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未接来电!
夜跑回家,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点开手机左下屏电话绿色图标右上角的数字,那一连串红色的人名格外刺目。
个,表妹
个……
二十二点零二分,
“温馨之家”里有一条妈妈发来的微信:
“刘静,你爸爸刚才病回来了。大姑给我打了
120
,医生还没有到。你手还没拢,我在给他压胸部现在醒过来了,但说不出话来。”
把我的名字写错了,还有好几处笔误。
心立马揪了起来。此刻我距离爸妈所在的城市宜宾
1500
公里,距离上次见到他们有
885
天,距离父亲上次做心脏换瓣膜手术
个月,距离上次他做疝气手术,却才不过四个月。
当这一连串数字在脑海回旋时,突然感觉自己如同旷野中的一株小草,天幕高高的,不可触及。
脑子里短暂的空白后,我给大姑回了电话。
“你去哪了啊,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你爸,你爸刚才吓死人了,玩手机突然昏在床上了,嘴巴头吐白泡泡,全身抽筋,认不到人了……”
“打了
120
,医生刚才来了,只准你妈跟着去。说我们都太老了,你妈耳朵又听不到哦,咋个办呢,是不是喊你幺爸去一下哟。”
二十二点三十分,我又拨通了表妹曾芸的电话。
“哎呀,刚才大姑打电话来了,着急得很,说黑舅舅昏倒了没得意识,打
120
送医院了。打不通你电话,我找了刘本立,让他跟他爸说去医院看下。你再打下刘本立和幺舅电话嘛。”
刘本立,好像另一个来自天际的名字。
他是我堂弟,大概已经有四五年没联系。求学古巴七年后做了医生,忙碌的人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当我略有忐忑地,拨通那个手机里仍存有的号码时,竟然是异乎寻常的热忱:
“刘瑾姐姐啊,黑伯伯那个情况有点像脑溢血。我跟我爸打了电话了,让他去医院,你跟他再打个电话吧。”
刘瑾姐姐,这是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的称呼,咋听真的甜到心里,紧张的情绪稍有松弛。
接下来,是一串连珠炮式的通话。
幺爸、爱人、妈妈,拨出去,又打回来,拨出去,又打回来。来来回回,手机打到发烫,双手发酸,接听由右耳换到左耳,左耳换到右耳,只为探得父亲的消息。
从十点到十二点,两个小时里,我和久未联系的亲人的通话时间,超过了过去五年合计的时长。
焦灼,成为连接彼此的河流。
那是一个大雨磅沱的夜晚。大姑说,父亲在模糊的意识中,被穿上了衣服,扶下了楼,送上救护车。只有母亲被准许跟了上去,她和年迈的姑父看着车辆在雨中远去,一时六神无主。
“家里就没有年轻人么,你们岁数都太大了。”
大姑反复重复的这句话,一声声敲打在我心上。记忆突然被拉得长长宽宽,猛地向我扑打过来。
(二)
十八岁时,我就立志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川南小城。我想开始一种流浪与漂泊,领略四季的变幻。
武汉、景德镇、天津。
回想起来,总是一次次拖着行李箱回程,一次次挥手告别。一抬头,是母亲的笑脸,一回头,是满眼的不舍。
如果用时间计算,离家这二十多年,我与爸妈呆在一起的时光不会超过一年。这不过是一种常态,多少个家庭在经历着这离别,一定要到了年迈与病痛来袭时,才能成为回归的催化剂。
我已不再年轻,但在那个当下,或许可以算作医生眼中的年轻人。
年轻,意味着毫无防备的冲动。
我想连夜赶回宜宾,哪怕是第二天最早一个航班,只想快一点见到他,快一点成为他们身边的年轻人。
是夜,无法入睡。
幺爸、表姐夫、爱人的朋友相继去了医院,疫情的缘由,又被拒之门外,仍由母亲一人陪护。凌晨一点多,她发来微信,父亲意识已慢慢恢复,做了
,在昏睡中。另有两个亲朋,在住院部门前守候到凌晨四点多钟。
那一夜,母亲没有合眼。
第二日,与爱人几经折腾到达宜宾五粮液机场已是深夜。出租车司机按着导航,走上了一条沓无人烟的乡间小道。
夜风凉爽,掠过皮肤时微微有一些寒颤。那路是乡间土路,崎岖不平,上下起伏,道路两旁是寂静的稻田,远处是墨黑的山峦。
这是熟悉的味道,又有些许害怕,冷不丁窜出的刧匪若扑向前来,将如何应对?来不及思索,那车颠簸着又变化着风景,驶向稍许宽敞的省道。有了房屋、店铺,和三三两两的人群。
来不及放松,车拐着弯走上一条蜿蜒的下山公路。夜风更劲,撩拨起发丝,一股醇厚的酒糟味儿袭来,点醒了这座城市的灵魂。
出租车师傅说,沿途山间是五粮液酒厂,这也是宜宾闻名于世的归依。
从先秦的僰人窨酒到今日之五粮液,人们在酒香中氤氲了三千年。杜甫赋戎州春酒以
“重碧”之名,黄庭坚谪居宜宾,品姚子雪曲,仿效王羲之“曲水流觞”,兴建流杯池集兴雅士,如今亦为城市之文化景观。
当年黄庭坚因品美酒而慰藉谪居之失意,而那个夜晚,只是晚风和酒糟的芬香,就让焦灼的心镇定下来。连接起来的,是久未敞叙的乡情。
一行经过宜宾学院,一段段老城区的街道。凌晨十二点半,霓虹闪烁,年轻的身影在街头晃动。烧烤店、深夜面店生意依旧红火。
这是记忆中的故乡,与四五年前、甚至十来年前无甚区别。
唯一的变换,只是各式店铺招牌的变幻,
“乐面对”换成了“面对面”面店,肥肠鸭店换成了“绝味烤五花”排档……
母亲站在小巷的入口。不知她已等待几时,她说了要等,就会一直等,倔强得不容商量。
两年多没见,与她没有生疏,见面时忘了一个拥抱。
她微笑着。你看不出,前一夜她在医院没有合眼,这一天也一直在劳碌,此前父亲昏厥时的担惊受怕也淡淡散去。她从来,都是一个一心向前的人。
父亲病情已稍许稳定,还在等待检查结果。凌晨一点,回到家中,吃了一碗她精心熬制的杂粮粥,微弱的灯光中,看到家中陈设如故,无甚添置,反而是天花板上几处漏水浸渍的痕迹,如地图般扩散开来,肆意要占领了那并不宽阔的地盘。
凌晨一点一刻,母亲执意去了医院陪护父亲。躺在床上,想着她小小的身影穿过一个个街巷,在深夜时分迈向那笃定的方向,不知不觉渐渐睡去
(三)
父亲入住的是宜宾市第一人民医院,离家很近。
一早吃过面条,赶着陪他去做八点的检查。穿过一条条交织的街巷菜市,地面湿漉漉的,不知是昨夜的雨水,晨间的露水,还是小贩们清洗菜蔬或案台的淖水。经过时,你得小心蹦跳着淌过,才能避免踩溅。为了赶时间,索性直接踩上,又能如何?
八点十分,在医院门诊大楼的四楼,见到了父亲。
他刚刚做完检查,神情略有恍惚,言谈还算正常。头发几乎全白,偶尔隐现些许青丝,眉毛白了,胡须也白了。映衬着那件深红色的衬衫,以及衬衫下柳条瘦削的身材。
那晚上的事,他有点记不清楚。只记得玩着手机,突然就没有意识了。后面好像来了人把他扶了下去,去了医院。
“那天晚上,你幺爸都来家里头看我了。”
“老头子,你记错了,家新是直接来的医院。”
“哦。我到了医院,医生还考我数学题,
97+5=
86+7=
?我都答上来了,他还笑了。我没得的事。”
父亲依然乐观。连白色的眉毛和胡子都是舒展的。
母亲却是担心。她说,这是父亲第四次发病。
第一次,是五月份做完疝气手术后,出院没几天,他突然不记得自己做过手术,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第二次是陪母亲去医院看病,医生说话时他没有反应,拿着手机戳戳点点,一脸茫然;第三次是某天中午吃完饭,突然站起来走来走去,也记不起任何事情;直到第四次,那天晚上完全失去意识昏厥
前三次,都是十来二十分钟又慢慢恢复过来。第四次,则有些惊天动地。宜宾所有的亲戚朋友,远在天津的我和爱人,都赶来了。
而这样的剧情,每时每刻,也在无数个家庭上演。
2015
年,父亲在重庆做完心脏大手术后性情变得急躁,瘦削的身材也一直没有恢复原样,胖不起来。母亲的精心照料下,脸上也才慢慢有了些红晕。
他一直不肯来天津,舍不得那边的朋友。每次问他啥时候来,他总说,再看吧,再看吧。母亲拗不过他,老两口终归要相互陪伴。
“你们这次回来,我们都不好意思。请假耽误工作了。这个老头子就是不听话,前几次让他去检查非不去,这不,一下子出大问题了。”
陪父亲回住院部的路上,母亲一直不停的念叨。
“我没得问题的,清得到的。你看,前面那几个字写的是打金街,是打金街,我认得到,认得到哦。”
父亲指着一个路牌,说话稍有吃力。
(四)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待。等待着去做各种检查,等待着检查的结果。
结果出来了。医生说,稍许脑梗,不严重。抽搐、吐沫的症状有点像癫痫,但父亲之前做过心脏手术换了金属瓣膜,做不了核磁共振,只能做
个小时的脑电波检查。
那天中午,父亲打吊瓶到一点多,爱人在一旁看着。我带母亲去吃饭。
虽是疲惫,她仍是带着绕道去了一家稍远处的老字号
“李庄白肉”。点的几道菜她都爱吃,大概是累了也饿了,添了三次饭,仔姜鸭、碗豆烧肉沫、蘑菇肉片汤,大口大口在嘴里嚼着,细细品着,咂吧咂吧地,有一种川人特有的开怀。
吃着一块块切得薄而透明巴掌大的李庄白肉,我想起李庄这个小镇。
当年,国立同济大学、中营造学社、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等十多家高等学府和科研机构苦寻栖身之所无望时,发现了这座长江边上的川南小镇。三千余人的李庄,迎来了上万名学者师生。小小的李庄,也自此成为抗战的文化大后方。
傅斯年、董作宾、梁思成、林徽因、李济、陶孟和
……中国当代各科学术史绕不开的人物,都曾来过这座小镇,留下足迹。
父亲的病情把我牵回,在一顿病中难得的美食中,我得以略微神游,仿佛是为着一次情绪的疏解,也是一回情感的升华。
当我的目光回到母亲的脸庞,当我牵着她的手,再次走向医院,当我再一次走过闹市聆听那浓厚的川音时,我的心踏实下来。手中提着的饭盒轻快起来,父亲的音容又近了。
下午四点多父亲洗了头,开始做脑电波检查,要到晚间十一点半才结束。母亲陪着,我和爱人去外面买了日常用品。临近傍晚,我们打电话要过去送饭,十几遍后仍旧无人接听。
来到医院,我凭着多出的一张陪护证进入住院部。病房内空无一人,问护士医生均不知去向。电话,仍是不通。
我和爱人慌了神,在医院各处寻找,无果。爱人拿着我那张陪护证,混进了住院楼,他人心细,左拐右拐,在另一处检查室里看到了爸妈。
父亲头上紧紧箍着检查仪器,已进入半睡眠状态。母亲也在一旁打瞌睡。手机不准带入,避免干扰检查效果。
爱人在一旁陪着,换了母亲出来吃饭。
“我不饿,等下吃点点心就是。”
“要晚上十一点多才结束,扛不住的。”
“你不吃,化吉会不高兴,他特意来换你的。”
“好好好,去吃去吃。”
一听爱人不高兴,母亲脸色马上变了,比我说话管用。在她心里,把他当儿子看,亲得很。
吃什么?母亲仍是讲究,要走远一点,不能离医院太近,怕不干净味道不好。
“你三哥跟我说有家蛮哥面馆,好吃得很,去那家吃。”
吃,在川人心里,任何时候都是重要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将就。
仍旧沿着那七拐八拐的小巷,已是日暮,店铺或是半掩店门临近打烊,或仍灯火通明,生意正旺。早间挂满各式肉条的猪肉铺,只剩零星肉块,店老板志得意满地在门口翘着二郎腿,刚吃过饭剔着牙齿。烧腊摊子萤着灯火,围着簇拥的人群
母亲心心念念的蛮哥面馆晚上关了门。临近地,找了一家盖浇饭店。
“今天还没吃鸡蛋,我要一个番茄鸡蛋炒饭。”
“就给你盖饭吧,就多一块钱。吃得舒服点。”
饭菜端上桌时,母亲吃得大口开怀,饭添了两遍。最后我给她加了个醪糟汤。全部,一扫而光。
她的累与饿,全化作了对这饭菜的兴致里。兴尽,而疲惫全无,活力满盈。
(五)
三个人,就这么轮换着,看护、买菜、做饭。
买菜的地方,仍是那条湿漉漉的街巷,七倒八拐,又生出些许景观。
不论多少岁,在母亲眼里我仍是孩子。她仍是要陪着我一起去买菜,坚持着要做饭,执拗地要去送饭,让我怀疑回程的意义。
“你们回来了,就是好的,我们安心,你爸病也好了一半。”
大姑也拉着我们去她家吃饭,爱人在医院看护半日,疲倦中有些嘟囔
“吃什么饭哦,回来是照顾病人的,你爸检查结果还没出来的。”
“你看,买了宜宾最好吃的张毛肚、卤牛肉、北京烤鸭……”
五味杂陈的心思下,吃了一顿饭。大姑还开了红酒,喝不下去。
“晚上还来吃哈,剩了这么多菜。”
“晚上不一定。还得去给我爸送饭。”
“要来,一定要来。”
下午五点多钟,和母亲在家做着饭,大姑电话来了:
“来吃饭哈,啥子啊,你妈开始做饭了,都说话不算话,气人得很。”
她从二楼跑上五楼,气喘吁吁,脸也涨红了。
“走,你跟我下去吃饭,要不是你就把那些菜都端上来。咋个回事嘛,答应得好好的,都骗人,跟你妈是一伙的。”
七十九岁的老人,突然像孩子一样生气起来。
“妈,我跟大姑下去了。你跟化吉吃吧,等下再端点上来,给爸送过去。”
我很平静,默默看着大姑,体会着她的生气和委屈。父亲生病这几天来,我一直都很平静。
下去了,桌上摆的还是中午那些菜,稍许加热,又围坐在一起,和大姑、姑父摆着龙门阵。稍许夹着菜,吃得不多。
饭毕。扒拉了些卤菜,端上了楼,大姑,又跟了上来。
母亲的杂粮粥已熬好。炒了几个小菜,就着端上来的菜食,吃了几口,又装进了给父亲送饭的饭盒。
大姑拉着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唠叨起来。她再次说起了那天晚上父亲病发时,她的恐惧与无助。还有这几十来年,家人经受的磨难。
“那些场景,想起来就难过,难过得不得了。你回来一回,能见着一回,就和你讲一回。你爸爸要好好的,他好,我才能过得好……”
“你妈妈以后早上不要去打太极拳了,在家看着他,像我看着你赵姑爷一样。就怕出点什么事,你们又不在,万一…当着你姑爷的面,我不好意思哭。”
大姑拉着我的手,淌下了眼泪。
(六)
晚上,我去了医院,查得严格,我进不了病房。父亲走出来了。
陪着他在医院散步。他稍许养足了精神,比回来见他那天气色更好。暮色下,我开始仔细打量。
那纯白的头发柔顺和软,一如他的性格。连脸上的皱纹,也散发着和暖的光芒。两个耳垂大大,家乡人说是有福的征兆。鼻梁高高嘴唇薄薄,那件褐色的条纹衬衫和浆黄色的长裤,依然有型。
从前的好多事,他已记不太清楚。记不清我家的房子有几间,记不清哪一年来了天津,去了景德镇。但却记得儿时的往事,记得有宜宾合家门东街上,一家五六口挤在十来平方米的小屋里,过了十几二十年时光。
十来分钟后,他大概是累了,就和我一起坐在住院部门口那棵高大的黄桷树下,随意漫谈。
“这几年你妈妈累得很,要照顾我,还要料理家务事。她做事认真得很,性格生得好,一直很开朗,耳朵听不到了也照常和人交流做事。”
“爸,你想来天津吗?”
“嗯,来吧,明年把房子卖了就来……”
“你妈妈的性格啊,像他们马家一个幺叔,有威信,刚烈有主见,雷厉风行。从来不怕事,再困难都敢去面对。我的性格软了些,有些时候我都意识到自己有点优柔寡断,但岁数大了,也改不过来。”
一阵夜风吹来,拂面清爽。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里,已经很久没有和父亲如此亲近地坐在一起,放松地聊聊天,说说话。
四周不时有病患走过,却恬静安和。像是喝了一杯暖茶,畅快怡然。
夜深了,我把父亲送回了病房。又和母亲、爱人去了幺爸家。次日,他要去内蒙古为儿子刘本立提亲。
他家也在老城区,离我家不远,穿过几条街道就到了。在一个老旧的电梯公寓,
楼。一出电梯,是一家类似酒吧的店铺,旁边是他家,一愰神,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他们在为第二天的出行准备行李,幺爸常年练习书法,面色红润,也不显老。他嘴角挂着笑意,邀我们从客厅和卧室的窗户,远眺城市的夜景。
抬眼望去,正是合家门三江汇流处。岷江、金沙江于此处汇流于长江,两处江水一半绿色一半混黄,混流而愈渐清澈,宜宾也称
“万里长江第一城”。
我想起儿时每逢假期,便乘船由泸州逆流而上,快到宜宾码头时,远远地就见到了山峦间刻出的几个红色的壮丽大字:
“万里长江第一城”,那蓬勃的心跳,便呼之欲出。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长江。
前段时日,由《南方周末》举办,五粮液独家支持的
N-TALK
“诗意长江”活动在这座古老的城市上演。莫砺锋、叶兆言、止庵、陈更在长江边上对谈,作家止庵对长江的感怀尤其令我触动:
“我们生活在长江之边,我们生活在时间之流里,我们是时间的一部分。
我觉得每个人如果真的珍惜自己作为时间中间那个微小的一部分,把我们这一生好好活过,那我们真正活了一生。
止庵说,这是长江给他的最大启示。
而那一刻,在幺爸家客厅的窗边,当我凭栏远眺,望见久违的长江水,想到因父亲的一场病症而回到故乡,所见所感顷刻融汇于心。这一番话的意味深长,也渐至散开。
珍惜自己作为时间中间那个微小的一部分,便是这一刻的我与家人。
(七)
到中秋节了,父亲的检查结果仍未出来。主治医生说,放假了,报告可能要到节后才能出来。我略有些心急。
那医生看起来很年轻,医院的主治医生榜上也没看到她的名字。入院那天开出的检查单子,也好像并没有传达到护士那里。
有一天早上,临近八点,父亲刚挂上吊瓶,门诊那天突然打电话来说,赶紧去做二十四小时心电图检查,正好机器空出来了。
护士说,不知道这个消息。一如那天,不知道父亲在另一栋楼里做脑电图检查。晚上十一点多了,还打电话过来问,病人和陪护家属怎么不见了?
于是,那一早,爱人只好举着个吊瓶,陪父亲去了门诊部做心电图检查,身上贴了个检查仪器,二十四小时跟踪。
和父亲同一个病房的另一个老头,在中秋前一天也突然失踪。
他儿子一直在医院陪护,父子俩关系不好,一直吵吵闹闹。那一天,两人又闹了别扭,那老头就不辞而别,说要回家拿钱治病,自己存了一万多私房钱。
他家在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上。老头走后,儿子和医生都慌了神,儿子差点就要回家去找父亲。直到下午时分,另一个区的派区所民警把老头送了回来。说是他运气好在街上碰到个熟人,送到派出所后联系了他儿子。
当天晚上,父子俩就办了出院手续,医院也反复催促,怕担责任。
我们想去找医院快点拿到结果,又不知道找谁。中秋节,守着一轮圆月,在等待中度过。
中秋节第二天临近中午,医生来查房,告诉父亲说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脑电图、心电图结果都是完全正常,没有问题。
“那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不好说,年纪大了,什么问题都可能出来。”
在没有理由的结果中,父亲出了院。
“我就说是打了疫苗,你们还不相信。发病的前一天打了疫苗,第二天还去了泸州,到单位领上次做疝气手术的补助,晚上就发病了。”
“就是你妈妈,上次去打疫苗没带身份证,回来就拉着你爸爸也去打了。这次还是第二针,更严重。”
“哎呀,社区的人抓得紧哦,天天来喊。”
大姑争执着又涨红了脸,像一个孩子一样,要盼一个输赢。
小姑从重庆女儿那边赶过来了。前段时间曾姑爷刚刚去世,她情绪不高,嗓音稍许低沉。
“你们住一医院还好。上次他姑爷住的二医院才更是…现在医院都是这样,一入院就喊你做各种检查。我说他得的是肺病,做啥子脑电图嘛。他姑爷快落气时,护工也在找我,打扫卫生的也在找我,都想争着赚钱。落气了要给他穿衣服,护工还要红包,还要两个红包,说是落气那个时候还要算一个……”
她打开一个姑爷去世前在家抽烟的视频,慢慢地放着。
“他肺癌晚期抽不得烟,还是想抽。给他一根,半根都抽不到就不行了。你看看。”
视频中姑爷已是枯瘦。没多久离世,即幻化烟尘。
幺爸发来他在内蒙的照片。在女方家中,和睦融融,在当地书法协会,他现场挥毫,颇受尊崇。他还穿上民族服装和女方家人拍照留念。照片中的堂弟略有发福,和女孩子亲密有爱。
我和爱人在宜宾相继感冒,父亲出院后,也被传染。只有母亲身体硬朗,每日劳碌仍旧精神矍铄。
这一程,略有恍神。
临回天津前,我拿出了父亲住院的病历登记本,上面记载明晰:
“半小时前患者躺在床上用手机查资料时,突发肢体抽搐伴口吐白沫,双眼上翻,持续间意识丧失,后患者逐渐停止抽搐,意识模糊,答非所问……”
回天津那晚飞机刚落地,父亲在微信群发来图片。
“一名上海女医生在微博发帖说,她
号注射了北京生物公司生产的疫苗后,出现高烧、肝功能损伤、多次昏厥等,症状类似癫痫……”
今日的通话中,父亲精神好了许多。他说,一个同学告诉他自己的亲戚也是打了疫苗出了问题,还去找了社区。社区说,让他去找疫苗厂家。
“那你们要去找社区吗?”
“我是在疫苗打后
小时内出现问题的。我准备下周一就去找社区,带上病历和检查单,看他们给个什么说法呢。”
至此,历时一周,惊动了十来个亲戚朋友的一场突发病症,仍然在探求过程之中。
原因与真相,是参与其中的每个人,孜孜以求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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