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的名字取暖
作者:丹飞
“让我无法不驻足久仰/在无数的放浪和错失后/回到这样的夜晚灯火聚簇/我看人民均在你呼吸里如春天的麦子/我感觉途经我的泪水灌入青铜深处”(《歌唱月亮》)——一个面容光洁的女子在北京金色的秋天写下这样的句子。这里我读出了情致瞬间凝固的遥远母体,冯至的十四行:“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仿佛在第一次的拥抱里/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凝结成屹然不动的形体。”也许,画笔色块和丝竹笙管无力留住的断片,在诗篇里方得以永远留存。再冷的夜,这样的句子也会暖过你我冰凉的四肢和触觉的。
感情再克隆,世纪再翻几个个头去,女子,你我身边的女子再时新,也都无力放弃这样的怀想:在自己的情感古井里,打捞蒹葭苍苍,打捞有花堪折,打捞暗香盈袖。这部光是名字就惊吓视听的《与第三者交谈》也不例外,书海焚香,都市行走,都走不出“青铜之夜”的梦。也许吧,溯往的进程上,才娩出欢喜,悲歌,壮怀,愁肠。诗人的情致被绣花针密密雕琢过吧,“在诗中蘸月”(《异域》),拭眼看,“呼吸”“春天的麦子”,该是多么清新的饕餮,又是多么精警大胆的感触呵。
千万不要因此以为她就温情脉脉了,她却又是再尖锐不过的。
再读不到这样棱角分明的主体性:“女儿和母亲”是“不灭”的(《歌唱月亮》);她“思念自己如思念天空”(《黑夜》);她以为自己“瞩望中站得更高”,乃在她是“从人群站出的人”(《暮色、昙花和月亮》其一);她是“怀孕青春”的“涉江”的女人,可怕的是,她宣称“在我之前——涉江/只是风景”(《消逝》)。或者说,她想说的,其实是只有到了我这里,女人才成其为女人,女人才不是作为风景而是看风景的“人”;她直陈自己是“女皇”,也用“隐形灯盏”羞羞答答地暗示自己就是“寂静的统治者”(《隐形的灯盏》);她是“公主”,是“比花朵高超”、“高于美丽的花朵”、“献身的花朵”,她是“花中之花”。我想她在这里想表达的是“女人中的女人”或者最好的女人、女人中的极品之类的意思。然而,她终于露怯了——我期待着她可以攀爬得更高,没成想她终究跳不开男人早就圈定的樊笼,更没成想才提到嗓子眼就忽悠降落到肚皮上——那肚皮上写着两个字:话语。如许铺叙和挣扎,不过是为了进入话语秩序,进入历史书写,她渴求的,也就不过是开着“写入书中的容颜”。(《献身的花朵从未出现》)可怜,她期待为之“献身”的,不过就是一个“写入书中”。这大概是所有怀着经世济民功名梦想的人子人所共通的迷梦,男人尤甚。女子觉醒的程度越高,心性也越趋同于男性,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福音还是凶信。只好幻想一座山峰的崛起可以因此撄灭另一座山峰的锋芒了,虽然不是解决之道,总可以让后者产生拍案惊奇吧,如果招来对话交流就更好,只是,太应该还原语词的本质,“对”话而“交”流,而绝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俯视和发令。不要以为她如何礼赞“母亲和女儿”,她眼里的母女是流传不歇的动态过程,然而又牢固胶着于两对母女:母与她;她与女儿。而显然,她更愿意牵引你我瞩目于后一对关系:母(她)有“杰出”的、“光芒四射”的脸孔(《火焰》),甚至赤裸裸袒陈“我智慧”(《二月桃花》),这种比附的标尺连“兄弟和姐妹”都不放过,还要定案说“人中你敏感智慧”、“人中你孤独优秀”(《祖国》),“珍贵的女儿”(《在北京的风中》)则是被她“塑造”的“美人”(《塑造美人》)。只有在这一对关系中,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皇”,双赢、双智慧、双珍贵、双优秀,归结起来只有一点,那就是:她“塑造”了这一切。我没有说出的意思是,前一组关系中,她“光芒四射”无疑,然而毕竟,她的“杰出”也衬托出其母必定是杰出的,因为后者“塑造”了她,隐秘的心思,她是不愿这样指认的:光芒虽烈,却被劈作两半。这样缜密的心思,成全了她牢固的性别意识和本体意识,却也孕生了新的青果:这样的女子,刀子一样锋利,触着谁不得疼到牙痒痒?好在毕竟她只行走在路途中,尖锐的体态还是可资运用的舟楫。
她怀着怎样的野心呵,她自况自己的诗(应该还有她百般标榜的智慧和思想)是“源自高处的言辞”,这样的“言辞”竟然能够“击溃诗篇”。击溃诗篇,击溃诗篇,这样的反复吟唱让我最初百思不解,最终豁然开朗于她“征服一切”的呓语无声吐露了她的“野马眼睛”:她是想以自己的诗篇发言,“击溃”所有杰构华章呵。(《星光》)也确实,她就像一部引擎,随时可以发动,只要假以一行星光,一滴雪意,一掌距离。虽然在诸多诗篇和言说著述中一再声称自己青春常驻至少目前还在青春美丽期,她在心底终是明白人,在《二月桃花》里,青春只是少女的,然而,她那么鄙薄青春——“除了柔情我不知母亲活过什么/活过我还要活多少女儿”。在她“眼中的泪水和光芒”中,刀锋和硬度是比瓷器和柔情要高扬、沉着得多的物事,看看这样的句子吧:“瓷器与一个二十岁女孩等值”。瓷器不就是“瓷人儿”么,多好的称誉呵。然而不,我分明感到凉意正透过我的指尖渗进肌肤:我听到不远处的“跌碎之声”(《黑夜》)。——为诗人道一句“瓷器”可不是多么值得额手称庆的事儿。“二十岁女孩”的呼吸空间越逼仄,“我”就越高扬:与瓷器相对,“我能够交付的语言全是黄金”。合宜的理解该是“瓷器”女孩是“我”的前状态,这里进行的是一个对过去的自我回望和检视的手术。
对“自我”一词怎样修饰,却还不能道尽她的本质面目。可以道破天机的,是这个命题——清醒的迷醉姿态。一起来看看《暮色、昙花和月亮》,如果说在第一章里诗人吟咏“一座山比另一座更秀”还存有“从人群中站出”这样稍嫌幼稚然而可敬的嫌疑,到了第五章诗人至少是拔高了灵魂——她早用诗句为我这一“姿态”论提供了诠释:“一座山与另一座不同/一个我美过另一个我/互为琴键和歌声”。终于在这里,她为自己的多层次多棱面而自得因而也赢得你我激赏的同时,却也暴露了她的“清醒”:再“迷醉”,她也是睁大眼睛自说自话的。殊不知,眼睛瞪得太大,视野便也屑小;不去体味,哪来的触觉?——却也不是她独有的局碍,从来,我们记得把玩话语,却常常忘记捡起听力。
所有感触当中,心理的快慰又绝望,瞬间抽空又渴望救赎是首当其冲的。这样的疼痛呼喊是俯拾可得的。开卷即见“一夜成人”的图景:“草莓在浪尖燃烧”,“一生碎于一瞬,而瓷瓶是真的”。(《美少年》)少女第一次经验的成或败都可以写进人生大事记。这里也呼应了前面提到的“瓷器”:寄寓的,是虽然燃烧(谁又能承诺这一次之后还有没有续篇?),却更多年轻,破碎,不堪的青春苦涩。“没有人看见圆形的水摇动/没有人看见你出入的杯子颤抖/不停/我留下意识的衣裙/没有人试手湿润、温暖”(《黑夜》)无疑是性与灵的双重狂欢。《隐形灯盏》较为集中地显露了她“一生寂静辉煌”的梦想,她并且相信这样的梦会实现,这样的“秋天自己到来”,因为“果实自己成熟”。一般来说,以女权的视角或者主体性的角度,这一成熟加诸男人头顶的,至少也应该是两性的同步或相继抵达,其实不然,诚如前面谈到的,“少年”、“王子”的到来,使得她的意识瓦解,不好说她就是“性的人”,但主体意识确实已经所剩无几。当然,性别觉醒自然少不得性的觉醒,或者说,最基本的也是至关重要的得由性的觉醒开始。从这个意义说,她的诗里这部分展露也是价值不菲的。“鱼群”环绕“把灯盏点亮”的“王子”到“次第回到岩穴”,“王子”“驱车经过内庭”,不消读解,自然首先是生理层面的无疑,如果她想反驳,我可以马上举出紧承其后的那个“家族之梦”。且慢,注意“王子”可是“一声不吭”地“观赏”这个“家族”(繁衍与性)梦的呵——再尖利,终究逃不脱宿命,一个不小心,她就把自己从女斗士打回到普泛众生的原形:绕了一圈,她终究也是一具“瓷器”。只不过,被自己装饰了太多智慧啊思想啊这些花里胡哨。需要提到同诗里母亲的意象:“母亲含笑离去时他就要出现/母亲未离去时她已芬芳至此”。不知道这里收藏着怎样一截少女经验。这幅图景总把罗密欧、朱丽叶生生拽到你我目前,只是,母亲的笑多少显出诡异,难道,竟是母女俩的心照不宣或者共谋?笑着避开,引“郎”入室,这位母亲实在不是柔情可以称量得了的。
然而我愿意指出,再博大狂野,女性枯索的,也不过是与男人比肩,得到本无疑义的共同站立的姿势。将自己举得再高,也不过是引起“那人”(《我们的真实状态·村》)的注意,要他看见自己“不俯的头颅更显高贵”(《祖国》),要他懂得在对局中她与他“暗含较量”。女子的“较量”姿态确乎可笑,所谓较量,不过为了“造成相逢气氛”,而在对决中却不意露出谜底,再锐利,她还是排遣不掉阴柔,以及阴柔对阳刚的迎送,“那人”不在场景,她可以淋漓挥斥,又是女皇又是公主、君王和上帝,情悄悄生发了,也将她悄没声地从宝座上拉了下来:“那人”是“塞堡中的王”,她于他,是“无声花朵向岩石迈进”。(《异域》)——只是,得以与她无声唱和的“那人”是谁?似乎太有必要廓清迷雾,对“那人”进行恰切的身份认定。
她似乎格外偏爱“火焰”这一意象,封面和封底分别采用的是《火焰》、《两朵火焰》两诗的全篇或局部。比“无声花朵”更不可思议的是《火焰》里那句“无声本质”。还好,后续意群中究竟还藏着这样直露的告白:“边开边折现象即本质快乐即极哀”。原来,“无声本质”所谓,不过“边开边折”。是感喟爱情、幸福(也该包括容颜)的易逝,是怪罪“那人”的迟钝、不解风情、没有长性,亦即“一米七的成长七米的坠落”,男子的“成长”要有多艰难,虽然她还在沉迷怀想“一边想着他修长的矫健的手/一边想着她被抛入火里的外罩”,冰冷、粉碎、飘落、“已尽”的劫数是无法躲避的。(《经历》)
细究,“那人”全集中只出现一次,然而,(美)少年与王子某种意义上与“那人”同质、同指。与其同诗并举的,还有“英雄”——“离家千年”,“没有如期归来”。她却要“身负继续等待的使命”。无论“那人”于她如何紧要,甚至极言“细察掌纹无一命运不与那人有关”——我们可不要因此以为“那人”就是孕生她(近前或者远古)的人,并由此以为这里袒露的是生命的延续,对起源、来路的追问。须知,“细察掌纹”这一动作,实在是问卜的意味,无论身外如何,在心理求得的那卦不管自信与否,总还是先认定了要与“那人”攸关了。我以为,惟其如此读解,才贴近诗人的本心,也才命中“命运”二字的严酷。其实这一等待已经从个体生命行为上升为某种类似谶语或寓言性质的抽象命题了。不难逆料,纵使再等“千年”,等待仍然只是等待,“那人”始终不会到来。(《我们的真实状态·村》)再攀爬,孤寂却是常态,一朵花的绽开,能有多少回见证“太阳轰鸣”?再呼喊“需要少年!”,诗人总在“独自倾听,倾听”。(《星光》)尽管自以为是“人中的骄子”,身披“满身的波涛”“寻找江水”,“一座城有一条江”,不幸的是,每一条江都“不是你的”。(《寻找江水的人》)她想“坚持到少年觉醒”,然而只是不可能,“她从未真正为谁而艳丽”。(《献身的花朵从未出现》)《星辰依旧》是她不多的读来温暖的诗篇,“这至爱的言词我无法对你倾诉”,这样的女儿心事无论如何让人平添愉悦。对流的难酬与天鹅之死的绝望对接,试想,还有什么景致比女子“缓缓烧掉的样子”更让人灰心?天鹅之死,“轻羽划破水面”,男子何时“成长”到足堪浮起女子滑落的翅膀呢?女子终单纯,寻不到“美”少年,就在语境里安排“少年”“丧失剑”,这还罢了,还要他“泪水落在花丛”!(《原野》)怕是没有多少男子接受得了这样的编派。
她随手撒下的珠钻是散落各处的,如果愿意,你可以轻易地在每一首诗里照见那些暗暗揪心的光芒。然而,我最爱的还是那句“我一生犹如他们进行中遗落的某个行囊”。不是别处而恰恰是在这里袒露出她全部的灵性,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行囊,被赋予她所有悲欢和生命。
纵然诗人还汲汲于高标自己的眼界,“头颅”、“灵魂”、“智慧”这些“睿智与空灵”的字眼石子一样硌眼,我们还是可以宽容这个女子,阅读生命,她都能让“灵魂再次充满泪水”,我们又何必掩饰自己的内部早“充满泪水”,而要抽出一张花帕遮掩说不,我没哭,是她的字迷了我的眼呢?
我说的是一部凝结近乎二十年缠绵岁月翡翠心事的诗集。是的,紧握《与第三者交谈》的“手指和火焰”,读者在“最冷一隅”都能借诗篇的名字取暖。遥遥地递过这份温暖的,是著名女性主义学者荒林,她这样书写她的寂寞和感动,而让从诗里读出悸动和透明的我们“灵魂再次充满泪水”。(《歌唱月亮》)
最初和最后的乡愁
作者:丹飞
如果说有什么是根深蒂固、冥顽不化的,除了一口乡音,就只有乡味了。江浙沪嗜甜,中南西南人嗜辣,南方人好饭,北方人好面。同样是煲汤,广东人每食必汤,他乡人偶或炖汤。他乡的汤汤够味,荤荤素素也都有滋有味;广东的汤真叫汤,因为只喝汤,其他主配料叫“汤渣”。同样是面,东北、华北、西北……演化出各形各色的筋道和口感。就别说无辣不欢的中南西南了,所谓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湖北人怕不辣,嗜辣家族至少还得算上云南、贵州、海南。
这种对于“味道”的偏好无疑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任你南下、北漂、海漂还是漂洋过海去看世界,张口还是陕西普通话、武汉纽约音。乡味到了国境以外叫中国菜,以国菜的名义怀乡;乡味到了自家餐桌叫家常菜,不管这张餐桌摆在香榭丽舍的衣香鬓影、洛杉矶的沉沉暮色还是北京赖以寄生的方寸之地。
所谓“老家味道”,其实是妈妈的味道、奶奶的味道、姥姥的味道,或爸爸、爷爷、姥爷的味道。这味道是无害的目光和微笑,离开多久也熟悉的怀抱,少求回报的付出,无条件的爱,也是大到家宴、小到一日三餐的嘴边的生活。烟火人间说的大概就是心与人、心与境、味蕾与味道之间的这份牵念和回味吧?乡味是“食物魔法师”,是“童年味觉最悠长的回忆”,是“简单纯净的笑容在外公的背篓中”、“单薄柔弱的顽皮在外婆的口袋里”、“蜿蜒的小路上,被吞进嘴里的阳光”这些“恒久慰藉”。
手头这本《老家味道:舌尖上的乡愁》已在以“吃货”自居的新都市人中间薄有美名,概因其中挥洒不去的儿时记忆少年情怀,纯质纸张,泛黄的老照片,似乎能闻出一股乡土味的水彩画,尤为用心的是天头地脚藏卧的黑白素描,一角飞檐,两根大葱,三瓶酱醋调味,四时应季菜蔬,在人心浮泛的当下给人一点宽怀:毕竟还有心安处。有这样的“美食”佐餐,这样一本集多方吃家寻味心得的诚意之作怎么能够不获自嘲自黑实则自矜自诩的“吃货”们青眼?从黑土地、京津、齐鲁、晋老西一路吃到江南、洞庭、川渝、闽南,吃家专文述写美食专情,佐以寻味记事、美食傻瓜菜谱,天南地北吃到味蕾尖叫的美味,直接带入暖男、厨娘的私家厨房,“让那熟悉的味道重新填满味蕾,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满足与喜悦。”
“每每念及某种食物之时,我更想念的,是共享食物的人。”不愿独乐乐而愿众乐乐的“共享”精神,才是这本书悄没声走入寻常人餐桌枕畔行旅之中的本质原因之一吧?另一动因则是满杯萦怀的“乡愁”——“年纪越大,越能体会到一些细碎却珍贵的情感……这种细腻,常伴随着偶尔的回忆一次一次催我泪下。”对于“那段时光”及“真爱人情”,“不舍,不得不舍,得舍,舍得!割舍,成了回忆。回忆,有了经历。”“你走过了,你会了解……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被一生铭记!”如若读者诸君能够藉由本书,用“耳边的喧嚣”换取“边城的纯净”,哪怕只是开卷击节赏读,掩卷若有所思,哪怕赢得片刻心安的只是漫长时光中的些小片段,也善莫大焉。当下人给自己疲于奔波的脚步和躁动不静的内心寻找到的借口是:人为事囿。于是即便是这样的乡愁,已不多见了。
《越读》越美:穿越、超越还是僭越?
(《越读》书评)
作者:丹飞
少有人问我,“‘越读’?会不会是笔误?是‘阅读’吧?或者是‘悦读’?”但还是有人问到。因为在日常经验层面,人们用惯了“悦读”,强调阅读的快乐和欣悦。“悦读”流布之广甚至有超过词源“阅读”之势。越读?确实闻所未闻。这是我的发明。
我在写给《科技与出版》杂志的约稿《民营书店出路何在
以字里行间为例》中写道:“书名《越读》,寓意直指阅读的本质,即作者落笔成文、出版者策划包装推出送到书店,到达读者手里(捧)、眼里(看)、嘴里(读)、心里(入脑产生感染、认同等生理反应),从作者、出版者传递到读者这个文学生产、交易过程存在‘三越’:穿越时空迷阵,超越文字能指,僭越作者本心。”我也乐意在多个场合不厌其烦地反复申说我这“三越”。现在看,我这三句解读仍然是“越读”的要旨所在。或者说,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王国维先生的“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三境界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
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这穿越、超越、僭越“三越”可称作阅读三境界:第一境界,是要穿越时间和空间的壁垒和阻隔,去作者生活的时代、为文时的人生况味、生存空间、其情其境看一看,多为旁观,更好能化身为作者,移情,代入,从作者的情境、立场出发想作者所想,也可晤面、对谈、对茶,交友交心。第二境界,对于作者的同情、同理心,催发阅读者个体经验的介入,文字能指的轻薄外衣已经阻挡不住阅读者的思想、情感、情绪的野马,个体意志越过纸面,生成各种可能的所指和意义,所谓千人千读法。第三境界,经过第二境界,僭越作者本心之势已不可挡,我们常说的作品创作出来就不属于作者了就是这个意思。这阅读三境界也可以简单粗暴地概括为先移情,再忘情,后无情。传为唐代禅师青原行思的参禅三境界,所谓“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似乎也与我这阅读三境界暗合。青原行思是六祖惠能大师门下首座,禅宗五家中的曹洞、云门、法眼三家即出于青原。在移情层面,读的是作者意志,可不就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了忘情层面,越过纸面能指达到由“我”而生的所指,“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无情层面,读到的是自己的心,作者创作的文字只是“我”心心念念的抓手,“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山和水是我僭越文字和作者看到的“我”的“山”和“水”。
在这个意义上,被《越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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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作者读到的帕斯捷尔纳克、惠特曼、梭罗、莫泊桑、杜拉斯、昆德拉、托克维尔、贝弗里奇、佩索阿、黑塞、海勒、村上春树、三岛由纪夫、德富芦花、蒲松龄、鲁迅、张爱玲、沈从文、萧红、王小波、龙应台、严歌苓们是有福的,经由名流洪晃、毕淑敏、刘心武、李银河、郭红、柳鸣九,著名出版人、文学评论家单占生,天涯社区资深版主、书评人朴素,知名记者唐山、艾英、黄涌、遆宇昕、鲁彬、周东江、杨雅莲,作家锺慈、叶倾城、郑洁群、欧阳德彬、郑连根、盛文强、高维生、江汀的阅读,帕氏等人被读者进行了再阅读。再阅读的意义绝对不是“嚼别人嚼过的甘蔗渣”,而是类似乳母般的择其精华而哺。《越读》也不由得被拿来与《大英百科全书》编委、被美国全国图书基金会颁授美国文学突出贡献奖章的克里夫顿·费迪曼的《一生的读书计划》相提并论。这本书在中国图书市场上不显山不露水,悄没声销了几十万册。诚然,《越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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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还轻,能不能千锤百炼淬火成为经典,还需要读者和时间检验。但其诚意和用心是显见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碎片式语录碾压头脑,阅读式微的逐利时代,还有人愿意不遗余力搜罗认真的阅读者读经典作家作品,分享阅读体验,本身就是一件微小但崇高的事。我是读美了,期待你也越读越美。
不可说:蔡志忠印象
作者:丹飞
“蔡志忠”三个字已经成为一个符号。某种程度上,这三个字分开来就失去了意义,唯有以此方式排列。更多时候,说出这三个音节,脸前浮现出的是长发及肩的蔡志忠。这人虎目、方鼻、阔口,目光在“钉”人与游离之间换台,面容沉静,语言跳跃,时而开怀大笑,你跟着大笑之时冷不防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按很多人的说法,这是一位“高人”。读者和媒体对蔡志忠的寄寓很多,这当中想象的成分大于真实。讲讲我认识的男人蔡志忠也许比高谈阔论漫画家蔡志忠更有意义,也更负责。
我与蔡志忠先生晤面在岁初的广州。机缘是首届中国漫画家大会。在此期间,有“动漫奥斯卡”之称的金龙奖将这一届的华语动漫终身成就奖授予了蔡志忠。蔡志忠留穗的四天时间里,我作为他在大陆地区的出版人全程作陪。因此我对蔡志忠的印象不如说是四日印象。只不过所谓“全程”,我选择只在适合出现的时候出现。这话还不能说满:蔡志忠在对到场的动漫名家、从业者、媒体、读者开讲时出了点故障。担任主持人的小伙子可能怕冷场,趁蔡志忠演示幻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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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当儿频频插话,拿话引蔡志忠开口。蔡志忠先生开始还礼节性地应付一两句。孰料主持人“引”得过于频繁,蔡志忠终于发作了——撂挑子了。“幻灯就放到这里。”蔡先生谦和地说完这句话就走下讲台了。相关工作人员总结说,出“故障”的原因就在我当时没在台上陪同蔡先生。我理解他。他的图他的画宜静观,不宜喧哗。主持人破了这境界,没了观画的心境,当然就没有观画的必要了。
读者眼里,蔡志忠多少有一些“仙”气。他的拘谨放诞,他的寡言阔论,他的谦和自大,他的对立统一,他身上诸多可能与不可能,都藏有“仙”的影子。他会告诉我如何“唯心”,比如想着自己变高,就真的会变高,想着手指会变长就真的会变长。其实这也不是蔡志忠的发明,也并不唯心:这不就是心理暗示的自然效应吗?
很多人把蔡志忠看作化外高人。在我看来,他时而是化外高人,时而是红尘中一凡夫俗子。他在这两重身份的中间地带又衍化出诸多变身,应需而变,平衡感、分寸感极好。他喜欢着“休闲装”:宽衣大裤,常常是棉布或仔布质地,配合他的过肩花发,走起路来有翩然欲飞之观感。他又喜赤足而履。脚上那双牛仔布鞋小拇指处穿出一个小洞。进了房间则蹬掉鞋子,赤脚走在家里的地板上或酒店的地毯上。蔡志忠先生吃得很少,这一点难免让我生出他不是俗人、凡人之想。蔡志忠画国学经典,他的茶饮却不中国——他嗜咖啡,也好烟。咖啡拌奶,烟则抽得很凶。媒体把他和老子、孔子、庄子并称“中华四子”,他坚辞。他说:“说我和牛顿、爱因斯坦一样伟大,没问题!”他说他发现了微积分,发现了“时间的秘密”,这就是那个谦虚过头又狂得可以的蔡志忠。
蔡志忠这副“尊荣”,再收敛光芒,在哪儿出现都很招摇,走到哪儿,都有读者拿着书、本、纸片儿请他签名。他是来者不拒,签“名”独特:掏出随身携带的画具,大开大阖,画上一幅画,画里是观音,是达摩,或猫。观音、达摩吐纳皆禅。猫的慵懒之姿也是禅。画幅之上还会站着一只或数只小鸟。蔡志忠开“签”了就罢不了手。读者也格外耐心,排起长龙等候,因为知道前方会有惊喜。劝阻数次都无果——每劝,蔡志忠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看我:“我签完这几个好不好?”“几个”签完,又会要求再签“几个”。蔡志忠不是一个贪婪的人,对待读者的盛情,他却很贪婪,每个都想照顾到。
蔡先生读者既多,难免的,酒店侍应中就不乏蔡先生的粉丝。我有幸见到蔡先生此行所要的唯一一笔“润笔”:一壶咖啡。蔡先生解释说:“我要让他们知道,文化是有价值的。”微笑的蔡先生说:“当然,我的画绝对不止值一壶咖啡。”在“报销”的问题上,再一次看出蔡志忠先生心善。按道理,蔡先生住宿、旅费都该组委会负担,临头蔡先生不干了:“不要你们出机票钱,我帮你们分担一点。”这个蔡志忠!
留穗期间,我张罗了一个“众妙之门无主题派对”。事前做了折页,用了一张古荷、一张蔡志忠先生的达摩参禅,我则对“众妙之门”做了文字阐述。月无星稀之夜,天微寒,院子里点了六盏汽灯取暖。列席的都是居留广州的文化界、画坛、新闻界名流。尽管未设专座,众星捧月,蔡志忠先生自是上宾。出席的各位相谈甚欢,宴饮畅快,至今还在品咂那个难忘的一月“无主题之夜”。那晚蔡志忠先生喝了一瓶还是两瓶德国或丹麦产的啤酒,其余时间都在埋首画画,在座的名士风流每人都得了一张画稿。
陪同极有分寸感的蔡志忠先生,我的分寸也掌握得颇到火候。考虑到蔡志忠先生健谈,尤其是心慈,总不忍拂了记者的兴致,采访与采访之间我会安排半小时间隔。早于约定时间或准点到,但蔡先生房间里隐有语声,我会退守到回廊处,坐在沙发上候着。因为我给蔡先生的空间让他感受“刚刚好”,他对我的好感和信任也就建立起来了。
无人时分,蔡志忠先生和我也会谈禅。我说到那晚“众妙之门”其实该叫“不可说”,我生发说我对蔡先生学问的理解即是这三个字:不可说。蔡先生听闻,眼睛倏然一亮。我知道,我打中了蔡先生的意结。
不管我告诉自己我多么秉承写实笔法,甚至有实拍照片为证,我还是清醒地知道:我的蔡志忠印象只是漫画蔡志忠。真正的蔡志忠,或者说蔡志忠真实的一面,永远隐在他的行止之间,不可触摸,不可说。这个“真的蔡志忠”甚至他自己,都无法全盘认知。
我以为,蔡志忠漫画适合放在枕畔、台灯下这些随手可以取用的地段。如果愿意,也不妨放一册在洗手间。这不是亵渎高明。对于智识和智慧,最大的亵渎是耳闭目塞,具体来说就是放在书架上充门面。读蔡志忠漫画,最好的读法绝不是从头读到尾,而是读哪一本、从哪一页开始读都可以。这与悟道的机缘类似:悟道不分早晚,苦思、苦修也许都悟无可悟,而在一事、一人、一花、一尘埃等等某个关节点上就顿悟了。这当儿,彩色版蔡志忠国学经典漫画正散发着油墨香,中国大陆读者将早于全球其他华语地区的读者,品味彩色版蔡志忠经典漫画带来的智慧灵光。我告诉自己,我该再读一遍蔡志忠。
知青梁晓声
作者:丹飞
我在清华前后整十年,与梁晓声先生并不相识,尽管他所在的北京语言大学与清华同属“五道口学院群”,仅几条街之隔。那一片也是我当时主要的生活圈。真正与梁先生发生关联是在我在漫友创立“红人馆”品牌之时,我那时操作了梁先生当时的新长篇《政协委员》和筹划中的《梁晓声全集》——由于种种原因,“全集”只出到《伊人,伊人》、《欲说》两卷。我离开漫友前,才从电话中听梁先生说他不好意思问我,因为长期没见后续作品面市,他“以为”漫友不打算出版了,于是授权给了别的出版机构。一个细节暴露了梁先生知识分子的一面。
在这前后,除了多番电话和快递信函往来(他手写我打字然后签名,均白纸黑字),我与梁先生有多面之缘。
2008
年五一梁先生、蔡志忠先生与其他六位新作者在北京做签售,全场焦点自然是蔡、梁二先生。饶是蔡先生传授签售之道:每本书签得慢一些,就会显得火红一些。梁先生还是“学”不会——写字必然快,蔡先生作画必然相对慢很多,因此梁先生总是很快签完,排在蔡先生面前的则是长龙,梁先生签完就安静看蔡先生画达摩、猫、小鸟,不时称赞几声。谦和、礼让是我与梁先生历次交往中旁观到的核心质素。因此当两三个月前网传梁先生在一次发言中说若十年之后中国还是这个样子,他要么移民要么自杀,不啻一记惊雷炸响。我回帖说这不是我认识的梁晓声,应是网民的良好愿望。梁先生这一次和白岩松、柴静、赵普等人一样,被人伪托了。
哪怕被大众和媒体架成“民生代言人”、“愤青”,梁晓声终究是个温和的言者。在体制内“反体制”不光没有群体层面的可能性,也不符合梁晓声的个体真实。再次把他抛上风口浪尖的是《知青》。不同的是,这次他从“时代的良心”变成了“昧良心”,从“真正的作家”变成了“说谎者”,从“自己人”变成了“异己”。这是个戏剧性的转变,昔日的“知青文学之父”摇身变成知青和青年人口中那个“把血泪写成天真,把屈辱演成浪漫”的人。以至于网民搬出“真正的知青文学”——邓贤的《中国知青梦》,称尽管邓贤才写出
的真实,而梁晓声“长期生活在新闻联播里”。最形象的“陈词”是:“《奋斗》与奋斗无关,《知青》与知青无关”。知青的一句话振聋发聩:“我们还活着。”
梁晓声对网民诸多诘问的回答和自我辩驳主要体现在他于
日执笔给《知青》研讨会的书面发言,和做客凤凰卫视许戈辉《名人面对面》栏目。梁晓声把自己书写《知青》称为“闯关”。因为当前存在“一种对文革的回潮追忆”,文革题材经历了从规避、屏蔽,到一片空白,到泛红的过程。“给我一个机会”,“经历过的人要说话”,有梳理历史的任务和责任,尽量还原历史事件的真相。破框和还原及梁晓声所言的“闯关”。
许戈辉尖锐地发问,知青们回忆那段岁月是苦、涩和伤害,是因为梁晓声格外幸运、为人所致,还是日后把痛苦回忆给“滤掉”了,梁晓声称“可不愿意听”、“不喜欢”知青言必称苦难。插队十年不宜过分夸大,唯有死伤者有资格说苦难。那个时代的恶是使同代人“丧失掉思想的能力”。“确实有一些人在那十年里履行当初的信仰、理想”,无怨无悔——不抱怨,对所说的话、对当时的选择负责任。他就遇到过不少声称无怨无悔的人,他本人当年所遇也是“一片友情”。“今天的中国患了一种病”,眼前有“形形色色的中国病人”,他给出的病名是泛物质化和泛达尔文主义。
戈辉的节目中,梁晓声从随身布袋里掏出一本蓝皮书翻开来朗读,摄像师格外给了特写。
2011
年出版的这本书里其中有这么一句话似乎就是为今天有关《知青》的质疑事先备好的答辩状:“义无反顾地批判种种假、丑、恶之社会病态”,“用温暖来慰藉众多沮丧的、疲惫的、冷感的、迷惘的人心”。梁晓声前后两年所说丧疲冷迷的人心与中国病大概二而一。《知青》一书的题记则有“人无法选择出身和所处的时代……仍有选择人性坐标的可能”的字眼,他的目的是让读者了悟“反人性也反人格”的“寒冬般的时代人性的温暖”。
他对《知青》过于美饰过于“温暖”的解释是当年的知青人数众多,情况及后来命运“千般百种”,他没有才能创作一部“知青苦难大全”。他只能“象征性地重现”极左年代。梁晓声承认他对剧中某些知青的“人性自觉、正义坚守、人格优点进行了特别理想化的塑造”。他的理由是“这倒也非是出于美化我们这一代人的目的,而是企图为当下冷感的中国呼唤正义与善良。”认为中国需要补上“好人文化”这一课,即“其实人可以不那样活着”(指人和人斗)。
凤凰卫视那期节目中,梁先生拿在手上的那本书叫《歌者在桥头》。本质上,梁晓声是个歌者。
北京爷:影像都梁
作者:丹飞
还没老就开始回忆了。
都梁那年出版了他的第四本书,也正拍摄他的第三部戏。第四本书有两个版本,小说版叫《荣宝斋》,文学剧本版叫《百年往事》。因为气脉流畅,都梁的“文学剧本”可以当小说读,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做《百年往事》时图书类别注明是长篇小说。为了这个,都梁颇为不悦。尽管如何分类要过出版审查的关卡,我还是认为这事怪我:我可以也应该注明是文学剧本。“对不住”作者和读者的时候真不多,这个事算一宗。
都梁对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很“挑”:饶是火了好几年的电视剧版《亮剑》、《血色浪漫》,在都梁这儿也难得讨得几句好。电视剧版《亮剑》还能获得几句肯定,电视剧版《血色浪漫》几乎被都梁全盘否定。在拍完《狼烟北平》之后,都梁会亲自操刀,重拍《亮剑》和《血色浪漫》。这个北京爷们身上,有股劲儿。你看得出,我看得出,但没人能够用三言两语确切说得出那股劲儿到底是什么。说起来,那叫“爷性”。
我们不妨追溯一番都梁的“身份史”。他先是“大院”里的孩子,少年参军,钟跃民的青春应该更吻合都梁本人的青年时代。他写那段岁月大概写到一代人的骨髓里去了,以至《血色浪漫》出来之后,很多当年的“玩主”都希望有机会见到都梁,一叙当年勇。复员后做过教师爷,当过公务员,办过公司,采过石油,误打误撞当上作家,没想到一炮而红,书情持续走高。尽管如此,都梁“清醒”得有些不近人情:他说自己是个“业余”作家。他开始玩起拍戏的活儿,经常是小说、编剧、制片、艺术顾问一肩挑。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影视公司“传奇时代”。
这么多身份转换,都梁完成得不着痕迹。在大众眼里,最扎眼的还是作家都梁。《亮剑》、《血色浪漫》、《狼烟北平》、《荣宝斋》四部巨制,砸到书架上、砸到读者的心坎上都沉甸甸的。这分量从都梁血液里、文字里流淌出来。从主题到角色到文学之外的文本意义,都给这分量加了筹码。
都梁作品首要的两大主题无疑是文化施加在人身上形成的根性,这个根性反过来又作用、影响文化气候,二者形成对话关系,互为因果。第三大主题则是变革期。文革、知青、抗战、清末民国,构成都梁的文学图景。第四大主题则是军人。即使是《百年往事》的文化大背景下,仍有浓墨重彩留给军人或类军人形象,郑元培等人的正气读来血脉贲张。第五大主题则是大院与宅门。《亮剑》与《血色浪漫》是部队大院,《狼烟北平》与《荣宝斋》则是百年老店、宅门深院。
都梁笔下的主要角色无疑清一色是男性。他写的是男性文化和男性文学。男性在他笔下呈现出立面或多面,因其复杂,因此拥有了丰富性。可以看得出,都梁在彰显他认定的中国男人应该具备的品格。李云龙、钟跃民、张幼林共同的性格就是大大咧咧,耿直,血性,心眼好,讲义气。不同的是李云龙多了一点儿匪气,钟跃民多了一点儿痞气,张幼林多了一点儿取大放小的霸气。文三儿相比于同书中的徐金戈少了太多魅力。在都梁的男性角色群像中文三儿也是例外,他虚荣,爱起哄,容易热血上头跟风而上,动真格时就腿脚发软,暴露出中国男人“袍子底下的小”来。都梁对男性性格再造的愿望在《荣宝斋》中找齐了:张幼林之外,一、二任掌柜也都是男主角,张幼林的正气加上庄虎臣的忠勇、王仁山的经营智慧,三而一地构成了中国“优秀男人必须具备的品质”。
都梁笔下的女性相对单线条,在男性话语体系中,女性往往不在场。这也是对现实生活中性别认知的真实反映。“北京爷”都梁把男性性别写活络了也就足够了。话是这么说,他笔下的女性角色绝不单薄。《荣宝斋》里的张李氏主持大业是在“幼主”未能当家之时代言——代替夫权、父权在场。对待故人遗物胜于生命,舍物救人之际体现出的丈夫气没几个男人做得到。都梁欣赏的女性文学角色应该都像《荣宝斋》里的少奶奶何佳碧、《血色浪漫》里的周晓白、《亮剑》里的田雨、《狼烟北平》里的杨秋萍一样敢爱敢恨,执着一念,直肠子,多有丈夫气。
都梁的准发小水木对都梁作品下的案语极为精准: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智若愚,大直如曲,大雅似俗,大巧先拙。都梁盛名之下保持了难得的自省,“侃来侃去,吃吃喝喝会毁了我的创造力”,他认为“作家就该坐在家里,静静地思考,感悟人生”,这和他的身份、修为和自律意识分不开。
四部作品文学之外的文本意义可以说颇为耐人寻味:《亮剑》可以说是民族刚性人格养成,《血色浪漫》则是男性励志,《狼烟北平》可以当作爱国主义教材,《荣宝斋》则是一部管理学大戏,从中可以学企业管理,学商业智慧,学人生规划。另一方面,都梁本人的人生规划可以说非常圆满,他的角色变身本身,可以当作绝好的励志范本。
那个叫郑钧的
浙江卫视以一档《中国好声音》掩住了选秀巨头湖南卫视《快乐女声》、《快乐男声》的风头。“好声音”之后,举国选秀节目归于沉寂。当其时,《中国最强音》落地开花,湖南卫视又重回选秀节目主场,成为今夏收视焦点。和“好声音”一样,“最强音”同样祭出了导师这把杀手锏。围绕导师,导师观点秀,导师不和、掐架,落选选手争议,民意复活诸般手段则是炒作收视的常规手法。台湾音乐教父罗大佑的持守品味,香港歌神陈奕迅的音乐主张和鬼马,话题大牌演员章子怡的女人性情,都为这档节目增加了看点。这其中,不多言语,言语也不张扬,以“真诚的声音”诠释“最强音”的摇滚歌手郑钧好比是这档热闹节目的安神定气丸。
郑钧只是歌手吗?不只是。他只是歌手和“最强音”导师吗?不只是。他是词、曲、唱、玩乐队、开唱片公司的全优生。他还是作家,处女作《菜刀温暖》。他还是动漫公司董事长,漫画《摇滚藏獒》的原创作者,根据该漫画改编的3D电影在郑钧的坚持和运作下融合中美日多方力量,郑钧希望借此培育本土动漫新生力量。对于我来说,郑钧不是那个写下并唱红《回到拉萨》、《赤裸裸》、《灰姑娘》、《私奔》,斩获金曲奖、最佳男歌手、最佳摇滚歌手、专辑奖的摇滚诗人,也不是那个多次破冰的牛人——首位登上Billboard封面的中国歌手,首位登上MTV台VMA领奖台(国际观众选择奖)的中国歌手,首获Channel[V]神州最佳男歌手奖——他是那个春天经过广州专程到我家中小坐谈往的大男孩。
我与郑钧初识在我在2008年“五四”青年节当晚主办的“青春派对”。我的思考是,“五四”运动爆发了近90载,用什么方式来纪念“五四”?我邀请了近三十位“年轻人”用一场别开生面的主题派对做出了回答。“国学青年”蔡志忠、“知识青年”梁晓声携在京、旅京文化名流及文化界、传媒界人士登顶什刹海前海“庆云楼”,赏月对谈,对“五四”以来的文化脉络和当下文化情状做了梳理和阐发,在文化的历史学、发生学、产业化等层面上多有洞见。在“五四”精神的文化内涵和后世传承方面,来自创意产业界、文化界、学院、娱乐界、传媒界人士选择了“文化”这个切入点。动漫作为当下创意产业的核心话题,受到与会者格外关注。从人员构成上看,蔡志忠、金城、姚非拉、猪乐桃、SHEL等人身在创意产业之中,吴冠英、孙立军、曹晓卉等“学院派”从事的主业也与创意产业密切相关,来自传媒界的中央电视台及北京电视台的王英、曾伟京则分别是央视动画总经理和《福娃奥运漫游记》的总导演。有“中国知青文学之父”、“中国的巴尔扎克”之称的梁晓声来参会之前刚从民盟中央一个重要会议上赶来,他对原创动漫中涌现的“中国风”满怀兴趣,认为原创动漫中比例日益加重的勇敢、正直、正义、良知的价值诉求值得肯定,并邀请动漫人去他任教的北京语言文化大学讲课。梁晓声同时希望他的作品能为漫画、动画提供脚本。蔡志忠认为动漫的命脉是创意,是故事:讲故事的能力以及用画面讲故事的能力。而漫画画技、动画技法是末流。“我不是知青就是文青,不是摇滚青年就在去往资本青年的路上。”文化部文化市场司副司长庹祖海评价说:“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度过的第一个青年节的派对。这个派对让在座的各位意识到:我们曾经青春,也依然青春。”该派对透露出一个信息:动漫已引起主流关注,进入主流话语,成为主流话题,并将深刻影响主流生活。此次派对上郑钧的《摇滚藏獒》还只是书稿状态,在随后举行的第5届金龙奖上摘得最佳成人漫画奖。或者说,那一次以青春之名的派对,是《摇滚藏獒》的起航式。当年在座的我们还懵懵懂懂,不知我们无意中躬逢盛事。漫友也与其简体实体书失之交臂,而其时郑钧是那样期盼由漫友来出版。
当2009年1月18日郑钧坐在我的客厅,签名送来几套成书,他不再是那个长发飘飘、一脸忧郁,被人以巨星冠之的郑钧。他依然长发及肩,安静下来的时候脸上偶尔会飘过一丝忧郁,但转瞬即逝。
没有语言比郑钧自述的“摇滚”和“藏獒”更能表达他想要表达什么了:“我养过一条狗名叫麦头。浑身腱子肉,体壮如泰森,吼声雄浑如钢筋可绕梁三吨。有一天他随着金属乐队的音乐怒吼时我都惊了,有天分!麦头能玩摇滚,于是就有了《摇滚藏獒》。藏獒是犬中之王,是西藏传说中驮着菩萨下凡救苦救难的天狗,智商极高,快意恩仇,忠诚孤傲。而酣畅淋漓的摇滚乐则是心的呐喊灵魂的颤抖,这二者真是绝配。”麦头英文名Metal即金属摇滚。郑钧梦想的是用中国美德、美国漫画的类型化、欧洲漫画的色彩、日本漫画的对白,优势联姻,强强联手,聚光在我国传统美德中的忠孝信义四字之上。
次日,素食的郑钧到我当时做品牌总监的一家餐厅进餐,他爱上泰式香辣南瓜牛腩——他不吃牛腩,喜欢吃盛装牛腩的黄澄澄、香喷喷的南瓜盏。他也爱吃海南水芹菜和上汤萝卜苗,燕麦流沙包和椰汁西米糕都让他大声赞好。他享受美食的时候是快乐的孩子,谈到漫画和新媒体是思路清晰的商人,谈到女儿的时候像寻宝人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脚下是百转千回的宝藏,那种喜悦猝不及防——郑钧爱生活,他最忠实的读者是他女儿,而漫画里的狗狗们的原型都是他养过的名犬。
如今我已爱上素食,似乎更能体会到诸多光环加身的郑钧身上那股轻盈、随性和雅致。因为当我走路,几乎也有一种飘然之姿。
胡因梦的笑
作者:丹飞
在与胡因梦先生发生交集之前,她于我是作家,翻译家,前演员,灵性导师克里希那穆提在华语世界的代言人,一个碌碌活在当下的我们当中唯一配得上“敢爱敢恨”四字的人,一个轻易获取不断舍弃的好似不断在掰玉米的谜,一个传说级的美丽存在,以及,当代狂人李敖的前妻。这位李敖就是曾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的台湾大名鼎鼎的“第一名”“禁书”作家、西方传媒奉为“中国近代最杰出的批评家”李敖,他与胡因梦的婚姻曾经名动一时。
你以为当着胡先生的面言及李敖她会愠甚而怒吗?这样想你就错了。这件事在胡先生那里也经历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进而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过程,好比一次禅修。到我
2008
年底见到她时,李敖先生在她那儿算是千帆过尽的过往。这段情事胡先生已在公开出版的自传《
死亡与童女之舞》中直白梳理,那一年是
1999
许多人对胡因梦的这一层身份怀有浓厚兴趣。胡先生之所以走到今天的人生道路,不讳言促使她往这条路上走的有两个最重要的人物,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李敖。胡因梦坦陈,李敖促成她将目光投射到人类的爱恨主题上,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对“遗世独立才子”、“风华绝代佳人”堪称精神伴侣。
这些都是突袭到我脑海的我未曾谋面的胡因梦。在晤面之前,我在编选纪念
512
地震的文集时想到了胡先生。上下两集《很多爱:说出来已是泪流满面》中于是收录了她两篇近三万字的讲演长文,题为《世界就在你心中》、《身心觉察与关系互动》。与其他作家一百来字的“简”介不同,书中胡先生的绍介近千字。只因她比一般作家更丰富,更“芜杂”。当“很多爱”不断被人提及,我知道,其中有胡先生给予的辉光。
我见胡先生是在那年圣诞次日。其时她处在知天命和花甲之年正中。她当然已不复金马影后的容颜,也没了当年闪婚闪离的那股狠劲,然后她在的场合,还是犹如掷入了一块美丽的磁铁,牢牢吸聚我和其他几位与文化沾边的大小男人。我还记得那晚我为胡先生安排的菜式中有泰式咖喱蟹、泰式香辣南瓜牛腩、清汤东山羊、海南水芹菜,用的是产于意大利的高脚杯,喝的是西班牙产的红酒,酒不一定多好,胡先生还是夸杯中物不酸不涩,入口醇厚,有回味。菜是真的好,食材取自原产地,做法也独一味而尽天然,胡先生频频引箸。场子是我当时兼任品牌总监的场子,房间也都由我命名,当晚房名香格里拉。香格里拉,梦开始的地方。这间和湖心岛、瑞丽一起,是场子里的诗意所在。当然,在餐厅里设书吧,也是少见,因此引得胡先生多影了几张照片。客串摄影的老总叹我和胡先生长得很像,我们去看,似乎还真有几分神似。
我在宴饮当晚写于餐厅影壁的字言犹在耳,我再叙说胡因梦,也不过于此:“以‘
岁已见遍人世繁华’著称的胡因梦在台湾岛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她曾从演
载,出演了
余部电影,是台湾电影最高奖金马奖、亚太影展最受欢迎女演员奖得主。息影之后的胡因梦以写作和翻译的方式对人类常常忽视的‘自我’进行长期探索,书吧售卖的《生命之书》是胡因梦译作,该书原作者克里希纳穆提被胡因梦视为‘真正彻悟了禅境的人’,认定他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精神导师。如果有人认为此言犹可商榷的话,那么纪伯伦、萧伯纳等大师的话可以从另一个侧面印证此言不虚:大生物学家、《天演论》作者赫胥黎说听克里希纳穆提演讲就像听到佛陀在现身说法,有阿拉伯现代小说和艺术散文的主要奠基人之称的黎巴嫩大诗人、作家、画家纪伯伦说他第一次看到克里希纳穆提就像看到菩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萧伯纳说克里希纳穆提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人,《北回归线》作者、大作家亨利·米勒称克里希纳穆提的思想打破了人类所有的权威,瓦解了人类所有的幻想。该书在台湾及内地出版以来,如一道永恒之光,照亮了诸多读者的心灵版图。这其中,胡因梦畅达雅致的译笔和大力推举功不可没,而她的人生历练及身心灵修炼和传道经历,则绝佳地反哺于她的写作和翻译。胡因梦自传《死亡与童女之舞》(亦名《生命的不可思议》)对她的个体生命历程进行了极为率真的梳理,其坦率程度令人咋舌又心生敬意。”咋舌的是胡先生直言情事的直白大胆,比如谈到和时任男友类似欢喜双修的心得。
那一晚胡先生逗留了近四个小时,相约“再见”,但过去四年,也还没再见过。胡先生身形保持极好,最好的是她看人事物入木三分的修为之下,并不拒人千里,反而静美圆融,即使没在笑,眼睛里也蕴满了笑意。灵修像把一束光罩在了她周身。或者说世人常有的浑浊的那一面已经从她身上抽离,只留下纯粹和干净。她做的很多“无用功”对于沉重的星球、累赘的肉身也许正是无用之用,比如她第一个将克里希那穆提引介到台湾,她推动“新时代”的意识革命、生态环保。《很多爱》一书指称的胡先生身心灵导师身份之外还有一个身份叫深度心理占星咨商师,果然,她随身带着的电脑里有一套周密的测算工具,饶有兴味地为众人测算“能量场”。她说算盘指出我的宜居宜业之地似在上海、台湾、越南。上海是我出版传媒生涯的首站,我的户籍也落在了上海。越南我没去过,
2006
年台湾之行倒是让我生出日后不妨到台做几年出版传媒的念头。胡先生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并直接促成了我至今不曾偏移写作、出版、传媒轨道——她说:何妨始终做一件事,把它做一辈子。
我们在现代,贾平凹在……
作者:丹飞
写《废都》的贾平凹就是写《静水深流》的贾平凹。
平凹散文是中华散文的异数。其实平凹的文、字、画甚至存在本身都与快餐文化有点儿隔:我们在现代,平凹在汉唐,在秦,在魏晋,在长安。
平凹为人的素朴反衬到他的文章、字与画上成了古拙甚至笨重。而这,恰恰是欲成大事者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境界,贾平凹轻松做到了:他生而如斯,从未强求。此所谓大师风度、大家风范。
《静水深流》是这本大散文的书名,也是平凹为文、为人的写照:面如静水,胸有深流。
又见文化苦旅
作者:丹飞
提到北大青年学者撰写的“知道点”丛书,就不得不提到余秋雨。余秋雨除了为该丛书题写丛书名,还洋洋洒洒千余字,慨然作序。序称,“知道点”系列带领读者俯瞰中外文化“万仞群峰”,居功甚伟。在这篇千字文中,余老师说到中央电视台举办的某次全国直播的青年艺术人才大奖赛,言及于此,余秋雨称道的是观众无法容忍选手“居然”答不上文史知识试题,由此折射出国人“习惯于在文化上寻求自身尊严和群体尊严”,余老师的评语是:这很不错。说话间到了青歌赛赛季,今年的青歌赛与“超女”、“好男儿”等选秀节目狭路相逢,还好,余秋雨救了市——据媒体曝光,青歌赛最高收视率往往出现在余秋雨点评时。感谢“大文化”散文的倡导者和践行者,给了文化与大赛PK的机会。
回到文化话题,还是余秋雨给了“年轻人”辩驳文化的机会。2006年5月15日晚余秋雨留在中央电视台评委席的一席话多少有些振聋发聩的效果:“青年歌手在接受文化考试,其实文化也在接受时代的考试。”“比赛在给选手打分,全国观众也在给文化打分。”“知道点”系列就是这么一套“年轻人”给文化“打分”的书。“知道点”系列举凡中外文学、历史、哲学、文化、名人五大门类、十个品种,网罗中外文化热点。每篇文章用1500~3000字篇幅讲述一个知识点,以点设局,直笔勾连,每本书约20万字,含图片200幅左右。该系列迄今已销售500000册,成为市场上不多见的畅销加长销的文化读本。此次全新修订、增补出版,相信会给市场带来新的惊喜。“知道点”以宏大的开局、高屋建瓴的全局视角,着眼于中外文化中外历史上的大宅门、胡同口、大野地上纠结的变幻风云、人事悲欢,以牵一发动全身之功,梳理史前结绳记事、人类文明兴衰。
以《知道点世界文化》卷为例,世界或其文化何其宏大,作者以“知道点”的遴选原则挑选古文明的脉络、远古七大奇迹、推开异域之门、信仰之旅、希腊的光荣、罗马的梦想、中世纪的十字架、文学心灵的历史、现代科学与哲学、神奇的艺术旅程、当代文明之光十一大版块勾勒世界文化轮廓,应该说分寸感把握得很好。着力点除了放在人类创造的历史遗存之上,哲学、科学、艺术撷英采华,也聚焦在曾经失落的文明,法老的诅咒、所罗门王的宝藏等热点话题也收罗在内,见微知著,以小见大,一个个知识点的串联其实勾勒了世界文化版图概貌。
借用余老师在青歌赛评委席上的说法,文化是一棵大树,总有枯枝败叶。“知道点”的能耐也许就是指出文化矿脉,标记出文化这棵大书的枝干和走向,至于根茎感受大地脉动、枝干与根茎合作联动、树叶借阳光光合作用的具体真相,则不是题中之义。换句话说,这是一本文化导览,而不是文化大百科。这世上需要知道“许多多”的学问家,穷追深耕,深入体认某一学科门类某一分支上某一具体症结的细枝末节。然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必要成为学问家,占人口绝对多数的人毕竟还是需要像你我一样,每门学问只需要知道一点点就足矣。说句贴心窝的话:参选青歌赛等将文化堂而皇之纳入选秀环节的“秀”场,不妨将本丛书列为参赛必读书。如此,选手侃侃而谈,评委频频颔首,观众如痴如醉,岂不大好。
余秋雨先生以下论断也许不无道理:“必须在文化的群峰间标划一些简明的线路,在历史的大海中铺设一些浮标的缆索,使人们既领略山水之胜又不至于沉溺。这种做法用一种通俗用语来表述,就是不必知道得太多、太杂、太碎、太滥,只须‘知道点’。”“‘知道点’,不是降低标准,而是提高标准。这就像线路的设定者一定比一般的逛山者更懂得山,缆索铺设者也一定比一般的游水者更熟识海。不仅更懂、更熟识,而且也更有人道精神,更有文化责任。”从这个意义上讲,“知道点”不光是一套热销、常销的文化读本,更将一种文化精神、一种铁肩道义传承给每一位捧读“知道点”的人!
以文化传承为大义固然紧要,如果某些读者势利到只是为了在人前谈天说地之时不至于落个口舌不利落也没什么不好——这也印证了余秋雨为“年轻人”做出的辩护词:不要总是责怪我们的年轻人文化素质低,在很多时候,更应回过头来责怪我们的文化的有效性和溶解力太低。深受余秋雨先生肯定的“知道点”丛书恰恰可以满足文化知识与读者的“互补”、“互哺”。
余秋雨的震颤和重量
作者:丹飞
世界级文化学者余秋雨无疑是今世当之无愧的散文大家。
他的散文素以文采飞扬、韵味悠长、见解独到而备受读者喜爱,被视为“智者之思”。发端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而持续勃兴至今的“文化散文”即因他而起——“文化散文”另有别名叫做“苦旅体”或“秋雨体”。
秋雨散文见常人所未见,思常人所未思,在叩问历史的同时追问天人、古今,哲思绵延,情致高远,其审美价值、文化价值和史学意义自不待言。
《历史的暗角》收录的篇什历来被文学史和读者目为历史、文化美文的典范之作而广为传诵,堪称秋雨散文中的泰山北斗。读者自会体悟到余秋雨在历史追溯之中体现出来的心灵的震颤、思考的重量。
铁凝作为生活家
作者:丹飞
铁凝心中的世界是快乐而美好的。铁凝笔下的文字是甜蜜而温馨的。铁凝的美文别有一番韵致,是微风中开放的花朵,不张扬,不喧闹,芬芳静静播撒。“得道自在”说的就是这样的气韵吧。铁凝写人、论事、寄情、说理,都是款款的步调,入情入理,不疾不徐,人生琐屑因此拥有了生趣。她让定见拥有了宽度,让隔膜拥有了体温。时间在她笔下变得温润而丰满。
在这个意义上,铁凝是生活家,文字是她的瓷器和银器,读者是美食家。
成都比荷尔蒙更多
作者:丹飞
成都这地界很怪。我早听说男人有三怕,第一怕就是到成都后悔结了婚。而这一怕是铁定了的。与成都沾点边的女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效果,张瑜、刘晓庆、靳羽西、宋怀桂、李宇春、张靓颖、陈法拉、张嘉倪、阿兰·达瓦卓玛、张力尹、江映蓉,各型各色。雷坤强和其他几位成都作家多次鼓动我去成都,好带我深入成都的风情万种,深入成都的一怀春色。我没有交过成都籍女友,交际圈里竟然找不到一个成都女孩,这让我感觉很不体面。
现在雷坤强又用《穷大学毕业生创业记》来蛊惑我。这个书名很潮,但不是我好的那口,好比成都粉子搭了个涡旋鸣人式的盖头。需要声明:我喜欢成都粉子,我也喜欢涡旋鸣人。雷坤强在《创业记》里化名为熊奇,熊奇显然比涡旋鸣人花花肠子多了,但他们的执着一念是难分高下的。我相信雷坤强在小说里是包藏了祸心的:他把自己的那点印迹斑斑的情史晾晒到书里,精致处细微到毛发,就不怕勾出前任们的滔滔相思水么?水光潋滟之际念及雷坤强千般万般好,豁出去折回来反攻倒算,就够他受的了。也许我多虑了,说不好雷坤强正求之不得等着消受这份“罪”。
如今的大学毕业生不如十年前骄,那时大学扩招还没现在这么凶;更不如二十年前骄,那时大学生还包分配。大学生们以及多数人都认定,如今的大学生是受惠于扩招的一代,我的看法是天之骄子们恰恰被扩招给祸害了。扩招前能考名校的考名校,考不上名校的考非名校,考不上本科考专科,考不上专科考中专、技校,哪儿也考不上的学手艺、务工、务农,龙游龙道,虾走虾道,各得其所。扩招魔咒一念,全民皆高知,原本可以老老实实开出租、扫大街、做帮工、修鞋种地的“转命”成了大学生,心态一下子端起来了,要咱干“下等”职业?没门!走出大学校门成为“待学生”于是成了时代一景。雷坤强的《创业记》就是对这样一个大背景进行思考、指戳之后的交代。因此字里行间流淌的不止是荷尔蒙,尽管荷尔蒙仍然是熊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原动力。
“待学生”们可以从《创业记》里找到绝地求生的法门。这法门一是知命。人与人不一样,适合他人的不一定适合咱,首先是不失去底线地活着,然后才是活出质量,活出尊严。二是勤勉。人活一世,勤勉是一世,庸碌无为是一世,怎么样都是一辈子,混日子于心不忍。三是头脑。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头脑,说的就是这意思。雷坤强说,他的书是写给“民工眼里的白领、农民眼里的大学生、自我意识里的牛逼客”看。相信这样的捧,“穷大学毕业生”会很受听。
据说,飞机经过成都都能听到麻将声。我不通麻将,同样不通其他玩乐,所以我胯下的飞机经过成都时我没听到过麻将声。该书副书名“血战到底”是成都麻将的精髓,闲散的成都人,可以把日子过得像一桌麻将,也真新奇特。雷坤强在小说里大秀麻将文化、麻将历史,大秀麻技,也许这是他“麻坛圣手”的一面。显然写麻将不是添头不是炫技,因“麻文化”已走进成都人血液里去了。
同样吸引眼球的还有熊奇的情路。雷坤强质疑“爱情成流水线”,这是宿命,质疑是无效的。不信命又怎样?看看自我修炼及向情爱对象的内涵“移情”能不能医好爱情病吧。正常的欲望是个体提升的内驱力。一个从未放弃努力、自食其力又有正常欲望的人,生活是可以因此激情四射的。我早过了“穷大学毕业生”阶段,因此,对我来说,熊奇的寻欢猎艳、一点坚守最受看。人熊奇过的日子啊,熊奇经手的段段迷情啊,我现在就开始后悔没和成都女孩处过了。
我前后路经成都几次,每次都没来得及感受成都的诱惑已匆匆而过。想来都是我自找,哪怕夜宿成都,也是闭门不出,出门吃了夜市就匆匆回归酒店。成都的好我是知道的,再去,我一定深入成都的前凸后翘玩味一回,雷坤强这本小说正好可以当做成都寻欢地图。你知道的,寻欢不止是追逐荷尔蒙。
请把追光给那个说故事的女人
作者:丹飞
怎么安放周游在草根说史作者群中的位置呢?这是我从读到她的文字之始就开始考虑的问题。《明朝那些事儿》之后,“草根说史”一脉如遭强光朗照,一下子从人后凸显到人前。其实,草根说史或说历史爱好者而非专职研究者以当代口语写作历史的传统由来已久,一次出版事件成了这一脉曝光显影的触媒。数一数与我相关的草根历史作者基本可说网罗了这一脉的半壁江山:我任磨铁总编辑时,操作《明朝那些事儿》,当年明月一飞冲天。我任漫友副总编辑时,操作《向康熙学习》、《命案高悬》、《武则天》、《墓中王国》、《这样读资治通鉴》,送了金满楼、罗杰、清秋子、北极苍狼、锐圆等作者重要一程。我做独立策划人、经纪人的现在,操作23卷本《历史中国》,罗杰和金满楼继续留守,王者觉仁、班布尔汗、姜狼、张嵚、醉罢君山、张程、墨香满楼等作者也加入战阵;16卷本凡500万言《世界历史有一套》则捧红了杨白劳;8卷本《二战秘史》、4卷本《非常民国》、4卷本《忍看历史:陪你到各朝看风景》、3卷本《睁眼看历史:100个被掩盖的历史真相》、3卷本《谁的国家谁的家》、《我的清帝笔记》、《我的明帝笔记》、《史上最牛帝国BOSS打架史》、《原来民国》、《加密的历史》等舌灿莲花的历史作品,将陈咸宁、李清找、王者俊杰、曲昌春、汤军、麻辣摇滚、小学生阿萌、雾满拦江烘托出来。周游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与其他高手一道为我放绽草根说史第二春。
周游不是那种能够瞬间大红的作者。她的精彩需要时间积累才能焕发。这是为什么呢?
我曾经为周游量身定做拟定了五六个选题,试图让周游挑选,按我的创意来写作。这么做是因为我认定她能写好。她“考虑考虑”之后回答我她还是写她想写的。对于这样一个内心强大的作者,她给自己划定了一个疆域,独耕耘,不旁涉。这样的作者短期内难一朝爆红天下知,但放到一个比较长的时期来看,是可能有大成成大事的。打望她具体的历史写作能够窥出一点端倪。
说周游是知性女人她一定不屑。说她有知性智慧她大概不会反对。《原来宋朝》除了书名由我改定,每个章节名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不像很多书书名章节名都由我来写定。周游起的章节名单个看提到给当前章节抛光提亮的作用,所有章节名连起来看则张弛有度,有内在的韵律感。这与她的文风也是一致的。周游超越了她的性别,女性常见的情绪主导逻辑,论事说理和稀泥等症状到她这儿打住了,她有将一件事条理化的天性。对历史人物、地点、时间、事件头疼的读者读她的书也能头头是道,赵二、赵三、寇准、赵普等人办的那点事在周游笔下交待得嘎嘣利落脆。周游还特别欣赏王禹偁,她当然不会放过在本书礼拜偶像的机会。从中或许可以窥看到周游内心世界的一角。
周游切入的是小格局,精工细作。言出必有考据,偶有枝蔓,也是网络时代阅读需要。她写历史章法森严,却也不干巴,偶或一现的机巧也能惹人一笑。好比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正襟危坐说出的一句俏皮话格外出效果。“成龙说,我不过犯了一件绝大多数男人都可能会犯的错误。赵炅要说,我不过做了一件大多数皇帝都会做的事。没办法,这权力问题跟生理问题还真是天生一对,全是屁股决定脑袋。”
明眼人对比之后会发现,市面上现有的草根白话宋史,周游这本是主脉最清晰、决不注水、读后不会后悔的一本。因此,请把追光对准这个说故事的女人。
写什么,怎么写,为谁写,每个人都在做选择题。每个选择都有代价。周游选择了窄门。少有人走的路不一定不是好路,只是走起来需要多一些胆气面对寂寞。这是周游自己的选择。
青春是件伤身体的事
作者:丹飞
青春是件伤身体的事。
发现这个秘密的,不是我,而是苏。
也就是诗人、广告人、摇滚少年、作家苏枢。一个生理上生于八○年,精神上却把自己归类于七○后之列的异数。这个词用在这里恰恰没有叛逆、突兀等尖锐的含义,它指向的是一种规约,一种背向一个阵营面向一个阵营的精神坐标。
我说的是苏枢第一本书《暴蓝水记》。
是的,不是七○后灵魂圣经,不是七○后生存圣经,就是七○后圣经。
有别于六○年代的光荣与梦想,也有别于八○后的乖戾与嚣张。这是七○后的不在与永在。
像许多读者一样,我看这本小说跳转着寻找艾米丽的流向,“艾米丽”这三个字在哪儿发光,我的阅读就指向哪里。艾米丽芬芳,艾米丽美好,这个本子上记录了时间地点收费的外语学院学生,在不同的床上尖叫,她也向辛迦南收费,当她第一次、第十次不收费的时候,爱情来了。谁有艾米丽那样童稚的眼睛和睡姿呢?寻找原来不独是七○后的境遇,默默流传,也流淌进八○后(艾米丽)的身体里。相比于苏晨、So等面目模糊的女孩子——尽管辛迦南用力地将苏晨当作自己的精神指归,殊不知,“用力”恰恰是无力,恰恰违背了本心——只有艾米丽暴露在阳光、舞台灯光、读者的目光照射中。辛迦南也不是,更大程度上,辛迦南躲在文字的阴面,在那个层面上,辛迦南窥视读者阅读本书的心境,也在接受读者窥视的过程中自爱自怜。
苏枢在这本书里来了次性别倒换,第一人称就是七○后,辛迦南,出租车司机,一个长得像木村拓哉的家伙。请注意这三个字:长得像。这也构成艾米丽——一个有着天使名字的八○后——对辛迦南的身份误读和辛迦南的排斥反应——仅仅是(毋宁说全部的“隔”都在这里)为了捍卫自己的身份:我是辛迦南。这个也许苏枢本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征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辛迦南面对艾米丽的离去想要伸手抓住却终究没有伸手。当然,这只是七○后征候群的一次发作:抓不住其实是“生”在七○后耳边的耳语,类似于天启。抓不住也是七○后对生之大限的悲悯和领悟。因此懂得,所以慈悲。也因此,成了七○后的宿命。
性别转换在这部作品里来得并不彻底,因其不彻底,成就了这部作品的立体和复杂,也正好反照出存在的本相:模糊,似是而非,不确定。辛迦南的第一人称叙事里常常可以发现苏枢的影子。或者说,每个女孩子身上其实都没有苏枢的影子,连那个影子似的有着苏枢的姓氏的诗人、记者、以自杀收场的苏晨也不例外;恰恰是在辛迦南身上,苏枢说出了自己。成长,精神养分也许还有个别物质生活,困惑,行为方式。
昨天我对苏枢说,这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伟大作品。现在我还不曾反悔,这个判断下得真的无比贴切。《暴蓝水记》是一部边界模糊的大制作,因其包容,所以成其为伟大。当然,也还是因其包容,它没能更伟大。即使这样,它已经显露出大师来过的痕迹。一杯水的晃荡,记录了一个大师的不安和曾经的在场。
如果她再“用力”一点,或者说不那么用力,故事里的孩子们只谈论一张DVD、一个乐队,背景中从头至尾只出现一本书,只喑哑歌唱一张CD甚至一个曲子或一首歌,再深入一点,如果故事不在别处,只在辛迦南的出租车上,苏枢成就的又该是多么伟大的一部作品呢?那时候我会说,这是一部有力的作品,这是一部“卖”的作品,这是一部可以传之后世的作品,也因此,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这本书和我的缘分在于如同苏枢说的,没有我的鼓励,这本书不存在。当然我没有那么大的功力,不过苏枢这么告诉我,我还是在心底里欢欣骄傲,像所有人该有的那样,欢欣和骄傲一起来得那么自然。应该是在三年前左右,苏枢从网上递给我近二十首诗,我随手挑了十几首说,这些,不需要改一个字。在我与艾美说起一个写诗的天才之后没几天,苏枢告诉我《芙蓉》悉数采用我挑的那十几首诗。这是我们认识的缘起。在等待天才焖成大师的过程里,苏枢这部小说经受我的挑剔审视,我的意见她谦虚采纳了,当然,也有所保留。我在想,天才出版人与天才作家的互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前天知道苏枢的书出版了,下班后去西单图书大厦买了一本,为了让苏枢签名。这是迄今唯一一本我买来请作者签名的书,是祝贺的意思,也是表达我对作者的天才、本书厚度的肯定。天可纵才,人不可自纵。
候地铁的时候,列车卷起的风刮走了这本书的腰封。现在,被我重新读过一次的《暴蓝水记》成了一本没有腰封的书。粉嫩的腰封就躺在西单(复兴门方向)地铁轨道上。我犹豫要不要下到轨道上去,然后想起铁轨也许带电,而我下到下面,会是怎样一场闹剧。
烫伤一杯水
作者:丹飞
伸手试了纸上的温度,就是一杯水的体温了,它被煮沸时,我透过杯中水看模糊下去的匡匡的字,想,一杯水,就这样烫伤了。
还记得2000年的光景,我写下这样的文字:
“这所有的喜欢不喜欢,永远好像只是我自己的事情……”知名写手匡匡在她的《永远的伊雪艳》里这样宣泄着爱情的灰色颜料。
“灰心?呵呵,你太乐观了,尚且还有心可以灰呐。”
“她随身带着她自己的世界,为了跟外界起一种隔绝。”
读着这位文字巫女爱情魔咒似的书写,我在的北京正覆盖着今冬又一场好雪。而在南国,仍是四季丝雨,缱绻纤秾。雨打芭蕉点点声,那清脆里也许触摸不到疼,大雪初霁,白光匝地,却是刺得眼睛生疼。
匡匡的小说是自我体内启程的一场雪。我听到阳光亮起来,雪一丝一丝绵软下去,没起风,七尺之躯冻彻。
她的小说,在读者抱着诗性悬想之旅的起点,就宣告诗性的消解。一个聊斋里走出来一般的女子,一个不咸不淡相与照应的男人,并行,却并不相遇。品得出尝得惯生活的艰难与隐痛的味蕾,才可识见层层包裹中的诗。她的胜处是她的自爱,要说她没有走得更远也是因了她的太爱自己。
她是让人不忍不疼的女子——“是有这样的人的,春天对于他们,来得总比一般人要早”。她是这样的善感。然而时间过度漂白过的肌肤仍然光洁而饱满,看一眼,就弹出青春二字,只是这青春负载了太多“日子”。“可是年轻在她的眼角唇边,依旧很丰盈”。只是谁又疼得了她?她借用人物的口宣告了在为数不多也绝不在少的女子那里爱情的无望:“你是可以叫人断绝念头的”。嗯,等男人长大吧。
那时或更早,我做的选本里给匡匡(她那时大名Raku)留下了比萝卜要大的一个坑,稳稳地把一篇《永远的伊雪艳》栽了下去,只缘我太热爱——尽管我太怀疑作者的身份:他不是日本人至少也是台湾人,再次也有多年日本或台湾生活经验,结论就是,某位兄台的大作被这个叫Raku的昧到自家名下。
于是多方求证。
求证未果,忽一日,“文抄公”自己撞到网上。
先是文字,后是声音,在越洋电话,在网络。
他与我的臆测一一符合,除了两点:文字自是自家文字;“他”本是她。
才两点,却致命。
其时她在网易女性频道、新浪女人公社、西祠胡同,更早是在水木清华BBS,风光无俩。
岁月摇摆一对肥腰,越发显出可心的人和字留驻的短促。
从匡匡的编者,我渐渐沦落为匡匡的读者,也渐渐读出匡匡在东瀛的乐处与苦处。她常常拣了最大的乐,敷衍给爱她字的人们看,沾了些生存争斗的颗粒,却不忍让那痛疼的锋芒触着爱她的人们凝注的触角。
是长着角的女子,这样绵柔地汪着一湖水。
虽然不忍伤人,读她也爱她字的人无一幸免。
也无心设局,遇她人与字的,爱与忧伤与疼是惟一的局。
不难懂她为何偏爱《风尘抄》,仙风道骨被她研磨出风尘味,也正是她的胜处,胜出同期捉笔写字的男女,胜出活在风尘里的两脚兽。这风尘却也并不是那风尘。风中尘烟,总有一些文字不被风轻佻地掀起裙角。
匡匡的字,大约是这般重量。
她将你我由尘埃里拔高,她却也将他与她从半空中打落。
是一个容易让人爱上的女子。
尽管最终没有哪位男子有勇气将一个爱字贯穿到底。
或者也可以说,匡匡终究没那心气爱上纷纭痴情老少男人中的任何一个。
是一个差不多让许多心房与心室爱上的女子。
是一个让许多心房与心室差不多爱上的女子。
只是一声“差不多”,却也悬于一线,而终于不胜其重。恨她无来由,爱她失去勇气。这差不多是爱她的宿命。
还好她还有字在,爱她字的尽管在暗夜独自缱绻;恨她字的尽管捂死那份心思,在襁褓里,如果你暂时说不清恨的来由。
多少年过去,我的目光里远去少年。
再读这些撒在岁月履痕里的字的卵,口颊仍然生出香来。
四年之间,我从京师移身上海。当时情钟的字和人,如今只剩了迢遥的路——她写的字铺路,写字的她仍然只是传说。
往日还常听得一声压迫进长长电话线网线里匡匡哐哐砸门的嗓音,而今比陌路还远。
那曾经是多么绵长的一条线呢?挤迫进那么蜂的腰身,教人心疼。
忍不住惦记
作者:丹飞
我一直不喜欢喊她爹妈给的两个字,我习惯叫她的四字网名。一度,我劝说她就用那个亮闪闪的名字做笔名。她不愿。我要我爸妈知道我写字不是瞎胡闹,她说。她的愿望应该达到了。当我长长长长失去她的音信又在一个瞬间重新接上头后,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爸妈高兴吗?出名要趁早,怎么看怎么像说她。二十岁多不了几天,在台湾、在大陆一口气出版六部长篇,爹妈能不乐吗?
我们在QQ认识的时候她叫九号小妖,我策划的“文字域”里伸手还触得到当时的温度:
很难找到比九号小妖更乖的小妖。
谁想得到,她写小说、印行小说的用意只在让爹妈看见:小妖不是瞎忙乎,写的字那么多人追着看,巴巴地递出银子换白纸黑字以及白纸黑字上傻呵呵的签名。
问小妖为啥签名都签得那么傻呵呵,猜小妖怎么说?小妖说:本小妖幸福嘛,还能不乐傻了!
世道越发是她们的世道:爹妈们的子女,叔叔阿姨们的侄儿侄女,哥哥姐姐们屁毛没长稳的小弟小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长篇。想想我经营了多少年还只是在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的胳肢窝里滚爬,脸皮都尝不出害臊的滋味了。
我都没来得及好生害一回臊,九号小妖递话说:其实我写了五个长篇……
她才不会让我羞倒在地,只见她抛出一颗石子,硌在我腰眼:小妖已为自己的长篇画了数百幅插画!
要过声音,听筒里的小妖沙着一副被人喊作性感的嗓子。
要过脸相,画面上的小妖圆滚滚肉乎乎——其实是刚好称得上丰满,只是那开始长大的目光和体式逃逸出来的每一缕肉香都化作了绮丽的字。
小妖的小说无疑是有力的。她常常习惯借助文字撕裂你也许就是我拼力守护的伪装,再默不做声地缝合。她缝合的手段如此高明,以致轻易寻不出针脚。但被缝合的肉和肉的主人清楚:针脚已经来过了,平静的水面下,其实结了一个时间的痂。
如同那个年纪的青涩男女,偶尔不自信于自己的缝合术,于是拽来一根鞋带,引出呲牙咧嘴的一截针脚。然而这行针脚托了编辑的利刃,更换篇、章的眉眼,立时气韵贯通。
……令正襟危坐者脸红的字眼,在九号小妖笔下,其实再纯不过。淡淡的忧伤,淡淡的牵念,一切都是淡淡的水,汰在淡淡的情绪里。网络错综,细节纷繁,小妖的细细编织,划出了文字的经纬阡陌。
“文字域”后来胎死腹中,这篇编辑手记后来也就没见天日。这下敢情好,小妖出头了,我的字也可以翻出来晒晒太阳。
《月亮带我去吧》不是小妖最得意的长篇,却照旧好看。岁月二字在她的文字里结出晶莹的茧,只缺啵的一声破空,她就可以化蝶。这声动力可以是春天的风,可以是热爱胶着,现在,还可以是你的我的阅读。谁想得到坚持与懈怠,凡俗与卑微,想象的“也许可以”与现实的“结果”如此之间不过肌肤相贴的距离,山阴山阳,却相距一座山那么远。小妖熟悉生活里每一道细微裂纹,炫如“次天使”,如“最后还是会”,非常如黑白道,如意外横财,如琐细如婚配,如失却离婚的勇气,她都抚摸得棱是棱角是角。
如果说这部小说有什么硌着我的眼的话,那就是小妖对叶辉的溺爱。卫慧在《我的禅》里安排了一个“杀”女人无数的美男尼克(年轻人的叔叔),小妖在这部里摆设进一个“完美”的叶辉(老富婆的小丈夫)。她不可谓不用心,以至于只要是雄性都会读到灰心读到嫉妒,不为他的“完美”,醋坛子都砸在小妖煽动的一拨女人们对他毫无遮拦的爱头上。这种肆意泼洒的爱产生的后果就是他的形象越长越落不到心坎上,旁生的一个后果是我不禁揣测小妖用了太多心力在叶辉身上,或者说:叶辉就是小妖爱着或爱过的一个男人的投影。她在字里行间忍不住惦记他,正如我们在快意翻书的时候想起:她有那么大把握,搅动那么多触角。然后,忍不住惦记。
第三类情感将两代人打回原形
作者:丹飞
《坐过站》首先是其提炼出的情感模式打动人。“钱,太好了。它几乎能买到一切,包括幸福。”这个有点解嘲意味的判断可以说披沥出了《坐过站》一书的神髓。在很多层面上,不是别的,恰恰是“钱”让书中男女变得被动。有钱,机会就多,选择范围就大,情感就不会频频搭错车,一不小心就坐过站成为“剩女”。“别问我究竟爱他什么,跟着不负责任的男人确实很辛苦。”尽管自知自觉,还是无力抗拒,而选择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不靠谱的“四不男人”,因为“跟着一个能抓走女人心的男人很甜蜜”。这种把自我感受无限放大的不靠谱的择偶方式,恰恰来自70后作家徐徐写70后大龄恨嫁女情感婚姻的小说《坐过站》。
对于大龄未婚常常也“无主”(没男友)的女人来说,人过三十天过午,时间未老人已老,莫名产生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这其中会萌生千姿百态:有人慌里慌张,逮着谁是谁,拼了性命抓紧不放手,在她们眼里,世上再没有比把自己赶紧嫁掉更重要的事;有人瞅见别人碗里的菜就是觉得香,动他的脸(打他耳光),动他的信用卡,动他的下半身,逼着自己不动感情。能够做到全身而退的毕竟只是少数,多数人道行浅,有的人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什么都被男人动了;也有的不小心动了感情,“输”了个丢盔弃甲;找食型、抢食型之外,更多人选择了“随缘”。听着玄乎的两个字,其实也设置了条条框框:要多金,有房有车,不能有按揭,最好无婚史,可以有老婆但得是过去时,当然丧偶最好了,有婚姻经验还体贴人,家有有钱双亲,最好父母双亡……在这之后才是高大威猛、幽默风趣、有追求有情趣等等比较“80年代”的择偶标准。就像《坐过站》里的“婚姻活圣经”叶子宣称的那样,“剩女”找男人“最需要的是安全感”,是“用起来舒心可靠”。什么能“用”得舒心又放心呢?唯有可无限透支的信用卡。至于两性关系,再怎么严防死守都会破绽百出。再说,防守战术打到二人世界里来了,累不累?这样的“舒心”,不要也罢。
为钱而活还是为爱情而活?怎样选择,其实是选择怎样的生存方式和情感方式。祖辈为土地而活,父辈为子女而活,这一辈人(从上世纪70年代后生人开始,横跨若干代际)肩上的担子则要重很多。当两个独身子女结合,合力承担四个老人的赡养义务,抚养独生子女,供房,供车,曾经不是问题的问题现在都成了大问题。生存方式的突变,彻底动摇了“五四”以来建立的婚恋观,门第观念卷土重来,嫁入豪门成了新闻头条,光芒万丈的明星在金钱面前成了灰姑娘,上班族则以有房有车作为婚配的基本要件,当然,抱住金窝头的“幸运儿”毕竟是凤毛麟角,寻常人等还得老实找个不那么帅,没什么钱的另一半一起付按揭,过起祖辈、父辈闻所未闻的“奴”式生活:房奴、车奴应运而生。这种生存状态谈何心理感受谈何追求谈何美感呢?当这一辈人势利、向钱看、没情趣、逆来顺受、没血性、没脾气、窝囊、挺不起腰杆,“都是生活逼的。”生活逼良为娼,生活让一切有趣变得无趣。
徐徐在《坐过站》中为70后“剩女”准备了80后的情感后备军。《坐过站》还是延续了灰姑娘-白马王子母题,“剩女”搭错车、坐过站,男不帅,但健壮、体贴人,最关键的是——最后时刻意外发现他一夜暴富,因为继承了富爸爸的一切身家。这一皆大欢喜的结局使得本书的现实硬度继耗散在用器械自我满足、两性关系、过于俏皮的情感抒写之后,再度耗散在一团喜气之中。徐徐在小说中为几类情感方式定型:叶子是大男小女,幸福得不行,经验一套一套,经常充当情感教母角色,为闺密传经送宝;“我”善于享受生活,享受性爱,最后天上掉下个富家公子;阿纪信奉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一生只谈一次恋爱,吃穿住用以侃价、低价为乐。徐徐在这本书里的姿态基本是“我”的姿态,在不断制造“名言”的语言背后,睿智、俏皮得有一些轻飘飘。或者说,吸引我们注意力的是《坐过站》作为文化文本的意义。感情为钱存在、为生活的舒适度存在,感情还是感情吗?不是爱情不是亲情的第三类情感,就这样将70后、80后打回原形。可以想见的是,90后、新世纪生人未来的情感模式也逃不脱这个怪圈。感情之谓感情,赖以为继的精神诉求在物质的挤压下无法呼吸,但愿不至于在某一天给活活憋死。
徐徐就要面世的伦理小说《婆婆媳妇那些事》,倒是露出了惹人艳羡的文学的辉光,隐忍地运用笔墨,隐忍地抖开婆媳夫君的情感脉络,值得期待。上世纪以《大一女生》为代表的“留学”写作实践及《坐过站》的出现,可以说为《婆婆媳妇那些事》做好了文学训练和足够的铺垫,隐忍地发出光芒,那是文学的力量所在。活该徐徐走入各年龄层女人心目中,现在,是时候了。
幸福像花儿一样
作者:丹飞
幸福是什么?也许不是大悲大喜的肥皂剧,而是一出没有编剧没有导演没有主演的生活秀,庸常,平淡,琐碎。打个比方,就像无趣的大饼上星星点点撒了几颗有趣的芝麻粒。要让《婆婆媳妇那些事》里的家琪妈和小诺来说,幸福的最高境界就是相安无事。相安无事也是天下婆婆、媳妇、公公、儿子的理想。但平庸的现实恰恰最不允许人们甘于平庸,不经意间总会来点事,于是相安无事真的就成了理想:可以瞬间达成,不可时刻拥有。这些难得现身的幸福瞬间如此难得,以至到来的时候无比短暂,稍纵即逝,幸福过渡到龃龉、嚼舌、隔膜。幸福像花儿一样,难开易败。对于家琪妈和小诺来说,那些为数不多的瞬间包括爆发女人战争时家琪站在自己这一边,或者家琪和自己结成同盟而对方还蒙在鼓里,这些都是一个人的幸福瞬间。只有当共同的骨血阳阳出现时,幸福才是同步的。因为阳阳身上流淌着家琪妈1/4血脉和小诺1/2血脉。但深入到生活、教育等细节问题中,分歧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家琪爸从阳阳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家琪两辈人,得出结论:人大了,快乐就少了。
给快乐减分的是各自的立场和主张。这里面存在着话语权、亲密程度、财权等等利益上的划分。家琪爸提示小诺家琪妈只需要小辈的一点好话和软话就很满足,小辈应以宽容之心来对待老人的不足之处,小诺则认为这样治标不治本,她认定的“本”是婆婆是想把一切紧紧抓在手里,认为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拥有了:儿子,孙子,家里的“话语权”,家庭一应事务。一个要强的婆婆,摊上一个凡事“以理服人”的媳妇,想不生事都难。“医院”急电家琪爸,让打三万元给医院,家琪爸急得火上房,小诺冷静分析肯定是诈骗。一直以和稀泥、打圆场为己任的家琪爸这下子也撂挑子了:“父母是死心塌地爱你的,她够死心塌地吗?”
小诺在MSN上与公公说的一席近乎刻薄的“真话”多少说出了婆媳战争的实质:“我不过是你们儿子生命当中的一个女人,与我存在关系的,是你们的儿子,不是你们。”对一个男人的争夺,构成了两个女人的战争。诱发战争的金苹果是“爱”。对爱的不同理解和给予爱的不同方式,都给一次战火孕育了生机。婆婆苦,媳妇苦,最苦的其实是身为儿子和丈夫的家琪。家琪爸则充当了旁观、调和和总结的角色。家琪在小诺爸爸辞世后向小诺妈和新亡人发誓“一辈子保护小诺”。他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只是活得很艰难。家琪爸做的一个噩梦宣示了家琪的困境:小诺在左,爹妈在右,家琪夹在中间。梦里的家琪宁可“死掉”也不愿意选择。因为他“什么都想要”:老婆,孩子,父母,事业,健康,幸福。
没有硝烟的家庭幸福吗?在《婆婆媳妇那些事》结尾,小诺面对着车祸后的家琪悟到了一个真理:“不出血的受伤更有一种迷惑人的假象。”也许,战火时起的家庭真能收获别样幸福,因为一次战火就是一次减压。而相反,一次次战火被强压下去,累积起来就是一次天崩地裂的井喷。当然,每次战火燃起杀伤力不可致命,战火熄灭之后也要及时疗伤。微创及伤后疗伤的法宝之一也许就是以幸福的名义对掐。在口舌之间,压力舒缓,幸福养成。或者说,尽管有时难免会伤和气,家琪妈和小诺这对欢喜冤家未尝不是找到了幸福的稳态。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作者:丹飞
总有些事儿出人意表,也总有些事儿抚慰人心。前有《明朝那些事儿》,后有《戒嗔的白粥馆》。明矾从前者那儿获得历史书写与阅读的语言狂欢,戒嗔的读者们则他的故事里汲取抚慰和启发。因为读了《戒嗔的白粥馆》而受到激励的故事随时都在发生。而这些,是作为出版人、策划人最大的褒扬和抚慰。触动读者,在某种程度上给读者以向上的、积极的、正面的影响,是我做出版的意结。
在这一点上,读者也许比同行更懂我。同行关注的是我怎么总能“碰”上好书,读者更多的是感激我成人之美,出版了这本让他们感怀不已的书。《戒嗔的白粥馆》的主旨是什么?相信读者来说、戒嗔来说,结论会大相径庭。我的看法是,这本书传达的是圆融、恬淡、放下的人生哲学。而其核心是“放下”。在这个意义上,我才将之命名为“让心情放假的每日生活禅”。这里的几个关键词可以略略表述一二:“生活禅”之意是《戒嗔的白粥馆》源自生活,若有若无流淌其间的,是标举智慧人生;智慧源自生活,也还给生活:俯仰生息之间,可以体悟、化用其中的禅机。因为禅机的“随时”性,也因此有了“每日”这个修饰语。显然,“让心情放假”就是“放下”的俗化表述,讲究让心情处在“放假”状态,轻装上阵,面对生活。《戒嗔的白粥馆》在读者“放下”的过程中起到什么作用呢?那就是“用朴素的禅机开解生活的迷失”。戒嗔淡如“白粥”的故事,就这样润物无声,将不尽禅意、绵绵佛心灌注到读书者的心灵。
我为什么想到出版《戒嗔的白粥馆》?与戒嗔的交往中有何印象和感触?几乎每天都有人问我这些问题。这几个问题其实万水同源,可以一起作答,即归结为戒嗔的故事里流露出来的几个品质。不妨以几个关键词说明。关键词之一:善。善,也是好的意思,戒嗔故事的首要品质是以善心发宏愿,以分享的心打动人。这个根本的立意很端很正,一下子打动了我。关键词之二:真。戒嗔讲故事心态很平,情致极真,因为真诚,所以能够直指人心。词意为“正”的形容词性的“端”是好事,动词性的“端”却是人际交流(包括写作)的大忌。恰好,戒嗔丝毫没有“端”着的浮躁心态。“成名”之前他怎么样,“成名”之后他还是怎么样,照例中正平和地讲他的故事。关键词之三:淡。戒嗔的故事都从生活中来,商标、花草、彩色玻璃、头发、佛像、假货、彩票、火柴、竹雕、阳光、洗发水、雪、吵架、发烧等等等等,就是百姓寻常事,在这寻常之中恰恰体现了某种永恒性。戒嗔刚好把这永恒性给捕捉了出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话据说是张爱玲说的,用在《戒嗔的白粥馆》上面倒很贴切。
因为感念,一切便生出了意味。
生老病死爱不能
作者:丹飞
你知道我来评价这本书多么不合时宜,尽管这本书的出版是因了我的动议,且由我操刀,把一本言情导向禅与悟。职业所趋,我的眼光是大众眼光,趣味是大众趣味。萨之鱼的眼光和趣味是文艺的,那个圈子和那个意境,我十多年前几乎就要进入却终于保留在体表游移的状态。我选择操作她的小说,大概因为我看到了十多年前的我,曾经热血轻狂,曾经怀抱激烈,在暗色的青春里做着偶尔明媚的梦。
萨之鱼的部分生气应附着在她的小说上。天阴天雨天晴天下雪,轮转胶合,是常态,换了日日是晴天,文艺的身体和文艺的心经不起曝晒。她的小说也适合晴雨无常阴阳交合的天气读,无法忍受的漫长天晴,她的小说会少了些光泽,她的人会委靡不振。她的人和她的小说是水相的,水底藏火,时时水火不容,又时时水火相生。
这本书写了多少种情致呢?看重,吸引,对应,相守,爱相随是短暂的。交错,误会,戕害,轻慢,爱不能是宿命,是恒久。所以天性亲水的女孩子家读出眼泪,对相距或远或近、存在或不存在的爱情念着小说中人的念白,在询问和求证间印证自己的无奈沧桑。生老病死爱不能,都形容不整地躺倒在萨之鱼的笔下了。这生生死死,是当局者的爱情和心和身体,也如药,招惹经过、旁观爱情事件的路人,不一定是治疗,也许只是传染。
亲爱的骨头,假装好过一些
作者:丹飞
注定这是一本即使搁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出版物中也能够轻易跳得出来的书。如果不看完全书,很难明白“骨头”所指,骨头如何就“可爱”了。直到最后一个字,十年之后,也就是1983年,苏茜的妹妹琳茜的女儿苏姗娜降生,小名苏茜。琳茜以这种方式将苏茜留在了记忆深处。“那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苏茜说。不必太记取,也不要太遗忘,这一根残缺的骨头。
对了,苏茜就是讲完这部小说的人,故事的主角。一切都因她而起,一切却又并非到她为止。
相信你也如我一样,才翻到第2页就凉了一口气——阅读欲望制造机还没发动,已经化作一滩铁水:这一页上大书“谋杀我的凶手是我的邻居”。包袱都没来得及编织,就急惶惶抖了个底朝天。有理由相信你和我一样沮丧:美、法、英书肆热卖,“最佳”冠带随便捞的“人气之作”竟然这般局促?这也印证了这部小说的魅力:开篇就刺漏了期待的热气球,然而还是吸引了太多读者追捧。却也不是捞回书架上装点门面——湖水蓝封面,粉嫩粉嫩腰封,撂在书架上也并不见品位、情调、风尚、个性之类晃眼的词蹦到脸前——他们真读了,读到十几页之后就无法措手,还一个劲叫好。作者艾丽斯·西伯德用意本来就不在呈现一个离奇曲折的强奸肢解案,因此才会上来就“肢解”了读者的猎奇心理,坦率地说,这里没有你试图寻求的眼球刺激。“我希望哈维先生以死赎罪,也希望自己还活着,这是我最企盼的梦想,但却无法实现。天堂毕竟不是十全十美,但我相信只要我仔细观看,认真期盼,说不定能改变凡间我所爱的人的生活。”这是苏茜的愿望,也是艾丽斯想要传达给读者的阅读指南:这不是一部探案小说,而是一部弥合伤口,宽慰心灵的“疗伤”小说。
凶手是邻居,是奸杀了苏茜之后叫嚷着“我希望他们早点捉到这个混蛋”的混蛋,是见了女人会“想象她陈尸在自己地下室的模样”的变态男,是“不时提出一些毫无用处的主意,好像诚心要帮助警方破案”的谎话王。读着这样的句子,读书的诸位会心碎:“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鼓舞,仿佛早晨晚起的情人……”强迫过程结束,结局会是:“‘告诉我你爱我。’他说。我微弱地重复一遍。结果还是落得一样的下场。”环绕这位恶人串起人间悲(喜)剧:苏茜父亲屡为警方提供可疑线索却得不到采用,夜间捉嫌被误伤致残;母亲无法忍受失女之痛,与探长苟且之后离家出走;小苏茜一岁的妹妹一夜成人,犯险窃往凶手家提取证据;年方四岁的弟弟心灵遭受重创;外婆来家操持家务,以宽容豁达感染一屋阴霾;因为父亲心脏病突发,母亲匆匆席卷尴尬回家……破案作为小说的一个“结”,每每差不多就要接近谜底,却又屡屡滑脱。
“后来他终于开了口:‘沙蒙先生,我们只找到一块尸体。’”原来,“吉伯特家的小狗发现了我的臂肘,它把臂肘叼回家……”苏茜曾在的人间惨遇令人心酸,而在天堂,“我们最单纯的梦想都会实现。学校里没有老师。我上美术课,哈莉参加爵士乐团,除此之外,我们不必进教室。学校里的男孩子不会偷掐我们的臀部,也不会说我们有狐臭。我们的教科书是《十七岁》、《魅力》和《时尚》杂志。”“只要想得清清楚楚,而且明白理由,你的梦想就会成真。”比如哈莉,“因为她想说一口标准的英文,所以在她的天堂里,她讲话不带任何口音。”苏茜说,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这就是天堂。这也是艾丽斯讨巧之处:要什么,有什么,从天堂看人间,叙述视角、道具、情景、情节都可随手拈来,再逼仄凶险处也能够轻松转身。
艾丽斯用词俭省,却极有力道。“‘求你了。’我说;‘不要这样。’我说;有时我两者合用:‘求你了,不要这样’或是‘不要这样,求你了’。这就好像钥匙明明不管用,还拼命拿着它开门,或是眼看着垒球飞过你直达看台,还不停地大喊:‘我接到了,我接到了,我接到了。’”所有悲哀都在这里了,悲不能遏。艾丽斯平静诉说,却逼得你我呼吸急迫,心若苦腌。大学时代的受虐经历及由此产生的创伤又愈合,长长的炼狱,艰难的转折,都在平淡诉说中表达无余。
艾丽斯捕捉天性纯良少女心态如此逼真:“我要有个让男生垂涎、让女生忌妒的身材。最重要的是,我要对每个人都非常好,好到大家不得不崇拜我,不然会良心不安。我喜欢想象自己受到像女王般的尊崇……”这一段让我在寒夜也温暖,也分享给你,再者,它道出了本书主旨——我们的阅读习惯总是逼迫我们这样结题——“‘我想哈莉是说想看看凡人怎么过一辈子,’我说,‘从出生看到去世,看看大家怎么度过一生。我们想知道他们的秘密,这样我们才能假装好过一些。’”恰好,《可爱的骨头》揭示了“凡人怎么过一辈子”的秘密。
卫慧:爱情金发碧眼
作者:丹飞
卫慧小姐“重新回到东方”(《我的禅》后勒口“提要”)的努力往白里说就是——还是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吧——“永远穿着最时髦最酷的衣服,身体内里却藏着一个古老的灵魂”(189页)。如果有谁说卫慧不可爱我肯定跟他急,起码,她还坦率。如果不是在着装和“美丽”上她偶尔过分自信或者说自信得不得要领,她几乎就是一个完全接近可爱的“可怜的女孩”——所谓可怜、可爱,可以怜、可以爱。她忍住看不见里里外外名牌(卫慧谨慎地使用了眼花缭乱的字母组合,隔世如我,没几个拼得全)晃眼,包括笑得露出牙肉的那张多少不那么接近“放浪形骸的美女作家”(16页)镶着大颗大颗珍珠、黑底轧上黄线的晚装照。不如我们的眼睛挑剔,卫慧在文字里缀满“穿丝绸戴珍珠”这样惹眼的亮片,以及撕裂丝绸这般“最好的春药”(245页),吸引美男也被美男吸引的喜悦从暗地妖娆长到肆意燃烧。她的回归是流向“有着神秘的‘古代人’的气质”、“有关爱与情欲的东方情调式的咒语”(250、251页),当然,还有“我的禅”——她的自圆其说,如何让“身心的释放”(后勒口“提要”)形成一个自足的闭环。
我不一般欣赏卫慧小姐,她承认“数不清的男人在路上排成队等着”(127页)她——“上海公主”。听她表情郑重靥盛桃花地笑纳或说摆弄这四个成年少年都熟悉不已的汉字,我灿烂微笑了——我的微笑从来都是笑不露齿的,这次例外却是身心合一的,我片刻灿烂,从里到外。尽管还能在她文字的海滩上发现床上,床下,体内,体外这些身心释放的贝壳,《我的禅》已经削除“宝贝”“疯狂”式样的不择地而出的体态,爱东方文化“身体内里”藏着的“古老的灵魂”(189页),“某种意义上”也爱西方“文明与兽性杂交出来的美”(132页),她为自己找到了第三条道路:“嫁给佛……”想得到她这样说怀着多大的信心,她用文字在肉身与禅心之间早穿越了千百个来回。卫慧也承认自己世俗,她在一些场合会提醒读者注意她喜欢读者,多多益善,她会不厌其烦地提示《我的禅》上了多少个国家和地区的“销售榜”,前十名或者第一名,她还会引用经纪人的话说,“这个创了一个用中文写作的作家的销售记录”。就为这份坦白,卫慧也禁得起赞美。
卫慧翻译(她乐于此道,孔子、老子的古老词句在她的翻译下无名生长出新的意义)葛丽丝·斯丽克的话说:“不管你的床有多大、多软、多暖和,你总还是得下床来。”不管你承不承认卫慧的翻译水准,却不得不钦服卫慧的这处译笔那样传神。这一处卫慧信手拈来的再造之笔撒在一篇文字里如此耀眼,因此不用我挑到你眉前,你也被晃了眼——因为,如果没有裹上语言的外衣,它几乎接近真理。
喷香金河仁
作者:丹飞
我在想金河仁怎么看,当热烈的中国读者唤他“韩国琼瑶”。
可以想到的是,他至少不会过分反感,因为他说:“我觉得顺其自然的爱情是最为美好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就像一棵树,慢慢长大似的,从一棵嫩枝最后到枝繁叶茂,我很相信随缘的爱情……”几乎就是琼瑶阿姨烹调爱情故事的翻版。如果再照顾到他作品里的生死爱欲——死大于生,爱更大于欲——“在每一个经典爱情故事里面,如果没有死亡这一主题,其实都是很难见到的,东西方的很多爱情作品里面都有关于死亡这么一个永恒的主题……读者通过这些死亡的主题,可以更深地了解到爱和生命的真正价值。也会更加珍惜爱与生命。”“韩国琼瑶”这一封号实在是实至名归,也远远强过“爱情小说圣手”的空泛以及拗口的“新新浪漫主义代表作家”。说拗口,也真拗口,新上加新,玩的不都是一个文字游戏;浪漫主义,都什么年代了,不要笑醒古人。圣手之类,力道也太虚了,凌空蹈虚,不必了吧。还是与琼瑶并称够重量:著作等身,本本书滋养几代人,要多滋润。就是这样,在这个早晨,当我捧读金河仁,我就这样想了。我并且接着想,金河仁会高兴的,如果他的“纯情”故事能够感染几代中国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其实,好事正在发生:八十年代生人爱读金河仁,现在,又跟上了九十年代出生的新新新人类,何况,据说,七十年代出生甚至更早面世的骨灰级熟女大男也有人读罢金河仁感叹喻宁、雨舒难寻。“姐妹俩比着长,一个比一个相貌出众,一个比一个举止优雅。”“在时尚外表下对传统道德的坚守”,一家媒体这样评价金河仁代表的“韩流”,其实不妨反过来说,金河仁的小说是在纯情外表下对流行的渴慕和坚持。还好,他做到了。
灰姑娘,三角爱,悲情烈恋,组合排列,排列组合,小概率事件敷衍成金河仁小说里惟一的事件。故事略嫌老套,语言不起波澜,融入点韩国恋爱地图,就烹制成一锅金氏小说大餐。虹影曾说,这是一道速食快餐。虹影忘了注意现在已经步入速食时代,情感快餐暗合了苍白的情感需求。尽管金河仁的初衷是想炮制一味热烈持久的爱情迷药,惹得红男绿女醉在其中不知醒。“吻……真了不起,从头顶到脚底,每一个细胞都热烈地快速跳动着,心脏像爆米花机器一样不停地把花瓣似的东西抛向空中。一阵阵眩晕,仿佛花瓣落到绿油油的水面上引起的涟漪,泛着光的绿色水面上,水的影子慢慢平息下来,深不可测。”任凭金河仁如何宣称“我写的作品里面爱情是倾向于心灵的,现实中的爱情大多是倾向于肉体的,有心和肉体的差距”,看客都难免俗,还是长着一对有色视网膜眯眼看:藏藏掖掖的声声色色。金河仁超出常人的是,他能够超越声色之上发问:“那摇曳的白色光芒是不是就是灵魂呢?”问得心好疼。
每天一坐下来就写上十个小时,两三个月出一本书,纯情大师金河仁携《菊花香》、《菊花香2》、《七朵水仙花》、《你爱香草吗》、《像少女一样》、《早安》、《玉兰花开》一路香过来,看看这位外表粗糙的韩国独身男人细腻的恋爱猜想:“(雨舒)很坚强,她对爱情也有自己独特的理解。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书中的女主人公雨舒,希望能亲眼见到她,因为她是自由自在控制悲喜的绝代高手,她让我学会直刺心灵和灵魂的悲伤绝招。”金河仁这么说其实太有理由,或者说,他已经是“自由自在控制悲喜的绝代高手”,深谙“直刺心灵和灵魂的悲伤绝招”,当然需要一个能承担也能反方向施予的绝代高手对局。试问天下,这等女侠能有几人?也难怪金大侠欣欣然独善其身。
非得学步金河仁,拿他和一种花比较,多少显得有些硌眼。我更愿意说出迷迭香。字典里说,迷迭香,地中海芳香常绿灌木,花淡蓝色或粉红色(还是相信淡蓝色的那朵是金河仁好了),叶灰绿色,可烹饪及调制香水。套用一句俗话来说,金河仁或者迷迭香“浑身都是宝”,这种喷香的意味,刚好就是金河仁小说带给读众的嗅觉、味觉和视觉。这个名字带给人的,往往比香氛多一点。
陌生人过去现在未来时
作者:丹飞
陌生人过去·常常忧伤,却也不时微微笑。
翻开《小女子哈鲁》,皮肤底下潮潮地走出《韩国情人》,然后是《冬季恋歌》。我知道这样的联想没有道理,一个是小女生的平凡幸福,一个是无尽落寞加伤心,爱和幸福多得可以戕害加抛掷。可是我想了。
没有多少时间去追问我这样联想的道理了,指间小女生哈鲁的忧伤和微笑在一页页翻飞。
我家的女生在我耳边絮叨:她就那么从容从书上走下来坐在你身旁,神情淡定,漫不经心地说起生活中的细软。你仿若从那些并不飞扬的文字里听到她的声音轻轻地穿过你,落下来,激起的水花都是你过往的经历,让你感同身受,在虚设中完成手与唇的交谈。那些水花和觳纹打出的,是哈鲁的忧伤与幸福,也是你的心思触碰到文字的岸荡出的回声。一滴两滴,放慢你尘埃中紧赶慢赶的心。停下来,嘴角和发丝都是微笑,走过了,走过了,百痛不厌,无需奈何。
过去现在·亲爱,而且幸福。
小女生的幸福也许就是一次陪伴:“真的想寂寞的时候有个伴,日子再慢也有人一起吃早餐,虽然这种想法明明就是太简单!”一次相对就可以天大:“没有什么事比让我一个人吃饭更烦的了。”这样的小情思是不是常常小猫一样在心的暗角悄悄印上爪印呢?“要是我就这么死了,究竟多少天后,才会被人发现呢!”
“感到心里好温暖!”哈鲁说,她的温暖也是读她温暖的眼睛的温暖,正如她的孤独是我们的孤独,她的哀伤是我们的哀伤。哈鲁的黑夜是所有的黑夜,哈鲁的白天是惟一的白天。——那么多磕绊,哈鲁代替我们找到了药方:不悲伤;亲爱,而且幸福。
一点点怀念,需要纪念。这些分担,不担心隐患。
记起女伴拖着哈鲁,明明知道分手与无缘是事实,还是要求助于算命的塔罗牌,原来只是,只是需要借助外力推给自己一个理由。也许过去现在,读哈鲁的感动就是一个给自己一捧快乐的理由。
现在未来·通往你的那条路,往往有些漫长。
我喜欢你。
无心哈谁,却喜欢极淡淡一句爱的表白: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是韩剧里漂亮男女主角低下嗓子,轻轻喊出来,黯淡市声。却也是我读《小女子哈鲁》的絮絮软语,《冬季恋歌》的绵柔静洁,《韩国情人》的哀伤唯美,每一枚触蕾都说:我喜欢你。
影音里的纸张里的陌生人,就在左手右手的传递间,诱发引擎。
“通往有缘之人的那条路,往往有些遥远。好在有一条红丝线,遥远地系着彼此的小脚趾……”如果快乐是一种缘,那条红丝线的一端系着哈鲁的小脚趾,另一端系着我和你。通往有缘的你的那条路,有多漫长呢?哈鲁的另一头,是她长相守的爱人。你和快乐之间呢?快乐的心走了很远的路,只是,路的那头,会是你吗?
未来时·不要太空,也不要太满。
哈鲁烹调生活,这样的厨娘也许多放了盐,偶尔满屋风烟,端上来的菜神都会开心开口尝:哈鲁柔柔懂爱的一颗心。“对离开你的那个人,最残酷的报复,不是希望他被别的女孩抛弃,也不是盼望有天,他会回心转意……而是希望他,在某个地方,遇上一个好女孩,从此幸福地生活。”可以选择不爱哈鲁淡定的生活经,谁又可以抗拒得了懂生活懂事懂爱的坚强诱惑?
太喜欢哈鲁那根不上劲的懒筋:不要太满,也不要太空,不要太靠前,也不要太落后,不要太紧,也不要太松,不要哭得过凶,也不要笑得过头。不会像《韩国情人》,不能爱就要伤到死,甚至也不像《冬季恋歌》,非得等到盲了失去了再牵手。为什么不在开得最绚烂时相对、该散时勇敢放爱走?
幸福未来时,不必太过期待。可是幸福就在手心呢,比如《小女子哈鲁》。那么好吧,抓紧,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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