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学院》
第1章:灾星
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这个世界的已知区域,是一片被海洋环绕的陆地,陆地东半部分称东方大陆,西半部分称西方大陆,两个大陆被一条狭长的海沟隔开。东方大陆小国林立,混战数百年,史称战国。其中有个国家,经过无数次战争,兼并了周边很多小国,建立起了一个幅原辽阔的统一帝国,定都中都城,史称中央帝国。
历史就是由不同人物各自不同的命运组成的。
所以,历朝历代,总有一些无比倒霉的人。
中央帝国时期也不例外。
比如,眼前这个孩子,商无期,就是这样。
从几年前开始,厄运就一直伴随着他。比如说,外出时总是莫名其妙地丢东西;回家时走在很熟悉的路上,也会被一根不知何时出现的绳索绊倒;点火做饭时,竟会点燃灶中一只不知哪来的爆竹。
有一天,商无期跟着父亲,去镇上乞讨,他被一只关在笼中的山雀吸引了。山雀在笼中啾啾悲鸣,商无期觉得可怜,便央求父亲把它买下来。父亲买下山雀,却见商无期打开笼门,捧起山雀,抛到空中。
“飞吧,小山雀,你自由了哦!”
山雀在商无期头上盘旋两周,还没来得及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一只兀鹰突然从空中俯冲下来,叼住山雀就飞走了。
卖山雀的人笑道:“你还不如不救它呢!”
父亲在一边安慰眼泪汪汪的商无期:“孩子,人各有命,山雀也是,这不是你的错!”父亲虽然只是个走街串巷的乞丐,但总能说出一些很深刻的道理,这使得他与这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显得多少有些不同。
商无期非常信任与众不同的父亲。
又有一天,商无期在镇子的饭馆边,看到了一位黑衣黑帽的算命先生,带着一条脏兮兮的老狗。算命先生的生意肯定不好,老狗趴在地上,肚子瘪瘪的,也不知饿了多久。狗看到商无期,冲他有气无力地汪汪叫唤。
商无期觉得狗很可怜,便道:“待明日我有了钱,买肉骨头给你吃。”
瘦瘦的算命先生倚墙坐着,看了看商无期,没出声。
第二天,商无期路过那个饭馆,见那算命先生仍在那儿坐着。他想起昨天的诺言,刚好早上父亲给了点零钱,就走进饭馆,买了两根骨头,来找算命先生。
“你的狗呢?”商无期道,“我买了骨头给它吃。”
算命先生瞟了商无期一眼,道:“只怕它消受不了你的肉骨头了!”
商无期道:“为何?”
算命先生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手上拿的是谁的骨头?……昨天晚上,我的狗跑到饭馆里偷吃的,被人给打死了,店老板赔了二十个铜币,把它拿去炖汤了!”
商无期看着手中的骨头,五脏六腑中一阵翻腾,难受得差点吐了出来。
算命先生突然眼露精光,仔仔细细地打量商无期,问道:“你是不是经常遇到倒霉事?”
商无期一愣,最终还是点点头。
算命先生叹道:“你虽天性善良,但命中犯灾星,连自身都厄运连连,又如何能帮得了别人?所以,你接触谁,谁就倒霉!现在只是猫啊狗啊的畜生跟着你倒霉,接下来,只怕就是你身边的人了!”
商无期怒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说话!”
算命先生道:“我不过是好心提点你罢了!你右胸处可有一处暗红色的胎记?问题正出在那里。”
商无期大惊,因为他右胸刚好有一块胎记,看来这算命先生颇有几分能耐。
商无期脱了上衣,露出那块胎记来。
算命先生道:“你仔细看看,这胎记中央,像不像一把剑?”
胎记不大,也就一颗蚕豆大小,商无期以前很少去仔细观察它。听算命先生如此一说,就低头看去,果然觉得这胎记就像是一幅图案:周边是一个暗红色的圆环,中间是一道暗红色的印迹,正像一柄长剑,向下倒插着,穿破圆环。
算命先生道:“刀剑,主杀戮,不祥之物也!你身边的人,容易陷入血光之灾,可要注意了!”
商无期将信将疑,离开算命先生,去找父亲。
父亲听了商无期的转述,愣了片刻,若有所思,转而安慰他:“什么命犯灾星?不要相信算命的胡言乱语!”
但那天夜里,父亲打好了简单的包裹,对商无期说:“我们走吧!”
商无期问:“去哪儿?”
父亲回答:“搬家。”
说是搬家,却什么也没拿,他们装成离村外出乞讨的样子,就再也没有回来。
搬家途中,他们一会向东走,一会儿又掉头向西,不停地变换方向。
父亲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最后,他们到了一个小镇——咸北镇。
咸北镇位于中都城北部,是个只有几千人口的集镇。镇子中心住着有钱人,在镇子边缘的咸北桥一带,住着一大群以乞讨为生的人。他们在咸北桥附近搭起草棚,白天去镇上乞讨,晚上回来栖息。他们在那儿生儿育女,繁衍不息,使得那儿看上去像一个小小的村落。
父亲和商无期在那儿搭了间草棚,混在乞讨的人群中,在那儿住了半年,竟然什么怪事都没有发生过。
商无期慢慢就忘了胎记的事了。
他很快与周围的孩子们混熟了。有个叫王三妮的女孩,对商无期很好。
王三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商无期那么好。
其实,他除了长得清秀白净点,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优点,而且,看上去……有点笨笨的样子,要饭时也不机灵。
王三妮把一个饭团塞给商无期,嗔道:“呆子,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要送我一件礼物哦!”
“生日啊?”商无期应了一声。
咸北桥附近的孩子其实从来不过生日的,天知道这王三妮从哪儿学来的。送她什么礼物呢?王三妮这段日子好像特别爱臭美,在河边洗衣服时,都对着河水梳妆打扮,那就送她一面镜子吧!
商无期用零花钱在铺子里买了一面蛋圆的镜子,装在一个木盒子里。
第二天,商无期把木盒子送给王三妮。
王三妮欣喜地打开盒子,里面却突然……蹿出一条蛇来。
王三妮一声惊叫,半响才道:“讨厌,用这东西吓人家,真是坏死啦!”她吓得苍白的脸上慢慢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润。
商无期大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对父亲道:“怪事又来了!我们搬家吧!”
父亲问清事由,沉默了一会,道:“再看看吧!”
父亲的迟疑改变了咸北桥的命运。
就在那天夜里,商无期腹痛得厉害,就到几百米开外的公厕去拉肚子。
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突然袭击了咸北镇。准确点说,是袭击了咸北桥附近的流民区。那群人蒙着黑色面纱,趁着夜色闯入各个草棚,逢人就砍,接着又放火烧屋,好多人就在睡梦中再也没有醒来。
父亲也身中一刀。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蒙面刀客。
“你终于下手了!”父亲吐了一口血,道:“我带着这个孩子躲了十三年,你都不放过!”
刀客冷冷道:“你们躲不了的!命中注定,他不能像平常人一样生活,他必须去完成他独特的使命!”
父亲道:“我就料定,这孩子身边发生的怪事,都是你在背后安排的。你不应该把其他人牵涉进来,伤及无辜!”
刀客哈哈狂笑,“只有经历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他才有足够的动力,去解开自身的胎记之谜!这个谜团,也唯有他能解开!”
父亲闭上眼睛,“养马,我只料到你变了,但没料到你会变得如此凶残!”
“拾粪,不要怨我,怨命吧!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刀客的眼神那一瞬间突然变得有些柔和,“你要害中刀,将不久于人世,我就不送你最后一程了!那孩子马上就要回来,留时间你们告个别吧!”
刀客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商无期在火光冲天中回到咸北桥时,幸存的人们刚才从噩梦中醒来,哭喊声响成一片。
商无期手脚冰凉地回到茅草屋,见到了最害怕见到的一幕。他摸着胸口的胎记,双腿一软,跪在了父亲面前。
“孩子,别哭!”父亲摸着商无期的头,虚弱地喘着气,“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
商无期呆呆地看着父亲。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也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十三年前,我隐姓埋名,带着你四处流浪,为的是能让你远离血雨腥风,过上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但终究事与愿违……”
商无期叫道:“那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这些我不能告诉你,现在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危险……我只能告诉你,你的身世,还有其他所有的秘密,都藏在你右胸的那个胎记之中……”
又是胎记!商无期抹了把眼泪,突然恨死了那个胎记。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找个偏僻的地方,过平常人一样的日子,这一直是我最希望的……第二,去中都……去蓬莱学院,在那里,也许所有的秘密,都能解开……如果,碰到合适的人,就告诉他……你是商拾粪的养子……”
商无期悲愤道,“父亲,我要第二种选择!我不能让你,还有那么多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需要商无期把耳朵贴到他嘴边才能听到。
“还有,我不能再陪你了,”父亲微笑着看着他,他的眼光中闪着慈爱的光辉,“无论什么选择,无论多难,都不要放弃希望……都不要哭……活着,就要高兴,要笑!”
“父亲,你的话,无期记住了!”商无期咧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抱着父亲,静静地在茅草屋里坐了一夜。
是的,我不哭。
因为我的眼泪早已流干了。
更何况,哭是没有用的。
商无期一直往南走,走了两天,就到了中都。
刚到中都城的前两天,他以要饭为生,这是他的老本行,熟门熟路,基本上能混饱肚皮。
第三天中午,商无期吃饱了饭,在街边闲逛。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一大群人在马路边摆了几张桌子,无所事事地打量来往的行人。见商无期过来,一个黑衣黑帽的人站起身,迎了上来。
他精瘦精瘦的脸上,有一丝商无期很熟悉的表情。
“是你?”商无期想起他是谁了。
“我们见过的!”黑衣人道,“我以前曾提点过你,说你命中犯灾星。”
商无期冷冷道:“是的!你全部算对了!”
“哈哈!”黑衣人干笑两声,“今日我再提点你一次吧!”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木牌,眼见四下无人,干瘦的手指点着牌子上的两行白字道,“你且看看。”
商无期并不识字,木然摇摇头。
“加入盗贼公会,改变一生命运!”黑衣人逐一念出木牌上的字,又道,“在下正是盗贼公会城北分会会长——‘神机妙算’卜算子!我们盗贼公会今日正在招收新人,你何不加入?这总比要饭有前途多了!”
中央帝国法度森严,对盗窃行为惩罚颇重。商无期没料到在中都城内竟然还有这样的地下组织存在,甚是惊奇,他不想惹事,转身想走。
卜算子伸手挡住他,“相信我,加入盗贼公会,就可破解你命中的灾星!我卜算子从来没有算错过!”
商无期突然有些心动。
卜算子将商无期的犹豫视为赞同,他高声叫道,“招收新成员,一位!白头翁,这个成员轮到你们城南分会啦!”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闻言走来,脸上露着威严。
这是商无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师父——盗贼公会城南分会会长白头翁。
商无期双膝跪下,给白头翁磕了一个响头。
他从此成了盗贼。
第2章:
盗贼公会
那时候,中都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
这天早上,天才微微亮,中都城里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人们纷纷往中央广场方向赶。上午时分,帝国最负盛名的蓬莱学院将在中央广场招收新学员。蓬莱学院名师荟萃,在教授武学的同时,也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进了蓬莱学院,就等于是一只脚跨进了官宦行列,将来学成之后,即便不能出将入相,混个地方官吏还是绰绰有余的。整个中都城,不,整个中央帝国,所有的大家族,都极度看重这一年一度的蓬莱学院招生选拔,它直接决定了一个家族未来的前景如何。一时间,帝国但凡有些财势的家族,均闻声而动,光车骏马几乎堵塞了中都的大街小巷。
在这急匆匆的车流中,夹杂着一支衣衫褴褛的步行队伍。领头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其余是数十个衣衫不整的少年。老者一边走,一边交待少年们:“盗贼公会趁今日蓬莱学院招生之际,举办年度偷盗技能大赛,我们城南分会自五年前建会以来,成绩一直不佳,希望本届大赛能有上佳表现。会长已有交待,因咱们盗贼公会刚与蓬莱学院建交,本届大赛中表现最出众的会员,将能被推举进蓬莱学院念书,机会难得,各位且自行珍惜!”
这位老者正是盗贼公会城南分会会长白头翁,他的话刚刚说完,少年们一阵欢呼,个个跃跃欲试。
在中央帝国统一东方大陆之前,是“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社会包容性很强,像盗贼公会这样鸡鸣狗盗的组织,竟能被社会认可,并堂而皇之地发展,这在当时并不是一件奇事。但在中央帝国统一东方大陆之后,社会管制逐步加强,刑法严苛,各类奇奇怪怪的组织转入了半地下状态,官方绝不认可它们,一些半官方的社会机构却仍与它们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蓬莱学院向来就有“兼容并蓄、有教无类”的传统,其与盗贼公会建交并不奇怪。
白头翁带着这群少年一路小跑,很快就来到了中央广场。那儿早已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很多锦衣华服的少年正在认真练剑,做测试前的最后准备,他们的家长则在一旁期待地看着,眼神中充满焦急不安。
白头翁鹰一样的目光四处扫视,说道:“今日盗窃大赛,我们需找个有些难度的目标,方能显现我们城南分会的实力。”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广场东南角的两个孩子身上。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约十三岁的年纪,正有说有笑,拿着竹剑互相比划。
男孩道:“微蓝妹妹,这次测试,要和鉴定中心的机械人偶对剑,要能打过他们才能入选,颇有些难度,你可要小心了!”
女孩反驳道:“天骄哥哥,听你这语气,难不成,你已有十足的把握获胜?”
男孩道:“家父为确保我能通过测试,三次借用鉴定中心的机械人偶与我对战,我三战三胜!”说完面露得意之色。
女孩不再言语,却面露不屑之色,似乎对男孩父亲私自借用机械人偶的行为感到不齿。
男孩女孩的对话,让边上的白头翁大吃一惊,要知道这机械人偶可是中央帝国官办机构——鉴定中心的镇山之宝,每次动用,都需要九卿级别的官员批准才可以的。这个男孩随随便便就能借用三次,看来家世颇不简单。
白头翁正猜测着少年的身份,边上突然急匆匆地跑过一大群家仆装扮的人来,围住两个孩子,为首的一位黄须长者对男孩道:“公子怎么跑到这个角落里来了,这地方今日龙蛇混杂,公子万一有个闪失,小的可怎么向御史大夫交待?”
男孩恼道:“破老头,你少管闲事!我是看到了微蓝妹妹也在这,才过来和她说几句话。你就放宽了心,在这中都城里,能把本少爷怎么样的人,恐怕还没几个!”
黄须长者这才注意那个叫微蓝的女孩,连忙向她鞠了个躬,“不知李大小姐在此,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女孩抿嘴笑道:“赵管家不要多礼!我和天骄哥哥也就是谈谈今日测试的事,我的随从也就在附近,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赵管家听女孩这么说,挥挥手,手下的家仆都退到了几丈开外,他自己也随即退下。
白头翁看了这一幕,心中已猜到了两人的身份:男孩是御史大夫赵登独子赵天骄;那个叫微蓝的女孩姓李,听她对赵管家说话的语气,其家族地位应该还在男孩家族之上,看年龄那就只能是当朝丞相李丞恩的孙女辈了!
白头翁心道:“今天能同时碰到这两大家族的人,真是机遇难得!要玩就玩票大的,目标就是这两个孩子了!”想至此,白头翁看了看身边一个刀疤脸男孩,小声叹道:“要是谁能从这位公子哥和这个大小姐身上偷点东西出来,今日比赛就可稳操胜券了!”
刀疤脸男孩道:“师父,我试试!”
白头翁点点头。
刀疤脸男孩四处看了看,叫道:“商无期,你过来,跟着我!”
商无期闻声过来,颇为清秀的脸上露着几分惊喜,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是让我给你打配合么?”
刀疤脸“哼”了一声,“打配合?你配么?待我得手之后,你帮我拿东西!”
商无期面露失望之色。
刀疤脸男孩脱了外套,塞在商无期手中,让他帮忙拿着,又随手掐了掐他的脖子。
商无期敢怒不敢言。盗贼公会的孩子大都是孤儿,刀疤脸绰号“聂刀疤”,在这群男孩中年龄稍大,手段也最狠,打架不要命,其他男孩都有些怕他。商无期更是如此,他加入盗贼公会才两个多月,资历太浅,加上“干活”时动作很笨拙,所以总被其他男孩欺负。
在其他人看来,商无期是没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盗贼的。
他手太笨。拈、夹、勾、捏,最基本的四种手法,他练习了好多天,动作都不到位。这样的手法,如何能出门干活?所以,更多的时候,白头翁只好派他在家里看门,或者到厨房里帮些忙。
他心太软。白头翁偶尔带他出门,曾找过几个老弱病残类的目标让他练手,但他看着对方可怜的样子,竟下不去手。更有甚者,一天他与聂刀疤一起上街,看到街头有个老太婆趴在地上,一边给往来的人们叩头,一边乞讨。聂刀疤趁那老太婆不注意,偷了她破碗中的铜钱。商无期实在于心不忍,后来竟偷偷绕回来,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铜钱都放在了老太婆的破碗中。盗贼公会也会按期给会员们发些零用钱,供他们外出干活时买午餐吃。那次商无期把零用钱都给了老太婆,自己却一连挨了好几天饿。白头翁后来知道了这件事,叹道:“这孩子,还真笨得与众不同!”从此很少理会商无期。
这么待下去,会有前途吗?
商无期一心想解开胎记的秘密,刚到中都不久,就一路打听,找到了蓬莱学院。可没料到蓬莱学院守备森严,根本不让外人随意进出。他不甘心地在蓬莱学院威严的朱漆大门口转悠了几圈,还被门卫处严厉地盘查了一通。蓬莱学院高高的围墙,把他无情地隔在了外面,也切断了他的梦想。而本次偷盗大赛,表现出众者可入蓬莱学院念书,这对商无期来说,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盗贼公会四大分会总共有两百多人,轮得上自己么?”这么想想,商无期还真有点沮丧。
商无期跟着聂刀疤,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会儿就来到了赵天骄和李微蓝附近。
赵天骄和李微蓝仍在说说笑笑。
聂刀疤在裤子口袋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把弹弓来,上了颗小石子,轻轻地拉开,对准李微蓝发射出去,正打中她脸上。
聂刀疤其实没太用力,但李微蓝中了一弹,还是有些疼痛,不禁捂住脸,蹲身一声叫唤。赵天骄连忙俯下身子,问怎么回事,两人也没想到有人偷袭。
李微蓝忍住眼泪,道:“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是被什么小虫子咬了一口。”她朝远处呶呶嘴,意思是不要惊动了赵管家和那些随从。
赵天骄看了看李微蓝,发现她脸上只微微有些不易察觉的红肿,因为人多,远处那些随从们也没有发现异样,这才放了心。
李微蓝却突然惊叫一声,“糟了,我的剑呢?”
赵天骄一看,李微蓝的剑鞘中果然没有了竹剑。要知道,那些竹剑都是蓬莱学院提前统一发给每个参试者的,上面有编号,相当于准考证,测试前要验剑的!没了竹剑,拿什么去考试?
两人四处寻找,仍找不到竹剑下落。
李微蓝心中着急,眼中顿时泪光盈盈。
离二人不远处,聂刀疤面露得意之色,把一柄竹剑塞给商无期,“小子,拿着!”原来,他用弹弓击中李微蓝之后,趁李微蓝捂脸下蹲之际,趁乱抽走了她的竹剑。
商无期惊道:“啊,原来她的剑被你偷了啊?”
聂刀疤又好气又好笑,“你竟然才知道啊!”又厉声喝道,“藏好了,丢了有你好看!”
商无期接过剑,包在了手里抱着的衣服中。
蓬莱学院第十五届招新测试正式开始。
鉴定中心的朱漆大门缓慢自动开启,过了片刻,里面走出一个机械人偶来。这个人偶全部为黑檀木所制,四肢躯干均很灵活,甚至毛发俱全,只是面无表情,看上去很是骇人。
大门里接着又走出一个,与前面的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胸前的编号改成了“2”……人偶一个一个地走出来,最后总共是十个,在广场上站成一排。
众人盯着这些面无表情的人偶,都摒住呼吸,内心震撼。中央帝国能工巧匠如云,尤其是隐居民间的那些墨者,更是鬼斧神工,所造机械能超出凡人的想像,中都城里的老百姓,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但想见到这种极品人偶的列队表演,一年也仅有一次而已!也就是在每年的蓬莱学院招新时方可见到。
又过了片刻,鉴定中心的大门内跑出两列手持长矛的军士,跑到广场中央,分左右两侧站好。
最后出场的是鉴定中心的武功鉴定人员。武功鉴定官踱着方步,缓缓地走到广场中央,他的身后跟着10名武功鉴定员。武功鉴定官朗声道:“各位,本届蓬莱学院招新,原本有10000多名考生报名,我们根据各位考生递交的资料,遴选了1000人参加今日的测试。测试分武试和文试,最后择优录取120名学员进入蓬莱学院!首先进行武试,考生将被分为10组,逐一与机械人偶对决!下面,我宣布,武试正式开始!”
一名武功鉴定员每人负责一个人偶,开始叫号,叫到哪位考生的编号,哪位就去与机械人偶对决!
赵天骄和李微蓝都被分在了第1组,赵天骄编号是1007,李微蓝的编号是1012。眼见就要参加测试了,李微蓝的竹剑还没有找到,她都急哭了,赵天骄和那些家仆更是急得团团直转。
第一个与1号人偶对决的是1001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胖子。他颤颤地走过去,验了竹剑上的号码,又颤颤地站在人偶面前,用剑指着人偶,手直发抖,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武功鉴定员拍拍手,示意对决开始。小胖子鼓起勇气,持剑向人偶直刺过去,人偶看似笨重,实则很灵活,它轻轻躲开,小胖子惯性冲向前,人偶朝他背上轻轻一拨,小胖子立足不稳,重重地摔了个狗啃泥。
一对中年男女冲过去,扶起小胖子,看上去像是他的父母。中年男子恼道:“你紧张什么!原本也没指望你能战过这木头疙瘩,就是让你来练练手,但也没料到败这么惨!家里练的那些招式,一上场就全忘了,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说完,扶着小胖子,急匆匆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气氛轻松了不少。
1号武功鉴定员拖长了声音宣布:“1001号,败!下面,由1002号参加测试!”
1002号是个精瘦的小男孩,他验了剑,走到场地中间,剑指人偶,摆了个架式,显出几分沉着。
对决开始,人偶这次没有谦让,主动扑了过来,直接抓向男孩,男孩连忙持剑阻挡,两个瞬间战了几个回合。
按照对决规则,人偶是以手和手臂为剑,可以阻挡竹剑,但除手和手臂之外,身体其余部位如果触剑,则视为受伤或落败。所以,男孩一面躲闪,一面找机会用竹剑去攻击人偶的胸部。
转眼过了半炷香的武功,一人一偶还没分出胜负,围观者们纷纷竖起大拇指,夸奖小男孩基本功了得。200多招之后,气喘吁吁的男孩终于瞅准了一个空子,一剑击在了人偶的胸部,触动了暂停机关。人偶体内发出一声异响,停止了动作。
男孩获胜了!围观的人群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有人道:“这么小,武功就能达到预备段,真是不容易!”
“是啊!”有人附和道,“看这身手,战斗力只怕还不止半马力。”
原来,中央帝国虽然强大,但经常受到北方游牧民族——草奴的侵袭。草奴各部落人虽不多,但都是骑兵,来去如风,善于突袭,骁勇善战,战斗力很强,远非中央帝国的步兵能够抵挡。中央帝国素有武学传统,朝廷因势利导,在整个帝国弘扬武学,旨在培养一批专业武术人才,以对抗草奴骑兵。中央帝国为此设立了专门的官办武功鉴定机构,将习武者按武功高低分为九段:一段到三段称为下三段,练成一段武功,在一般情况下,就可以击败一名手持兵器的草奴骑兵,其战斗力俗称一马力,意思是可以与一匹马相抗衡;二段可击败两名草奴骑兵,战斗力为两马力;三段可击败五名草奴骑兵,战斗力为五马力。四段到六段称为中三段,四段拥有十马力的战斗力,五段拥有二十马力的战斗力,六段拥有五十马力的战斗力。而七段到九段称为上三段,七段拥有一百马力的战斗力,八段拥有两百马力的战斗力,练成九段则拥有至少五百马力的战斗力,上不封顶。
当然,段位越高,练成的可能性越小,一般资质的习武者,在有名师指导的前提下,穷其一生,也只能练成下三段武功。能练到中三段武功的,十人中间大约能有一个。而能练成上三段武功的,百人中间能有一个就不错了;尤其是上三段中的九段武功,在整个东方大陆的武学史上,能练成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他们只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倘若能进蓬莱学院,能练成中三段和上三段武功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这也是帝国所有家族都希望将子弟送进蓬莱念书的重要原因。
另外,在一段之前还设有一个预备段,练成预备段武功,可以与一名训练有素的步兵抗衡,相当于半名草奴骑兵的战斗力,即半马力。帝国鉴定中心的机械人偶,武功段位是可以随意调整的,用于蓬莱的入学测试时,其武功都被设置成了预备段。刚才这个男孩毕竟还只有十二三岁,如果没有一定家学基础,从小经过高强度的训练,是无法战胜机械人偶的。蓬莱学院招生之苛刻,入学之难,也由此可见一斑。
第三位参加测试的1003号是位女孩。她年纪很小,看上去还不到十二岁,但勇气可嘉,测试前聚精会神地盯着人偶,显得很冷静,虽然正式对决时只支撑了20多个回合就落败了,但也赢得了围观者们的阵阵掌声。小女孩落败后一下子泪流满面,但见大家用掌声鼓励她,又禁不住破啼为笑。小女孩的父亲一边低声安慰她,一边在拱手向人群表示感谢。看得出来,他们此次来,原本也是没抱获胜的打算,只是想让小女孩练练手而已!蓬莱学院每年都招生,她年纪尚小,接下来的两年还有测试机会。
接下来又测试了三位,就轮到1007号赵天骄了。
赵天骄此时也顾不上李微蓝了,他验了剑,走到场地中央,对着机械人偶摆了个进攻姿势,机械人偶向他直扑过来。
赵天骄年纪虽不大,但出招有板有眼,惹得围观者一片赞扬之声。
一人道:“看这武功架式,一看就知道是练过了的世家子弟!”
一人附和道:“是啊!你眼力不错,他是御史大夫府上公子!人家既有名师辅导,又有银子买药辅修,普通老百姓的孩子,哪有机会练出如此身手?”
说话间,一人一偶已经斗了100多招。赵天骄功底尚可,加上测试前已与机械人偶对阵过几次,心中不慌,终于找了个破绽,击中了人偶前胸,结束了决斗。他喜气洋洋地走下场,家仆们围上来,又是递汗巾又是送水,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赵天骄得意了好一阵,转头一看,才见李微蓝正站在一边,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这次李微蓝来参加测试,其实只带了两个老家仆跟着,他们四周找了一会竹剑,没找着,现在也是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赵天骄想去安慰李微蓝,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道:“微蓝妹妹,想这蓬莱学院,其实也不过尔尔,进不进得去,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家父费尽心思硬想弄我进去,我还懒得来考呢!”
李微蓝原本还强忍着泪水,被赵天骄这么一安慰,心中更是难过,竟然泣不成声。
赵天骄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俩谁也没注意到,附近有个清秀的男孩,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那正是商无期。
商无期手捧着聂刀疤的衣服,衣服下面正好藏着那把竹剑。聂刀疤偷了剑,见大功告成,把剑往商无期一交,自己就和几个亲近的小兄弟找个小酒馆庆祝去了。
商无期拿着剑,原本也不应该再待在附近,但他见李微蓝哭的可怜,想走,却不知怎么一直挪不开脚步。
那个聂刀疤,偷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偷人家的剑呢?
看着李微蓝泣下如雨,商无期心中不忍,想过去把剑还给她,但终究也没有。他虽加入盗贼公会没多久,但经常听师父讲“盗亦有道”,自己身为盗贼,要是还了剑,大概就算是“无道”之人了吧?
测试继续进行,现在已经1011号上场了。是个看上去有些纤弱的漂亮女孩子。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场上的女孩和机械人偶。
除了商无期。
他眼睛只盯着李微蓝。
这个同样漂亮的女孩子,此时正默默地流着眼泪。
她以前曾两次参加过蓬莱学院的招新测试,但那都纯属练手,不抱任何希望的;而这次不同,她已经满13周岁了,已是最后一次机会。经过多年的苦练,她心中其实已有八成的获胜把握,但现在……因为一个偶然,希望转眼就离她如此遥远,她怎能不哭?
他定定地看着李微蓝,这个像洁白的陶器一样精致的女孩,她现在如此无助,她在哭,默默地流泪,肩头微微颤抖,竟然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颤动。在他的印象中,像她这种白得透明、活在蜜罐中的女孩是不应该哭的。他以前对这类女孩根本就没有印象,因为他们压根是两个世界的人。而现在,因为一个偶然,他们突然活在了同一个世界里,这真让他有些头晕。
像有一股暖流慢慢冲击着内心尘封的懵懂情怀,就在这一刻,少年商无期亘古沉睡的心突然苏醒了,他看李微蓝的眼光中慢慢融入了一丝丝爱怜。
她不应该哭的,虽然她哭起来也如此好看。
他突然很想帮帮她。
绝对不是因为自责。
他心中此时没有一丝自责,甚至早忘了自己伙同别人偷剑的事了。
他只是单纯地想帮她。
这个精致得让人心碎的女孩。
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原来1011号的测试比赛已经结束。场中的女孩激动地举起双手,汗涔涔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辉。
她获胜了!
人们为她喝彩。
对那些漂亮又努力的小女孩,人们总是本能地希望她们能梦想成真。
“下一个,1012,验剑!”
听到1号武功鉴定员的叫声,李微蓝终于哭出声来。
“1012,验剑!”1号武功鉴定员第二次叫号。
李微蓝仍在哭泣。
1号武功鉴定员已注意到了这个哭泣的小女孩,看到了她空空如也的剑鞘,他叹了口气,继续他的职责:“最后一次,1012,验剑!”
李微蓝“哇”地放声大哭。
是的,她所有的梦,都碎了。
1号武功鉴定员翻了翻帛纸上的名录,准备叫下一位考生。
“等等……”商无期突然大叫道。
1号武功鉴定员四处张望,看到一个男孩气喘吁吁地挤过人群,把一柄竹剑塞到了李微蓝手中。
李微蓝愕然看了商无期一眼,转头看剑,眼中大放异彩。她几步冲向1号武功鉴定员,“1012号李微蓝,验剑!”
测试正式开始。
这个曾经绝望的小女孩,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她拿着剑,起势都不摆,就直冲向机械偶人。
当然,机械偶人不是人,它是不会迟疑和害怕的,无论对方是迟疑还是愤怒,面对谁,它都是一样的程序和表情。机械偶人和李微蓝猛烈对决,瞬间就过了40多招。
围观者们全部惊呆了。他们从没见过一个小女孩,在没有绝对获胜把握的情况,采取如此强硬的进攻型打法。
这种重进攻轻防守的强硬打法,很容易暴露自身破绽,反被对手攻击。
更何况,她面对的是一个根本不会出错的机械偶人。
几乎所有懂点武功的人,都开始叹气、摇头。
李微蓝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采取如此猛烈的打法,她本来最擅长防守反击。事实上,她已完全没去想如何取胜的事了,这个13岁的小女孩,因为刚才的绝望与无助,让她内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力量。在这一瞬间,她像所有遭受了不公正待遇的小女生一样,需要强烈地发泄她心中的委屈。
这个没有情感没有知觉的机械人偶,此时不幸成了她的发泄对象。
李微蓝在第158招的时候,将竹剑精准地指向了人偶的咽喉。
一剑封喉。
人偶停止了运动。所有的人都看到它的手抖了抖,空洞的眼神中似乎还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恐惧。
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李微蓝扔了剑,先是放声大哭,转瞬间又破啼为笑。
是的,春来了,花开了。
啦啦啦啦啦……
李微蓝走出惊愕不已的人群,突然想起了什么。是啊,刚才那个给我递剑的小男孩呢?
她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最后终于发现了那个“倒霉”的家伙。
说是“倒霉”,是因为他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看上去是被人打的。并且,还有两个家仆反扭着他的双手。
很明显,他被当成了偷剑的罪魁祸首。
看到商无期这幅狼狈相,李微蓝禁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她现在心情实在太好了。
赵天骄一边迎向李微蓝,一边表功,“这个偷剑的小子,我可是好好地教训他一顿了!”说完,对着商无期又是一脚。
李微蓝连忙制止,大叫道:“赵天骄,你干什么?”
商无期忍住痛,没有吭声。
李微蓝慢慢地走过去,看着脏兮兮的商无期,道,“谢谢你!”
商无期咧嘴笑笑。
家仆们见状,松开了反扭着商无期的手。
李微蓝轻声道:“对不起!我知道,剑并不是你偷的,对吗?”
商无期心中一暖,有些不知所措,点点头,又摇头。
李微蓝突然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商无期面前。
“你擦擦脸上的血吧!不管怎么说,今天,还真是谢谢你了!”
商无期瞬间僵化。手帕上传来一丝淡淡的清香,让他呼吸困难,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他艰难地摇摇头,小声道:“不用了,谢谢!”
赵天骄心中有气,对李微蓝道:“对小叫花子都这么好,你还真是同情心泛滥!”
李微蓝只是莞尔一笑。
赵天骄扭头又对商无期喝道:“你还不快滚!滚!”
商无期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走,李微蓝却道:“等等!”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帛纸,递给商无期,“这是我们李家商肆的空白购票,你可以用它在中都大市场任意购买一件物品,算是我对你的感谢吧!”
周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一些人直愣愣地盯着空白购票上的“李家商肆”四个红印字,羡慕得眼中都快要滴出血来!
随意买一件东西,都是李家买单?!要知道,中都大市场上,各种名贵珠宝药材数不胜数,一件贵重点的,可以达到几百甚至上千金币啊!
这是一个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
所有人都这么想,这小子,发了!
商无期却并不很了解这张印着“李家商肆”购票的意义,但看周围人眼红的表情,似乎也明白了这是个好东西。他把购票揣进兜里,想了想,又掏了出来,想还给李微蓝。
李微蓝不解地看着他。
商无期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的剑,的确是我……是我们偷的!”
真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李微蓝强忍住笑,道:“即便……即便是这样,这张购票仍然送给你吧!”
商无期收起购票,木木地离开了,赵天骄仍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叫:“小叫花子,快点滚!滚!”
商无期回过头,认真纠正道:“我不是叫花子,我是盗贼。”
赵天骄有些发蒙——小叫花子,小盗贼,这……这有区别吗?
商无期离开广场,慢慢地走向城南小巷。
小巷中有一幢废弃的大宅子,是盗贼公会城南分会秘密驻地。
商无期之所以走得很慢,是有点害怕回去。白头翁师父说了,盗贼公会会长魏圆通将从午时开始,逐一视察四大分会,对各分会在本次盗贼大赛上的表现进行点评。丢了剑,回去必定会受到责罚吧?
商无期回到驻地时,已到午时。城南分会几十名成员早已到齐,宅子里还多了几个人,估计是总会来的。一个穿着富贵、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坐在一把古旧的太师椅上,白头翁师父正满面含笑、俯首贴耳地站在他面前。
中年男子看了看贡桌上的计时沙漏,道:“白头翁,午时已到,人都到齐了吗?”
白头翁连忙回答:“魏会长,人都到齐了!”
原来,中年男子正是盗贼公会会长魏圆通。
魏圆通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本次偷盗大会,城南分会在白头翁会长的率领下,表现不错!所以,今天本会长第一个视察的就是城南分会!”
城南分会的人个个喜形于色。
魏圆通继续道:“各位可能都已听闻,公会已与蓬莱学院建交,今年将获得几名免试入学名额,这些名额将给与本次大赛表现最佳的会员!现在,请大伙各自展示自己偷盗成果!”
马上有人站起来,他偷得了一位少爷的精致丝织腰带。
有人举起一个马鞍。
有人掏出半袋干粮。
魏圆通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终于又有一个精瘦精瘦的孩子站了起来,他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一层又一层,最后竟然包的是两枚金币。
白头翁怒道:“瘦猴子,得了金币竟然不早站出来!难道你是想私吞么?”
瘦猴子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看来白头翁是道中了他的心思。虽然盗贼公会规定,会员所盗物件一率需要上缴,但会员们忍不住私藏贵重物件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的。要不是冲着蓬莱学院的诱惑,瘦猴子这两枚金币还真不太想交出来。
白头翁一把夺过金币,踢了瘦猴子一脚,“好好反省,一天不许吃饭!”
魏圆通仍坐着不动声色,半晌才道:“还有更好的吗?”
聂刀疤突然站起来,胸有成竹道:“我这儿还有一件更好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
聂刀疤道:“商无期,把剑拿来!”
商无期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一时间不知所措。
聂刀疤厉声喝道:“商无期,剑呢?”
商无期嗫嗫嚅嚅道:“送……送人了!”
聂刀疤悖然大怒,但顾及会长及白头翁师父等人在场,才没有发作。他强压着怒火,把自己盗剑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魏圆通似听非听,眼睛一直看着商无期,问道:“你把剑送给谁了?”
商无期硬着头皮回答:“送给……送给丢剑的人了!”
其他人哄然大笑。
如此没有职业道德的盗贼,的确让人觉得滑稽!
一向严肃的魏圆通竟然也笑了,他拈拈胡须,道:“其实,今日上午大赛,我和总会的巡视员们一直在暗中观察,聂刀疤偷剑之事为真,我本人就完全可以作证。竹剑虽不值钱,但偷盗难度极大,且有创意。最终剑虽然弄丢了,但主要责任不在聂刀疤,那竹剑估且也算本次大赛的一个重要偷盗成果吧!”
聂刀疤闻言,面露得意之色。
魏圆通继续问道:“还有人盗得更好的物件吗?”
大家面面相觑,半晌没有人再站出来。
每年的盗贼大赛,各分会都会评出“金手指奖”和“银手指奖”两个奖项,获奖者最后还要参与总会组织的总决赛,角逐“金爪子奖”和“银爪子奖”两个大奖。
看来本次大赛,城南分会的“金手指奖”非聂刀疤莫属了。
魏圆通清清嗓子,正准备做大赛总结,一个看上去干干净净、显得颇有几分精神的男孩站了起来,“报会长,我也盗得一物!”
魏圆通道:“何物?”
男孩两手空空,他朝地下四处扫视,最后捡起一根手臂长的树枝来。
大家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白头翁忍不住低声喝道:“李尉,会长在上,休得胡闹!”
这个叫李尉的男孩并不答话,他以树枝当剑,摆了个姿势,接着又比划了好几招。
魏圆通脸上突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比划的这几招,是跟谁学的?”
李尉道:“李府大小姐和赵府公子在赛前温习剑术,我就在一边偷学。剑术不是实物,不知能不能算偷盗成果?”
魏圆通哈哈大笑,赞叹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如果剑术都不算成果,那其他物件还能算得上什么?”
李尉拱拱手,道:“谢谢会长!”
白头翁面露喜色,这个李尉,平时就觉得他精明,但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出色的表现!本次大赛城南分会收获竟如此丰厚!
眼见再没有人站出来亮宝,魏圆通站起来,朗声道:“下面,我宣布本次偷盗大赛城南分会的金手指奖和银手指奖得主!”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只听他首先报道:“银手指:李尉!”
李尉站出来,给大家鞠躬。
众人击掌祝贺。
魏圆通继续道:“金手指——”
才念及此,聂刀疤已经站起来了。与大家所想一样,本次大赛,就数李尉与聂刀疤表现得出色,既然李尉得了银手指,那金手指肯定非聂刀疤莫属了!
魏圆通瞟了聂刀疤一眼,继续念道:“金手指:商无期!”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包括商无期自己,他还以为是魏圆通念错了。所以,在听到自己名字之后,商无期并没有站出来,他等着魏圆通会长更改自己的宣布结果。
魏圆通看着商无期,又重复了一遍:“金手指,商无期!”
商无期这才在众人怀疑不解的目光中,蛮不自信地站了出来。
魏圆通道:“你把剑送给丢剑的姑娘之后,她最后有没有送你一件什么东西?”
商无期想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他在几个衣兜里四处翻找,最终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绢布来。这正是李微蓝送给他的李家商肆的空白购票。
公会内大多数人与商无期一样,不识字。只有白头翁等少数人,在看见绢布上“李家商肆”几个红字之后,面露震惊之色!
他们当然知道这张购票的价值!
魏圆通举起那张购票,对众人道:“这张空白购票,如果用得好的话,在中都大市场可买到一件价值上千金币的东西!”
众皆哗然。
“但我之所以把金手指奖授与商无期,却不是因为这张购票的价值!而是因为——”魏圆通继续道,“这张购票并不是商无期偷来的,而是李府大小姐主动送给他的!祖师爷盗跖曾道,‘小盗窃物,中盗窃技,大盗窃心’!能窃心者,方为大盗!世人都以为我盗贼公会不过聚集鸡鸣狗盗之辈,其实,我会成立数百年一直屹立不倒,正是因为会内从不乏有胸怀、得人心的大盗之士啊!”
白头翁等几个能识文断字的,连连点头称是。
聂刀疤等少年哪里能听懂魏圆通在说些什么,他们只是忿忿不平——金手指奖竟然让商无期这个笨小子给拿走了!
但魏圆通的决定,谁也不敢去驳斥。
魏圆通继续道:“好了,恭喜两位获奖者,他们将代表城南分会参加总会的年度偷盗大赛总决赛,角逐‘金爪子奖’和‘银爪子奖’!”
魏圆通说完,突然又把那张空白购票还给了商无期。
商无期连忙推辞,因为盗贼公会内,会员所获物件都是要上缴的。
魏圆通明白商无期心中所想,道:“公会内部规定,所盗之物一率上缴,但此票并非你所盗,所以自然归你自行支配!”
众人皆瞪圆了眼睛。
商无期闻言,也只得收回了购票。
他习惯了走霉运,现在突然好运连连,还真有些不习惯,心中暗自嘀咕:“难道真如‘神机妙算’卜算子所言,自己时来运转了么?”
魏圆通等人起身告辞,白头翁送至门外。
中都大市场位于中央广场附近,由一般物品市场、器械市场、药材市场、萌宠市场、鉴定中心、拍卖行等几大部分组成。作为中央帝国乃至整个东方大陆最大的商品交易市场,那儿总是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这天,白头翁一大早就带着弟子们来到中都大市场,分别组队,三三两两地分散开去,各自准备大干一场。
商无期笨手笨脚,没有人愿意同他组队,他干脆独自在市场中瞎逛。他先后逛了一般物品市场、器械市场,接着来到药材市场。
药材按其功用,可以分为几大类:动物药、植物药和矿物药。很多药材都是从西域的珍禽异兽和奇石异土中提取、炼制而成。中央帝国尚武,习武者服用动物药能加速武功晋级,服用植物药可以治病疗伤。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药材都用来习武或疗伤的,有些药材还可用来制毒、养颜,或制造烟雾、火焰等效果,用途极其广泛。
商无期虽然不识药品,但那些从西域来的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奇异药材却能激发他的好奇,他边走边看,却不敢走进任何一家店铺。他衣着简朴,一看就不是有钱的买主,碰到势利的店主,没准会赶他出来。
药材市场的东北角上有一家小小的店铺,店内只能容下店主一个人。店主把货品堆在门口,眼睛在过往人群中扫来扫去,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在他店前停留。商无期经过店铺时,店主正念经般地连续念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欢迎选购,不买没关系……”
商无期受了鼓舞,慢慢走近那家小店。货台上一根色彩斑斓的禽类羽毛吸引了他的注意,商无期斗胆摸了一下。
店主明知商无期不会买,竟也不去阻拦,这个店大概一天难得有几个顾客上门,现在有人在门口晃悠,多少也可增加点人气。店主拨下那根羽毛,递到商无期手中,让他把玩,并介绍道:“七彩风禽的尾羽,绝对西域真品,武功晋级关键时刻,用烈火焚烧,服下其灰烬,有利于突破。”
商无期也听不太明白,讪讪地点头,准备把羽毛放回原处。边上突然伸过一只白皙的手臂来,一把夺过羽毛,同时有人脆脆地说道:“小姐你看,这不是你要找的七彩风禽的尾羽么?”
商无期回过头,看见夺他羽毛的是一个同他年龄相仿、穿翠绿衣服的小丫头。
“阿翠,看你,抢人家东西干什么?”翠衣丫头身边还有一个身着碎花蓝裙的少女,她虽口中责怪着阿翠,却顺手从阿翠手上接过了尾羽。
商无期觉得这个女孩说话的声音很熟,仔细一看,不觉怔住:原来,她竟是李微蓝!
商无期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她!
这个白得透明的女孩,商无期隐隐约约记得前几天她把手绢递给自己时,那份淡淡的清香。当时商无期有一种醉酒的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有些发晕。
但当他离开中央广场后,他马上就忘了关于她的一切,只在心中留下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忧伤。
毕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但现在,她竟然又出现了!
世界真小。
十三岁的少年在心底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李微蓝仔细辩认了一会手中的尾羽,对阿翠说:“是我们要找的药材。”又道,“但是别人先看到的,也不知别人要不要买啊?”
阿翠“哼”了一声,转头问商无期:“喂,你到底买不买啊?如果不买,我们小姐就要买下了!如果买,我们小姐就出十倍价格再从你手中买下,如何?”
商无期正望着李微蓝,根本没听清阿翠在说什么。
李微蓝有些奇怪地看了商无期一眼,觉得不太好意思,扭过头去。
商无期的心突地一沉。
她只怕早已忘了他是谁吧?
这也难怪,他不过是这世上的一粒尘埃,曾经偶尔在她身边停留,可她睁大了眼睛,也看不见他。
阿翠不耐烦了,“喂,你老看我们小姐干什么?你到底买还是不买啊?”
商无期回过神来,摆手道:“我不买,你们买吧!”
阿翠付了钱,挽着李微蓝转身离开,边走边嘀咕:“这个小叫花,真怪!”
李微蓝突然间记起什么来了,她回过头,仔细看了看商无期,露出惊喜的笑颜,“嗨,是你呀……谢谢你啊!”她看着商无期,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她终于认出他来了。
商无期咧嘴笑了。
李微蓝的笑容,还有那调皮的一眨眼,在他眼中,突然又像星星闪烁。
商无期怅然离开了药材市场,走着走着,又到了萌宠市场。
整个东方大陆,都流行养萌宠。养萌宠不完全是为了消遣,更多的是为了战斗。萌宠一旦养成,就完全听从于主人,很多萌宠在战斗时会爆发出独特的威力。所以,很多萌宠其实完全不“萌”,甚至还很凶猛。
比如,萌宠市场上现在正被人围观的一头西域霸王龙。
这种霸王龙很罕见,头大齿利,四肢粗壮,直立起来约五尺多高,力大无穷,脾气暴躁,极难捕获,在中都大市场几年都难见到一头。当然,其售价也不低,市场行情一般不会低于100个金币。
可是,这头霸王龙在这市场搁了十多天了,仍没找到买家。此时,它正暴躁地撞着铁笼,偶尔发出几声低沉的嘶吼,让围观者听着都有些心惊。笼子边上,几个西域人一脸愁容地唉声叹气。这些西域人几个月前组织了三十多个人,以一死五伤的代价才抓到了这头霸王龙,又费尽周折运到中都来,原以为可以卖个好价钱,哪知根本卖不出去。中都城里,吃的住的都贵,再过几天,他们可能连回西域的盘缠都没有了。
卖不掉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要价太高。
只要货好,中都城里,掏得起钱的买主可是大有人在。好多人看到这头霸王龙,都喜不自禁,希望收为己有。
只可惜,但凡诱人的萌宠都是有些怪异脾气的。买主愿花多少钱,那是他同卖家之前的事,与萌宠无关,要是萌宠与买家之间没有心灵感应,它是不会驯服地跟着买家走的。
前几天来了几拨买主,其中一个买主,想像驯马一样把这头霸王龙驯服,他用铁叉透着笼子对着它又叉又打,激怒了霸王龙,它咬住铁叉,硬是掰断了一颗牙齿也不松口。买主害怕了,他想要真把这个家伙带回家去,万一不小心惹怒了它,自己的脑袋不会比那个铁叉更硬吧?他摸摸自己的脑袋,退缩了。
还有一位买主,带了一位萌宠召唤师来,想感化这头霸王龙。买主按照召唤师的建议,请了一帮歌伎来,围着铁笼又唱又跳,最后只换来了霸王龙的一声怒吼,吓得围观者一片尖叫。萌宠召唤师叹了口气,“鄙人不过是初级召唤师而已,修为有限,真的是无能为力了!按照这头怪物的禀性,非得请中级萌宠召唤师不可!”
买主顿时黑了脸,要知道请动初级萌宠召唤师,一次也不低于100个金币。要不是自己实在太喜欢这头怪兽了,也不至于去花这份冤枉钱——萌宠召唤师即便不成功,钱还是要照付的!中级召唤师价码比初级召唤师高几倍,自己哪来那么多钱啊?更何况,在东方大陆,召唤师向来被视为最会赚钱、也最难结交的人之一,这位买主请这位初级召唤师出山,就拐弯抹角托了好多关系才办成,想去请中级召唤师,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啊!
买主只能自认倒霉,他向召唤师付了金币,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头霸王龙,一步三回头。
所以,这几天,那几个西域人一天比一天灰心。现在他们已不再去想赚大钱的事了,只巴不得有人能随便给点回西域的路费,把这个大怪兽领走就好了。
几乎没有男孩子对这种大怪兽不感兴趣的,商无期当然也不例外。此时此刻,他也挤在铁笼前,呆呆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
这头霸王龙现在倒是安静得很,它趴在铁宠里,用爪子抱住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围观者反而觉得没劲,人群慢慢散去。
此时谁也没注意,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走近铁笼的一侧,透过铁栏杆,向那头怪兽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并发出咯咯的笑声。
霸王龙突然发出一声低吼,它头也不抬就伸出爪子,飞快、灵敏地搭在了小孩的手上。
这个孩子,完了,不死也得残废。
人群发出一声惊叫。
霸王龙却不急着下手,它只是死死地按住小孩的手,任由他怎么哭闹,也不松开。
仿佛是在恶意报复这几天人类对它的不恭。
前几天,它还仅仅是人类的囚徒;而现在,一个小男孩成了它利爪下的玩物。
周围的人们似乎看透了它的心理,男女老少纷纷怒喝:“放开!放开!”但谁也不敢上前去阻止霸王龙的暴行,以免进一步激怒它。
霸王龙抬起头,它的眼中露出暴戾的神色,看来小男孩性命不保。可出乎意料的是,它突然耸了耸鼻子,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放开小男孩胖乎乎的小手,然后缓缓偏过头,向身体右侧张望。
商无期正好站在这头霸王龙的右侧。当它偏过头来时,眼中暴戾的神色已完全不见,换成了一种温顺、柔和的目光。
围观者被它突如其来的转变弄糊涂了,一时间静悄悄的,都在猜测它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那头霸王龙轻轻地站起来,又轻快地踏着步子,此前的笨重一扫无余。更为奇特的是,它竟然卷起那条一直下垂着的粗壮尾巴,缓缓摇动。此时此刻,它已不是霸王龙,从神态上看,它更像是一条超级大的大狗。
一位老者叹了口气:“这只霸王龙,它找到自己的主人了!”
老者见多识广,他以前见过好几起这样的事情,凶悍无比的怪兽突然温顺,肯定是对附近的某个人发生了心灵感应。至于为什么它们会产生这种感应,就从来没有人能说清楚过。
老者向四周环顾,挤到商无期边上,说道:“小伙子,就是你了!这只霸王龙,属于你了!”
商无期一怔,他没想过这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他抬头看了看那头霸王龙,发现它果真冲着自己方向摇头摆尾地邀宠哩!
商无期心理上一时无法接受,连连摆手:“不,不……”
那几个卖霸王龙的西域人急了,边打手势边用蹩脚的中都普通话道:“小兄弟,不贵,不贵……霸王龙你带走,给点路费就行……”
商无期一时间没了主张,他又看了霸王龙一眼,心中却有点奇怪:这头霸王龙虽然眼睛是看向自己方向,但却感到它并没有和自己对视,难道它看的另有其人?
商无期扭过头,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看到了离自己几米开外,站着两个女孩,一蓝一翠。
商无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相信,那头霸王龙眼里看着的,是与自己同方向的女孩。
因为,如果自己是那头霸王龙,也会做出同样选择的!
那一蓝一翠两个女孩,正是李微蓝和她的丫头阿翠。
商无期想,这种拉风的宠物,肯定不会属自己,它会有更适合的主人。
商无期心里对霸王龙暗生佩服,它长得丑,但智商和眼光都不错。
围观的人群似乎也看出点苗头了,挡在李微蓝前面的人自觉分开,商无期也站到了一边,那头巨兽仍谄媚地望向原来的方向。
大家这才明白,它看的人的确在那两个女孩之间。
阿翠发觉大家都往她俩方向看,也识趣地往边上躲了躲,那只怪兽仍一动不动地盯着李微蓝。
西域人连忙冲过去,围住李微蓝,结结巴巴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整体意思是说,这头怪兽很适合李微蓝,他们希望她把它带走。
李微蓝倒也不吃惊,这个十三岁的女孩,用过太多别人没用过的物件,见过太多别人没见过的场面,一些看似稀奇的事情她早已司空见惯。
“阿翠,给他们100金币吧!”李微蓝道。
几个西域人喜出望外。
李微蓝又对西域人道:“请你们把它带出中都城,找个地方放生了吧!我带着它,也不太方便!”
西域人连连应诺。
与此同时,铁笼中传来一声沉闷而委屈的呜咽声,人们看向那只怪兽,看到它忧伤的眼眸竟含着湿湿的泪花。
它似乎已明白了李微蓝的意思。
怪兽又一声呜咽,伤心至极。
先前的那位老者走到李微蓝面前,“带走它吧,孩子!禽兽也是有灵性的,像这种有血性的巨兽,一旦找到自己的主人,要不带走,它以后要么自绝而亡,要么会成为害兽,为祸人间。”
边上立即有人附和,讲述去年一只小凤鸠因被主人遗弃,撞柱而亡的事件。
李微蓝略一思索,道:“好吧,带走吧!”
阿翠连忙阻止,“回家怎么跟老爷太太说?”
李微蓝道:“带回去再说嘛!”
西域人闻言,就要去开铁笼。
围观者吓得一哄而散,这个大家伙出来,要野性发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倒不是西域人胆大,而是这种情况他们实在见得太多:无论多么凶悍的猛禽巨兽,一旦找到自己的主人,成为萌宠,如果没有主人的命令,是绝对不会进攻人类的!
李微蓝倒也不害怕,一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样子。
霸王龙被放出笼子,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蹲下。
西域人解释道:“你可以骑着它回家。”
李微蓝想了想,扶着吓得面无人色的阿翠,慢慢坐在了霸王龙的背上。
霸王龙缓缓站起身,轻轻迈动脚步,平稳地向前走去。
周围一片惊叹之声。
商无期没有惊叹,他站在原处,默默地看着李微蓝侧坐在霸王龙背上,慢慢远去,风中长裾飘飘。
他再一次感到,这个女孩,她离自己如此之远。
以后肯定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李微蓝走后,商无期仍沉浸在一种淡淡的感伤情绪中。萌宠市场里的珍禽异兽真是太多了,商无期一溜烟走过,慢慢就不觉得新奇,最后看都懒得看了。
就在他快要走出宠萌市场的时候,头碰在了一个小竹笼上。那个小竹笼挂在市场走廊边的墙上,看上去很不起眼。
商无期揉了揉脑袋,正准备走开,一个男人突然从地上站起来。
这个人看上去是西域打扮,刚才一直蹲在小竹笼的下面。
西域男人取下小竹笼,递到商无期面前,口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大概是西域某国语言,商无期完全听不懂。但看中年男人的表情,商无期大致明白:这个竹笼是西域男人的,里面肯定是装了什么东西,要卖给商无期。
商无期仔细一瞧,这才看见,小竹笼里装着一只小蜜蜂。与中原的蜜蜂相比,这个小蜜蜂看上去有些修长,挺漂亮的样子。
但再漂亮也不过就是只蜜蜂而已,商无期接过竹笼看了很久,却实在不知道这只蜜蜂有什么用途。他正准备把竹笼还给中年男人,那只蜜蜂突然扭过了头,看向商无期。商无期心中突然一紧,觉得那只蜜蜂似乎颇通人性的样子。是的,它轻轻抖动着粉红色的翅膀,看似无助地望着他,甚至带着一种害怕又期盼的表情。
商无期想这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谁看到过一只有表情的蜜蜂?
没有人。
商无期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只蜜蜂,仍觉得它是有表情的。它那么胆小,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是希望自己把它带走吗?
西域男人仍在一边叽哩咕噜地说着一堆商无期完全听不明白的话,商无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得把竹笼还给他,准备离开。
又一个路人走过来了,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看上去脑满肥肠的样子。西域男人不再理会商无期,挡住中年胖子叽哩咕噜地说。
中年胖子不耐烦地接过小竹笼,抖了抖。商无期看到笼中的那只小蜜蜂似乎是受了惊吓,它扑腾着粉红色的翅膀,背朝中年胖子,面朝商无期,像是想逃离中年胖子,又好像是在向商无期求救。
商无期突然怦然心动。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只小蜜蜂同自己挺像。
同样的渺小,同样的不起眼,面对命运同样没有选择,如此无助!
但它应该也有活下去的梦想吧!
商无期想,这只小蜜蜂,应该不会太贵,可能会值三个铜板吧!
商无期摸了摸口袋,但里面刚好一个铜板也没有了。
商无期觉得有点遗憾。
那个中年胖子不耐烦地把小竹笼塞给西域男人,推开他,径直走了。西域男人叹了口气,收起小竹笼,也走了。
商无期正准备离开,旁边突然跑过几个男孩来。为首的正是聂刀疤,他刚跑过来,就狠狠地踹了商无期一脚,厉声喝道:“大家都快忙死了,你倒好,躲在这儿凉快呐!”
商无期受了欺负,也没打算还手。即使还手,也是打不过聂刀疤的,更何况他身边还总有一群小帮凶。前几天的偷盗大赛,商无期无意间获了金手指奖,抢了聂刀疤的风头,聂刀疤怀恨在心,这段日子看他总是特别不顺眼,他也因此没少挨揍。
好在商无期已经习惯了。
另一个男孩对商无期道:“师父传令,让你马上赶到拍卖行,你还不快去!”
商无期闻言,连忙向萌宠市场边上的拍卖行赶去。
聂刀疤仍在他背后恨恨地骂个不停。
商无期赶到拍卖行时,师父白头翁已在那儿等他。
白头翁道:“你手上不是有张空白的李府购票吗?在拍卖会上看到什么喜欢的,你就买下,越贵越好,反正是李府掏钱!师父也帮你看着点!”
商无期连忙从口袋里翻出那张皱巴巴的空白购票来。
帝国拍卖行每月举办一次拍卖会,平时在市场上难得一见的各种新奇药材、兵械、萌宠、武功秘笈等,都有可能在拍卖会上看到。所以,每次拍卖会都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白发苍苍的帝国拍卖官宣布拍卖开始,从幕布后面款款走出一位肤白貌美的拍卖师来。这位来自西域、金发碧眼的美女拍卖师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加盟帝国拍卖行也仅仅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却已名动中都城。来自西域的她,精通西域各国文字,与那些西域藏宝人沟通起来完全没有障碍,一笑一颦之间,很快就摄合了一笔又一笔交易,自她加盟以来,帝国拍卖行的业务迅速增加了三分之一都不止。
艾丽莎在台上站定,朱唇未启,台下早已安静无声。
拍卖会的物品,主要分为器械、药品、萌宠、秘笈几大类。
首先拍卖的是器械,先是各种各样的小型器械,比如刀叉剑戟之类,按不同的质地和功用,起拍价一般都在十个金币左右。艾丽莎除了介绍兵器的特点、功用以外,有时还会介绍藏宝人和造械师。兵器的功用越强,藏宝人和造械师的身份地位越高,价格也就越高。艾丽莎一边讲解,一边演示,顾盼神飞之间,台下竞拍者不断加价,那些小型兵器,很快就大都成交了,流拍的甚少。
接下来拍卖带有机械属性或自动属性的大型器械,如连发弩、投石器、木制战车等。这类器械往往需选用稀缺的特质材料,对造械师的要求也比较高,所以起拍价大都在上百金币,一般富裕家庭想买一件,也会耗尽家底。
这类大型器械,最终只成交了一个连发弩。
这其实也算是不错的业绩了。
一般而言,每类拍品都会把最贵重的放在最后,这样整场拍卖会才能渐入佳境、高潮迭起。
本次器械类拍卖的最后一件拍品,名称玄木箸,也就是一双黑筷子。
看上去的确是平淡无奇。
却被视为至宝。
因为它的主人实在太强大了。
玄木箸的藏宝人是蓬莱学院。这双筷子曾经的主人,正是早已仙逝的武学奇人、蓬莱学院创始人——易不世!
这是它被作为压轴品的唯一理由。
它被作为器械类的压轴品已有六个月了。
帝国拍卖中心将它重点推介,连拍六个月,竟然也没有拍出去。
倒不是因为蓬莱学院要价太高。
蓬莱学院从来不缺钱,绝对没有穷到靠拍卖宝器度日的境地。
事实上,这件藏品的起拍价是:一个铜板。
此时此刻,艾丽莎戴着白丝手套,轻轻地从一个檀香盒中把玄木箸“请”出来。因为加入帝国拍卖行时间尚短,这还是艾丽莎首次主持拍卖玄木箸。
艾丽莎仔仔细细看着玄木箸,手似乎有些发抖。台下坐得近一些的人,都能看到她的表情正逐渐凝重起来。
她定定神,稳定住情绪,又从檀香盒中拿出了一个白边彩面陶盘,双手捧起,举至右胸,向大家做了个展示的姿式。中都城内,那种陶盘随处可见,白色的陶边,盘面上有一幅画,画上是八座绿色的山峰。艾丽莎捧着陶盘,脸上带着若隐若无的淡淡微笑,真是让这个普通的陶盘也熠熠生辉起来。她放下陶盘,在盘上放了九颗圆溜溜的小黄豆,又把玄木箸轻轻地放在陶盘上。接着,她开始用自己一贯的冷静而轻松的主持风格,轻柔又流畅地介绍玄木箸的特点、来历、藏宝人,以及拍卖要求。
原来,这玄木箸虽然起拍价极低,但竞拍者需满足一个条件,才能拿走宝物。
条件就是竞拍者能拿着玄木箸,一招之间,从陶盘中夹起九颗圆溜溜的小黄豆来。
这似乎不是人类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玄木箸次次流拍。
前几次拍卖会,还有几个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台参与竞拍,可多数人连一颗黄豆也没夹起来。最多的一个人,也就夹了两颗黄豆。
这次拍卖会,连愿意上台试一下的人都没有了。
气氛略微有点沉闷,台下有个年轻人夸张地打了个长长的呵久,惹得周围人一阵小声哄笑。在他看来,蓬莱学院拍卖这双筷子,无非是故弄玄虚,借机打造蓬莱的名声而已。再说了,就算有本领拿回去,一双木筷子,除了夹黄豆,又还能有多大用处呢?
台下有这种想法的人,大有人在。
所以,对这双筷子显得不耐烦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年轻人受了台下持相同想法的人的鼓舞,突然站起来道:“说是易不世遗物,还不知是真是假,到底谁能证明?”
艾丽莎的主持突然被打断,她怔了怔,认真说道:“我!我以……多年的从业经验担保,这双筷子,真是易老前辈遗物!”
艾丽莎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有些悲戚,年轻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竟突然挂上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年轻人愣了愣,没有继续刁难,坐下了。
玄木箸最后仍没有被拍出去。
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
艾丽莎主持完器械类的拍卖,款款下场。
第4章:萌宠
中场休息之后,换了一位老拍卖师,开始药品类宝物的拍卖。
白头翁带着商无期及一干徒弟坐在台下,遇上觉得有些价值的物品,就问商无期喜不喜欢。商无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他看来,那些东西都差不多。当然,白头翁也就是象征性地问问,并不是真的就很在意商无期的意见,那张购票,商无期最终用来买什么,总不是他白头翁说了算?所以,从拍卖会一开始,白头翁心里就一直在盘算,到底买下哪件物品比较合适,既值钱又实用。
可惜的是,花中选花,眼睛挑花。直到器械拍卖环节、药品拍卖环节都过去了,白头翁还是没有定下来该买什么。
接下来到了萌宠拍卖环节。白头翁叹了口气,萌宠什么的,他兴趣不太大,难道买一头巨兽或一只火凤凰回去?作为盗贼,带着头拉风的萌宠去工作,实在是不太适合。而且,萌宠与器械、药品什么的还不同,它们只听从主人的指令,一旦买回去,就会成为商无期的私人物品,与他白头翁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这点白头翁当然也有些接受不了。
白头翁决定在萌宠拍卖环节眯着眼睛休息一会,养足精力对付最后一个环节——秘笈拍卖环节。如果能拍到武功或制药秘笈什么的,那才是一大幸事!
这么想着,白头翁闭上了眼睛,很快响起了轻轻的呼噜声。
果真是盗贼啊,坐着都能睡着。
白头翁睡了,商无期和那帮小伙伴们可正瞪圆了眼睛往台上看哩!
对这群孩子来说,萌宠拍卖会的吸引力可非同一般,他们就像看马戏团表演一样,瞪圆了眼睛,一个细节都不愿意错过。
这个环节最初拍卖的仍然是一些小动物,比如会送信的猫头鹰、会说两种简单语言的翻译虫,甚至还有一个会开锁的小白鼠(这个貌似比较适合盗贼公会)。这些小动物大都以几十个金币的价格被人买走。但买是买走了,要训练它们对自己产生心灵感应,成为萌宠,回去还需要经过一个艰苦的过程,必要时甚至还需出钱请萌宠召唤师出马。所以,如果不是特别有闲钱的家庭,一般也不会竞拍萌宠。
又一件装萌宠的小竹笼被拎上了拍卖台。
商无期睁大了眼睛,这个小竹笼看上去很熟悉,刚才在萌宠市场见过,里面装着那只小蜜蜂。
老拍卖师看着那个编织粗糙的小竹笼,皱了皱眉头。
“哦,这件藏品,是只小蜜蜂!”老拍卖师说,“看看,多么可爱的小蜜蜂!让我们看看这只蜜蜂的资料吧——”
老拍卖师的话卡在了这里,接下来他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这只小蜜蜂的资料卡片上写的竟然是一种很罕见的西域文字。西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国家,老拍卖师见多识广,但他相信,能认识这种文字的人,整个中都城肯定都不会有几个。
老拍卖师的判断是正确的。
按照帝国拍卖行的规则,藏品要想上拍卖会,是要先经过帝国鉴定中心鉴定的。但鉴定中心也不可能什么都能鉴定,尤其是来自西域等边远地区的藏品,往往无法知道其功用。于是乎,帝国鉴定中心在很多边远地区设置了一些分支机构,一些来自边远地区的藏品,其鉴定意见可由更熟悉当地情况的分支机构来书写。那个西域人捕到这只小蜜蜂之后,在当地分支机构写了个鉴定意见,就来到中都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中都的帝国鉴定中心找不到一个可以识别当地文字的人,于是拒收这只小蜜蜂。那个西域人着急了,上午就带着小蜜蜂在萌宠市场逛悠,希望能找到个识货的人卖出算了,可惜没人愿意理会他。西域人只好又回到鉴定中心,好说歹说,鉴定中心被他缠得没有办法,也就收了藏品,反正剩下的问题,就让拍卖行的人去处理吧!
所以,这只小蜜蜂最终有幸能在拍卖台上与大中都的藏友们见面。
此时此刻,拍卖台上的老拍卖师恨得牙直痒痒,他一边在心里痛骂鉴定中心那些不负责任的鉴定师们,一边想办法圆场。
“哦,关于这只小蜜蜂的资料,我们不妨让这只小蜜蜂做个自我介绍——”老拍卖师开了个玩笑,台下一片哄笑,气氛终于没有像刚才那么尴尬了。
“它不愿意说话,有些腼腆,看来它的确同我们想像的一样,就是一只很普通的小蜜蜂,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它的售价真的不低。这只小蜜蜂,起拍价20个金币,有谁愿意带走吗?”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那些观众与老拍卖师想的一样:现在的人,想钱都想疯了!20个金币,简直是开玩笑?算了,就当这只是拍卖会中一个滑稽的小插曲吧!现在的拍卖会真是越来越来越烂了,什么样的破烂都往这儿送!
“20个金币,一次!”
“20个金币,两次!”
老拍卖师职业性地向四周环顾,“还有谁愿意往上加一个铜子的吗?没有,好了,快结束了,小蜜蜂!”老拍卖师现在心情比较好,又多说了几句,“这个世界上没有侥幸,你不应该来的,小蜜蜂,你只适合待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哭泣!”
商无期突然站了起来,虽然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少年。那些锦衣华带的竞拍者——这个世界的成功者们——正津津有味地品味老拍卖师言语中的幽默与哲理。
商无期站在那儿,身子微微颤抖。
他相信,那只小蜜蜂此时心里肯定特别伤心,为老拍卖师刚才的那些评价。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这个傻孩子,才会相信蜜蜂也是有自尊的。
“20个金币,三次!”老拍卖师宣布,“结束了,流拍——”
“等等——”商无期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叫,“我要那只小蜜蜂,我出20个金币!”
所有的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清秀的少年。
白头翁在商无期的叫声中苏醒了,他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紧接着,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睡觉?!”
白头翁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呆呆的少年,竟然还敢自作主张!
老拍卖师怔了怔,他好心地提醒这个衣衫普通的少年,“你真的确定要买这只小蜜蜂?如果拿不出金币来,是要负责任的!”
商无期坚定地说:“我愿意!”
“好吧!”老拍卖师说,“还有人愿意竞价吗?”他终于敲下了拍卖槌,“20金币,成交!”
白头翁再也不愿在拍卖行多待,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带着一群弟子就往外走。商无期一直等到整场拍卖会结束,向拍卖行支付了那张空白购票,就等着去领那只小竹笼了。
那只小蜜蜂趴在竹笼边上,商无期提起笼子的时候,总觉得它正看着自己。
可它只是一只蜜蜂啊!
商无期带着笼子,走出蓬莱大市场,来到附近一个荒芜的园子里。园子里开满野菊花,商无期打开笼门,“小蜜蜂,出来吧!这儿花多,我就在这儿把你放生了!”
小蜜蜂抖了抖动粉红色的翅膀,从竹笼中飞了出来,停在一朵菊花上。
商无期憨憨地笑了笑,冲小蜜蜂挥挥手,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眼前突然有什么一掠而过,商无期挥手去挡,发现那只小蜜蜂又回来了,停在了他的手指尖上。
“小蜜蜂,你不想走吗?”商无期道,“其实,你不用谢我,救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家在哪里?赶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说完“回家”二字,他心中突地一阵悲凉。
盗贼公会城南分会的那个破旧的大宅子算得上“家”么?
自从养父去世后,他已好久没感受过家的温暖。
而现在,跟这只小蜜蜂说话时,心中竟像有一股暖流经过,有一种柔柔的感觉。
小蜜蜂仍停在商无期的指尖上,它用两只前脚捋了捋头上的触角,突然展开翅膀,在空中盘旋,恰似跳舞一般。
似乎想逗商无期开心。
但他总得要回去的啊。
他又道了个别,急匆匆走了。
走了一段,那只小蜜蜂没有再跟着他了,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回到城南分会之后,商无期少不了挨一顿臭骂。
聂刀疤也趁机来找白头翁,希望白头翁能去说服会长,取消商无期的金手指奖。上次商无期获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那张价值千金的空白购票,但那张购票被商无期买了蜜蜂,蜜蜂又被放了生,那空白购票的实际价值就是零了。
白头翁觉得聂刀疤的话有一定道理,决定有机会去找魏圆通说道。公会内推举去蓬莱学院的人选只怕就快要定下来了,像商无期这样的孩子,毫无培养价值,送他去纯属浪费名额,还不如换聂刀疤去。
嫉恨商无期的,除了聂刀疤,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是李尉。
李尉也把商无期当成竞争对手。虽然不知道今年盗贼公会推举进蓬莱学院的名额到底有几个,但商无期年度偷盗大赛的成绩目前是排在他前面的,如果没有商无期,他进蓬莱学院的希望肯定会大大增加吧!
因为有一个共同的嫉恨对象,两人凑在一起,小声商量完毕,勾肩搭背去找商无期。
商无期正在一家馒头铺前逛悠,并不停地吸着鼻子闻香味,看来今天中午又没吃东西。
他的午餐钱,只怕又送给哪个可怜的乞丐了吧?
李尉在馒头铺买了三个馒头,和聂刀疤慢慢走近商无期。
商无期这才发现他们两人,便想走开。
这段日子,只要他碰上聂刀疤,准没好事。
“无期,你也在这里啊!”李尉叫道。
商无期觉得有点不习惯,因为会内从没人如此亲热地叫他。他与李尉虽同处城南分会,但平时也不怎么打交道,并不太熟。
李尉走近,递给商无期一个白面馒头。
“这家馒头做得不错,我每隔几天不吃就馋得慌!”李尉很熟络地说着,又递给聂刀疤一个馒头,剩下那个馒头,他自己已咬开了。
商无期见状,便不再客气,接连几大口,手中的馒头就吃到肚子里去了。
他实在是太饿了。
李尉道:“无期,下午我们做个配合,一起干一票,如何?”
人家的馒头都吃过了,商无期也不好拒绝,点头同意。
三人随着小巷往前走,寻找适合下手的“猎物”。
巷子里的一家小酒馆里,两个军士一胖一瘦,正在里面喝酒。酒过半晌,两人越喝越热,也顾不上什么军纪军容了,解开衣扣,佩剑也随意地搁在凳子边上。
李尉与聂刀疤对了一个眼色,然后对商无期道:“无期,你就在门口放风,我俩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拿的。”
商无期应诺,站在了门外。
聂刀疤和李尉走进酒馆,在军士附近的一张餐桌边坐下,点了一盘花生米,边吃边聊。
过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李尉与聂刀疤走出了酒馆。
李尉手里拎着个编织袋,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商无期见他们两人出来,连忙跟着往巷口走。
走到巷口一棵大槐树底下,三人站住。
李尉道:“无期,今天手气不错,我俩还得去别处偷一趟。这个编织袋太重了,带在手上干活不方便,干脆你帮忙拿着,就在这树下等我们。我们偷得别的东西之后,再一起回去!”
商无期答应了。
他本来就不太愿意同聂刀疤在一起,现见李尉如此安排,心中顿觉轻松了不少。
聂刀疤二人同商无期分手之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那条小巷里,经过那家小酒馆时,见那两个军士正在摔东西,盘子、碗什么的碎了一地。
原来,胖军士在喝完酒之后,才知道自己的佩剑不见了。
丢了兵器,在军中可是犯了大忌,回去吃几十军棍是不可避免的。
胖军士找不到谁偷的,就干脆一口咬定是酒店老板藏起来了。
酒店老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吓得两腿直筛糠,见军士把店都砸了,也不敢阻挡。
李尉出现在了小酒店门口,突然大叫:“你的剑,在巷子东口大槐树下面!”说完,拔腿就跑。
胖军士将信将疑,指着酒店老板恶狠狠道:“你等着,一会儿找不到剑,把你这店全翻过来!”
两个军士一路往东,很快就到了巷口的大槐树底下。
商无期还在那儿等聂刀疤和李尉。
胖军士左右环顾了一下,冲商无期道:“小东西,在这儿看到过一柄佩剑吗?”
商无期摇摇头。
胖军士一把从商无期手中夺过编织袋,打开一看,立即对着商无期的肚子一脚踹过去。
那个编织袋里装着的,竟然正是胖军士丢失的那柄佩剑。
商无期快被踹得晕过去。
胖军士又冲上去,对着他拳打脚踢。
对这种敢偷军事用品的小盗贼,打死也不会受到处罚吧?
商无期只觉得眼前火星直冒,他挣扎着想逃跑,可被一只毛乎乎的黑手紧紧抓住,又哪里能逃脱?
一只蜜蜂突地飞过来,像流弹一样射向胖军士,对准他的眼睛狠狠蛰了一下。
胖军士“哎唷”一声,蹲下身子,手就松开了商无期。
瘦军士连忙去扶他。
商无期趁机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商无期边走边咳血,踉踉跄跄回到城南分会,一头扎进柴房边上的小房间里,倒床便睡。
他实在伤得有点重。
这间小房屋仅几米见方,里面放着一张床、一张旧桌子和两把椅子。侧墙面上很高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关上门,大白天屋子里也显得很阴暗。
这就是商无期在城南分会的卧室。
城南会会几十个人,占据了一整幢废弃的大宅子,住宿条件不算差,他们按资历、贡献打分,每个人都能分配到一个房间。商无期资历浅,所以只分得了这间最偏、最小的房间。好在商无期也并不在意这些,他生性喜欢安静,住得偏点倒正符合他的心意。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不分白天黑夜。
也没有人过来看他。
盗贼公会每天也不点名,像商无期这样不起眼的弟子,多一个少一个,不会有人在意。
中途他醒过一次,睁开眼睛,好像是白天,耳朵传来一阵嘤嘤的声音。
一只蜜蜂飞到他的眼前。
商无期张开干裂的嘴唇,笑了。
呵呵,这儿如此偏僻,它是如何能找来的?
商无期缓缓地伸出手,阳光透过那扇小窗,射在他的手上。小蜜蜂轻轻飞过去,停留在他的手指尖上,轻轻地抖动翅膀。
商无期道:“小蜜蜂,谢谢你救了我!”
小蜜蜂摆了几下头,似乎对商无期的感谢,有些不好意思。
几天没吃东西了,商无期感到又渴又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出去找点吃的,却惊奇地看到,墙边的那个破桌子上,竟放着一杯水和一个瓷碗,碗中有几个白花花的馒头。
这是谁送来的呢?
商无期也不多想,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子边上,一把抓住两个馒头,狼吞虎咽。吃完之后,喝干了杯子中的水,倒在床上,转眼间便又睡着了。
商无期第二次醒来时,又是白天。
与昨天一样,桌子上又放了水和馒头,而且这次还多了一碗小米粥。
他现在精神好多了,缓缓起床,走到桌边,边吃馒头边思索:这些食品到底是谁送过来的?看来,盗贼公会里还是有人记得自己的。
想至此,他心中竟然有了一阵暖意。
那只小蜜蜂又飞过来了,见商无期精神状态挺好,在空中兴奋地舞蹈。
商无期边吃馒头,边看小蜜蜂跳舞。小蜜蜂舞着舞着,就飞到了窗口,商无期这才发现: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盆野菊花。
难道,野菊花也是送食品的人放上去的?
想不出盗贼会里,谁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商无期不明白怎么回事,也懒得想了,他现在心情不错,就饶有兴趣地看着小蜜蜂在菊花中飞来飞去。
小蜜蜂最后停留在一片细长的菊叶上,叶子一抖一抖地,像在荡秋千。
商无期道:“小蜜蜂,你叫什么名字啊?”
当然,小蜜蜂无法回答他。
商无期看了看那片细细的菊叶,道:“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叶眉儿吧?”
小蜜蜂抖了抖触角,立起身来,伸起两条前腿交相分合,像是在鼓掌。
商无期开心地笑了。
就在这天晚上,商无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秋千上,在花丛上方荡来荡去,身边氤氲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商无期吸了吸鼻子,就醒了。
醒来时,清香却并没有消失,淡淡的,仍在房间里荡漾。
而且,还不是花草的清香。
但比花草清香更令人沉醉。
商无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清香,但隐隐约约却觉得有些熟悉。后来,他猛地想起一个人来,李微蓝!对,李微蓝!这种清香,就像是女孩子身上天然散发出来的。
商无期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气。
然后,他借着从窗口射进来的月光,发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
他的房间里,那张桌子边,竟趴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
她睡着了。
当然,她不是李微蓝,而是一位完全陌生的粉裙女孩。
但很显然,香气正是从她那儿散发出来的。
天哪!这,这,这……
商无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这种突发情况,他完全没有经验。他抖抖地走过去,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她醒过来了,扭过头,静静地看着商无期。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脸和脖子上,光洁如玉。
商无期相信,自己从未见到如此漂亮的女孩子。
这样清丽绝色的女孩,一般应该生活在云端。
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黑暗的房间?
她……她……她不会是妖怪什么的吧?
商无期厉声问道:“你……你……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回答了商无期的问题。
“我是叶眉儿。”她说道。
商无期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下巴都快惊得掉了下来。
“你不要开玩笑啊……”
“我没有开玩笑,我本来叫1369,这是我的编号。后来,是您给我取了‘叶眉儿’这个名字!”
商无期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会,终于相信了。这个女孩,虽然漂亮绝伦,但眉眼之间,却有几分令商无期感到熟悉的表情。
是的,她就是那只小蜜蜂变的。
那只有表情的小蜜蜂。
在她还是蜜蜂,被人装在笼子里时,她曾那么热切地看着他,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她的渴望那么纯净透明;当她在自己指尖停留时,她的欢乐那么纯净透明;而此时,当她静静地看着他时,她的眼神仍然如此纯净透明。
她不是人。
人不可能有如此纯净透明的眼神。
她像是来自异域的精灵。
让人整个灵魂都感到纯净。
商无期不再诧异,下意识地朝她伸出手去。她抖抖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从他手上滑过,手指最后轻轻地搭在他的手指上,就象她曾经停留在他的指尖那样。
她的手指凉凉的,柔柔的。
商无期浑身一抖,连忙收回手来。他突然意识到,她已不是那只小蜜蜂了。
她……她……她是一位……女孩啊。
商无期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绪。
“您怎么啦?”她关切地向他倾身过来,声音依然那么纯净,柔柔的,很好听。
商无期艰难地推开她,“你离我远点,我……我……”
她后退了一步,委屈地看着他。
商无期心中不忍,指着桌边的那张椅子道:“你……你还是坐在那里吧!”
她顺从地坐下。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坐了很久。
外面只有蟋蟀的鸣声。
良久之后,叶眉儿突然幽幽说道:“我属于西域蜂人族,这个种族您肯定没有听说过。我们生活在西域沙漠的一片绿洲中,很少与外界接触。那一天,我在树丛中游玩,飞太远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不小心,就被沙漠里的西域人用网捕住了,带到了中都……我们蜂人,在满十三周岁之前,身体是蜜蜂的形态,只有满十三岁之后,才能幻化成人形。再过几天,我就要满十三周岁了,所以,这几天身体开始出现异常,白天是蜜蜂,晚上就变成人形。”
商无期听了,也没有特别吃惊。在她还是被囚在竹笼中小蜜蜂时,他就认识她了。她大概也可以算作是……他的朋友吧?
既然是朋友,她的一切,就不那么奇怪了吧!
商无期曾听说,蜜蜂蛰了人之后,是会死掉的。叶眉儿蛰了胖军士却没问题,可能因为她是蜂人族,毕竟与纯粹的蜜蜂还是有所不同的吧?
商无期心生感激,问道:“这几天的吃食,还有窗口的那盆菊花,都是你带来的吧?”
叶眉儿点点头,道:“我只能在天还没完全亮时出门买吃食,太阳一出来,我就变成蜜蜂,没法买东西了。”说完,她小声惊叫起来,“糟了,天快亮了,今天的早餐还没买呢,我马上出去买。”说完就站了起来。
商无期急忙道:“你坐下,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要去,早餐我去买!”
叶眉儿道:“主人,哪能由您亲自去买呢?”
商无期一怔,惊道:“刚才你叫我什么?”
叶眉儿低下头,柔声道:“主人,我是您的萌宠。”
商无期生气道:“可不许这么说!虽然当初我用购票买了你,但却并没有想要你做我的什么萌宠。更何况,那时你是一只小蜜蜂,现在你是人。”
叶眉儿突然跪下,道:“主人,您不要萌宠了吗?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完全可以责罚我!但无论我是蜜蜂,还是人,我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您。”
商无期板起脸,道:“你用不着如此!我救过你一次,你也救过我一次,咱们俩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叶眉儿抬起头,睁大眼睛,突然泪光盈盈,眼眸中竟露出一丝绝望。
商无期突然想起那天在萌宠市场时,听一位老者讲述的,一只小凤鸠因被主人遗弃,撞柱而亡的故事。他有些不忍,叹口气,道:“你快起来吧!我并没有说不要你!只是,你离开家那么久,不想你的家人吗?你总要回西域的呀!”
叶眉儿道:“既然眉儿已找到主人,当然一辈子都要服侍主人左右,西域肯定是回不去了的!”
商无期无奈,心里琢磨先稳住她,找个机会再劝她回去。便道:“既然你是萌宠,那就一切都要听我的啰!”
叶眉儿连忙点头,道:“眉儿自然会听您的。”
商无期道:“那我交待你几点:第一,你内心里必须把我当朋友,而不是什么主人;第二,你以后不许叫我主人,你可以叫我无期,或者……哥哥。”
叶眉儿听闻,轻声道:“眉儿听您的,无期哥哥!”
商无期听到“无期哥哥”四字,心中又似一阵暖流划过,但他仍板着脸,继续道:“我还没说完!第三,以后在你变成人的时候,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出门……”
叶眉儿叫道:“为什么?我出去买东西也不可以吗?”
商无期也急了,“当然不可以!你是女生耶!”
叶眉儿一脸茫然,“是啊,眉儿是女生啊!”
“你……你……你,要是外人看见你在我屋里……”商无期几乎抓狂,“你母亲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在外人屋里过夜啊?”
叶眉儿幽幽说道:“我母亲一次就生了八千多个孩子,她教不过来啊!”
商无期彻底被打败了,垂头丧气道:“好吧,你是蜂人……”
叶眉儿突然转变了立场,柔声道:“无期哥哥,我听您的就是了,不随便出门。”
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叶眉儿道:“无期哥哥,您不要总板着脸哦!您笑起来时,好好看哦!您教教我,怎么笑,可以吗?”
“你连笑也要教啊?”商无期愤怒了,“每个人都会的啊!”
叶眉儿委屈道,“可我是蜂人啊!”
商无期哭笑不得,他预感到,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眼见太阳就出来了,商无期转身拿了陶碗,就要出去买早餐。但他突然记起什么,对叶眉儿抱歉道:“我都忘了,我这个月的零用钱早花光了,咱们只能挨饿了!”
“这儿有!”叶眉儿道,她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些铜钱来。
商无期震惊了,“啊,变钱你也会啊?”
叶眉儿嗔道:“哪有!前几天您养伤时,我出门为您找吃的,一位店主见我可怜,给了我一把铜钱,还没用完哩!”
幸好,这还算正常!
商无期稳定了一下情绪,道:“我要出去了,你吃什么?”
叶眉儿道:“蜂蜜啊!”
“啊?!”商无期道,“这个……这个……好像有点贵,两小瓶就要一个银币,咱先攒钱,月底时去买可以吗?”
叶眉儿道,“我吃不惯你们人类酿过的蜜,您回来时,给我带枝新鲜的菊花就可以了。太阳一出来,我就变蜜蜂了,自己采蜜就可以。”
商无期松了一口气,至少她还挺好养活的。
商无期拿了些铜币,打算出门,只听见身后的那个人说:“菊花最好是19个花瓣的哦,19是我们蜂人族的吉利数字。”
商无期道:“你还真挑剔!”
口里虽然抱怨着,人却已出门了。
朝阳缓缓升起,晨光穿过清新、透明的空气,斜斜地洒在商无期身上。现在天色尚早,分会其他人都还没起床,院子里空荡荡的。商无期几天没出门了,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心情格外轻松。他先在小巷中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找到一家花店,挑了几枝菊花。
正准备付钱,他突然又犹豫了,看这菊花,好像并不新鲜,家里那位貌似有些挑剔,只怕未必看得上!她虽然挺麻烦的,但……还是帮她找些新鲜的菊花吧!噫,上次将小蜜蜂放生的那个大园子里,不是有很多野菊花么?不妨去看看!
商无期放下手中的菊花,直奔那个园子。
跑到园子时,他衣衫早已汗透,擦了擦汗,就去采花。
对了,她说要19个花瓣的。
商无期找到一株枝叶茂盛的野菊花,开始细心地数每一朵花上的花瓣。
一、二、三、四……十六、十七、十八!
一、二、三、四……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不行,这株野菊花没有一朵是十九个花瓣的!
一、二、三、四……十六、十七、十八、十九!
嗯,这株不错,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花都是19个花瓣。
就它了!商无期正准备去采,一只白皙的纤纤玉手突然伸过来,抢先一步,将那株菊花摘在手中。
商无期心中恼怒,回过头,看见一位紫色长裙、风姿绰绰的姐姐站在他身后,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实在太美了。
看着她,商无期都有些目眩,半响才讷讷说道:“姐姐,这是我的野菊花,我数了好久的!”
她微微一笑,道:“小弟弟,你说这花是你的,那你叫它一声,看它是否应你?”说话间,竟显出几分调皮的神情,更显得妩媚万分。
商无期有些生气,不再理睬她,又去找别的野菊花。
她拿着抢来的花,反背着双手,饶有兴趣地跟着商无期,看着他数花瓣。
商无期终于又找到了一株有19个花瓣的野菊花,正待去采,那个姐姐却道:“小弟弟,这株花是我种的,你要采,需先征得我同意哦!”
商无期想了想,道:“你说这花是你的,那你叫他一声,看他是否应你?”言罢,暗自得意。
那位姐姐笑笑,口中念道:“野菊花,野菊花。”
商无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因为他看见,那株菊花上,所有的花瓣都开始往外抖动,像是在激动地回应着她的呼唤。
谁知道她使用了什么妖法?
商无期脸色难看地说道:“好吧,这株菊花也是你的!那我再采别的总可以吧!”
那位姐姐咯咯笑了,她把那株花也拔下来,和前一株花一起捧在前胸,“姐姐逗你玩呢!刚才,姐姐不过用了点召唤术而已!”
商无期惊叹道:“原来姐姐不仅是拍卖师,还是召唤师啊!”召唤师在东方大陆是个神秘的职业,商无期经常听人说起,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难免会有些吃惊了。
那位姐姐笑道:“看来,你是参加过姐姐主持的拍卖会了!”
原来,这位绝色女子竟是中央帝国最出色的拍卖师——艾丽莎。这个园子离拍卖行不远,她经常到这儿来散心。
商无期点点头,道:“我看过姐姐在台上卖东西。”
艾丽莎并不在意商无期的措辞,笑道,“只要告诉姐姐,你采花前为什么数花瓣,姐姐就把这两株菊花都给你。”
商无期警惕道,“我数着好玩的!”
艾丽莎逗笑道,“一个大男孩,在这儿数花瓣,我见所未见!这些花,你是要送人的吧?那数花瓣的原因,肯定也是那个人有交待啰!”
商无期顿然红了脸,连声道:“不是,不是你想像的……”
艾丽莎忍住笑,把两束菊花全部递给了商无期。
商无期接过菊花,拔腿就跑。
艾丽莎看着商无期的背影,独自叹道:“姐姐可是记得,上次拍卖会你用20个金币买了只小蜜蜂!姐姐在西域待了那么多年,当然也知道那儿有个蜂人族,他们的幸运数字是19,最喜欢吮食19个花瓣的野菊花!你如何瞒得了姐姐?不过不想点破而已!”
她随手摘下一朵野菊花,放至鼻尖。
“每一朵花,都会有自己的花语。”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就像每个女人,都有过青葱的少女岁月……”
稚菊的花语是什么?
我喜欢,却什么也不说。
岁月如水,最终将那份羞涩酿成袅袅的茶香……
那个人,还能闻到吗?
第5章:生死藏宝厅
夕阳慢慢西沉。
拍卖会已经结束,藏宝厅里的办事人员忙完手中的活计,逐个离去。
艾丽莎一袭长裙,缓缓走进藏宝厅。
“你出来吧!”她缓缓道。
商无期一惊,难道她发现了自己?犹豫了一下,商无期躲在柜子里没有动。
“难道我还请不动你么?”她很小声说道,似乎在自语。
她静静地站着,轻轻闭上眼。她的睫毛很长,微微上翘,似乎只有西域的女人,才会有这么长的睫毛。一缕夕阳从大厅瓦缝里射进来,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商无期躲在柜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但听外面没了动静,也就放下心来。
不管那么多了,继续睡觉。
但在大厅的另一侧,一只小蜜蜂突然焦躁不安起来。本来她停在大厅角落里的一株曼陀罗花上,静静等待着黄昏的降临。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能幻化成人形,也许就能帮无期哥哥拿到玄木箸和陶盘了。
但现在,她突然安静不下来了。眩晕、口渴……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到我这里来吧……我知道你的……不要抗拒……我了解你……听从你内心的呼唤……来吧……
她想拒绝,想逃避,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最后,她展开双翼,晕晕乎乎地飞向了一个未知地,飞蛾扑火一般……
她最后停在了艾丽莎缓缓伸出的手尖上。
“你来了。”艾丽莎柔声道。
当然,艾丽莎不用出声,就可以和这只小蜜蜂实现内心的交流。她用的是心语,外人是听不见的。
内心的燥动突然消失了,小蜜蜂警惕地看着艾丽莎,“你想干什么?”
艾丽莎突然笑了,“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她看着手上的小蜜蜂,“我见过你,在那次拍卖会上,知道你属于西域蜂人族。当然,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你那位小哥哥来的,你能为他冒那么大的险,连自己的性命安危也不顾了么?”
小蜜蜂垂下头,面无惧色,却显出一副娇羞的幸福表情。
艾丽莎:“你那位小哥哥,我是见过的!很个很笨的小男生!只是,他知道你的心意么?”
小蜜蜂头垂得更低了,“我不知道,他总是一副好凶的样子!”
艾丽莎轻轻一声叹息,“小姑娘,你纯纯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好多年前的自己!我今天也不为难你了,但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你冒险进来,到底是想为他做些什么?”
小蜜蜂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艾丽莎。
她看上去那么……温和、美丽。
不像是敌人。
而像是……一位倾听者。
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她到底有多少心事,想找人倾述啊!
小蜜蜂:“他打进了盗贼公会的年度偷盗大赛的总决赛,如果我能帮他在这儿取一件东西,他就有可能获奖,还有可能被推荐去蓬莱学院念书。”
小蜜蜂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说自己要取的是什么东西。
“进蓬莱啊?”艾丽莎脸上倏地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吃惊。
小蜜蜂点点头。她真的很为他骄傲。
艾丽莎端详着面前的小蜜蜂,不经意间,眼中突然露出极度惊异的光芒,良久才恢复平静。“你愿意拜我为师么?”她突然道。
小蜜蜂:“啊?拜师?”
艾丽莎:“是啊!我教你召唤术,就像刚才我把你召过来一样。”
小蜜蜂眼里露出一丝惊喜的光芒,“那,那……”
艾丽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替她道出了心中的疑问:“召唤术,对人类是无效的!”
似乎是内心的小秘密被人道破,小蜜蜂脸上更是羞涩,“我……我不是说这个……即使有用,我也不会用的……”
艾丽莎脸上笑意更浓,“我知道的!你怎么会对你的小哥哥使用召唤术呢?那我现在开始教你一些最基本的动作和心决哦!”
小蜜蜂还没答应,就突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如进入梦境一般:在西域家乡的那片大草地上,夕阳西下,微风习习,绿草茵茵,她软软地依着一位温柔的女性,听她轻轻吟诵好听的童谣……
如在梦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艾丽莎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好了!你已经掌握了一些最基本的召唤技术了。”
小蜜蜂醒过神,她突然变得警惕起来,“你为什么要教我召唤术?”
艾丽莎的表情很平静,“作为交换,你以后需时刻听命于我的召唤!”
“什么?我不!”小蜜蜂瞪圆了眼睛,“你方才不是说,召唤术对人类是无效的吗?我也是人,是蜂人!”
“那只是一般情况,召唤师另当别论。”艾丽莎竟然笑了,笑容中露出一丝寒意,“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召唤界的基本法则:任何事物对有相对的一面,就像拳头打在墙上拳头也会疼,召唤术也一样。所有召唤师,都必须绝对听命于上级召唤师的召唤,每拒绝一次,就会衰老一岁,直至衰竭而亡。”
小蜜蜂几乎要哭出声来,如果蜜蜂也会哭的话。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艾丽莎表情突然变得冰冷,“你应该感谢我!召唤是天赋异禀,每100万个人中,才有一个人拥有召唤师的潜能!你有没有发觉,自己对动物特别有吸引力?这正是召唤师的潜质啊!是我发现了你,没让你的潜能埋没!”
小蜜蜂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张精美绝伦的脸。
世界上竟有如此女人,她能随时变幻成她想要的角色,无论是温柔、天真,还是冰冷、邪恶,她的表情都如此美丽。
小蜜蜂再也不愿意在她手尖上待着,倏地飞到了半空中。
艾丽莎仍然是那么一副温柔的表情,“好啦!我要走啦!今天晚上,你可以随意在这儿取一件你想要的东西带走!姐姐不管这些的!但有两样东西,就是那双玄木箸和那个陶盘,你绝对不能碰!否则姐姐要生气的!”
她转过头,一袭长裙,缓缓走到门外。
藏宝厅的大门吱嗄一声,关上了。
此时夕阳刚刚落下。
商无期被关门声惊醒,又仔细听了听,觉得外面无人,便推开柜门,从柜子中爬了出来。
“眉儿,你在哪?”
他东张西望,四处寻找,一副焦虑的模样。
他的身后,倏地多了一位粉裙少女,正抿嘴看着他。
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不是吗?
少女水汪汪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得意。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他回过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失而复得的表情,但马上转得严厉起来,“叶眉儿,说,你跑到这鬼地方来干什么?”
她道,“人家,人家……想帮你拿到……”
他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怕把命都丢了啊?!”他使劲拽了拽她,“赶快跟我出去!”
她揉了揉被拽疼的胳膊,提醒道:“可是,我们已经出不去了啊!”
“哦!”他这才回过神来,“那怎么办?”
她突然有些愧疚,道:“其实,您真不应该进来的!我明天一早就变成蜜蜂了,进出自如,可您明天如何出去呀?”
他粗声粗气道:“当时哪想这么多,一冲动就进来了!”又道,“反正都已经进来了,就把东西先拿了,再想办法出去呗!”
叶眉儿犹豫了一下,她想起了艾丽莎刚才的交待。
两人慢慢往前走,在大厅最深处,看到了一排樟木架子。这些存宝架上摆放着的,正是各种各样珍贵的藏品。
竟然一点防范都没有?
商无期又惊又喜,来不及多想,就开始在架子上搜索玄木箸和那张白边彩面陶盘。终于看到了,它们竟然安放在木架子的第三层,一个伸手就可以够着的地方。
他两眼放光,就要过去拿。
“无期哥哥,等等!”她道。
他止住,回过头。
“嗯……”她想把刚才与艾丽莎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告诉商无期,又怕他担心。
美丽绝伦的艾丽莎生起气来会是什么后果呢?
她曾听闻,草原上最美的花,往往有着最致命的毒汁!
她会报复自己,甚至报复无期哥哥吗?
但这个机会,对无期哥哥而言,可谓千载难逢,能错过吗?
叶眉儿左右为难,突然看到商无期手中的布袋,灵光一闪,道:“无期哥哥,你布袋中装着什么?”
商无期从布袋中掏出一个陶盘,解释道:“是李尉在拍卖会上给大家分发的!”
叶眉儿有了主意,道:“我们不要拿玄木箸,只拿那个白边彩面陶盘,好吗?”
商无期道:“为何?”
叶眉儿道:“我们用你手中的赝品换架子上的陶盘,它们差不多一模一样,应该不会被发现!拿一件,比两件都拿风险小很多!反正这两件藏品,你随便拿一件,就可以在决赛胜出了!”
商无期觉得有道理,同意了。
叶眉儿从架子上取下陶盘,道:“这个陶盘你先收好,我来把这个赝品放架子上。”
叶眉儿还没将赝品放架子上,身边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商无期回过头,眼中露出惊骇之色。他拉着叶眉儿就想逃跑,但已来不及了,一个机械人偶从藏宝架附近的角落里走过来,飞快地伸出黑乎乎的爪子,将商无期一把抓住,狠狠地砸向几米开外的墙壁!
商无期重重撞击在墙壁上,感觉五脏六肺都被摔伤了,大脑都有些晕眩。
机械人偶紧逼过来,一步一顿,走向商无期。
商无期想逃跑,却浑身酸痛,站不起身来。绝望之中,他看到一个女孩倏地跑过来,挡在自己面前,她张开双臂,就像打开了一对翅膀,那么孱弱地挡住迎面而来的黑木怪物……
“叶眉儿,你找死啊!”
她回头看着他,眼色竟如此平静,甚至还露出一丝小小的幸福。
“我愿意,无期哥哥!”
“叶眉儿,你,笨蛋——”他发出一声嘶哑的、绝望的怒吼,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但他所想像的事并没有发生。那个机械人偶突然止住了脚步,盯住叶眉儿手中的陶盘,然后缓缓地伸过手来。
叶眉儿突然醒悟,原来,这机械人偶要的是陶盘。她敲打着陶盘,跳到一边,想把机械人偶引开。
机械人偶果真追了过来。
叶眉儿拔腿就跑,机械人偶紧紧跟上,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眼见就要抓住了,叶眉儿已跑到存宝架边,把手中的赝品陶盘放在架子上。
机械人偶也不再去追赶叶眉儿了,它站在存宝架前,笨重的樟木脑袋反复转动,似乎在清点宝物,最后发觉一件不少,竟然还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地离开,回到藏宝架边的那个角落里待着去了。
原来,这个人偶正是帝国鉴定中心的那些人偶中的一个。商无期曾在蓬莱学院招新测试时见识过他们的威力。鉴定中心与拍卖行都属于中央帝国官办机构,那些人偶平时主要用于做武功鉴定,有时也附带着在拍卖行执行看护藏品的任务。有这些武功高强、不知疲倦的人偶把守,鉴定中心就完全不用担心藏品安全问题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藏宝厅内还从未出过失窃事件。蓬莱学院敢将至宝——玄木箸和白边彩面陶盘临时存放在这里,也体现了对帝国拍卖行的充分信任。
帝国拍卖行其实忽略了一点:人偶毕竟只是人偶,它无法像人一样思考。拍卖行给人偶输入了各种藏品和存放位置的信息,只要那些藏品都放在该放的位置上,它就视为平安无事了,至于藏品有没有被替换,它目前还无法作出如此精细的判断。
叶眉儿松了口气,就急忙跑到墙角边去看商无期。
商无期闭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怀中仍抱着那个布袋子,所幸的是,袋子中的陶盘还没有被摔碎。
叶眉儿把手探到他鼻子底下,感觉还有微弱的气息。
他拯救过她,在那次拍卖会上。那一次,他拯救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更是她的灵魂。在她待在西域时,在她离开西域满世界流浪时,她一直以为,生命就是一种机械的存在,它们各自按照自己的命运轨迹枯燥地前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忧伤,也没有惊喜,只有冰冷冷的运行规律,就像蜂王母亲那千年不变的脸。而他,在那一刻,让她感受到生命中除了自然的花草清香,还有更多美好的东西,比如温情,比如爱,还有拯救。
她抹了一把眼泪。
当他在拍卖会场,举着那张空白购票,大声说出“我愿意”那三个字的那一瞬间,她就暗暗许下誓言:他的救命之恩,来日她也可以用命来偿。
如果可以,她真愿意躺在这儿的是她自己。
天慢慢黑下来。
她在墙角蹲下,无助地抱住商无期的头,在黑暗的夜色里,呆呆地坐了大半宿。
东方慢慢泛起鱼肚白,藏宝厅里已有了些光亮。
过不了多久,太阳一出来,叶眉儿就会变成蜜蜂,那时藏宝厅的人也该来上班了,无期哥哥该怎么办呢?
叶眉儿站起身来,在藏宝厅里四处打量,希望能找到一个好办法。
她的目光最终停在大厅西北角的一个笼子上。
笼子外面还罩了一层布罩,里面不知装了一头什么动物,正在里面瞎扑腾,从动静上看,个头似乎不小。这儿是萌宠区,一些待拍或被拍掉的萌宠都存放在这里。这个笼子的布罩上,有个小标签,上面写着一行字,应该是送货地址和收件人。看来,这头萌宠已被卖掉了,很有可能今天就被送出去。
叶眉儿解开布罩,看到里面竟然是只张牙舞爪的半大沙狼。沙狼生性凶恶,长相奇丑,真不知谁会选这样的动物当萌宠。
叶眉儿静静地盯着沙狼的眼睛,心中回忆着昨日艾丽莎教她的召唤术心语,那沙狼不一会竟慢慢安静下来。又过了片刻,它竟像狗一样卷起了笨重的大尾巴,口中呜呜叫着,似乎在向叶眉儿撒娇。
叶眉儿打开木笼,沙狼俯首贴耳地钻了出来,趴在她脚下。
叶眉儿继续念动心语,往墙边走,打开了一个壁柜,沙狼也一蹦一跳地跟了过来。叶眉儿心道:“进去吧,你好累,要睡一觉哦!”
那头沙狼竟跳进了壁柜,乖乖地趴下,很快就睡着了。
叶眉儿关上壁柜门,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要处理无期哥哥的事了。叶眉儿掏出一块手帕,替商无期擦干了脸上的血迹,使劲把他拖到那个木笼里。
委屈你了,无期哥哥,你总是那么凶,那就当一回凶恶的大沙狼吧!
叶眉儿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把木笼关上,系好布罩之后,太阳已经升起了。
藏宝厅中暂时恢复了片刻的宁静,仿佛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只小蜜蜂,歇在一朵曼陀罗花上,死死地盯着那个木笼。
他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呢?
大厅门嘎吱开了,一群人走了进来,开始清点各种各样装拍品的木箱,按照标签上的不同送货地址归类。
那只木笼被抬出大厅,放在一辆马车上。车夫一抽鞭子,在答答的马蹄声中,一路远去。
第6章:金爪子奖
中都西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座落着一幢红墙碧瓦的宅子,四周绿树掩映,典型的闹中取静。主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在这座深宅大院的一个侧门口,站着一位十三岁的少年。匆匆走过的路人,肯定很难判断其身份,他到底是这家的少爷,还是仆人呢?因为从侧影上看,少年一身锦衣,虽还算精致,但绝对谈不上富贵堂皇,像这样豪门大户的少爷公子,一般会穿得更加阔气一些。这种人家,即使仆人穿的也不差啊!比如,少年边上就站着一位老人和一位小厮,衣着也十分考究,但一看就知是仆人,因为他们的衣服是暗灰色的,与少年的锦衣相比,还是有一定反差。
“少爷再等等,送货的马上就应该会到了!”老仆宽慰着锦衣少年。
“我不急。”少年淡淡应道。
老仆点点头,觉得自己刚才的宽慰有些多余。少年是不会急的,他向来有着与年龄不相仿的稳重,十三年来的艰难生存赋予了他太强的忍耐力。
他虽然是少爷,但却是个私生子。这也就罢了,刚生下来,额头上就带着一道刀疤一样的胎记,看上去像是不祥之兆,连亲生父亲都不愿多看他一眼。地位低下的母亲去世后,他更是成了这个深宅大院不愿提及的伤疤。
当然,衣食是无忧的。
但这个世上,比缺衣少食还痛苦的事情,不是还有很多么?
“老爷实在是太偏心了!”那个小厮忍不住道,“同样是亲生的儿子,那位是要什么有什么,不要都硬往他手里塞。我们少爷从小到大,老爷看都不愿看一眼,这次十三岁生日,说是送件礼物,竟然也只是一头沙狼!”
“礼物是我自己点的!”少年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喜欢沙狼!因为,它们是——沙漠之王!”
老仆和小厮都不再说话,而是眼巴巴地踮脚探头地望向远方。
一辆马车从远处急驶而来。
“沙狼,沙狼……”少年口里喃喃自语,心中的期待终于在脸上一览无余。
马车在豪宅侧门嗄然停下,车夫下马,高声念道:“太尉大人府,拍品一件,请查收!”
两个担夫从马车上跳下,把那个笼子抬下来,解开了笼子外面的布罩……
少年脸上的期望迅速地被愤怒与失望所代替,他红红的眼瞳中一瞬间差点冒出火来。
老仆怒声责问:“你们开什么玩笑?沙狼呢?他是谁?为什么在笼子里?”
车夫和担夫吓得同时跪下,“大人,我们只管送货,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笼子中的男孩突然翻了个身。
这一路颠簸,竟把他给弄醒了。
“把他抬出来!”锦衣少年低声命令道。
担夫连忙起身,左拉右拽,把商无期给弄了出来。
“你们没事了,赶快走吧!”锦衣少年对车夫和担夫道。
三人闻言,连忙屁滚尿流地离开了。
“你是谁?”锦衣少年托起商无期的下巴,问道。
商无期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边上的小厮带着哭腔吼叫道:“我叫你不说话,我叫你弄丢了少爷的沙狼!”说着,就要扑过去撕打商无期。
锦衣少年连忙喝止,低声叹道:“除非万不得已,谁愿意把自己关在笼子里?”他从老仆手中要过一袋水,往商无期口中灌了几口,又把水袋放在他身边。
“我不为难你,一会儿你有了力气,自己走吧!”锦衣少年说完,带着老仆和小厮回了宅子,宅门嗄吱一声关上了。
一只小蜜蜂飞向商无期,在他耳朵嘤嘤飞舞。
商无期舔了舔嘴角的水珠,轻声道:“眉儿,你来了!我们赢了!”
他拍了拍胸口布袋中的陶盘,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
商无期踉踉跄跄回到城南分会,将陶盘交给白头翁,就回到柴房边的小屋,倒头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他精神好多了,身体也不那么疼痛了。
可当他翻身起床后,又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晕过去。
窗台上、桌椅上、床头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桌子移到了房间中央,上面放了好几碟精美的糕点,还有一瓶桂花酒。
一个女孩,穿着粉红色衣裙,正在鲜花和糕点中忙碌,从背影上看,那不是叶眉儿是谁?
商无期惊问:“叶眉儿你搞什么鬼?大白天的,你怎么也变成人形了?”
叶眉儿嘟起嘴,道:“眉儿变成人形,您是不高兴了?”
商无期道:“哪有!我只是觉得奇怪啊!”
叶眉儿道:“无期哥哥,今天是我十三岁的生日啊。从今天起,无论白天黑夜,我就会一直以人形存在了。”
商无期听闻,心中不知是喜是忧,道:“今天你出门买鲜花、糕点时,可有人看见过你?”
叶眉儿道:“还好,白天大家都出门了,我是瞅着外面没人,才偷偷溜出去的!”
商无期道:“那还好,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可怎么向他们解释?”
叶眉儿抿嘴笑道:“就说眉儿是您妹妹呀!”
商无期想了想,道:“你就说是我弟弟吧!”
叶眉儿道:“可眉儿是女生呀!”
商无期费劲地解释:“你一个女孩子,跟我待在盗贼公会,太危险!一会你穿我的旧衣服,脸上弄脏点,遇见人也不要说话,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是女孩。”
叶眉儿撅起了嘴巴,看上去心里有些不情愿,口中却道:“我听您的!”转而又露出高兴的神色,“在西域老家,女孩子十三岁是要办成人礼的,眉儿现在没有家人,只有您。无期哥哥,谢谢您陪我度过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商无期闻言动容。
叶眉儿打开一瓶蜂蜜露,倒满两个杯子,房子里荡漾着淡淡的蜜香。
他们碰了碰杯,各自喝了一小口。
叶眉儿放下杯子,踮起脚,摆了个舞姿。
“谢谢你,无期哥哥!”叶眉儿幽幽道,“可惜这里不能唱歌,那就让我为您跳支舞吧!”她开始跳舞,纤足轻点,衣决飘飘,美目流盼,花香沁人,轻盈优美,飘忽若仙。
商无期呆呆地盯着她,有些醉了。
这样的舞蹈,凡尘俗世之人,怕是无法跳得的。
真的,可惜不能唱歌。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好听,如果唱歌,应该也如天籁回响吧?
她让人觉得,做个女孩,原来如此美好!
商无期理解她不愿穿旧衣服装扮男孩的心情了。
一曲舞毕,叶眉儿嫣然道:“无期哥哥,我舞得如何?”
商无期半晌才道:“眉儿妹妹,我在想,如果你在家乡的草原上尽情歌舞,一定比那些花儿都还好看吧!”
叶眉儿一愣,道:“莫非您又要劝眉儿回去么?眉儿已发过誓了,誓死跟着您,哪儿也不会去的!”又道,“您的旧衣服在哪儿?眉儿想换上,以后就做个男孩子吧!”
商无期讪讪笑道:“看你,我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你就那么多心!其实,我好喜欢看你是个女孩子的样子!”
叶眉儿脸上一片娇羞。
外面天慢慢黑了。
两个人并肩坐下,再也不说话。
梦里花落知多少。
第二日清晨,趁其他人还没起床,商无期带着叶眉儿,偷偷溜出了大宅子。两人在大街上转悠了一天,天快黑时,才回到城南分会。
商无期找到师父白头翁,道:“我表弟家里遭灾了,他到中都来找我,请师父收留他。”
白头翁瞟了叶眉儿一眼,道:“留下来吧!”言毕再也不理会他们。这段时间,盗贼公会每月都会收留一些新的孤儿,手续简单,只要师父点头就行了。因为几乎每月也有弟子在偷盗中失手被抓,或者失踪,公会的确也需要补充一些新的人员。这儿总是人来人往,新面孔层出不穷,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商无期大喜,生怕师父反悔似的,立即就要走。
白头翁突然看着叶眉儿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商无期连忙道:“师父,他叫叶眉,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白头翁“哼”了一声,“自己都吃不饱,还带上个哑巴!走吧,走吧,你好自为之吧!”
商无期连忙带着叶眉儿,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盗贼公会总部议事厅。
厅门紧闭。
魏圆通和白头翁相对而坐,茶几上放着一张白边彩面陶盘。
这正是商无期几天前上交的那张陶盘。
魏圆通道:“这几个月,蓬莱学院一直在帝国拍卖行拍卖易不世生前所用的玄木箸,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拍卖玄木箸吗?”
白头翁猜测道:“难道与《归宗谱》有关?”
魏圆通道:“你猜对了!易不世夫妇生前穷毕生所学,编撰《归宗谱》,蓬莱学院各类武功绝学尽收其中,但易不世死后,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归宗谱》藏于何处。蓬莱学院在读和毕业的弟子足有两千多人,势力在武学界独占鳌头,但因无缘修习《归宗谱》,竟无一人能炼得易不世的绝世神功。他们寻找《归宗谱》十多年,一无所获,这才出此下策,拍卖易不世生前所用的玄木箸,希望以此找到线索。”
白头翁奇道:“为何拍卖玄木箸,就能找到《归宗谱》线索?”
魏圆通道:“江湖人士都知道,易不世生前几乎玄木箸不离手,每天用玄木箸在陶盘中夹黄豆,最后竟然能炼成一招夹九豆,其中应用的正是蓬莱最顶级的武功绝技——天地一剑。蓬莱学院那些人自己找不到《归宗谱》,又怀疑《归宗谱》早已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每月搞一场拍卖,但凡对《归宗谱》有觊觎之心的人,也必定会玄木箸感兴趣,闻听玄木箸被拍卖,都像苍蝇见血一般被吸引过来,蓬莱学院早已派高手在拍卖现场潜伏,力图在这些人中找到《归宗谱》的蛛丝马迹。”
白头翁道:“难怪现在的拍卖会中多了一些江湖异人的身影,原来都是冲《归宗谱》来的!蓬莱设下这么个局,竟然把整个江湖都搅乱了!”
“是啊!”魏圆通道,“我之所以将偷盗大赛的决赛题目定为偷玄木箸和陶盘,又何尝不是为了《归宗谱》啊?”
白头翁道:“商无期倒是送来了一个陶盘,就不知是真是假?”
魏圆通瞟了一眼茶几上的陶盘,道:“经仔细甄别,我断定商无期上交的这张陶盘是真的。”
白头翁道:“会长何以判断?”
魏圆通道:“这张陶盘,你不妨仔细看看。”
白头翁闻言,盯着那张陶盘看了良久。
白色的瓷边,盘底印着一幅画,画上是八座绿色的山峰,称“蓬莱八峰图”。这可是一张名画,相传为蓬莱学院创始人——易不世所作,画中所画八峰,正是蓬莱学院内赫赫有名的法士峰、儒士峰、道士峰、墨士峰、食女峰、织女峰、药女峰、乐女峰,这在中都城内可以说是妇孺皆知。中央帝国各地的陶窑,烧陶时都特别爱用这幅名画作盘面,因此类似的陶盘,中都城里可以说遍地都是。
白头翁摇摇头,道:“在下愚钝,实在看不出这张陶盘有什么特别之处。”
魏圆通道:“你注意到盘面上的那些红点了吗?”
白头翁又看了一眼,果见盘面上有很多细小的红点,却道:“小红点是有一些,怕是陶匠烧陶时不小心滴下的釉吧?老百姓烧陶也不讲究,我看陶器店的类似陶盘上也大都有些小红点。”
魏圆通笑笑,从怀中取出一块水晶石磨制的镜片,隔空放在盘面上,轻轻挪动,将那些小红点一一放大。盘面图片上的蓬莱八峰入口处有一条小路,小路边上也有一个小红点,魏圆通将镜片对准那个小红点之后,不再挪动,镜中竟然清清楚楚地呈现出一根手指的图像。
“这肯定不会是陶匠烧陶时落下的釉了!”白头翁深吸一口气,惊道,“莫非,这真是易不世生前留下的暗示?”
魏圆通点点头,“《归宗谱》的有关线索,极有可能藏在小红点所在的地方。”
白头翁疑惑道:“这个陶盘在蓬莱学院放了十多年,难道他们竟然没发现这个暗示?”
魏圆通道:“蓬莱八峰绝技无数,若用墨士峰的造械技术,或用织女峰的微织技术,发现这个暗示都易如反掌。这十多年来,这个陶盘想必都被他们研究透了,应该已发现了易不世留下的这个暗示!”
白头翁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找不到《归宗谱》?”
魏圆通沉默片刻,方道:“我知道一个可靠消息,易不世生前留下了两个与《归宗谱》相关的线索,两线合一,才可以找到《归宗谱》下落!蓬莱学院只有这一个线索,自然是找不到《归宗谱》了!”
白头翁自作聪明道:“既然一个线索是陶盘上的红点,那另一个线索必定是在玄木箸上了!”
魏圆通像是陷入沉默之中,半晌方道:“这个,暂且还不能告诉你。”
白头翁有些尴尬,心道,这些事情连蓬莱学院都不知道,会长是如何知道的?但他哪敢问出声来,只道:“在下斗胆猜想,会长一直在努力争取蓬莱学院的推举入学名额,难道是为了让我公会弟子进蓬莱学院寻找《归宗谱》的另外一条线索么?”
魏圆通道:“难得你能领悟到本会长心思!蓬莱学院向来戒备森严,外人进出极不方便,所以只能出此计策了!话说这蓬莱学院吸引力果真是大,今年总共招收200名学员,其中有80名由各郡县、帮会推举,几乎整个帝国所有的帮会势力都在争取这80个推举名额,我们盗贼公会可是费尽了力气,花了不少金币,打通了学院仆务处的关节,这才终于争取了3个名额!”
白头翁试探道:“原来名额已经下来!不知会长将推举哪三人入学?”
魏圆通道:“这次偷盗决赛,商无期立了大功,理当授与‘金爪子奖’;李尉也表现不俗,尤其是买一摞陶盘到拍卖会场之举,堪称奇巧,可授与‘银爪子奖’,这两位获奖者自然是应该获得推荐名额的。至于第三人,还待琢磨。”
白头翁犹豫了一会,道:“城南分会的这两名弟子,李尉自是精明伶俐,只是这商无期,虽然运气总是好得出奇,但实在是有些笨拙,恐怕难寄予厚望。”
魏圆通道:“商无期这孩子,这段时间的表现远超我想像,他的成功只怕也不能完全归结于运气。”又道,“李尉和商无期,一个重利,一个重义。重利者以利驱之,重义者以情动之,必定各有所用!这两人都出自你城南分会,以后由你负责联系!至于陶盘上的秘密,他们进蓬莱学院的目的,除你我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情,切勿对他人泄露!”
白头翁揖手道:“诚蒙会长信任,白某肝脑涂地,也会信守秘密!”
魏圆通道:“今日午时,将在公会总部召开颁奖大会,我马上通知各分会会长及决赛选手参加!你差人去把商无期和李尉也叫来吧!”
此时此刻,商无期正带着叶眉儿,在街上转悠。
手上又没有零花钱了,但他俩也不想去偷东西,只是挨门乞讨,很快就混到了一顿早餐,吃完就在大街上闲逛。
叶眉儿嫌南城不够热闹,就央商无期到中心城区去玩。
商无期有些犹豫,因为盗贼公会对各自活动地盘是有严格限制的。城南分会的人,一般不能去中心城区。
叶眉儿道:“去嘛去嘛!你又不是去偷东西?去玩一会还不行啊!”
商无期无奈,只得带着她去了中都城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
叶眉儿兴致极高,一个店铺接一个店铺地逛,商无期早没了耐性,跟在后面呵欠连天。
他皱了皱眉头,“叶眉儿,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哪有整天逛街不干活的盗贼啊!”
叶眉儿似乎没听见商无期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现在全部放在一面铜镜上。这面铜镜造型美观,打磨精致,叶眉儿拿起就不想放下。
商无期无奈,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货架上的一个玩具娃娃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玩具娃娃金发碧眼,弹指可破的雪白肌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看上去不像是中原人的长像,甚至也不是西域人的长像,但精致无比,她穿着淡蓝色的印花长裙,金发梳向脑后,编了一条单辫子。
商无期从来没见过如此好看的玩具娃娃。他呆呆地在娃娃面前,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李微蓝。
虽然她与这个娃娃长相完全不一样,但内在感觉好相同的。同样那么白,那么娇柔,仅仅只是想到她的模样,心里都暖暖的,好像要被融化的感觉。
一个店员走过来,是个十多岁的女孩了。她介绍道:“这个玩具娃娃叫芭比公主,从几千里以外的西方大陆运来,这几年在中央帝国迅速流行,成为了中都小女生最喜欢收藏的玩具。西方大陆虽质朴落后,远没中央帝国繁华,但娃娃却做得极好,当然,价格也不便宜,需要两枚银币。”
原来是个公主啊!
商无期冲店员点点头,心道:“两枚银币的确不贵。”
虽然他口袋里一个铜板都有。
是啊,一个能让人心都融化的娃娃,两枚银币能算贵么?
中央帝国在统一以前,东方大陆连年混战,达数百年之久。现在人心思安,类似于芭比公主之类的玩具才会突然风行一时。
商无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个放娃娃的货架,回头去找叶眉儿。
叶眉儿仍在那儿照镜子,意犹未尽。突然,她皱皱眉头,掏出一块绢布来,仔细擦尽脸上的灰尘,又把头发梳起来,恢复原来的女孩模样,接着去照。
胖胖的老板娘走过来,叶眉儿合起镜子,连连摆手道:“对不起,我们不买,我们不买!”
老板娘虽然胖,但很善良,叹道:“好俊的女娃子,只可惜生在了穷人家!照吧,继续照吧,没关系,不买不收钱的啦!”
叶眉儿更加不好意思了,道:“大妈真好哦,但我已照够了,多谢了!”她把镜子还给老板娘,拉着商无期要走。
商无期有些内疚,道:“眉儿,待过几天我攒足了钱,就给你买一面。”
叶眉儿急忙道:“不要,真的不要!你说了,我们要做有追求的盗贼哦!”
商无期咧嘴笑笑。
城南分会一个弟子突然跑过来,一路大叫道:“商无期,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原来你躲到中心城区来啦!告诉你,你狗屎运来啦!你获金爪子奖啦!马上去总部领奖吧!”
商无期惊喜万分,冲着来人连连道谢!看看叶眉儿,她更是一副喜不自胜的神情。
商无期道:“眉儿,你猜奖品会是什么呀?”
叶眉儿道:“一大包金币吧!”
商无期道:“我宁愿是一面好看的铜镜子。”
叶眉儿忍俊不已,“笨啊,您!快去吧,有了金币,还怕买不到铜镜子?”
那个弟子突然诧异地盯着叶眉儿,嘴巴张得老大。
商无期大惊,这才记起叶眉儿还是女孩打扮。叶眉儿也反应过来,连忙把头发放下来,又用手往自己脸上胡乱抹了几把。
这些动作其实已经很多余了。
那个弟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商无期有些不安,道:“这下全暴露了,我们可得注意了!”
叶眉儿道:“没事的,您快去领奖吧!我会小心的!”
盗贼公会总部也位于中都中心城区,离商业区只有两里地远,商无期匆匆向那儿赶去。
盗贼公会总部。
仆务们在大院摆了一溜桌椅,请魏圆通和四大分会会长入座。
所有的决赛选手都到齐了,齐刷刷地站在院子里。
魏圆通清清嗓子,道:“下面,我宣布,本年度偷盗大赛获奖者名单:金爪子奖,商无期;银爪子奖,李尉!两位获奖者,将被推举进蓬莱学院念书,并获得特别奖品一份!”
院内众人一起击掌祝贺。
“授奖!”
随着魏圆通一声令喝,城西分会会长王有福站了起来,击击掌,天空突然掠过两个影子。影子落在院中,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两只山雕,一只黄,一只白。
看来它们就是奖品了。
众人不禁“啧啧”不已,羡慕之情,现于颜表。要知道,以前各届的奖品,不过是两只老母鸡而已,一黄一白,领回去之后,大家杀了喝顿汤,一起热闹热闹罢了。王有福绰号“西山老雕”,以驯雕著称,声名远扬。他驯的雕,既有猛禽的凶狠,又有鸽子的温顺,既能看家护院,又能送信,极其实用。只可惜产量太少,每年都难得驯成一只,所以每只都是难得一求的珍品。这两只山雕虽还未成年,却一直被王有福视为珍品,称之为“金雕”、“银雕”。盗贼公会竟然将这两只雕授与获奖者,史所未有,可见对两个孩子寄情之深。
商无期是金奖得主,授金雕。
李尉是银奖得主,授银雕。
盗贼公会授奖是有仪式的,必须用禽爪抓一下获奖者的手,表示“金爪在手,吃喝不愁”之意。
王有福捧着金雕,走向商无期,准备去执行仪式。
那只金雕本来挺安静的,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有些不安,它扭着头四周张望,看上去很烦燥。
王有福发现了异常,拍了拍金雕的翅膀,喝道:“畜生,听话!”
王有福预想这只雕马上就会平静下来,类似的情况他也经常遇到,凭着他对雕那种天然的威严,轻轻拍打一下就足已让它们完全收敛了。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王有福的预料,那只金雕突然一声长鸣,竟从他手上挣脱,直冲云霄,向天边飞去。
王有福的脸顿然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他几十年的驯雕史上从未有过的事。
堪称耻辱。
令他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那只银雕本来好好地蹲在地上,此时也突然长鸣一声,腾空而起,直追着那只金雕去了。
“怎么会这样?真是遇见鬼了!”王有福突然老泪纵横,几十年靠驯雕积累起来的骄傲土崩瓦解,他会都没开完,就失魂落魄地告假回去了。
金雕和银雕一直向南飞,它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片刻之间,它们就飞出了两里地,然后在一条小巷上空盘旋,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条小巷里,背对着墙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十三四岁的女孩。
她闭着眼睛,嘴唇轻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她的面前,围着一群大声叫嚣的半大小子。
“刀疤,就是她!”先前通知商无期获奖的那个男孩指着墙角的女孩,兴奋地道,“她说是商无期的表弟,是我发现她撒谎!”
看来,这群半大小子都是他带过来的。
女孩尖声叫道:“别过来!”
聂刀疤道:“你原来不是哑巴,竟然骗了大伙,连师父都骗了!今天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你!”
一只金雕猛地从空中俯冲下来,抓住了聂刀疤的肩膀,哗啦一下把他的上衣都撕碎了。
聂刀疤大惊,还没返过神来,一只银雕又俯冲下来,啄向他的额头。
聂刀疤捂住冒血的额头,带着那群男孩抱头鼠窜。
女孩松了口气,掏出手帕擦汗,自语道:“运气不错,居然召唤来了这么两个大家伙!”
原来,叶眉儿刚才情急之下,使出了召唤术,召唤附近的凶禽猛兽来保护自己。她的召唤术其实才刚入门,覆盖范围很有限,念了半天心语,才弄得巷子里几条狗叫个不停,但它们都被链子拴着,出不了门。幸运的是,今天两里之外还刚好有这两只雕存在,雕的感知力本来就非同一般,经过训练之后,更是敏锐,这才勉强接受到了来自远处微弱的召唤信号。
两只雕赶走了聂刀疤等人,飞过来,蹲在了叶眉儿脚下。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是商无期赶过来了。原来,颁奖大会已经结束,他碰到了几位城南分会的弟子,听说了聂刀疤等人欺负叶眉儿被雕啄伤的事,又听见这条巷子里狗叫的厉害,便闻声赶来。
商无期愧疚道:“眉儿,我不该丢下你一个去领奖的,害得你受欺负。”
叶眉儿道:“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对了,你获的奖品呢?是不是一大包金币,赶快交出来!”
商无期苦笑道:“什么金币!‘金爪子奖’就是它了!”他冲着那只金雕呶了呶嘴!
叶眉儿开心叫道:“原来它是你的奖品啊!”又自言道,“还好,幸亏奖品不是两只麻雀,不然今天我就死定了!”
商无期又道:“还有一个奖励,就是被推举到蓬莱学院念书!”
“啊,太好啦!”叶眉儿眼中大放异彩,“无期哥哥,你终于梦想成真了!”
商无期沉默半响,低声道:“可我现在已不想去了。”
叶眉儿惊得张大了嘴巴。
魏圆通又到城南分会视察了,和白头翁在厅内议事。
商无期鼓起勇气,敲门进去。
魏圆通道:“无期,你就要去蓬莱学院念书了,这几天可得做些准备。”
商无期突然道:“感谢会长提携,但商无期并不想去蓬莱学院,请会长收回成命!”
魏圆通大吃一惊,道:“此为何故?”
商无期道:“我如果去了蓬莱学院,眉儿妹妹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商无期实在不忍心看她受人欺负!”
白头翁闻言,大怒道:“臭小子真是不识抬举!城南分会怎么有你这样愚钝的人!”
魏圆通制止了白头翁,和颜悦色道:“你留在她身边又能如何?反倒是去了蓬莱学院,学一身武功,以后才可保护她啊!”
商无期固执地摇摇头。
“她现在就需要保护,我不能离开她!我每次遇险,她都以性命相救,今日我立下誓言,他日眉儿妹妹若再受人欺侮,商无期即便无力,也必定以死相博!”
一个粉裙女孩突地冲进议事厅,正是叶眉儿。原来她一直尾随商无期,在门外偷听。
“笨蛋商无期,去蓬莱学院一直是你的梦想啊!你忘了你的梦想么?”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商无期看着她,平静地说道:“我以前想去蓬莱学院,不过是想弄明白,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会受到伤害?所以,能保护好身边的人,才是我真正的梦想。而现在,我身边,只有你!”
“商无期,你怎么倔得像头牛一般!”
她第一次咬牙切齿地直接叫出了商无期的名字,眼中却流下泪来。
商无期笨笨地一笑,“你才知道我很倔啊!”
他给魏圆通和白头翁鞠了个躬,牵着叶眉儿转身就走。
魏圆通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道:“等等。”
商无期停住脚步,扭过头。
魏圆通缓缓道:“如果我让叶眉儿跟你一起去蓬莱学院,你愿意吗?”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包括商无期和叶眉儿。
魏圆通亲切地看着商无期,“你愿意吗?”
商无期抬起头,几步走向前,对着魏圆通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魏圆通拈了拈胡须,眼中的笑意都快要流出来。
商无期起身告辞。
他带着叶眉儿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对魏圆通投来感激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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