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到底得的啥子病?
刘里远
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liu.liyuan@bnu.edu.cn)
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
作为病人,首先要问医生:我到底得的是个啥子病。
作为医生,对于一个新疾病,不知道病因,下不了诊断,叫不出病名,对于预防和治疗是不可想象的黑洞。
可是,抗疫战打了这么久,病名却一派混乱,
其名不正
2003
的年非典或SARS,就曾经面临这样的麻烦。所谓非典,是国内的简称,即非典型性肺炎。意思是,出现一种肺炎,不是过去已知的经典的肺炎类型。但这个框太大,不专业也不科学。世界卫生组织(
WHO)
根据疾病特征,给了更贴切的名字:重症急性呼吸综合症(severeacuterespiratorysyndrome),取首个字母缩写成SARS。综合症是对原因及机制不明的同一类型疾病的通用称呼,因为是WHO命名,也就是通用名称了。名字是共同认可的交流对象,不能随便改来改去的。当得知病源为一种新的冠状病毒(coronavirus,缩写COV)时,将其命名为SARS-COV,可译为萨斯冠状病毒。
图中由肺炎的英文单词,构成肺的形状
这次武汉的肺炎来袭,很快明确病源体为一种新的冠状病毒,武汉病毒所专家在国际英文杂志上的首次公开命名为2019-nCOV,其中,n是new(新的)的首字母缩写,全称是:2019-新型冠状病毒。国外专家在前面加了武汉一词,表明发生的地方:Wuhan-2019-nCOV,明确地域性。相应的疾病也随之称为武汉肺炎、武汉病毒性肺炎、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等。问题来了,国人认为加上武汉二字具有地域歧视性,表示反对。于是,武汉二字从学术界和媒体中消失了。国内媒体天天讲的都是
新冠肺炎
,而我一直用简称武汉肺炎或武汉病毒性肺炎,一些网友留言表示不满,要求更改。
一个病毒或疾病的命名,以贴切和简明为基础,以有利于学习和交流为前提。使用武汉二字,一看就知道发生地,这非常有利于交流和后人的学习研究。不知为什么国人同胞那颗一直自信的心,竟像玻璃珠儿一样易脆,十分担心别人是别有用心、要故意要揭了自己的伤疤,于是,武汉成为敏感词甚至禁忌词。若依此类推,大家熟悉的
非洲猪瘟
,那全非洲人都受到歧视了;那
中东呼吸综合症
(MERS),让整个中东国家的人们都受到歧视了。不顾学术与专业,死要虚无的面子和自尊着实可笑呢。一句话,不讲科学,讲面子。
冠状病毒模式图,表面棘状突
起,犹如皇冠,故得名。
感染时,就是通过这些棘突与细胞表面的特殊蛋白质(受体)结合。
再看我们中国专家的命名,足以笑死人。
2019
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首先意味着,2018年是不存在的,是2019才出现的新病毒,有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有没有武断专横的意气?命名专家或者可以解释说,2019年才发现的。抱歉,我没有猜谜语的习惯。其次,2020年那病毒还在吗?2025年呢?2050年呢?那个病毒是万寿无疆,还是一岁命长?2019年是新的,2025年还新吗?我真没见过这么糟糕的命名了,或许,命名专家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只顾一时痛快,不管天长地久。
对于病名,国内媒体统一了口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新冠,何义?望文生义,便是新皇冠、新冠军之义,那么邪恶的疾病,给了这么好听的名字,甚为不堪。2019年是新的,翻过来2020年也算是新的吧。那么,三年后,三十年后,三百年后呢?按其字意,人们读到的仍然是新发的冠状病毒肺炎或新型冠状病毒引发的肺炎!咋一看,一定会认为是刚发生了新肺炎呢,这让后人没法子读书了呢。第三,如果过几年,甚至就在2020年底,都可能发生别的冠状病毒肺炎,到时候,又怎么命名呢,难道要命名为更新冠状病毒肺炎么?你这名字一取,虽一时自我感觉不错,却断了别人或自己的命名后路了。天下之广,林子虽大,但没这么干的吧。
好在,科学最终归了科学。国际病毒命名委员会正式命名病毒为:SARS-COV2,相应的疾病当然是SARS-Ⅱ型或Ⅱ型SARS。我们也可以用惯用的中文名:Ⅱ型非典肺炎。
可是,世界卫生组织(WHO)命名为COVID-19,COVI代表冠状病毒,D是疾病(Disease)的首字母,意即冠状病毒疾病-19。大家看了这个名字,还认得这个病么?如此莫名其妙的名字,肯定会废掉的。加个2019嘛,不然,还以为某类疾病从1型排到了19型了呢。加个呼吸(R)一词嘛,不然,不知所云了。让我猜的话,我首先猜的是2019年发生的腹泻型冠状病毒猪瘟或美国的冠状病毒人流感,尾巴尖上会猜到这个肺炎上来。我不得不认为,这个名字里有鬼啊!这个名字,比那2019-nCOV糟糕百倍!
自公布冠状病毒及其基因序列后,我就确定,这是非典的一个亚型。一帮子呼吁为李文亮等8医生昭雪的人们,遮遮掩掩地承认,医生们只是有些误差,不太准确,但可以不计较。我一针见血地指出,
8医生当初的判断没错,就是非典(SARS)重来!判断准确而即时,完全正确
。理由如下:
.形态分类:SARS是冠状病毒感染,武汉肺炎也是冠状病毒感染,二者在形态结构上是同一类型。分类上,同属冠状病毒科(Coronaviridae)。
.基因分类:基因测序表明,与SARS病毒相似度达80%,可以归于同一属:冠状病毒(Coronavirus)。同属不同种,甚至可能同种不同亚种。实际上,目前把所有感染人的冠状病毒都分在同一属中(参见下面二图)。
.临床症状分类:武汉病毒肺炎的临床症状,就是急性重症呼呼综合症(咳嗽、咯痰、胸闷、气喘、呼吸困难等),符合SARS这个名称。
.病理分类:军事医学科学院的尸检表明,武汉肺炎的肺部病变与SARS基本一致(如透明膜变),治疗上建议参照SARS。
.受体分类:冠状病毒感染人体,是靠其表面的冠状棘(一种蛋白质,名S蛋白)与人体的受体蛋白结合,打开通往细胞内部的通道。SARS病毒与武汉肺炎病毒,都是作用于同一人类蛋白受体(ACER2)。这意味着,两种病毒,都以同一把钥匙,打开同一把锁。能打开同一锁的两把钥匙,能有多少差异呢。即使有差异,但基本特征必须要完全一样。
.分子结构分类:早先,各国专家基于基因序列,用电脑进行三维重建,得到S蛋白的结构。后来,美国等实验科学家,利用扫描电镜,直接获得了S蛋白的真实结构。其结构不仅与电脑重建一致,而且与SARS病毒一致。
至此,病因分类、病毒分类、感染机制分类、临床症状分类和病理分类,五大方面都明确,武汉肺炎与SARS属于同一类型。但基于仍然存在基因差别、传染性差异和临床轻重症差异,判断为新型SARS。如前所述,新字不能乱用,称为SARS-Ⅱ型,是完全专业的,十分科学的。同理,相应的病毒命名为SARS-COV2,同样是完全专业的,十分科学的。
冠状病毒家族分布图,总共分为三大群(α,β,γ)(虚线框)。其中,β型病毒可感染人类。感染人的SARS病毒,位于右上蓝色区域(β型冠状病毒2b亚群)。
冠状病毒β亚型中,SARS病毒与武汉(Wuhan)肺炎病毒,位于同一末端分枝上(右上)
我不需装着不知道,请有关方方面面也不要装糊涂。
毫无疑问,要维护有关方方面面的正确和面子,就必须把2019年的肺炎与2003年的肺炎划清界限。但是,
当抗疫战打到攻坚时刻,连敌军的番号和编制都不清楚,当知胜算几何?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实事求是,
坦坦荡荡地接受武汉肺炎是非典亚型的本质属性,将当年的抗非典经验,为今之用,必有事半功倍之效
。事关重大,不能继续糊涂下去了啊。比如,
当年抗非典,北京的隔离就是疏散而不是当今的封堵:将健康人往外地疏散,将病人往远郊疏散。
再比如,坚持皮质激素的正确应用。同样重要的是,确认为SARS亚型,既有利学习、研究和掌握,更利于将来构成正确的分类秩序(像禽流感的HN编号那样)。将来完全可能出现SARS-COV3与SARS-Ⅲ。
从新发国际论文看,SARS-COV2已经被学界接受。随着病症在全世界的流行,SARS-Ⅱ也会被广泛接受。我们不能再这样自作主张,如此这样混乱下去了,继续给国际交流合作及将来新发病型及回顾研究设下人为障碍。
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
敬请堂堂正正地将接受SARS-COV2的国际专业命名,理直气壮地将当前的武汉病毒肺炎命名为非典Ⅱ型肺炎或SARS-Ⅱ型肺炎。
谢谢!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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