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灵

/拓跋睿

30万榆林人身患过敏性鼻炎十多年，如今榆林市长罕见地在全国“两会”上提出，榆林要启动过敏性鼻炎研究工作。

今年央视对全国“两会”的一组报道中，一位榆林男子站在毛乌素沙漠中对着镜头说：

“大家可以看到，这里已经完全被植物覆盖。在今年，榆林把最后50万亩黄沙也用治沙植物固定了。可在改善环境的同时，一种由治沙植物沙蒿引起的过敏性鼻炎在榆林泛滥开来。作为资深过敏性鼻炎患者，今年两会，我想问问相关部门有没有得力的措施来改善这个问题？”

面对这个提问，榆林市长李春临随后给出回答：

1、今年，市政府将加大财政投入，启动过敏性鼻炎研究工作，搞清致敏原因。

2、在国家卫健委等相关机构开设过敏反应专题研究课题组，在各县设计专科门诊，针对不同患者进行治疗。

“过敏性鼻炎”令榆林人闻之色变。一旦鼻炎发作、鼻塞眼痒、涕泗横流、咳嗽整夜、七窍过敏、引发哮喘……

每年在7、8、9月长达100天的时间里，约占10%的30万榆林人要忍受过敏性鼻炎的煎熬甚至于失去生命。

一个过敏性鼻炎患者之死

“陕西神木网红第一人”冯扬（化名）是一名过敏性鼻炎患者，更不幸的是，鼻炎引发哮喘，几个月之前，他倒在去医院的路上。

那时是8月22日17点，冯扬忽然感觉自己气促、胸闷，呼吸受阻。有急性哮喘宿疾的他，感觉事情不妙，便强撑住，只身一人驱车赶往麟州医院。

那瓶常年随身备着的哮喘急救喷雾没能缓解他的痛苦，在距离麟州医院还有一段距离，他刹住车。一名路人见他推开车门，从驾驶座倒下路边。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抢救：被转到神木市医院、进入ICU抢救、不能自主呼吸……

8月25日，这是冯扬入院第4天。一大早，他的肾功能开始严重衰竭，神木医院提供的监控指标中，其他器官的功能也在急速丧失，“你们准备后事吧！”医生很遗憾地说。

几个小时后，冯扬停止了呼吸，时年32岁。

冯扬是伴随着快手、抖音、微电影等小视频产业崛起的“神木网红第一人”。他少年贫苦，在2012年前后成婚的同时，不幸得了过敏性鼻炎。

▲冯扬剧照（图片来源神木论坛）

为了不打扰妻儿的休息，在漫长的过敏期内，他整夜将自己关在小房子里，饱受着鼻炎和哮喘折磨，而作为榆林地区惯性病的鼻炎，几乎无药可治，只有离开过敏源，才能得以缓减。

这位54万神木人口中的“当地第一网红”，因身体抗体较弱，最终引发了哮喘，不幸殒命……

冯扬的朋友不久之前向我们叙述了这一切。他是一个不幸者，但在榆林，绝非唯一一个。

榆林“过敏性鼻炎”爆发史

在榆林，诸如冯扬之类的患者数不胜数，过敏性鼻炎早已经成了榆林的地方性疾病——几乎家家都有。而这一切的“祸首”，被广泛认为是大规模种植在榆林和周边地区的沙蒿。

榆林是有名的沙漠沙化地带，沙蒿是研究认定最适合在陕北气候、抑制沙化的一种植物——只是没有人会预料到，沙蒿除了治沙，还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2002年始，榆林每年7、8、9月开始爆发过敏性鼻炎。那时，也正是治沙的关键阶段。600多万亩流沙“止步”生绿，这其中离不开沙蒿的贡献。

随着时间推移，沙蒿面积越来越大、患者数量越来越多、病情持续时间越来越长、患者年龄越来越小。

过敏性鼻炎一旦发病，小到出生不久的孩子，大到年过古稀的老人，喷嚏不断，鼻涕眼泪横流，呼吸不畅，头晕脑胀、抽纸不离手、口罩不离身，严重者皮肤溃烂，乃至引发过敏性哮喘……榆林本地人称，最近几年，6岁以下身患过敏性鼻炎者比例急速提升。

有数据显示，过敏性鼻炎如不经治疗，25%-38%将发展为哮喘，最终成为常年哮喘、肺气肿、肺心病。世界卫生组织估计，每年有超过18万人死于哮喘，2005年更有约25万人因哮喘病而导致死亡。

面对鼻炎肆意的威胁，一部分有条件的榆林人，成为“迁徙的候鸟”：每遇鼻炎爆发季便要逃离榆林，南下西安，乃至更南的地方。而无法离开的患者，每到夏秋之交，就要熬一场劫难。看看他们的表现：

患者1：

我每天都害怕哪天喘不上气而死，外出随身携带各种抗过敏药，生怕死在外面了。

患者2：

我鼻炎十几年，先是鼻塞眼痒、用口出气，后流鼻涕不断、哮喘咳嗽不停，到社区医院打掉瓶7天，才有了半条出气的活死人。

患者3：

先是过敏性鼻炎，然后发展到哮喘，最后七窍都开始过敏。最可怕的是过敏性哮喘，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生命，得了这病，终生无治。

患者4：

我试过了数不清的中西药和偏方，副作用给身体带来了新的迫害，但是最终鼻炎没有好转，庆幸的是我还活着，但似

乎也仅仅只是活着……。

患者5：

鼻炎之殇……08年得了过敏性鼻炎，之前是季节性，现在全年发作，因为这个病，脾气越来越差，老想发火，看什么都不顺眼，导致我工作期间控制不住情绪，无缘无故和好多人产生误会，家庭生活也一塌糊涂，有时好的时候反思自己，但是病发作时我都控制不了自己，真的很痛苦，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神经病，而且原来特别开朗的我，现在不愿也不敢和别人说话。而且觉得自己一会拿纸擦鼻涕也不礼貌，所以我现在走路都是低头，能有多低就有多低，总之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被鼻炎毁了，因为现在成了哮喘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死去。我身边的同事今年也突然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是孩子还没长大。我走了，她最可怜。写不下去了，因为这会又发作了……

患者6：

有一天晚上差点死过去！

睡前鼻子不通气，有点喘

喷了点药，吃了颗

半夜梦见自己喘不上来气了

就要死了的感觉

忽的坐起来

立马喷点沙丁胺醇气雾剂

喷点鼻喷雾剂

妈呀！我还活着

前段时间，神木网红因为过敏性鼻炎引发哮喘最终不幸死亡

我每天都害怕自己也会哪天喘不上来气而不幸死亡

每天在枕头下面放的是各种抗过敏药，抗过敏眼药水，鼻炎喷雾，鼻炎膏，哮喘急救喷雾剂

鼻炎喷雾和哮喘喷雾更不用说了，走哪儿都随身携带，生怕死在外面了。

缓慢的推动

这一场关乎榆林全民的“战争”。

多年来，除医疗手段外，患者们也试图从别的地方寻求救助。2004年开始，一患者成立“榆林鼻炎自救联盟”微信群，两年间三个微信群共有约500多名患者。

在过敏性鼻炎高发期，微信群患者们备足防护装备，多次自发前往沙蒿种植地调研，寻找致敏祸首——自救同时，他们也开始向政府“求救”号。

榆林市卫生局曾经在回应网友提问时表示，榆林与北京两地医院两次调查研究的结论均认为：已确诊的过敏性鼻炎患者约80%左右由蒿属类引发。

直到2018年7月，榆林市林业局在回复百姓问政相关问题时说到：

1.自2012年始，逐步以各类乔木、樟子松等植物替代沙蒿。

2.自2015年始，停止飞播造林，北部沙区不再种植沙蒿。

3.榆林市成立专门的科研课题组，各县区均设置变态（过敏）反应门诊。

4.邀请多个科研院校联合开展攻关，通过医学途径寻找治疗方法。

在前不久的榆林“两会”中，过敏性鼻炎防治作为榆林市政府确定的2019年十件民生实事之一，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而如文首述，今年全国两会中，榆林市长李春临在央视的报道中也做出最新回应。

过敏性鼻炎已经危及到生命，也正因此，“对抗过敏性鼻炎”已然成为一场关乎榆林全民的“战争”。除了患者和政府，榆林多个民间机构与个人也加入这条战线。

2017年11月，当地一公益组织发起相关调研。自此之后，多个民间机构开始科普有关信息、拜访领域专家、向政府进言等诸多动作。

同时，一榆林市政协委员也撰写《关于重视榆林过敏性鼻炎患者日益增长情况的建议》的提案，呼吁榆林相关部门重视并采取措施，遏制过敏性鼻炎的继续扩张。

2018年底，一公益组织发起《公益诉讼1——状告国家卫健委沙蒿过敏性鼻炎问题行政不作为》，并已在北京开庭。

榆林早干什么去了？

说到底，如此大规模集中爆发的地方性疾病，并且愈加剧烈，榆林各级政府难逃其责。

从2002年鼻炎出现开始，榆林的鼻炎患者群体就一直在向政府发出“求救”信号，从“我为大督查提建议”、榆林12345市民热线、到患者自发基本情况调研。为何17年之后的今天，政府给出的回复还是致敏原因尚不明确？

科研暂且不论，我们把目光聚焦到患者身上。

据当地人描述，榆林针对鼻炎专治门诊少、疗效差，每年外地专家到来，甚至出现千人排队的场面。相比于30万患者，当地针对性医疗资源实在稀缺。

由此滋生出一大批在暗处私下诊治的“神医”，他们不但收费昂贵、还“自制药品”。病急乱投医，在各种治疗无果的情况下，患者往往冒着损耗健康的风险，遍访“神医”。

过去17年，榆林的地下诊治场所已颇具规模。究其原因，一是正规医院等治疗渠道稀缺，二是当地医疗水平不济，疗效差。针对过敏性鼻炎的公共医疗配套不完善；监管不力，间接导致地下诊治场所横行，这是政府不作为的后果之一。

榆林过敏性鼻炎患者正在逐年增加，以达到总人口的12%。由于病情加重，患者死亡人数也在上升。

目前榆林在招商引资，但过敏性鼻炎对于一个城市发展的形象来说，就是非常直接的影响因素。

榆林的财力，即便在经济最艰难的时候，也能拿出这部分钱来研究解决过敏性鼻炎的问题，但是这个身关不少患者健康乃至性命的、人数多达30万之众的区域性疾病，被拖了很多年。

这些年，榆林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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