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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商业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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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采访对象是搏击赛事昆仑决的创始人姜华。他是一个将搏击爱好做成生意的男人，网上流传的一张正装照片里，衬衫和西服的两层布料似乎都遮不住他那凸起的肱二头肌。据说他能单挑5个保镖。我跟同事开玩笑说，但愿跟姜华握手招呼时，他不要太用力，因为我骨架实在太瘦小了。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4点50分，约定时间已超过20分钟。等待者还有一家视频媒体（我的采访排在其后）以及在我身后落座的两个打扮精致的女人。采访地点就在北京昆仑决总部的一间咖啡厅。窗外雾气蒙蒙，黄日炙烤。此景很难刺激味蕾，我点了一杯美式咖啡，以做提神之用。

“老板很能说，私生活之外什么都可以聊。”公关安慰说。他知道，迟到只是小问题，记者需要一个能说会道的受访者。

媒体也称赞他的口才。两年前，昆仑决天使投资人邀请他去参加一个创业者融资选拔大赛。到场后，他发现很多人都在台上介绍项目。他想上去介绍下昆仑决。投资人问：你行不行啊？姜华不仅毫不结巴地讲完了商业模式，还拿到了冠军奖杯。

3月拿到B轮超过2亿元融资后，成立两年的昆仑决估值达到3.5亿美元。在最近流传的一份中国独角兽企业排行榜里，它排名第181位。为了让名次往前挪，姜华早出晚归，以致于小区保安问他是不是开夜店的。

有视频记者曾问他性生活如何，已为人父的他哈哈两声，“极其不正常”。拳击套是他的挂心之物，戴上它，拳拳到肉的较量来几下，流些汗，压力就降低不少。

他昔日拥有保镖、康体中心副经理、广告销售、地产老板等数不清的头衔，而头衔的每次改变，则意味着财富的一轮暴涨。几年前，他在北京就拥有了6套房产，宝马、保时捷等8辆车。

成为有钱人并不是支撑姜华每天起床的动力。他的野心是让中国武术通过昆仑决走向全世界，让世界像知道李小龙一样知道昆仑决的存在，让昆仑决成为站立格斗的代名词。

“来吧，朋友们！”隔着咖啡厅的书架，一个男人的大嗓门以及慌张的脚步声告诉我，老板来了。他穿着短袖衫，旁人无法忽视他胳膊上健壮的肌肉。在两架摄影灯的照射下，他的脸上似乎在泛着光。

女记者与他相对而坐，问他是否听说过她所供职的媒体。姜华赶紧凑上前去，低声地说着什么，逗得记者笑出声。他大概并不了解这个视频报道会在哪个平台出现，不过又想表现得礼貌和友善，才这么做的吧。

采访开始前，他快速完成了三件事：门外某个办公室的声音太嘈杂，他指了指门外，示意公关去消除杂音；要了张面巾纸，擦了下出汗的脸；自觉右边脸比较帅，告诉摄像师注意打光角度。

可接下来的进展跟“来吧，朋友们！”这句欢迎词比起来，就多少有点不协调了。他的表现并不像媒体以及公关介绍的那般能说会道。摄影灯更像是夏日的一盆炭火，烤得他想赶紧逃离。

姜华稍微弓着背坐在那里，给对面的女记者以及观众们“安利”搏击运动：“搏击时可以聊天，互动，交流，学到一门技术。这个技术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但关键时候用上一回就不错了。”

这是采访的第14分钟。他说完这句，趁着一台摄影机没电装载电池时，轻微晃头，对着眼前的空气，提高嗓音：“给我来杯昆仑决的水，或者昆仑决的的咖啡吧，我有点犯困。今天跟央视谈判很牛逼，我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了。”

现场的安静被打乱，咖啡机开始呲呲作响。

“打起精神，使点劲。”公关如同搏击赛场的教练，对只打完第一回合的选手加油打气。

“我是下一个吧。”我隐隐担心这位“选手”的体力问题。

“嗯。本来有几个，我也给推了。”公关说。

短暂休息之后，采访继续。他回答了昆仑决布局的问题。

昆仑决的赛事分为三级，A级是顶级赛事，通过电视台直播。昆仑决向这些拳手支付出场费和高额奖金。

接着是B级，昆仑决负责运营，拳手免费参加，拳脚优秀者能参加A级比赛。再往下是C级，昆仑决需要扩大用户的基数，就授权给俱乐部等机构，昆仑决负责制定体系和标准，俱乐部负责执行。

真格基金创始人徐小平（昆仑决的投资人之一）与姜华

“你只要练习了，就可以尝试。像学钢琴的通过考级来证明自己一样，格斗也一样，通过PK来证明自己。”

“那……”

“啊，停一下，我倒杯水。水。”

这是采访的第23分钟，距上次的咖啡时间只过了9分钟。接着，他打了一个悠长的哈欠。“困啊，真的有点困。”咖啡没有赶走疲劳。

“歇一会儿吧。你应该备些薄荷之类的东西提神。”女记者笑着说。

一个膀大腰圆的搏击选手，正襟危坐，面对镜头两次说到搏击运动，但两次都喊困。假如这不是录播，而是直播，应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应该把俱乐部里的巧克力拿过来。别着急哈，困的时候就像开车一样。”他左顾右盼，希望找到快速恢复体力的方法。然后，他离开了椅子，走到那两个女人旁边坐下。

“我真的很犯困，我一个人在央视对待5、6个人，我以为是一个人约我，原来是一大帮人。”他朝记者这边大声说。跟央视的谈判，自然也是某种宣示——不仅委婉地解释了他为何在接受采访时打哈欠，而且也暗示着昆仑决对影响力的渴求。

打哈欠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在搏击场上，打哈欠是一个释放个人软肋的信号，对手很容易将其KO。我想，没有一个选手会毫无理由地做出这个愚蠢的动作。

在创业领域，打哈欠也是很危险的。虽然昆仑决目前的收视率不错，在国际上拿过最佳赛事之类的奖项，但它效仿的对象UFC（美国终极格斗大赛）在去年的收入达到6亿美元，已经开始布局中国市场。

今年4月，来自韩国的搏击赛事ROADFC将中国作为赛事的主要举办地，并与央视、小米、北京市体育竞赛管理中心签订战略部署，欲成为首个扎根中国搏击市场的国际赛事。而目前的昆仑决还走在烧钱布局IP的道路上。

可以确定的是，格斗场不能打哈欠，创业场不能打哈欠。但在采访现场，打哈欠就是打哈欠，意义通俗易懂：创业累死人，对方不是竞争对手，那就不妨放松下。他曾说过：“我觉得下辈子真的不能再创业了，（去）打工天天受表扬。”

他跟两个女人小声地嘀咕了7分钟，消灭完两个甜点，又回来了。那两个女人也先后离开了咖啡厅。

“这都是问题啊，（采访）一半了么？”他刚坐下，就瞅了下女记者手里的采访提纲。

“一半了。”女记者说。

“你听了这个采访，记得差不多了吧”。他头转向左边看着我，我就是下一个要“折磨”他的人。

“我还是想从你的童年开始聊起吧。”

姜华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继续接受采访。

我似乎被他的哈欠传染了。

1978年，姜华出生在河南周口一个贫困的农村。一家人居住在土墙垒起来的房子里。夏季凶猛的雨水常常把墙壁冲出大洞。全家人只有一双雨鞋。母亲的理想是能住上带楼梯的楼房。

农村里流行武术，他就跟着村里的亲戚们一起学习拳脚知识。13岁时，这个贫穷无知的小孩独自来到北京，进入北京崇文体校。在体校呆了10年后，他进入社会。

那年他23岁，在康体中心做副总经理。康体中心的客户在广告公司上班，招他过去当司机。

他不甘于只做司机，便要求尝试去卖广告。他抓住一切机会学习。一次，他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个女生手捧着一本销售的书，便窥到书中的技巧：与客户谈话时，口齿要清晰，要注意语调，用语要妥当，理由要充分。

工作第一年，他赚了50万元，第二年赚了200万元。积累人生的第一桶金后，只要是合法的生意，他都去尝试。不过，跟着财富一起增长的还有体重。他做了一次体检，单子上写着脂肪肝和高血压。

为了健康，他开始去北体大拳击馆训练，并结识了很多运动员。2012年，他把这些运动员聚集起来，成立了东方荣誉搏击俱乐部。他给他们开工资，并安排他们去打一些比赛。但队员太多，比赛不够用。河南卫视的一档名叫《武林风》的搏击类节目给了他灵感，2013年末，他和几个人凑了1000万元，成立了昆仑决。

我有很多话题想采访他。我想了解他13岁独自来到北京时的恐惧；我想打探这位异乡人的困惑和经验；他上周才在网上查到赛事IP的含义，我想借此问问他怎么去学习。简而言之，我希望了解他的过去以及当下的状态。

但眼下，他累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采访还能继续吗？我内心开始抱怨起公关的安排。

女记者的采访终于结束。她对姜华表示了歉意：“你们的PR团队都使劲压榨老板啊？”“他们老欺负我。”姜华随口回了一句。

姜华拖着疲惫的身子移到了窗前。我就坐在他的对面。公关有些夸张地介绍完我所在的媒体后，嘱咐他说：“老板你赶紧回完微信，然后开始吧。”

3分钟后，他放下手机，喘了一口大气。他似乎在等待考官发放期末试卷。

我实在不好意思追根问底，于是采访就变成了快问快答。

13岁时就带着几十块钱坐汽车来到北京，害怕么？

“这是唯一的出路。我们可能还会有一线希望，有更好的未来。我虽然很小，但是想法很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河南的情况你不是不了解，都很穷，现在还有很多人都想着要出去。”

一个孤独的孩子进入体校学到了什么？

“只要我能接触到的项目，像游泳、摔跤，我都去学。多学点东西，是考虑到未来。有句话叫艺多不压身。要多学点技能。咱们条件比较差，所以能接触到的就多学学，别待半天又让你走了，留不下来。优秀了才能留下来，一切想着优秀，让别人高兴，让别人满意、快乐。”

他说童年的记忆都已经很模糊了，“回忆就像过眼云烟，悄悄地过去了”。那小时候练拳对他有影响么？

“能让我们学会控制，追求积极向上，追求卓越，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体育精神。没有体育经历的人很难体会到，也是想象不到的。一个职业运动员要突破很多的极限，耐力，意志，抗压等等，必须做到最好才行，否则的话你就不是优秀的。”

可是，快问快答把他逼到极限了。采访刚过30分钟，因采访而怠慢的一位女客户过来跟姜华道别。他有些尴尬地起身说：“我先送下她，好吧，咱不着急。”

走了几步后，他对咖啡厅的店员抱怨起来：“我靠，好热啊。你看看空调怎么回事。”

坦率地说，我是在两天后重听采访录音以及仔细回想整个采访过程才对姜华有了真正的印象。那位女记者也来自河南。姜华主动称她为老乡，邀请她来昆仑决作客。他的口气不是那种“善待媒体”的姿态，而是力所能及地去交朋友，与人为善。

他虽拖着疲惫之躯接受采访，但他可以巧妙地把这个劣势变为优势：以平和、中规中矩的状态面对记者的提问，让你不由得去体谅他现在的处境。

他还极力想把事情做好。女记者在采访他后，要求他为媒体写一句祝福语。周围人都猜测他会草草应付了事。“我觉得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他认真思考几分钟之后，用黑色的马克笔写下了八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姜华送客后，我等了他40分钟。公关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姜华实在太忙了，在办公室里谈项目呢。离开昆仑决时，我在猜想，他会不会在谈判的中途打起哈欠。

片由昆仑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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