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约我吃韩国烤肉,我欣然赴约。
上次,我们约的是中餐馆,一坐下来,向来无肉不欢的她居然要了香菇菜心,她说她正在减肥,于是,我也识相地要了一盘木耳炒白菜,两人吃得点到为止,连话题都变得风轻云淡起来。
那次之后,好久不见。而这次,她约我去吃肉,是减肥初见成效需要进行阶段性庆祝吗?
当她出现在烤肉店时,我发现她一点没瘦,许是当天穿的衣服宽松,似乎还更见胖了,上次那盘香菇菜心只是象征性表态吧。
她一边翻腾着烤盘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一边仍然嘴里念念有词喊减肥。我看着她欲言又止,想说“你倒是管住嘴减一个给我看看啊!”但美食当前,这样的话不免残忍又扫兴。
她私人正遇上一个常人很难以迈过的坎儿,如果,吃点好东西能让她减减压,暂时忘却内心的苦,也好。
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她说自从换了公司,需要学的东西太多,每天拼命追赶,唯恐掉队,想考个专业资格证;投资经营了一家重庆小面店,生意不错,业余时间她要去店里照看照看生意,最近又入股了一家咖啡馆;打算明年去美国找个镇子小住一段,现在挤点时间就恶补英语。
我说:你过得挺充实呀!她说:是啊,可是我就是减不下肥来。现在吧,又这么累,再不吃点高热量的东西根本就挺不过去。
丁丁的胖是家族遗传,她妈妈和姐姐我都见过,一水儿的胖美人。
所以,她要减肥,那是难上加难。
她一边吃着,一边自责着,那纠结的样子又沮丧又挫败。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无良生活隐忍坚强的大度女,也不是三头六臂有梦可追的女小强了,只是一个对自己狠不下心来的没出息的死胖子。
她的样子仿佛在说:我减不下肥,我有罪。
我心里很难过。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什么。
上个月去参加同学聚会。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事业有成的佼佼者,而是两个发了胖的女同学。
在群里统计班服号码的时候,在L号的基础上,她们一个要了叉叉,一个要了叉叉叉,我还有点不信。待见到真人,两个美貌小妞,已经成了两个圆球。我差点问,你们是怎么搞的啊?一点都不懂得资源保护和开发。
可是,不出十分钟,我就喜欢死了这两个胖球。因为满场子只有她们最不掖不藏不装,哈哈哈笑得最欢畅。去饭店的路上,其中一个跟我无意间聊起自己的家人此刻还卧病在床,每天还需要照顾。我表示同情,她却豁达地说:“摊上了没办法,接受呗!”
上来一道毛血旺,她一看说:“哇,我的最爱!”抄起筷子呼噜呼噜吃得特别香。
她身边的人一定对她很接纳,她才能吃得那么理直气壮。
果然,当有人揶揄她的胖时,她干巴儿脆地说:“我也不想胖,可是每天婆婆给我做一桌子好吃的,我要是不吃,显得多不尊重长辈!”胖于她,是生活的恩赏,是被家人宠爱的明证。
另外一个胖妞儿是我们班长,从前她是被叫做“俄罗斯小男孩”的,这个外号是我起的。那年夏天初见她,一头天生的黄毛打得又薄又短,皮肤白得发蓝,鼻子高挺,鼻梁上微撒雀斑,大眼睛眼窝深陷,双眼皮又宽又深。细手细脚穿着背带短裤,坐在白花花的大太阳下面,背景是自动虚化掉的校园绿树丛,乍一看人只有薄薄的一片。我无法确定她的国籍,也难以辨认她的性别,只觉得她是刚从老俄罗斯电影里轻盈跃出的清秀小男生。
而如今,五官依然深邃,只是腰围暴涨。合影时有人大喊她“俄罗斯大妈快点过来”,她乐呵呵跑过来笑道:“讨厌!叫俄罗斯阿姨不行吗?”一点儿都不介意被调侃,用幽默轻松化解掉尴尬。
与那些纤细的水蛇小蛮腰比起来,我更乐意看这两位胖妞儿爽朗明亮的笑脸。自带的豁达放松气场,让人舒服又信服。
而另外一个美人,她告我,研究生同学聚会她果断拒绝了,理由是:“都是那些混得好的人想显摆,才不给他们机会!其实我是低调,他们买的房子都在五环以外,我的是在钓鱼台附近,才不稀得跟他们玩-----”巴拉巴拉激昂半天忽然反转,漫不经心道:“还有,我现在胖成这样,不好意思见人。”作为一个受过点专业倾听训练的人,我立即捕捉到这最后一句才是实话。可爱的妞儿啊,我就知道你就不是那么偏激狭隘的人,你只是不自信。
其实她不算胖,身材也只是郝蕾式的丰腴。就因为皮下如今多了一层薄薄的脂肪,曾经的班花放弃了和同窗旧友们重聚的机会。
我不禁又想起丁丁,一个活得那么带劲的女汉子,身上多出来的那点肉没有压垮她的积极上进,却压瘪了她的快乐自信。
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胖,而是对胖的自卑。
“伤害我们的从来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们对事情的看法。”
最近看到我欣赏的专栏作家发了新文,讲自己这么多年与胖的关系,那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耗竭战。她写:二十年如一日长期处在减肥状态中的我,最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是:我这么苦是为了谁?
悲悯通透如她,竟也遭此心劫。也许越是认真生活的人,越容易有执念,因为他们的自我期许高于常人。
全民热衷瘦身无疑是社会进步的象征,因为我们的物质已经丰富到不需要用胖来证明自己生活优越了,相反,你胖,说明除了观念落后,还自我管理差劲。当一个成年人携带着满身松垮的肥肉出现在别人面前,只能说明TA被贪吃和懒惰裹挟,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所以,很多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瘦身焦虑。没减下来的为自己减不下来惭愧,减下来的为偶尔多吃一口忏悔。面对一块红烧肉,“吃与不吃”成了与“生存还是毁灭”同等重要的问题,因为这已经被提到了道德层面:这一口,关系着你是不是一个控制得了自己欲望的人。这逻辑有点夸张,但是很遗憾,很多人就要这么想。
实际上我也是轻度瘦身焦虑者一枚,如果一周因为太忙而没去成健身房,我就心里恐慌,觉得被主流社会抛弃。好不容易去一趟,即便对那些换汗如雨的有型男生,不是抓紧时间欣赏他们的腹肌胸肌窄胯紧臀,而是心怀嫉妒:能练成这样,不知道是吃啥外国牌子的蛋白粉了,也一定很闲吧?这身肉每天不在这里泡足四个小时是出不来的----于是就莫名的愤愤起来,觉得这世界不公平,为啥他有时间天天来,而我却不行。合着我是来健身房找不自在来了。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还开始势利地以貌取人。初次见面,无论男女,我能一眼就剜出对方的腰臀曲线,来判断对方有没有瘦身理念和习惯。
我在医学院任教的同学曾经在朋友圈里认真纠正过我:“不要说瘦身,要说健身。”一字之差,境界天壤地别,我忘了瘦是表层目标,而健康才是应该追求的本质。
如果胖是因为欲望,想瘦不也是欲望吗?减肥瘦身欲望过度也是需要警惕的心理问题,是会扰乱我们日常情绪,进而拖幸福指数后腿的。如果一个胖人豁达乐观自信,为什么一定要他为自己的胖羞愧理亏呢?他们已经直接跳过肉身,奔向更广阔辽远的心灵空地,某种意义上,他们比我们进化得更快。
接纳程度是社会成熟度的标尺,当我们学会不用唯一的标准来粗暴衡量、苛求所有的人,这社会就进了一大步。
而这“所有的人”里,也必须包括我们自己。
村上说:身体是我们安放灵魂的神殿,要保持它的清洁与美好。他保持的方式便是像仪式一样全世界地跑跑跑,顺便跑出了肌肉和思考。
身体是我们的,也不是,它只是我们这一世灵魂的容器。我们与自己这尊肉身的缘分不过短短几十载,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它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不是我们要征服的对手,试着与它和解,而不是过多强调“战胜自我”,那不过是灵魂暂时挟制住肉体罢了。
成天对身体挑挑剔剔,嫌这儿肉多嫌那儿肉少的不满意,自虐似的在节食与运动上较劲,短期会有效果,但长期下来必留身心隐患。那些死磕瘦身而起的纠结与抑郁,就是身体与欲望在对抗和搏击,它们各执一端,我们站在中间痛苦摇摆。脱水、掉发、反弹乃至厌食,便是身体的委屈及报复。
有瘦身需求的人,对于自己的身体请耐心一点。换一种方式,要疏导不要压制,要鼓励不要嫌弃,要雕琢不要修理。请满怀感恩对它说:“感谢你接受承载我的灵魂,带我见识这世界的美好与丰富。出于爱你,不妨做一些改变和调整,让我们相处得更好、更长一些吧!”让它心甘情愿配合,和我们一起通向变好的路上才是正途。从此,一样是节食,一样是运动,因为正向思维的关系,压力、困难也会随之消减。
心魔生,执念起。心魔除,烦恼灭。
我明白这个提法太过理想,因为道理大家都懂,做起来却太难。但是没关系,在“知道”与“做到”之间的那段距离就叫“修行”,我们终将会在这条路上,除了瘦、美、健康之外,获得更终极的人生要义。
亲爱的,不要再听信“要么瘦,要么死”的血腥狠话了,要么做一个快乐的瘦子,要么做一个快乐的胖子,要么,就快乐地走在变瘦的路上。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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