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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男女的眼球 值多少钱

图:《梦之安魂曲》

文/树乱

将四十只干瘪的眼球交给女巫以后,花变在缭绕满屋的迷烟与猫叫声中,不安地迈出了女巫的楼阁。

双眼被缝的白发巫女索要疯狂,她只要“相爱男女的眼球”,并一口气要十对。要不是老父病重需要钱,花变绝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买卖。

刑州的法律里,通奸的男女会被吊起来乱箭射死。在花变看来,这些悬挂在杂树与木桩之上,无声被阳光暴晒的尸体,已经算不上人了。人死去就不再算人,它们只是尸体,只是物件,只是钱。如果不这么坚信着,花变一定会疯。

每当夜幕降下,城镇陷入静谧,花变就会去搜寻那些因通奸罪被处刑的男女尸身,他轻轻将它们松绑,费劲脑汁运出城。挖出眼球后,再把这些可怜的狗男女简单地掩埋起来。花变必须小心翼翼,因为自己所做的事,也是死刑。

虽说以前也曾偷偷摸摸做过点小“生意”,但剜人眼睛拿出来卖,可真是他人生第一次!

“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花变看着被云层割裂的晨阳,喃喃地说。

他骑骡子拉着板车走了将近一天一夜,终于赶到了熟悉的鲜花十字路。再疾行五日,就差不多能到家了。花变下意识捏了捏包裹里的银子,巴望着父亲还能撑住。

眼前,缤纷的繁花正旺盛地向远方的曦光生长,仿佛这条被连年战争摧残的荒路之下,依然蕴藏着勃勃生机。

虽说花变衣衫褴褛,胯下的骡子也脏兮兮的,但他包裹里可藏了不少银子。当然,钱都是花变用眼球换来的。

“那就再辛苦你几天……”花变跳下骡子,轻抚过它的鬃毛。他能看出来,它也累了。

花变牵起骡子,盘算着沿途给它找点水喝。他的身体与内心同样疲惫不堪,以至于丝毫没有察觉,几道诡异的影子从树影中渐渐伸长出来,缠上了他的双脚。

这里是鲜花十字路。茂密的花丛一路生长到大道中央,长势凶猛,生机盎然,纵使积年的车马行人都无法踩断花朵的茎枝。

此处是十几年前南北战争的主战场之一,有过的战役几本书都说不尽。死去的无数将士们都在此处腐烂成泥,尸骨与血肉开出缤纷繁花。

花变一路朝南走,他印象里附近有间客栈,果不其然,远离那片怪异花丛两里地之后,客栈的样子便从弥蒙的雾气中显现而出。客栈是朴实的带院小楼,按传统,第一层用来售卖酒水蔬菜,其他楼层可以给旅客小住歇脚。

花变走近时,见一位姑娘正从客栈中慢步而出,她抬起低垂的眼,面带笑意地凝视花变,似乎早已知晓他的来到。

真是美人。花变在内心惊呼。

姑娘比他大不了几岁,粗布衣服遮盖不住她秀丽的面容。花变忍不住悄悄打量,只见她面若冰霜,黛色蜷发,肌肤白得几乎能看到青色血管,嘴角挂着的那钩漠然的微笑,总让人感觉她藏着秘密。

“来住店的?”

姑娘忽然开口问道。花变揣测,她就是店里的老板娘。

“讨口水喝,你家有什么吃的?”

从店里拿了两块馒头,花变在客栈后院为骡子打了桶井水,躺在骡子旁的干草堆上休息。

“不进屋里坐?”

花变一惊,悚然发觉老板娘悄然无声站在自己身旁,赶忙站了起来:

“不用。”

“你从哪来?”

“缝脸镇。”

“那可不是个好地方,”老板娘似乎忍了忍,终究还是问出口,“你一定做了什么坏事?”

花变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你全身都是孽障的怨气,我在一里之外就感受到了。”

“要是没法及时消除身上的怨气,你活不过十天,”老板娘含了一口烟管,长吁出淡蓝色的烟雾,“我可以帮你,但作为交换,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花变没吭声,沉思片刻之后,他拽起骡子的缰绳就朝外走。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给老父亲治病。再说,老板娘的话,也许是在诈他。

走过老板娘时,他瞟到对方脸上难掩的失望之色,只好把头低得更深。

“你拿着挖死人眼睛赚来的钱,去给你父亲治病,你亏不亏心?你真以为脏钱能治好人的病?”

听见身后老板娘的呵斥,花变立刻收住脚。

云块重重叠叠,遮住了太阳,大地瞬间阴沉了下来。黑影覆盖上客栈庭院,冷风吹过地面的浮尘,翻卷起层层灰土的波浪。

“……你真能帮我?”花变戒备地问。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笑。

黑夜很快到来。

冷风吹过大片花簇,传出沙沙的草叶摩擦声响。月光明亮,将原本五彩缤纷的花丛渲染得一片苍白,不知为何,白天分明是生机勃勃的鲜花十字路,到了晚上,居然阴气森森,走在花间,都能感到阵阵阴冷的气息漂浮而上。

花变想起“鲜花十字路”的另一个名称,染血十字。

“操,赶快吓死我吧!都是报应,活该。”花变咒骂着自己,伸手拨开低矮的花丛。

老板娘让花变去做的事,是让他趁夜晚,在鲜花十字路的花丛之中,寻找到一块小小的墓碑,掘开之后,将墓碑带回给她。“这件事,只能由身背诅咒的人去做。你正合适。”

花变满腹牢骚,又不敢不从。毕竟,老板娘一眼就看穿了他父亲的病症与银子的来历,自然不是凡人。他期待完成嘱托之后,能从老板娘手里获得治疗父亲的方法。

可偏偏眼前花丛茂密,遍寻不着墓碑的踪影。花变无奈地拨开草叶,手臂被花茎上的尖刺划得伤痕斑驳。

这时,脚下的土地似乎发出窸窣响动。花变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和骡子,再无任何生命。就在他后背发凉的时候,只见一道白光从前方的花丛中飞出,如绳索般捆住了他的手腕,花变低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

那手呈半透明状,冰凉凉的,手臂长得看不到尽头。

花变不禁大叫失声。

可那只鬼手并没有伤害花变,它只是稍稍用力,慢慢扯住花变,牵引他,像是在给他带路。

花变心中暗暗惊奇,任由鬼手引导自己,一步步走向花丛深处。

当鬼手消失的时候,花变看见脚下繁茂的花丛之中,果然立着一块小小的墓碑,而且,墓碑似乎与自己身上的怨念产生了共鸣,竟在月下散发出莹莹白光。

花变看不清墓碑上刻的字,只管掏出大布袋,拼命刨土,心想等会儿把墓碑搁在板车上,一溜烟拉回客栈,事情就这么结了!

“噌”的一声,似乎有闪电从花变身旁掠过,撕裂空气,直直地插在地面之上。这出人意料的声响,将花变吓得坐倒在地。

是杆银白的长枪。

那一袭白衣的骑兵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花变可没有一点感知。他驾驭着白马没发出一丝动静,就乘风般来到了花变身旁。

“小贼,你是来偷墓碑的?”

骑兵斥责着翻身下马,拔起插在地上的银枪。

他好高大,手持长短双枪,浑身散发出的戾气吓得花变坐倒在地。这鲜花十字路是荒道,无人管理。就算这骑兵于此处开了杀戒,花变也无处申冤。

“你狗牌呢?”骑兵喝问。

“狗牌”是往返刑州各城的身份证明,花变没有,他出入刑州偷尸体,走的都是地下暗道。

“贱民嘛,”白衣骑兵双手提枪,围着花变慢慢转悠,语气里透着轻蔑,“谁告诉你这边有墓碑的?”

与强者狭路相逢,花变吓得魂都丢了。万一惹恼眼前这家伙,或许真会横死在花丛中。于是,花变只有哆嗦着,把挖人眼睛的事、遭报应的事、偶遇掌柜的事和盘托出。

“客栈的女掌柜?”骑兵蹲下身,看不出表情,“你知道她是谁?你明不明白,自己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花变的眉头拧紧了。

“你可知道‘大死难’?”骑兵挤出冷笑。

“大死难”是十几年前的南北战争中,重创南军的一场莫名之灾。

当年,南方联军率先派出十万精兵北上,希望借助这十万精锐,把战线往北推,因此,统帅全军的,自然也是战功赫赫的将军。

但这支背负殷切希望的军队,在行进至被后世称为“血路十字”、“鲜花十字路”的地方时,全军覆没。怪的是,军队没有遭遇正面冲突,中途也没有任何奇兵异兽的袭击,然而,十万精兵,在一夜间,全都遭了灾难。

他们全死了。

“所有人,没有任何内伤或外伤,大家都扶着兵器,整整齐齐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有些人的脸上仍在滑落露水。但他们全都死了,没人活下来。大家的尸首站了几里路,你骑着马向前,感受到的只有怨气,不甘与悲哀。他们甚至不能死在战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化为尸体。”

白衣骑兵的话语中流露失落。

在这起震惊整个大陆的大灾难中,有个令人不解的地方是,将军的尸首没有被发现。几日之后,远方的村民报了官,说他们找到了将军被割去脑袋的尸身。

这场灾难直接导致了南方联军的被动,也让整个南方在此后至今的时间里,承受着事件的余波。

“你知道为什么吗?”骑兵冷笑,“据说,南军途径那家无名客栈时,将军与掌柜的发生了争执,于是那掌柜的一怒,便用了奇怪的法术,于一夜间夺走了南军十万官兵的灵魂,还割下了将军的脑袋。”

“你是说那老板娘,一人杀了十万人?可我看她才十几岁的模样,怎么可能会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在客栈之中?”

夜深了,月光冰冷渗人,鲜花在微风吹动中徐徐摇摆。花变坐在地上,仰望高大的白骑兵。不知是否染上月光的缘故,骑兵的脸上竟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凉。

“你好好想想,这十几年间,血路十字上发生过那么多战役,那间破客栈居然立在战场中央安然无恙,靠的是什么?”

月亮升高了,照得客栈小院一片白。

“拿来了?”

见花变回了客栈,老板娘快步迎上前。她的面部轮廓被夜色描绘得更深,在月光之下愈发神秘动人。

花变停下骡子,颤巍巍地抱起板车上的墓碑,搁在老板娘脚下。他没想到的是,白骑兵竟然没有开杀戒,而是放他回来客栈,“我可不愿得罪那个女鬼”。

“你是不是有话要问?”老板娘的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花变心生胆怯,但还是问了出来:“你不是鬼吧?”

老板娘一歪头,忍住笑,她转过身,朝着客栈的小楼张开五指:

“先忙眼前的事。”

花变见她手腕一转,眼前的客栈就如同可以折叠变形的珍宝盒一般,每层空间都轻轻旋转、折叠、变换,伴随着轻微的摩擦声响,整间客栈楼的四边渐渐朝外折叠,最终折叠成一块开放式祭坛的模样。

“这叫七巧楼,通过折叠与变换,可以隐藏起重要的秘密。”

“里面还睡着人呢!”

“人没事,你放心。”

当整栋客栈楼褪去四壁,整个祭坛的正中央,是两扇巨大的、镶嵌在地面上的门。其中一扇门上破了个洞,耀眼的红光从破洞之中爆发而出。

随着奇怪的大门展现在眼前,花变感到红莲烈火从远方的四周燃起,像是一个燃烧着的空间逐渐浮现出壁障,将他与老板娘围了起来。伴着远近不定的哀嚎声,从天空缓缓垂下无数黑色手臂。

花变好奇,想要走上前一瞧究竟,但他尚未接近,就感受到滚滚热浪从门上的破洞朝外喷薄,有尖叫从洞口传出,仿佛这扇门后,正有无数人挣扎着爬出洞口。

“这是通往死者冥界的门。”

老板娘话还没说完,那些从天空中落下的黑手忽然转了方向无限伸长,飞向了她。她迅速甩动烟管,几个烟圈从烟管中飞出,如套索般将几只手臂锁死。但眨眼间,又有几只黑色的手臂从其他方位瞬息而至。

所谓“冥界大门”,花变只听人讲过神话与鬼故事。据说,人间存在着几处可以直接走进冥界的大门,碰到这些大门的人,凶多吉少。

他还听说过,当人梦见自己站在两扇门前,需要挑选一扇进入时。那两扇门中的一扇就是通往冥界之门。假如做梦者运气不好,他就将永远无法从梦中醒来。

但花变从没想过这扇巨大的门扉,竟是平铺在地面之上,简直像刑州下水渠道的窨井盖。

花变只是个凡人,周身的火焰与四处乱飞的黑手已将他吓到腿软。他惊骇着,发现有黑色的人形正试图从洞口中爬出,又被其他黑色人影给拉回洞中。

“花变,快用墓碑填上那个破洞!”

老板娘被黑色手臂捉住,身体悬在半空。她的衣装被来自冥界的火焰点燃,连长发也一并烧了起来。

可花变还傻愣着坐在地上,站不起身。他被吓傻了。

“花变,快!”

没有回应。

“花变,你……”

老板娘刚张口,就见一道白光划过红黑交织的世界,击穿黑色手臂与她的头颅,她像个娃娃般,被势大力沉的飞枪扯住脑袋,整个人被钉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你们竟然打开了地狱之门?!”

白衣骑兵拉起马缰,一跃冲进火焰与哀嚎的世界之中。无数黑色手臂从四面八方飞来,绊倒骑兵胯下的白马。他翻身下马,反转枪尖挑飞几只黑手。

“这热浪里带着诅咒,我没法撑太久。”

骑兵挺枪挑散几只黑手,快步退到花变身旁。花变发觉骑兵的气息无比凌乱。

越是品行高洁的人,越容易受诅咒而死。像花变这样挖人眼、掘墓碑、满身咒怨的,反倒不会被乱飞的黑手绊住双腿。

“这就是你跟那女鬼做的好事!”

挨骂之后,花变才终于回过神:

“还有办法!要用那块墓碑,填上地面的破洞!”

骑兵瞥了一眼地上的墓碑,声音里透着畏惧:

“那墓碑怨气太重,我碰了就会死。”

“废物!”

花变张口就骂,骑兵倒也不恼,反手一枪击碎了伸向花变的黑手。然后,他试探着让花变去搬动那块墓碑。

可花变抿住嘴,没吭声。

“怕了?”骑兵冷笑,“填不上洞的话,不光咱俩会死,鬼魂跑到人间去,老百姓可都没活头了。”

花变用手抠紧地面,试图让自己站起身子。他的指甲缝中都嵌进了泥土。

“小子,这事可只有你能做到,”银枪如风,“搬起墓碑,填上那个洞,快!”

只有我能做到!这么想着,花变的内心忽然涌上热流。白骑兵抓住花变的衣领,用力一提,帮花变站起了身。

在骑兵的掩护下,花变冲上前,一满怀抱起墓碑,咬着牙朝洞口前进。

怀里的墓碑格外滚烫,仿佛刚从火堆里取出一般。烧灼感侵蚀花变全身,他感到身体在燃烧。

这是报应!

骑兵停下了脚步,花变咆哮着踩上冥界之门,汗水顷刻蒸发,脚底滚烫如烧。每迈一步,花变都能感受到身体在不断衰弱下去。

这是报应!

洞中,挣扎的黑影相互踩踏着,争抢爬出人间的机会,一见花变抱着墓碑走近,黑影们如临大敌,纷纷伸长黑色的手臂,试图抓住阻拦花变。

花变来回躲闪,但终究闪避不及,右腕被一只黑手攥紧了。他一惊,整个右臂的知觉也瞬间丧失。

“这都是我的报应啊!”

花变大吼着冲到洞口,用左手抱紧墓碑,单膝跪下,将墓碑沉沉地搁置在破洞之上。原本有几只黑色的手臂从洞中伸出,但一碰触墓碑,黑手就立刻化为飞灰。

在花变的拼死一搏之下,墓碑完全堵住了冥界之门的破洞。

远方燃烧的火焰瞬间消失了。

眨眼的功夫,飞散四溅的火星完全消融在黑色之中,周身的世界回归静谧的夜。花香在空中漂浮,有旅人在远方的大道上吹奏着悲凉的乡曲。

成功了。

花变如释重负地转过身,刚想冲白衣骑兵微笑,却发现对方正挺起长枪面对自己:

“你看看自己的手。”

花变一惊,低头看去。他的右手焦黑,形状已经彻底扭曲。手指枯瘦,又长又尖,好像是传说中瘦长黑影般的鬼手。

“你等一下,等……”

“你被诅咒了兄弟。对不起。”

骑兵说罢,右手一扬,毫不留情地刺出银枪,花变躲闪不得,下意识伸出鬼手去挡,只听“当”的一声,银枪像是刺在了镔铁之上,摩擦出冰蓝的火星。

鬼手生生挡下了银枪的直刺。

“你真变成怪物了!”

花变惊得瘫坐在地。变成鬼都是报应,他默默地辱骂自己,心想压根就不该去挖人的眼睛。他惊惧着,忏悔着,已然放弃了抵抗。

“你是条汉子,我杀你,不过是为了人间。至少给你个痛快吧。”

银光在月下闪过几圈,又化为拖着长尾的流星。寒光卷起杀气,直直冲上花变的额头——却又立刻停了下来。

“如果伤害他,我饶不了你。”

是老板娘的声音。

花变抬起头看,见老板娘站在白色骑兵的身后,她的手里紧握着白骑兵的投枪,而她脸上被刺穿的致命伤,已经完全愈合了。

月下,老板娘用枪顶住白骑兵,白骑兵挺枪对准花变,三人僵持成了雕像。有风吹过,花瓣在月光中纷飞。

“女掌柜,你果然是个怪物……”

骑兵将长枪扔在地上,不甘心地举手投降。

老板娘长叹一声:“我明白你想为父亲报仇。我希望在此之前,你能静下心与我谈谈。”

“要从哪里讲起?”

坐在客栈之中,花变看着老板娘将白布缠上自己的右臂,一圈又一圈。布缦上绣着他不认识的古怪符文。

“你是不是人?”

花变在不经意间碰触到老板娘的手臂,感受到她传来的温度。

“你猜?”老板娘轻笑,“我的任务只有把守此处的冥界之门,一步也不能离开。无论我是什么,都与你们毫无关系。”

骑兵大咧咧地拿了一壶酒,抿了一口问:

“‘大死难’,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花变能看出来,白衣骑兵的手腕在微微颤抖,即便他假装毫不在乎,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我说出来,你会信吗?”

骑兵低下头,没有回应。

“当年,所谓南军十万军队的提前北上,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老板娘语调平静,不像撒谎,“其实是,统帅军队的将军被恶鬼所蛊惑,他上当了。他和恶鬼做了交易,以十万将士的性命作为交换,取得了来自冥界的力量,我不得已,只能杀了他。”

酒壶被狠狠摔在地面,陶瓷碎片与酒沫横飞。骑兵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才是‘大死难’的罪魁祸首,我们的十万兄弟只是牺牲品……我凭什么信你?”

花变这才琢磨明白,原来这白骑士,就是“大死难”中倒霉将军的孩子。

老板娘身体怔了怔,低头叹口气:

“也罢。给你也好。”

说完她转回身,片刻之后从里屋捧出一个贴满封印的盒子。花变发现,骑兵的脸变得和他的披风一样苍白。

老板娘撕掉封条,轻轻打开盒盖,盒中之物让花变惊叫出声,他感到灵魂在颤抖,头晕目眩。

那是颗半人半鬼的脑袋。半张脸仍保持着人的模样,但另外半边脸却已经化为恶鬼,一只扭曲的犄角从恶鬼的额头中伸展出来,狰狞无比。花变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右手,会有人把自己的手也砍下来吗。

这颗头颅看上去已经有些时日,却没有被氧化风蚀,人脸的模样依旧清晰可辨。

白骑兵的双眼瞪得近乎开裂,他死死盯着眼前盒中的头骨,张大了嘴,想伸手接过却犹犹豫豫。好久之后,他才面目狰狞地吼道:

“骗子。”

“你父亲为私欲,毁坏了我的客栈,强行破坏通往冥界之门,然后以十万将士的性命作为交换,取得了恶鬼的力量。我唯有履行自己的使命,杀掉他。由于不能离开这里,我只好把他的尸体放在马匹上,让牲畜背着他回家。”

“可你为什么非得割掉他的头?”

白色骑兵的脸变得狰狞不堪。或许是亲眼见识过冥界之门带来的遮天诅咒,他没有质疑十万人死于冥界之门被破坏的说法。

“因为我不希望世人知道,南军十万将士的性命,都不过是被一人的一意孤行所献出的牺牲品。他们每个人都有血有肉,他们为了保卫国家而出征,他们的性命不是被拿来献给魔鬼的玩物。我不想让十万将士的真心被百姓嘲笑,我原本不该过问世事,但我同情他们。”

“当年行军之前,我的酒里被下了药,我昏睡十日之后才终于醒来。当我骑马赶上大家的时候,却只发现了他们的尸首……”白骑兵的头深埋下去,“这么多年,我都一直在追寻大家的死因,我……”

“或许因为他知道将一去不复返,所以把你留在了南方。这也是他仅存的人性吧。”

“……我早该来见见你的。”

白衣骑兵怀抱着父亲的头颅,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客栈。

“如果没有遇到你,他还会继续迷失下去,”老板娘对花变说,“我一直都想见他,可我一步也不能离开此处,我不能主动干涉人间的任何事,有话也不能对外人说。”

“你也有很多话,还没有对我说。”

“比如?”

“比如为什么非要搬动那块墓碑。”

“十万将士死后,因我无能,补不上冥界之门,只好留守此处,一步也没法离开。但是,将士们的冤魂得不到安息,他们为国出征,可他们的死却迟迟无人认可,他们感到冤屈。因此,每到将士们的死难日,他们就会挣扎着想要回到人间,向他们人间的王讨要说法——今天,正是将士们的第十三个忌日。”

“怎么会没人认可,他们不是为国而死嘛。”

“这场‘大死难’过于离奇,有流言说是将士们得罪了天神,导致十万精兵全遭诅咒而死。老百姓们太怕了,怕自己的国家也受到牵连,国王碍于民心,连将士们的尸体都不敢收回,遑论以国家之名授予他们荣誉。那一小块墓碑,是王在百般挣扎之后,以个人名义,悄悄为那十万士兵所立,是国王的良心对自己十万将士的愧疚。可他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暗地里把墓碑安置在染血十字路旁。”

“对国王来说,他竟敢违抗天意,悄悄为将士们立碑。”

这一小块墓碑,竟带着如此深重的悲切。

“或许他心想的是,‘有诅咒尽管冲我来,不要折磨我的子民’了吧,”老板娘喃喃地说,“你掘出了墓碑,堵上了冥界大门的破洞,把王立的墓碑传达给了将士的鬼魂,让多年不得安息的他们得到了荣誉,花变,你很勇敢,像个英雄。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当然,为了这场安葬,花变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老板娘眼里,花变的罪孽更深了,他的灵魂已经漆黑一片。

“我觉得你也挺委屈的,一直被人当成女鬼。”

“我们的原则,是绝对不插手人间之事,所以我没必要与人类建立更多的联络。花变,你是这么多年里,我第一次想要相信的人类。因为你全身罪孽太多,已经完全丧失了背叛我的可能——离开我,你就活不了了。”

花变一惊,脸色骤变,双手乱挥,想说话却急得直结巴。

“难道你还想走?带着一只鬼手,你又能去哪呢?花变,你是不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谁?”

他听罢,咽了口唾沫,心脏都要跳出喉咙。

“那个被我杀死的将军就是你的前世。花变,你受了诅咒,生生世世都会化为恶鬼。”

风很轻,阳光暖得不像话。

花变轻轻拉紧骡子身上的绳套,他的右手被老板娘用白布缠绕之后,钻心的烧灼感减弱了许多。

他熟练地翻上骡子背,一只手紧紧抓着老板娘给的药,只要吃下药之后,父亲的病就能治好——这是老板娘的保证,也是他拼死堵上地门的报酬。

“快去快回,”老板娘守在客栈前,微风吹起她的蜷发,“记得把银子散给路边的穷人,做点好事。”

老板娘骗了花变,她并不能抹去他的罪孽,但只要她在身旁,花变就能克制住自我。况且,就算花变完全被诅咒吞噬,老板娘也能第一时间杀掉他。

“用墓碑堵上门的做法并不保险,过不了几年肯定还会出乱子。而且,也许你已经被猎鬼人盯上了,千万不要一去不回。你离不开我,花变。”

“放心啦。”

花变用缠满白布的右手擦了擦鼻子,充满信赖地看了老板娘一眼,冲她笑。

背后的七巧楼客栈依旧矗立着,它已在此处屹立几十年不倒,无论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它都没有被毁掉。它就像眼前这旺盛的花丛一般,见证着十字路的历史变迁。

此后,这间诡异的客栈中多了个店小二,他看上去很年轻,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但大家都知道,他有个绝活让人惊叹:无论多么滚烫的东西,热锅也好,滚水也罢,这小二都能单手举着,端到客人面前。

好像他根本不怕火烫一样。

“小二,你到底还算人吗?”

“你猜?”

花变冷笑一声,钻进了后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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