就是种子随风和水流等扩散，而人为扩散则是通过运输以及人为活动等携带扩散。薇甘菊从原产地南美洲到亚洲的远距离扩散，完全可能是人为因素造成的。当薇甘菊定居之后，所产生的大量种子就为其自然扩散提供了充分的种源。四曰管理强度低。在我国，成片薇甘菊常见于被破坏的林地边缘、荒弃的农田，疏于管理的果园、茶园、苗圃、水库和沟渠和河道两侧。这些地方管理缺失或强度不够，放之任之的情况普遍，久而久之，薇甘菊便逐步泛滥成灾。

四条，就这四条，干巴巴的四条。

虽然有些枯燥和生涩，但常国彬归纳的非常准确。说一千，道一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失去了天敌的制约，于是，它就疯狂了，它就泛滥了。

在印度和印度尼西亚，薇甘菊给茶园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在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由于薇甘菊的覆盖，橡胶树种子萌芽降低百分之二十七，橡胶产量在早期减产百分之二十九。在萨摩亚，由于薇甘菊入侵，使得椰子林抛荒，成年面包树死亡。

光是在广东珠江三角洲一带，每年因薇甘菊泛滥所造成的生态损失在八亿元以上。给南方诸省造成的生态损失是多少呢？这个数字恐怕更是巨大了。

——就不用我说了吧。

七、大鹏的尴尬

薇甘菊在深圳的情形如何？——让我们把目光投向深圳。

“薇甘菊的清理工作，就像割韭菜一样，刚割完又长出来了。

在深圳大鹏新区一处薇甘菊疫点，当地森防人员告诉我：“薇甘菊的种子一旦落户一个地方，只要这个地方人流稀少，就给它提供了生长空间，它就疯狂地扎根生长。就算铲除它的根茎，也难以将它完全清除。”当地森防人员不无苦笑的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大鹏新区发动了一场剿杀薇甘菊歼灭战。二

一二年十一月，大鹏新区在薇甘菊开花结果前，组织发动辖区居民在新区境内对薇甘菊进行人工清除。新区财政专门拿出一笔款子，干这件事情。

“收购薇甘菊，每斤五元”——大鹏新区对外发出告示后，居民积极响应。

大鹏新区有薇甘菊分布面积四万余亩，严重威胁到当地森林和生态安全。大鹏半岛位于深圳市最东边，与惠州相连与香港隔海相望，面积占深圳的六分之一。大鹏半岛有着完整的生态系统，生物多样性也很丰富，森林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七十六，是难得的一块绿色宝石。然而，不幸的是，这里的生态系统正在因为薇甘菊的入侵而失去平衡。——半岛四成的区域已经出现了薇甘菊的身影。

在观音山的后山山脚向山上望去，就可以看到正在开花的薇甘菊。在山脚下和山腰间像是刚刚下过一场恶雪，凶暴的白色覆盖了翠滴滴的绿色，暗哑无声，甚至连一只小鸟都未见光顾。真是令人心里恐慌呢。

眼下，正是薇甘菊开花的盛期，采摘一斤薇甘菊能卖五元钱，这可比种菜划算多了，省略了中间一切劳作过程，只采摘回来就能变成钞票。啊呀呀，那薇甘菊漫山遍野都是呢，采吧，摘吧，剪吧，割吧，薅吧，除吧……弄到篮子里就是钞票。以前，政府每年都派人来喷药，但都除不干净。现在，采摘薇甘菊可以卖钱了，居民清除薇甘菊的劲头极足，大人小孩齐出动，农田、菜地、山林、道路两旁、水库周围，四处去采摘薇甘菊，少的人家一次能采几百斤，多的人家能采上千斤。仅仅五天时间，各收购点收购到薇甘菊就超过四百多万斤。这就意味着大鹏新区财政要耗资二千多万元。大鹏新区叫苦不迭，老百姓却满心欢喜，采摘薇甘菊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居民不仅在大鹏新区境内采摘，还跑到临近区县采摘薇甘菊。大鹏新区发现问题后，就在本区出境要道设关卡，拦截出境采摘人员，并明令各收购点非大鹏新区薇甘菊不得收购。

但是，薇甘菊并未贴着标签，哪个是大鹏新区的，哪个是非大鹏新区的根本无法识别。无奈，大鹏新区又贴出告示，进一步明确收购薇甘菊分为三个等级。一等级为连带完整根头部、藤长至一米，带叶，头尾捆扎，无杂草和杂物，每公斤十元；二等级是连带完整根头部含藤、花、叶，藤长一米以上，并头尾捆扎，无杂草、杂物，每公斤五元；三等级为无断根，藤、花、叶基本完整，无杂草、杂物，每公斤两元五角。当地负责人说，居民送来的薇甘菊大部分只达到了三等的标准，鲜见一等和二等的薇甘菊。在短期利益的驱使下，居民获利心切，光顾把地表面的叶子、爬藤甚至其他植物都抓挠来了，却把最应该铲除的根留在地下了。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万万不能。问题是，花了钱，也没有解决问题。这就让花钱的人心里有些堵得慌，有点那个了。哪个？唉，还是不要说破吧。

有人建议，收购政策应该调整，重点收购根茎及地面半米以下部分，价格可以提高到每公斤三十元。他还建议，居民所交的根茎需附带拔除后位置的数码照片，并注明拔除薇甘菊地点位置及范围，所注明的位置范围由政府有关部门即时派人去核实后建档。这样一块地儿一块地儿地拔除，一个点一个点地根治，也许会收到一定的效果。

民间还真是有琢磨事儿的人。这建议很快被部分采纳了。

看来，薇甘菊除治的关键是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好。否则，就会往返徒劳，白忙活一场。

薇甘菊带来的麻烦岂止是花钱呀。

深圳大鹏新区的薇甘菊防治主要采用人工持续清除、特定除草剂化学防治和生物防治等方法。深圳森防站郭强说，化学除治方法收效快，作用明显，但效果受到环境、天气、施药时间、施药方式等诸多因素影响，容易产生药害，而且还会对其他植物、土壤及环境造成一定负面影响。有些化学除草剂喷施时靶标性不强，薇甘菊被灭了，薇甘菊旁边别的植物也被灭了。有的过量施用还会造成土壤板结，苔藓或菌类的灭绝。所以，化学除治的施用范围应尽量避开敏感植物，比如叶榕、野苎麻、马缨丹等乔木和灌木及其他菊科、十字花科、禾本科植物等。万万不能施用于农田、苗圃、花卉、菜地，也不能施用于高尔夫球场，湖泊、流溪和池塘。

郭强的话是有所指的。

去年，在除治薇甘菊时因施用化学除草剂用药过量，一家防治公司吃了一场官司。那家防治公司承包了一片荔枝园的薇甘菊除治，结果刚刚打完药，就下了一场雨，雨水把树上的药都冲下去了。白忙活一场不说，附近菜农用水沟里的水浇菜，还导致那些青菜中毒，打蔫，枯黄，烂掉。有关方面一调查，不是药的问题，是操作时没有按照规程配比，浓度太高了，而恰恰又赶上一场雨捣乱，就摊上了这场官司。

法院判决结果：防治公司赔偿菜农十三万元。

如果说人工除治和化学方法除治是治标的话，那么生物防控方法

就是治本的了。生物防控方法主要是指对生物群落进行改造，引入能够遏制薇甘菊生长的生物，削弱它的疯狂势头，使其虽然存活但不构成灾害。此法适用于林地、缓坡地、丢弃地。

郭强说，薇甘菊人工除治的最佳时间是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时间，因为这个时间是薇甘菊开花的季节，在这时容易发现哪里有薇甘菊，赶在种子成熟之前除治可以有效控制薇甘菊的再传播。郭强说，人工除治的优点是安全、快速。缺点是必须投入大量的时间及人力，且需要连续清除，清除过程中容易折断根茎导致薇甘菊再次生根。清除应尽可能连根拔除，关键是清除根部，而且人工清除后应将薇甘菊的茎、根，集中起来统一烧掉，不让它有复生的可能。管住细节，不得随意堆放。防止意想不到的无端传播。

大鹏新区各个收购点的薇甘菊堆积如山，正准备集中烧掉呢。

然而，剿杀薇甘菊是一场持久的战争。有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故事并未停歇，一切刚刚开始。

八、口岸消息

近年来，薇甘菊潜入境内的消息不时闪烁。

一一年十月五日

，秦皇岛出入境检验局从一批进口巴西大豆中，截获了国家禁止入境的检疫危险性杂草种子薇甘菊。这是河北省口岸首次截获。从纬度来看，秦皇岛不可能生长薇甘菊，但秦皇岛入境的薇甘菊，就可能随着货物辗转到南方，在南方某地生根蔓延。

检疫无小事。东北有句俗话：针鼻儿大的窟窿，斗大的风。意思是说，小漏洞，可能导致大灾祸。对于检疫来说，该检疫的必须检疫，没有例外。

一二年四月十九日

，广西防城港检验检疫局从一批来自巴西的进口转基因大豆中，检出薇甘菊杂草籽。有关方面立即对这批大豆做了无害化处理。在哪里发现问题，就在哪里就地处置了，不给薇甘菊喘息的机会。广西的陆川、北流、博白等三个县，已经发生薇甘菊疫情，涉及十四个乡镇，七十一个村级疫点。

人往高处走，财往利处聚。广东沿海及珠江三角洲是中国最富庶的地方，薇甘菊图谋已久。汕头陆云口岸频繁截获薇甘菊杂草籽。光是龙湖口岸二

一二年就有六次。从什么货物中检验出来的呢？主要是装载晶片、电感器、钢线、绝缘漆、聚丙烯、化纤布等货物的集装箱里，还有入境货物的外包装、纸卡板、木托盘等辅助材料的缝隙中夹杂着薇甘菊杂草籽。二

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汕头检验检疫局在国集码头对一批加拿大木板材实施检疫时，检出杂草籽。经鉴定，此杂草籽为薇甘菊。

据口岸检疫人员介绍，那些货物多数来自日本、马来西亚、菲律宾、香港和台湾等东南亚国家和地区。发运到汕头陆运口岸的货物大都在香港仓储堆积过。货商为节约成本，反复使用木托盘、纸卡板等辅助材料，并随集装箱运输往返于世界各地，携带薇甘菊草籽，交叉感染，远距离传播的可能性极大。

一三年，广东省入境口岸共截获薇甘菊三十二次，全部是种子。从大豆、木薯片、松木板、铁杉木板等粮食或木板中截获八次，从装有涤纶布、电容器、铜丝、液晶显示屏、三极管、激光头和集成块等产品的集装箱中截获二十四次。货物来源为巴西、加拿大、日本、菲律宾、印度、印度尼西亚、新西兰、越南、泰国、中国台湾、中国香港等国家和地区。有关部门对检出薇甘菊的大豆、木薯片进行了定点加工，并对下脚料进行了销毁。对检出薇甘菊的集装箱进行了清洁和无害化处理，对薇甘菊种子集中收集，销毁。

口岸是国与国的通道关卡，能够截获的薇甘菊也仅仅是九牛一毛。漫长的边境线上，薇甘菊要想偷渡、潜入简直易如反掌。

就说云南德宏州吧。德宏州地处我国西南边陲，云南省西部，所辖的芒市、盈江、陇川、瑞丽、畹町均与缅甸接壤，国境线长达五百多公里，占整个中缅边界线的四分之一。德宏现有瑞丽、畹町、盈江、章风四个口岸。有九条公路通往缅甸，有二十八个渡口与缅甸对应，有六十四条乡间小路两方边民往来，有一条国际通信电缆和九条输电线路直通缅甸。德宏州沿边有二十四个乡镇六百多个村寨与缅甸山水相连。有二十二个边民互市点，赶圩之日，摩肩接踵，边贸兴隆。

我与几位朋友在瑞丽口岸边墙根上行走时，看到所谓的墙其实就是象征性的稀疏的铁栅栏。边民双手一拉，就拉出一个空隙，人一弯腰就钻过去了。两边的猪、鸡、鸭、猫、狗……自由的出入，空中的鸟自由地飞翔。那边就是缅甸，某些地方的薇甘菊疯长，甚至翻过铁栅栏，向中国境内悄悄挺进。

何况，谁能说那些家畜家禽及其飞鸟的身上没有薇甘菊的籽粒，谁能说它们的粪便里就没有秘密啊！

所谓边境线，有些地方仅为一条小水沟，一个田埂，甚至有的地方压根儿就无明显的“线”——“一寨两国”、“一家两国”、一株薇甘菊占据两国地面的现象比比皆是。在缅甸，根本就没有有害生物和无害生物一说，对薇甘菊从不除治，甚至还常被大量用于军营、战壕、单兵掩体的覆盖物。故此，缅甸边民又把薇甘菊称为“山兵藤”。

OOO

年，薇甘菊从缅甸传入瑞丽。起初

当地人只是将长势郁郁葱葱开着白花的薇甘菊视为一种寻常杂草，便没把它当回事。后来发现，成片成片的甘蔗林、柠檬林、香蕉园、咖啡园被这种叫不上名字的似藤似草的植物覆盖成了山丘，造成三成至五成的减产，甚至绝收。农民着急了，扯下几根这种似藤似草的东西就去找专家鉴定。

经专家鉴定才知道，那种似藤似草的植物，就是“植物杀手”——薇甘菊。这时，薇甘菊已在瑞丽蔓延十万亩了。专家们惊出一身冷汗。

具体是怎么传进来呢？至今无人能说清楚，也不可能说清楚。

离中缅边境不远处，一位头戴斗笠蹲在地上吸水烟袋的老人回忆，上世纪八十年代，对面邻国缅甸种植了大量薇甘菊，用来掩护兵营和军事工事，遮盖防空洞和炮位。“那东西疯长，把哨所和哨所附近的菜田和果园都盖上了。站在这边的山上往那边看，清清楚楚。我当时就寻思，那东西会不会跑到我们这边来呀？”。

那位老人的话，一语成谶。

薇甘菊没有国籍，也没有血液和肤色之分，极其轻巧且长有翅膀的薇甘菊种子飞入瑞丽是绝对可能的。这不，说来就来了。挡都挡不住。

瑞丽有了薇甘菊后就向整个德宏州蔓延，先攀援后覆盖，用绞杀和分泌毒汁的手段，造成成片成片树木死亡。薇甘菊来势凶猛，眼下正以德宏为据点迅速向保山、临沧等八个周边州市的三十个县蔓延。

必须清醒地看到，薇甘菊给我国南方一些地区生态状况造成的重大改变，负面影响不但深远，且在一定程度上再也不可逆转。更重要的是，它们的侵害还在继续之中。肆意妄为，势如破竹。薇甘菊要建立自己的帝国吗

这是一位老农的哀求：“哦，老天，求求你们让那些该死的薇甘菊停下来吧！”

九、外来有害生物黑名单

其实，外来生物无所不在。玉米是吧？红薯是吧？小菠菜是吧？西红柿是吧？狮子是吧？犀牛是吧？洋槐是吧？桉树是吧？……是，统统都是。但是，没有人说它们是有害生物，反而，我们从它们那里获得了益处。就说玉米和红薯吧，在今天中国人的餐桌上，它们是那样受到青睐。这些东西，或者是张骞出使西域的成果，或者是西方传教士来中国传教时带来的，或者是民间贸易的产物，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搞来的。

薇甘菊并不是入侵中国的唯一物种。福寿螺、食人鲳、水葫芦、美国白蛾，等等，外来生物在中国作恶的事件屡屡见诸报端。北京的餐馆曾经有人食用了福寿螺，产生了疾病，致使餐馆老板被告上法庭。正常情况下，福寿螺有水才能繁殖，但福寿螺在干旱的季节可以在泥中度过六至八个月的时间，即便泥中、土壤中没有水照样可以存活，遇到洪水或灌溉又能活跃起来，因此它的生态适应能力非常强。

水葫芦又叫凤眼莲，它的原产地是巴西。最初引进来就两个目的，一曰当观赏植物，因为它紫色的花特别令人赏心悦目；二曰给猪当饲料，它的生物量大。想不到的是，水葫芦的密闭度强，长满了水葫芦的水体就甭想长别的了。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水葫芦就像给水面罩上了一个毯子，阳光照射不到水里，水面缺乏光照，水中缺氧，慢慢地，水葫芦疯长的水域，其他水生植物就全部灭绝了。滇池就遭受过这样的生态灾难。

广西柳江是珠江的重要支流。夏季，清澈凉爽的江水每天都会吸引众多市民游泳消暑。而令人想不到是，柳江的江中突然有一天出现了鱼咬人，鱼咬狗的事件，引发了许多人的恐慌。这种咬人的鱼叫食人鲳，也叫食人鱼。

食人鲳是文雅的叫法，叫食人鱼更通俗，我们还是叫它食人鱼吧。食人鱼，原产南美洲。长着像剃刀一样锋利的锯形牙齿，喜群居，是天生的杀手。据说，食人鱼能轻易咬断钢造的鱼钩，至于人的手指就更不在话下了。它们猎食一切可以移动的生物，将它们顷刻间撕成碎片，继而分食干净。在南美洲，一群食人鱼可以在十分钟内将一头误入河里的活牛吃得仅剩下一具白骨。当地土著人用它们的牙齿来做工具和武器。亚马孙河、圭亚那河、巴拉圭河等河流是食人鱼经常出没的场所。

酷暑天，一个叫张凯博的柳州市民正在柳江边给小狗洗澡，突然遭到三条瞪着红眼睛的鱼的攻击。其中一条大个的，死死咬住张凯博的手掌不放，张凯博疼痛难忍，用力抓住它，并把它摔上岸。那条鱼气呼呼的，一蹦一蹦地在岸上挣扎，向人示威。张凯博定睛一看自己的手，哎呀，手掌被啃掉一块肉，已经血肉模糊了。

好家伙，食人鱼就是这么厉害。

类似的事件，柳州多有发生。在柳州，一度谈鱼色变。

柳州市政府悬赏剿杀食人鱼。——在河段内捕获食人鱼的每条奖励一千元。一时间，捕鱼高手云集柳江，捕获多少食人鱼呢？或许是另有原因吧，媒体未见报道。

中国本没有食人鱼，中国出现的食人鱼主要是一些不法商贩以观赏鱼的名义通过走私引入国内，以牟取丰厚利润。我国内河流域普遍缺少对食人鱼的自然制约因素。而亚马孙河流域的气候与中国南方许多地方的气候相似，加之食人鱼对环境的要求比较粗放，而且繁殖速度快，一旦流入自然环境，并在某一流域达到一定规模时，它们就会大量地屠杀水中生物，包括在水中活动的人，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同样，原产于亚马孙河流域的福寿螺引入我国后，迅速在一些江河流域泛滥成灾。二十世纪初被作为观赏花卉引入中国的水葫芦，如今也正在广大水域泛滥成灾。国家为此每年至少花十亿元巨资进行打捞和清理，但成效甚微。

福寿螺未见减少。水葫芦还在水中吃吃吃地笑。

不能不说到美国白蛾。美国白蛾是对中国广大地区危害较大的一个外来物种。目前受它危害的有九个省四百七十六个县。美国白蛾的最大特点就是食性广，胃口好，食量惊人。食性广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挑食，凡是绿色的叶子它就往肚子里吃，树叶子菜帮子统统都吃，但它最喜欢吃的叶子似乎还是杨树叶子。它一年能产两代，甚至三代，繁殖能力极强。据专家观察，美国白蛾交配的时间，在昆虫中不是最长的，也是较长的了——八小时至三十六小时。美国白蛾每次产卵量高达八百粒以上。美国白蛾幼虫孵化后会吐丝结网，形成一个大的虫包，幼虫群居网内取食叶片，叶片被食尽后，幼虫移至树杈的其他部分结成新网继续取食叶片，把树上的叶子全部吃光，再转移到另外一棵树上。

中国是外来生物入侵最严重的国家之一。近十年来，入侵中国的外来生物至少有二十余种，平均每年新增两种以上，外来生物入侵呈现出传入数量增多，频率加快，蔓延范围扩大，发生危害加剧，经济损失严重的趋势。

中国最具危险性二十种外来有害生物黑名单——

烟粉虱稻水象甲

苹果蠹蛾马铃薯甲虫

桔小实蝇松突圆蚧

椰心叶甲红脂大小蠹

红火蚁克氏原鳌虾

松材线虫香蕉穿孔线虫

福寿螺紫茎泽兰

普通豚草水葫芦

空心莲子草互花米草

薇甘菊加拿大一枝黄花

生物入侵涉及农田、森林、水域、湿地、草地、岛屿、城市小区等多种生态系统，对中国生态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专家说：“生物入侵，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因此，维护生物多样性，全力抵御外来有害生物的入侵确已刻不容缓。

十、看法说法

据初步统计，目前我国有四百八十八种外来入侵物种，其中植物二百六十五种，动物一百七十一种，菌类微生物有二十六种，……此外，还有病毒若干种。事实上，大量外来物种尚处在潜伏期，未大面积爆发而已，我们还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是有害生物。外来物种的入侵危及本地物种生存，破坏生态系统，每年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一千二百多亿元。在国际自然保护联盟公布的最具危害性的一百种外来有害生物物种中，我国有五十多种，其中最严重的有十一种，这十一种外来有害生物每年给我国造成的损失六百多亿元。

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要想彻底根治已入侵成功的外来物种是相当困难的。据美国、印度、南非向联合国提交的报告显示，这三个国家每年物种入侵造成经济损失分别为一千五百亿美元，一千三百亿美元和八百亿美元。近年来，外来物种在非洲也迅速蔓延，已严重破坏了生物多样性和经济的发展。对生态的影响可能比估计的要大得多。有专家指出，外来生物的入侵会造成非洲生态系统的癌变，这种癌变不但造成生态和经济的巨大损失，甚至会威胁公众的健康。

外来物种引进是与生物入侵密切联系的一个概念。任何生物物种，总是先存在于某一特定地点，随后通过迁移或引入，逐渐适应迁移地或引种地的自然生存环境并逐渐扩大其生存范围。这一过程即被称为外来物种引进，简称引种。其实，正确的引种，会增加引种地区的生物多样性，也会丰富物质生活。美国于二十世纪初从中国引种大豆，种植面积现已达到四亿多亩。美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大豆生产国和出口国。在中国，最早从国外引种的人恐怕就是张骞了。早在公元前一百二十六年，他出使西域的时候就往回引种了。苜蓿、葡萄、蚕豆、胡萝卜、豌豆、石榴、核桃等等，就是张骞用骆驼沿着丝绸之路驼回来的。而玉米、花生、甘薯、马铃薯、芒果、槟榔、无花果、番木瓜、夹竹桃、油棕、桉树等物种，也是在张骞之后历经几百年陆续引入中国的。

一个基因可以繁荣一个国家，一个基因可以繁荣一个民族。

如今的世界是生物经济的世界，谁拥有了丰富的生物资源，谁就占据了世界经济的制高点。

然而，引种是有风险的，一旦引种不当，就可能瓦解生态系统的功能，导致生态失衡或本地物种的减少和灭绝，危及一国的生态安全。此种负面意义的引种，即被称为外来物种的入侵了。

外来物种入侵作为全球性问题已经引起世界各国和国际组织的广泛关注。就如何引进外来物种，如何预防和控制外来物种入侵，已经制定和通过了四十多项国际公约、协议和指南。

一般来说，生物入侵要经历传播、定居、生长繁衍等几个阶段。入侵性强的物种一定是繁殖能力强，这样不仅可以提高后代存活的绝对数量，也提高了这一物种传播的几率，在入侵的几个阶段都占有优势。

在一个稳定的生态系统中，生物链条是坚固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因之没有空余的“坑”，外来生物就无法入侵。这就是原始森林里薇甘菊成不了气候的道理。如果某个地方恰好少了一个“萝卜”，出现了空余的“坑“，那外来物种就乘机入侵了。外来物种在新区域得以生存繁衍，不是因为入侵种本身具有的特性所致，而是由于它们偶然到达了不具备天敌或其它生物限制的新环境，因而快速扩散造成危害或灾难。也就是说，外来生物之所以在其原产地没有什么危害，是因为在原产地有天敌或其它生物因素限制了它的灾难性爆发，而在入侵地恰恰少了这些讨厌的克星，于是这些外来生物就不失时机地为所欲为了。

专家说，外来生物入侵有一个重要的现象，——时滞。就是入侵物种在一个新的环境里从定居到种群开始快速增长和迅速占领某地之间的时间延迟期，或者叫潜伏期。它们刚到一个地方不会大量繁殖，扩展领域，而是安安静静地生长，聚集能量。薇甘菊于上世纪一九一九年就在香港发现了，为何这几年才在珠三角大爆发呢？这就是薇甘菊的时滞现象。

时滞产生的原因很复杂，至今难有合理的解释。也许，当初种群太小，没有引起人的注意，但种群是一直增长的，增长的数量在未突破临界点前是不会大规模爆发的。它在潜伏期，储存能量，等待生境的变化。一旦条件具备，它就发威逞能，为害作乱了。

也有专家批评说，生物入侵最根本的原因是人类的活动。是人类的活动把这些物种带到了它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说它们入侵，是不公平的，它们在地球上有了人类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它们是地球史的一部分。扩张和蔓延是它们的本性。所谓有害，是它们只是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而造成错误的原因恰恰是人。是人类的欲望和贪婪，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的一片哀鸣。

需要声讨的是我们人类自己，不是薇甘菊。

不是吗？

十一、除害

在中国人的记忆中，最著名的除害运动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除“四害”了。毛泽东亲自把老鼠、苍蝇、蚊子和麻雀定为“四害”，号召全国人民用十余年的时间，打一场人民战争，在一切可能的地方，把“四害”彻底消灭。

一九五八年春节刚过，在全国各地的城市和乡村先后掀起了消灭麻雀的高潮。运动不再局限于青少年范围，而是男女老幼全出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更是几百万人停下手上的工作，同时上街。在打麻雀的方法上，除以前用过的网拉、毁巢、毒饵诱杀等适用于单兵或小团体的办法外，还创造出了一些适用于大兵团作战的方法。从平地到屋顶、树梢，大家各守一块地儿，或敲盆打桶，或持杆乱打，不让麻雀有片刻休息的可能，使其心力交瘁，疲劳而死。或者被赶到某一有毒饵或埋伏有火枪队的地方，晚上，再掏鸟窝除掉残留的麻雀及鸟蛋——这被总结为“轰”、“毒”、“打”、“掏”四部曲。

在这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对麻雀大屠杀运动中，有鸟类学家郑作新昧心的鼓噪，也有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华罗庚上街讨伐的身影。

据统计，从一九五八年元月至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全国共消灭麻雀二十一亿只。然而，想不到的是，一九五九年春天，虫害在全国大爆发。毛泽东这才意识到，打麻雀可能打错了。就在一次会议上说：“麻雀不要打了，代之以臭虫。”

从此，消灭麻雀运动才算正式停止下来。

古典文学中，武松打虎该是著名的除害经典故事了。景阳冈上老虎被唤作“吊睛白额大虫”，因吃了很多人，此大虫就成了害虫。那大虫凶猛异常，即便强人也不敢随便上山造次的，这就恰恰成就了武松。武松打虎先是用哨棒，哨棒打断了，就用拳头。也就是说武松是用哨棒和拳头把“吊睛白额大虫”打死的。

哨棒和拳头是武松打虎的工具，叫武器也行。

不过，清理薇甘菊用哨棒和拳头恐怕不行。

用什么呢？武松那个年代肯定还没有的东西——什么呢？除草剂。用喷雾器噗噗噗一喷，除草剂就与薇甘菊亲密地接触去了。

用除草剂灭杀和控制薇甘菊管用吗？当然。但是管多大用，是不是彻底管用，那还得看用的是什么除草剂。

目前，我国应用面积较大的除草剂有森草净、草甘膦、灭薇净和紫薇清。这几种除草剂各有优劣，各有千秋。草甘膦杀死薇甘菊幼苗效果不错，但不能根治，也就是对薇甘菊的根部奈何不得，尽管茎和叶枯萎了，但过段时间根部的新芽又萌发了。灭薇净既能杀茎，也能杀根，但药效的劲儿不够，对幼苗有作用，对壮年的薇甘菊不行。森草净劲儿倒是猛，但毒性也大，杀死薇甘菊的同时把相伴的生物也杀死了，有关部门已经明令禁止使用了。紫薇清是一种复合制剂，靶标明确，有出色的选择性和内吸性，能根除薇甘菊，同时对其它生物也不构成伤害。

比较来看，紫薇清是目前比较理想的除草剂。

人工清理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些茶园、果园、菜园及农田周边的薇甘菊除治，多半靠人的双手清理。在云南瑞丽一片林子里，林农把清理出来的薇甘菊全都堆到一张塑料布上。

我问：为什么呢？

答：薇甘菊生长速度太快，如果清理出来的薇甘菊随便丢弃地上，用不了一会儿，就会蹭蹭生根，蹭蹭长出芽芽。

瞧瞧，这生猛的劲头。嚯

十二、天敌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其实，天敌就是自然界中一种生物克制或压制另一种生物繁衍的关系。比如。草的天敌就是食草动物，食草动物的天敌是食肉动物。人呢？人是所有动物和植物的天敌。因为人类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发展，每天都在糟蹋着地球糟蹋着大自然，对所有动物和植物都构成威胁。人的天敌呢？恐怕就是自己了。二战时期，希特勒就是丘吉尔的天敌，斯大林的天敌，戴高乐的天敌。在情场上，西门庆就是武大郎的天敌，丹特士就是普希金的天敌。

研究人员发现，菟丝子可以寄生到薇甘菊上，薇甘菊蔓延到哪里，菟丝子的网就布到哪里。薇甘菊不是緾树吗？它就缠薇甘菊，直至把它缠死。

一种生物的天敌也可能有很多种，很多个。

野兔的天敌就有很多个，鹰、狐狸、狼，爱吃肉的猛禽和爱吃肉的猛兽都是它的天敌。为了生存，野兔怎么办？一靠大量繁殖，它的繁殖数量惊人，在量上取胜；二靠拼命逃避，一有风吹草动，它迅速做出反应，远离危险。

青蛙的天敌是蛇。但有时救自己命的也是天敌。这是澳大利亚摄影家抓拍到的一个镜头——布里斯班山洪暴发，慌乱间，一只青蛙跳上一条巨蟒的脊背，尽管蟒蛇的脊背光滑至极，青蛙还是死死抓住了那恐怖的斑纹，借以渡过湍流和漩涡，逃出巨浪席卷的洪水。

突然降临的灾难，让青蛙忘记了巨蟒是它的天敌。天敌用自己的身体为青蛙提供了逃难的工具。此时，青蛙与蟒蛇是什么关系？天敌已经不存在了，滔天的洪水才是它们共同的天敌。

在自然面前，人常常感到困惑。保护了可爱的海獭，就保护不了稀有的鲍鱼，因为海獭每天要吃七只鲍鱼。保护了麋鹿，就保护不了草原，因为麋鹿可以把草吃光，到了冬天，还是一群群的饿死。

有媒体报道，美国西部的橡树平原已经严重退化了，各种植物、动物和微生物的关系发生了倾斜。什么原因呢

美国专家说，是多年没有发生火灾造成的，那里的人们太努力防火了。由于没有天然的火灾定期清理，外来生物大踏步入侵，使得本地生物反倒处在弱势地位了。在这个意义上说，火灾是谁的天敌呢？

天敌不是简单的吃与被吃的关系。天敌既包括捕食关系，也包括竞争关系。同为杂草的菟丝子寄生在薇甘菊上，致使薇甘菊丧失营养而死亡。而菟丝子呢？菟丝子会不会疯长呢？通过观察，不会。因为薇甘菊枯萎后，菟丝子所需的营养没了，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也会一声叹息，而与这个世界拜拜了。

菟丝子，虽然也是一种寄生植物，但本身的细胞中没有叶绿体，它利用爬藤状构造攀附在其他植物上，并且从接触宿主的部位伸出尖刺，戳入寄主直达韧皮，吸取养分。薇甘菊一被菟丝子缠住，厄运就算降临了。我小时候就见过这东西，黄豆地里多的是。黄色的，像小姑娘头上扎辫子的猴皮筋那么细，东拉西扯的，蛛网一样罩在黄豆秧上，把黄豆缠得喘气都费劲，蔫巴巴的，没办法。

不过，广东省森防站站长谢伟忠告诉我，薇甘菊有“假死”现象。菟丝子对薇甘菊抑制时间，只有一个月左右，因为菟丝子的生长时间短，生长期一过，被缠住的薇甘菊就会挣开“枷锁”，很快又恢复了体力。而菟丝子的尸体反而成了它的肥了。

瞧瞧，多么悲壮的菟丝子呀。

菟丝子的名字还真是与兔子有关。说是从前有个伙计给土豪家养兔子，土豪立下规矩，如果死一只兔子，就要扣掉他四分之一的工钱。（这土豪一定是宋朝的土豪，有一套，懂管理，不问过程，要结果。难怪嘛！宋朝经济发达总是有原因的呀。原因找到了——就是那个朝代的土豪有管理的头脑。所以，宋朝才有清明上河图的盛况）。有一天，伙计搬东西时不慎把一只兔子脊骨给弄伤了。伙计担心土豪知道，就悄悄把那只兔子扔进豆地里。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那只兔子并没有死，而且伤还痊愈了，长得又肥又胖。伙计欢喜无比。能不欢喜吗？——四分之一的工钱不用扣了。伙计用心观察，发现，原来兔子是吃一种缠在豆秧上的黄丝藤才很快康复的。恰好，那段时间，伙计老爹的腰也扭伤了，他就用这东西给老爹熬汤喝，老爹的腰也很快就好了。他又试了几个人，结果都有效果。他断定，黄丝藤可治腰伤病。伙计一想，我给土豪养兔子，有什么出息呀，我还不如自己去当赤脚医生，用黄丝藤给人治腰伤，多高尚的事呀。于是，他就去当赤脚医生了。后来，他把这黄丝藤干脆就叫兔丝子了。李时珍知道这件事，说，既然是草药，那就在兔字头上加个草吧——这样《本草纲目》里就有了这味药——菟丝子。

菟丝子的种子和全草都是中药呢。火旺，阳强。有什么作用呢？——固本。人体的本就是肾。菟丝子入药，可补肾，治腰伤，治阳痿遗精。——这是指对男人。治血崩带下，治习惯性流产。——这是指对女人。云云。《神农本草经》都有记载。菟丝子，看起来柔软如丝，但骨子里坚硬刚强。正是靠着这种柔软与刚强的特性，它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把薇甘菊制服。光柔软不成，薇甘菊也柔软；光刚强不成，薇甘菊也刚强。但是，把二者搅和在一起再较量，薇甘菊就不如它了。

然而，就耐性和持久的韧劲而言，薇甘菊还是强过菟丝子。因为菟丝子是多年生植物，即草即藤。而菟丝子是一年生植物，即草非藤。所以，准确地说，菟丝子对薇甘菊的遏制还只是有限度的遏制。

专家意外发现，在我国南方有两种土著树种——血桐和幌伞枫也可以有效遏制薇甘菊蔓延。血桐，又称象耳树。不是像耳朵的树，是像大象耳朵的树。当血桐树的树干表皮受损时，流出的树液及髓心，经氧化后会变成血红色，像流出的血一样。而它的叶子颇像大象的耳朵。血桐木材性情柔顺，不燥，不烈。早年间，火柴及火柴盒就是用它做的。血桐的根、干、树皮、绿叶及穗亦可入药，止血止咳并有催吐的功效。若是醉酒了，用血桐叶子煮水，喝下去，立马就可呕吐，把肚子里该吐出来的秽物统统吐出来了。据观察，薇甘菊特别畏惧血桐，它从不敢攀爬和覆盖血桐。血桐身上藏着能够使薇甘菊致命的武器吗？至今是个谜。

另一土著树种幌伞枫能够分泌一种化学物质来抑制薇甘菊生长，是已经很清楚了。那种化学物质叫什么呢？我一时还真是说不清楚了。总之，一物降一物吧。

幌伞枫，又名幸福树，富贵树，鸭脚木，广散枫，大蛇药。别名一长串。幌伞枫，在广东、云南、广西、福建四省常见。山民被蛇咬伤了，用幌伞枫的根、树皮煎成的蛇药就派上用场了。性味苦、凉，清热解毒，活血消肿，止痛。我想，既然能治蛇咬之伤，那么幌伞枫的毒性就一定比毒蛇的毒更强，所谓以毒攻毒嘛。否则，怎么攻啊！

也有人把幌伞枫当观赏树的。因之幌伞枫树冠圆整，形如罗伞（就是皇帝出行时，旁边太监们打着的黄罗伞），羽叶巨大，如同鸭脚，叶片茂密，在庭院可孤植，也可片植。冬季圣诞节前后，多置放在商场、饭店、宾馆和一些家庭中做圣诞树装饰。树上再挂一些小灯笼、巧克力、糖果、小彩色气球之类，装点节日气氛，却也浓浓。

深圳机场办票大厅里有多棵盆栽幌伞枫，颇有富贵之气。我在惠东县行走时，所住的宾馆大堂里也摆放着两盆幌伞枫。我还特意嘱咐同行的人，拍了一些照片。

从外表看，幌伞枫很温和，哪知道它的内里有那么强的毒呢？

在广东很多地方通过种植菟丝子、血桐和幌伞枫，并配合施用生物农药，剿杀薇甘菊收到了一定效果。

十三、薇甘菊能吃吗？

有人在网上戏说薇甘菊。说，什么叫薇甘菊呢？我们得从舔菊的习惯去追溯。试想，如果当初没有人舔，谁又会知道它是微甘的呢？当然，此“微”不是彼“薇”也。但嚼过薇甘菊的人说，回味确实微甘，淡淡的微甘。

这就引出我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薇甘菊人能吃吗？

在回答人能不能吃之前，先回答猪能不能吃。答案是肯定的——猪吃薇甘菊。

一四年十月二十二日下午十五时

至十五时三十分，海南临高县多文镇美山村村头水渠边。一头黑猪在吃薇甘菊。

那黑猪个头不小，浑身滚圆，腰部下垂，尾巴打了一个卷了，一摇，一摇，再一摇。它抬头看看我们，见没什么危险，就接着吃。咯吱咯吱咯吱。它吃的薇甘菊都是蔓尖尖和花骨朵部分，老茎和根部它是不理的。

我们一行人站在桥上注意观察。

那头黑猪吃累了，就去水渠里拱泥，打了几个滚儿，懒懒地站起来，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泥点点就都甩到薇甘菊的叶子上了。薇甘菊像是触了电，簌簌一阵动，就静了。黑猪接着吃，咯吱咯吱咯吱。也许，猪就是为吃而活着，为活着而吃。

这个偶遇的发现，令我们兴奋不已。——薇甘菊可以吃，至少猪可以吃。

当地朋友：哇，想不到猪吃薇甘菊。

我：猪吃，说明薇甘菊没什么毒。但是，人吃薇甘菊还是要慎重。

当地朋友：我们会留心观察那头猪的情况。包括它的健康和生活习性，将来宰杀时也要看看它的肉质怎么样。

我：据专家说，薇甘菊不含蛋白质，但含的纤维丰富。

当地朋友：这不正好可以做减肥食品吗？女士们一定喜欢。

我：人们对吃薇甘菊还是有心理障碍的。

当地朋友：我们机关的食堂可以先做几道菜试试。比如：爆炒薇甘菊，蒜茸薇甘菊，水煮薇甘菊，干炸薇甘菊，等等。

我：那一定是新闻了。你们要好好宣传一下。

临高乳猪闻名遐迩。多文镇美山村就是著名的临高乳猪产地之一。临高乳猪以烧烤的味道最佳。据说，烤一只乳猪约四五个小时，烤出来的乳猪全身焦黄，油光可鉴，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我在临高时，当地的朋友特意请我们吃了烤乳猪。用箸夹一块蘸白糖，入口，轻轻一嚼，咔哧一声脆响，肉细、骨酥、满口香啊

不过，我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要蘸白糖呢？也许，海南人喜欢甜，就像北京人喜欢咸，吃烤鸭一定要蘸甜面酱一样吧。有意思的是，当地还有早餐吃蒸乳猪的习俗，以姜泥蒜泥佐食，味美不腻。

我在想，临高乳猪与薇甘菊是什么关系呢？如果吃薇甘菊的乳猪，烤（蒸）出来的的肉质更加特别，味道更加美妙，那么或许我们就间接找到了薇甘菊可以利用的一条途径。乳猪吃薇甘菊，我们吃乳猪。

其实，自然界中可以食用的植物还真是不少。比如，槐花、荷花、桃花、杏花、菊花、玫瑰花等，都可以做成美味可口的菜肴、糕点、饮料、茶、酒及其其他食品。北京稻香村的月饼名气那么大，其秘密就在于月饼的馅里放进了各色不同的花蕊和花瓣，那种独特的口感和味道就出来了。

花朵是什么？花朵就是植物的生殖器。最有营养的东西都在那里边呢。花朵里边的维生素高于新鲜水果，蛋白质也远胜于肉类食品。特别是盛开时的花朵，因为含有大量花粉，其营养价值更胜一筹。试验表明，花粉中含有上百种物质，包括二十二种氨基酸，十四种维生素和其他微量元素，具有强身健体的作用。有的花朵还有药用价值。芙蓉花可以清肺凉血、去热解毒；栀子花清肝明目、清热凉血；百合花可以润肺止咳、宁心安神；桃花治疗水肿、脚气、心腹痛、脓包疮和头癣；玉兰花可以治疗头风、鼻塞不通、高血压；杜鹃花则是哮喘咳漱的克星。总之，即便不治病，经常食用花卉食品，美容养颜是肯定的了。

李时珍没见过薇甘菊，更没去过中美南美那些国家，不然《本草纲目》就是另一种写法了。不过，《本草纲目》中记载的，也不一定就是我们本土的植物。曼陀罗就是一例。我在深圳植物园见过曼陀罗。它应该是一种灌木，叶子肥大，稀疏，其貌不扬。它的花是黄色的，像是老式留声机的喇叭。在海南的一个村庄也见过曼陀罗。它的果是圆球状的，球面上凸起好多包包。当地把行为不正常的人叫“加罗”，意思是那人吃了曼陀罗的果。在西方，教徒与上帝对话之前，要先吃曼陀罗的果，产生幻觉，才能与上帝沟通呢。据说，曼陀罗种子是玄奘去天国（天国即天竺，今印度）留学取经时带回来的。曼陀罗的花与火麻子泡酒，涂在要做手术的部位，再做手术，患者就不痛了。——曼陀罗有麻醉的作用。施耐庵的《水浒传》对这东西也有记述。在母夜叉孙二娘开店的故事中，说孙二娘经常往酒里下蒙汗药麻醉住店的人，然后扛到人肉案板上，大卸八块，用人肉蒸包子。花和尚鲁智深和行者武松就因喝了下了蒙汗药的酒而险些丧命。其实，那蒙汗药的主要成分便是曼陀罗，可见曼陀罗进入中国至少也有二百多年了。

薇甘菊是有害的植物，但薇甘菊能入蒙汗药吗？我在云南瑞丽的山林里曾经拽了几根薇甘菊，放在嘴里嚼了嚼，除了味微甘，似乎没什么其他特别的味道了，一两个时辰后也没找到云里雾里，如入仙境的感觉。

但是，有毒的植物是确实存在的。比如，蓖麻籽，它可能是所有植物中毒性最强的。在我的记忆中，我们老家村庄的房前屋后就生长着很多蓖麻。谁家的鸡啦鸭啦腿脚骨折了，就摘几片蓖麻叶子捣成糊糊再放些酒，给骨折的鸡啦鸭啦包扎上，十天半月就痊愈了。蓖麻籽是用于榨油的。在那个年代，物资紧缺，润滑油更是紧缺中的紧缺物资了。所以，上边就号召家家户户种蓖麻，用蓖麻油来补充润滑油的不足。当听到老牛拉着的木轴辘轳车发出吱嘎吱嘎的叫声时，爹就说，车轱辘涩了，该叫油了。于是，爹就拿起装有蓖麻油的小铁皮壶，把尖尖的壶嘴对准车轴咕咕挤出几滴，老牛拉着车再走时，车轴就润滑了，车轱辘就不再吱嘎吱嘎地叫了。我和小伙伴们曾摘过许多蓖麻籽儿，去掉外面那层长着毛刺的硬壳，里面是饱满的籽粒，用细柳条串成串，然后把串弯过来，对接成一个圆环，用火柴点燃后，拿一根棍子挑着，耍着玩儿。那圆环就是一团燃烧着的跳动着蓝色火苗的光圈，光圈还不时发出砰砰的脆响。——那是燃烧的蓖麻籽儿在高温作用下爆裂的声音。

不过，我们从来没吃过蓖麻籽，不是不想吃，而是它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令我们没有胃口，也没有想法。幸亏没吃过，不然早就玩完了。

蓖麻籽有剧毒，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据说，即使是一个体格健壮的成年人，吃上两颗蓖麻籽，也许就会被毒死。蓖麻籽里面含有一种有毒的物质叫蓖麻蛋白。这种物质可以妨碍细胞产生蛋白质，在没有蛋白质的情况下，细胞会死亡。这样，就会导致人体肌能受到破坏，最终导致死亡。居心不良的人可以用它来杀人，无论是吸入，还是注射，只要使人摄入了五百毫克以上的蓖麻毒素，一准一命呜呼了。

蓖麻也是个外来的种，是张骞出使西域时从阿拉伯国家用骆驼驮回来的。遥遥几千里路途，驮点啥不行，驮那玩意误食中毒了怎么办

可是，张骞有张骞的考虑。一则那东西出油率高，可用于老百姓点灯照明；二则，可从蓖麻油中提炼出润滑油，派别的用场。别的用场是什么用场？也许，张骞当时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张骞毕竟是有眼光的人，有眼光的人就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能预知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后来的历史证明，张骞果然是眼光的人。西汉以后，不仅民用的马车牛车驴车的车轱辘用上了蓖麻油（润滑油），就是今天在天空中翱翔的飞机也用上了蓖麻油（润滑油）。

其实，外来物种，也不一定就有害，有害无害都是相对的。菟丝子虽对寄主有害，但它是一味中药。我们对薇甘菊的研究和了解还远远不够，比如，薇甘菊能否入药，能否做工业原料，等等，都需要科学家们做出回答。

剿杀薇甘菊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专家们心里清除，像赶走日本鬼子那样把薇甘菊从中国的土地上彻底赶走，是不可能的。把薇甘菊的危害程度控制到最低，使这个“植物杀手”逐渐失去侵害性，回归为一种普通的外来物种。专家认为，外来物种侵害性并非天生就有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些物种在原生地没有入侵性，引到其他地域后却打破了原有的生态平衡，改变了当地的生态状况，就给它造成了入侵的机会和可能。

就像一个贼，明明入室盗窃是很心虚的事情，不敢声张，本想拿点钱财就走的，可偏偏见这家的保险箱不上锁，里面是成捆的钞票，存折、银行卡随便放在茶几上，首饰珠宝满抽屉。看到这些后，那贼的想法还能是偷点小钱吗？如果再看到这家里只有一个女人，偏巧，那女人姿色诱人，风情万种，她将臀部扭几扭，肢体动作里暗含燎灼的欲望和挑逗，并不把他当做贼，想想看，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薇甘菊防控专家许少嫦说：“外来物种中具有入侵性的，也就仅有千分之一。大多是听话的，可控制的”。她说，“和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西瓜原产于非洲，小麦、黄瓜、姜原产于印度，玉米、红薯、马铃薯、花生、草莓、南瓜、辣椒、西红柿原产于南美洲，它们都是外来植物，但它们都有益无害。”

许少嫦说：“目前，对薇甘菊的研究还很不够，对它的生物学特性，它的脾气秉性还不十分了解。用科学的方法把有害生物变成无害生物是我们努力的目标。”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从自然角度来看，应当平等对待自然的每一个分子。入侵是由人类做出的社会学定义。一旦人类的利益受到侵害，即给对方定义为入侵，定性为有害。于是，就采取措施反击，甚至赶尽杀绝。实际上，每一个生物体都有生存的权利，人类应该给予合理的空间，底线是不伤害人类的利益。

换个角度看，人不就是薇甘菊吗？人的内心布满自私和贪婪的霉斑。河流污染、天空雾霾，生态破环，社会风气的每况愈下不都是人类自身造成的吗？人类作为单一的物种，把自然一块一块地蚕食之后，建造了一座一座的高楼，然后稠密地聚居在一起，在文明的夜幕中争斗，冲突，杀戮。以灭绝万物为乐。

对外来有害生物应当用科学方法管控，实行用生物控制生物，也许是最有效的办法。因为每一种生物在复杂的生态链条上都有自己的生态位置，相互依存又相互竞争。通过竞争，外来入侵生物必然会被有效控制。问题是——我们要找到那个比它更厉害的的竞争对手。

十四、美的遐想

如果地球上没有植物，人类面临的现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从生存基础来说，植物为我们人类提供了氧气和食物。植物利用本身的光合作用，吸入二氧化碳，呼出氧气，作为人类的我们恰恰相反，要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若是没有了植物，就意味着没有了氧气，没有了氧气，相信我们谁也不会生存下去。同时，人类也直接或者间接地以植物为食，失去了植物，就等于是失去了面包、大米、蔬菜、肉和奶，没有了这些东西，人类就会慢慢饿死。

但是，没有薇甘菊，人类可能不会饿死。

一种植物对于地球生命来说，是不是不可或缺呢？艾斯利说：“小小一片花瓣，却可以改变地球面貌。”——这大概就是说的薇甘菊吧。

黑格尔说，存在就是合理的。每一种生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我们应当把薇甘菊的价值通过科学的方法挖掘出来，为人类所用。比如，薇甘菊有“一分钟生长一英里”的神奇速度，它的速生基因能否挖掘出来，用于其他生长慢的植物？再有，既然薇甘菊生长如此之快，生物量又特别巨大，能否作为沼气开发，用于农村新能源呢？能否作为纸浆，用于造纸呢？等等。

倏忽间，由薇甘菊想到非洲丛林里的黑猩猩。由黑猩猩想起一个人。她是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奇女子。她叫古道尔。古道尔为了破解生命的密码，就不远万里从伦敦跑到非洲的坦桑尼亚观察猩猩。她发现，黑猩猩居然懂得把草秆插到白蚂蚁的洞中，再拉出来，吃爬在上面的白蚂蚁。吧唧吧唧吧唧。香。美味。

其实，借助工具猎食，是动物的本能，也是植物的本能。薇甘菊即把身边的植物当成了工具，也当成了食物。

一种动物，也可能是另一种动物的工具。据说，早先云南的原始森林里有一种鸟叫令鸟，它的叫声特别令人恐怖。要是在夜晚听到了，就会吓得不敢睡觉。令鸟与老虎如影相随，老虎捕食后牙缝里会塞满肉丝，它就会在太阳下张大嘴巴，让令鸟把它的牙缝里塞的肉剔得干干净净。如果说令鸟是老虎的牙签的话，那么老虎就是令鸟的餐馆了。而此时，老虎正眯着眼，趴在树下美美地睡觉。令鸟呢，就站站在老虎的脊背上，东张西望，放哨。

老虎是森林里的王，它的额头上就写着那个“王”字呢。

薇甘菊要称王吗？即便是王，也是个流寇王，草大王，而不是统领天下的王。有今天，没明天，人人痛说它的坏，它的恶，它似乎比任何植物都有危机感和紧迫感。似乎冥冥中它感觉到自己的气数就要到头了。就像薇甘菊一样的人，不抓紧时机，政策就要变了，时机就要过去了。因而，富要暴富，财要横财。一切没来得及改变之前，先颠覆已经存在的。一头是赢，一头是输。赢也好，输也罢，结果都是一个死。好吧，那就索性疯狂一把，让死来个痛快。

摸一摸薇甘菊的茎吧，灵动婉转，像是一节一节的旋律。它能以完美的弧线匍匐在地，也能站立起来，如倒置的绳索，展示螺旋之妙。它的身体柔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像情意绵绵的水波。薇甘菊是孤独的，因为它不允许它的存在处有别的东西存活。要，就要全部，对于琐碎的部分，它不屑一顾。

蛇捕食猎物，是囫囵吞下的，从不咀嚼，靠胃酸黏液让猎物在腹腔里一点一点消化。

薇甘菊就是植物里的蛇。

薇甘菊的目标是整体囫囵吞下，无论这个目标多么微小脆弱，它都不会放过；无论这个目标多么强大坚固，它都不会惧怕动摇。

薇甘菊的性格也许不是贪婪，而是一种极致忘我。

我们怎样对待自然，自然就怎样对待我们。自然是一面镜子，能够照出我们的的灵魂，照出龌龊和丑陋。当然，也能照出善良和温暖。

薇甘菊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吗？我们不知道它何时出现在地球上，但却知道它注定不能很快消亡。上帝说，欲使其消亡，先让它疯狂。它的触须伸张到哪里是个尽头呢？既然不能很快消亡，那么为何如此疯狂呢？

就个体生命而言，薇甘菊是美的。然而，薇甘菊在创造了美的同时，也在制造着灾难。美到极致的东西，一定要有迅速凋零的美，才会使种子获得永生。绝美的凋落，在那近乎疯狂的日子，是为了贪婪发疯？还是为了传种而狂？我真是搞不明白。如果一种东西发了疯，就是千年的火山爆发了。死，是为了更美的复生。不妨可以说，有的时候，毁灭就是永远。那花朵虽然仅仅是几天的惊艳，但可以让薇甘菊生了死，死了又生，生生与死死轮回交织。

生态问题是个世界问题，不必为薇甘菊的猖狂和气势汹汹而滋生悲观情绪，一个时代总要接续另一个时代。这个时代，问题重重，麻烦多多，未来是不可知的——但是未来不见得就是世界末日。历史的尽头还远着呢。何况，尽头往往就是源头。

关于历史，只有一项通则可以绝对成立，那就是只要有人类，历史就会继续下去。生态问题是描述人类生存状况的基本尺度，生态问题说到底是人的问题。人心如何，自然便如何。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世界，将由美来拯救。”

一人问智者：“智慧哪里来？”智者说：“精确的判断力。”再问：“精确的判断力哪里来？”智者：“经验。”再问：“经验哪里来？”智者说：“错误的判断。”

有消息说，吉他手小白和小山口百惠已经结婚。婚后不久，双双就到薇甘菊故乡巴西旅行去了。十个月后归来，小山口百惠生下一个大眼睛囡囡。小白给小囡囡取名：薇甘菊。

吉他手小白从不认为薇甘菊是有害生物。他以自己的方式固执地表达这种看法。因为，薇甘菊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事实上，科学家发现，研究某一物种如同跟某一类人相处一样，了解越透彻越容易相处，也就越容易发现对方的价值。了解了一切，也就原谅了一切。用眼睛欣赏自然，用大脑思考自然，用心灵感知自然，就会发现美无处不在，无所不在。

也许，到了那一天，我们再来看薇甘菊，它可能就不那么讨厌了，“植物杀手”的帽子也可能摘掉了，代之的是讴歌和赞美。

想起了纪伯伦的那句话：“美，可以使我们返朴归真——大自然，那里原本就是我们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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