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父亲急匆匆地打来电话说有要事相商。

傍晚，我和老公下班，远远见到父亲在小区门口来回踱步。看见我们便满脸笑容地说：“好消息、好消息！”

一进家门，父亲便急忙忙地对我们说：“国家政策来了，可以再添一个小孩。”

我和老公相望了一眼，表示怀疑。父亲一本正经地说：“这个能瞎说？电视台新闻里播的消息。”我打开手机用百度搜索了一下，消息果然确切：

2014

日，浙江省开始实施单独二孩政策。

我和老公都没有说话。父亲又说：“我是为你们着想，你们老了，可以多个人照顾，囡囡也有个伴。”

我说：“我俩有退休金，养老的问题应该不用麻烦孩子。现在养孩子，可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尤其是教育的花费都很大，我俩都要上班，精力不够，你和妈的身体也吃不消带小孩。找个保姆吧，开销要增加，还不放心。”

父亲说：“我和你妈带孩子虽然吃不消，但是亲家还是有精力的。孩子他们带，我们也经常去添添手，带他去转转，也就是几年的工夫，大家一起互相帮衬一下，孩子就大了。”见我们还不说话，父亲便急了：“老话说得好，有人有东西，没人没东西。你们赚最多的钱又有什么用？我现在什么心愿都没有，从今天起，你们也不用再给我生活费，我就是想要家里再有个小的，男的女的都没有关系。”父亲说着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知道，父亲心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被触动了。他虽然爱着女儿，但也受到中国几千年重男轻女思想的束缚。他极力地说服我，就是希望我给他添个外甥。最重要的原因是，如果这个小孩出世，就可以随他的姓。父亲心头的结便可解开。父亲的眼泪让我心疼，我说让我们考虑一下吧。

我和老公商量着，觉得父亲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要求也算合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任何单独的家庭，都希望自己族谱上的姓氏能够连绵，希望生命能在那生生不息的繁衍里延续。作为被网络疯传的“

422

”模式

后，赡养四个老人

，抚养两个小孩确实让我们略感压力，前者是不能选择的，后者却可以随心。本来大宝长大了，我和老公好不容易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相对自由的生活，若是再生一个，日子又得绕着孩子们转了。我们目前的收入，在小县城里抚养两个孩子的费用也能承担。生或不生是无所谓的事情。“囡囡会有个伴”的建议倒是打动了我。女儿从小就是我们的宝贝，在家中一切都以她为中心，虽然她乖巧懂事，但是我们仍然担心这样温室里的花朵，是否可以经得住风吹雨打？孩子终究会独立长成她梦想的样子，只是没有玩伴的童年，她是否觉得孤单？若是让孩子们有一个兄弟姐妹，从小体会可贵的手足之情，在他们成年之后，在任何的困难面前，又有一个身上流着和她一样血液的人可以和她携手有商有量，我想我是愿意再生一个的。如果迟早都要生，那还不如早点要二宝，一来我的体质也许可，二来二宝和女儿年龄上不会相差太大，利于两人沟通。

既然决定一定要生，生个男孩自然是最好了。这和父辈们的重男轻女思想截然不同。女儿已经有了，我们就是那么任性地想要个儿子。若是先生了儿子，我们必定想方设法要个女儿。于是，我们开始上网查询并咨询有经验的姐妹们怎样可以生男孩，总算得出了几个注意要点：一是尽可能让女子的体质呈碱性，二来在排卵当天受孕生男孩的几率大一些。身边也有一些朋友按上述方法去做了，还真的诞下了男宝。

偏偏我们还没有准备呢，我就怀上了。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因为我生女儿是剖宫产，再生一个风险自然很大，加上早期的先兆流产，所以一心想着只要自己生下来，生出一个健康的宝贝就好了。相信对任何一个男人而言，生男或生女，需要用妻子的生命去作赌注，没有人会愿意。而女人为自己爱的人再生一个小孩，自然是很乐意的。怀孕的日子，体会着腹中宝宝的变化，还是很温馨的，这和怀大宝的时候没有两样。只是因为年龄大了一些，人容易累着。但是毕竟有过孕期的经验，心里还是放松的。随着我日益明显的大肚子，女儿开始对我腹中的胎儿越来越好奇。女儿说希望我为她生个弟弟。原来隔壁邻居有个女孩叫佳佳，是女儿的好伙伴，她有个弟弟叫顺涛，与女儿同龄。隔壁的姐弟俩常常有说有笑，弟弟总是那样调皮，今天弄坏家里的电脑，明天和班里的同学打架，大人们总是生气地打他。姐姐一定会出来讲道理，保护他。那样的相亲相爱惹得女儿羡慕不已，所以就有了期望。我就学着电影《我的兄弟姐妹》里的台词，对女儿说：“有人说，兄弟姐妹是天上飘下来的雪花，本来互不相识，但落地之后便结为一体，化成水，结成冰，永远也不分开了。如果妈妈生了妹妹，她就可以和你亲亲的，一起玩过家家，一起梳辫子。如果是个弟弟，他也许会调皮一些，当他长大了，就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你。只是，妈妈真的不能决定我肚子里的宝宝的性别。但我保证，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会和我们现在的生活不一样。”这些话说到了女儿的心坎上，她开始比任何人都盼望见到我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

二宝终于出生了，是个男娃。一儿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全家人因此都很开心，尤其是父亲和女儿。小儿随了父亲的姓，慰了他的心愿。姐姐多了小弟弟，她的世界也因此而改变。开始的时候，女儿因为好奇而兴奋，成天在小弟弟周围跑来跑去。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摸摸他的脚，再用大拇指和食指弯成一个窄窄的“

”形，比划着说：“才那么一点大呀！呵呵呵，那么小，那么小的弟弟好可爱！”不久，女儿就感到了些许不痛快。她的不痛快，源于我这个有两娃的妈，我的世界是那么凌乱而忙碌。女儿正读小学，需要在固定的时间送去学校。一天两个来回，都要提前准备，早上七点出门，掐着点去学校的路至少二十分钟，有时候因为轮到女儿值日或其他的事情就要等得更久，占去了一个半小时。小儿白天喂奶至少六次，每次少则几分钟，多则几十分钟，又花了一两个小时。还有哄睡，比之前任何一件事情都要麻烦，我多么希望他多睡一会儿，我可以去整理一下沙发上堆得越来越高的衣服。可是他偏偏才睡个十几分钟。做什么都要时间，衣服洗了，要晒、要收、要折、要有序摆放，小儿醒了，要尿、要吃、要玩。一阵折腾后，又到了接送女儿的时间，辛苦显而易见。

虽然生二胎是我们全家人的选择，虽然女儿早就盼望着有一个弟弟，并且答应着要帮我照顾孩子。但小儿生下来后，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二宝身上。连我也是这样想啊，女儿大了，那么乖，很多时候总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所以对女儿的关注就少了。家里堆满了探望月礼的亲戚带来的玩具和新衣服，都是送给二宝的，女儿那张床的下铺也被尿布占领，又是二宝的。女儿开始有了失落感。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我不知怎地变得健忘。女儿每天中午、晚上所完成的作业需要家长在本子上签字。有时她明明跟我说过，但是儿子在那哇哇大哭，我一转眼就忘了，有好几次我都没有签字。直到一天，女儿回家说自己在数学课上被罚站了，数学老师说她上课不认真听，作业没有带回去让家长检查签字。那次女儿被扣了很多勤学卡。那些小小的卡片，一直是女儿的宝贝，那是她努力学习的荣誉。她当时一定很伤心吧。我不禁埋怨起自己的健忘，真心地向女儿道歉。她安慰我说：“没关系，那些卡我一下子就可以拿回来的。”

为了让我轻松一些，父亲建议接女儿去他那里，作业可以让老公下班后赶去签字，我只照顾一个就会轻松一些。想到自己有限的精力，我就答应了。

一天，天气骤凉，我因为给女儿送外套赶去父母那里。才发现女儿的午餐竟然是一只在上面铺了一层白糖的淡馒头。才想起我的父母一直需要糖尿病饮食，常吃淡馒头，生病的老人，生活能简单则简单，所以让女儿也吃淡馒头，估计没味道，女儿才会撒上一层白糖。生了二孩，我的女儿确实受苦了，我的心里有点难受。

与女儿的处境完全不同，作为二宝的弟弟，在家里的位置越来越稳固，家里人几乎都宠他，爸爸妈妈的房间里常常传出的欢快的声音，是弟弟用他肉嘟嘟的可爱表情把大人们逗乐了。可是当姐姐听见声音，也凑过来玩时，老公因为担心女儿影响学习，就会说：“你作业做完了没？你快点去做作业！”女儿就噘着嘴巴，不高兴地走了。弟弟稍有不顺心就大哭大闹。只要哭了，就可以让妈妈陪在他的身边，还可以有奶喝。女儿也想尝尝奶粉的味道，可是爸爸总是要等弟弟喝饱之后才给姐姐喝。如果女儿大声说话，在房间里奔跑，老公就会呵斥她，告诉她这样会吵醒熟睡的弟弟。弟弟还要抢占属于女儿的心爱玩偶，并且不断地摔打玩具，喜欢敲击发出的“砰砰”声。女儿气得要打他。弟弟还有个讨厌的习惯，要随地大小便，有时候刚尿完，让他坐在姐姐的床上，他却把姐姐的床单弄湿了。女儿因此哭了好几次。

我发现女儿不像开始那样喜欢弟弟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儿有了一些变化。该睡觉了，她脱了外套刚躺下来，就开始大声地叫喊着“爸爸，爸爸，我要喝水”，要么就是“爸爸，爸爸，帮我关灯”，尽管这些事情她早就能独立完成。并且一段时间后，女儿就莫名其妙地一直感冒，总也不见好。我只好让母亲和女儿睡一间房。第二天，母亲对我说，她实在是睡不好。因为女儿整个晚上，一直在踢被子，不感冒才怪。我们只好让女儿睡到我们的大床上，放两条被子，四个人横着睡。那天夜里，我睡得正香，突然迷迷糊糊地听见“哎呦”一声。赶紧开灯，原来是女儿睡得太沉，一个翻身就掉下了床。只见她一骨碌就爬回到床上，继续在床尾属于她的那个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我看她用手摸了一下头，才发现她眼里噙着泪水，额头上有一道大约三四公分长的血痕，那一定是刚才碰到地板砖上磕出来的。

爸爸心疼地说：“回自己房间睡吧。”女儿却不答应。我有点埋怨地说：“早就让你睡自己的床，你偏偏不听，四个人睡一起，真的太挤了。”女儿低下头，一声不吭。“现在怎么一点都不听话了？”爸爸也有点生气。这一问好似点燃了定时炸弹的导火线，女儿的泪水就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地不哭出声来，身体因为想要忍住啜泣而一起一伏。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哭声让人心烦。我忍不住呵斥：“别哭了！”一向懂事乖巧的女儿不依不饶，居然放声“哇哇”大哭起来。老公只得安慰她。哭声不但没止住，女儿反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般，哭得越来越响亮。我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语气太重，想起了之前和女儿的约定，我坐过去，抱起她，她的哭声小了一些。我轻轻地说：“妈妈不是一直对你说，碰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哭，要说清楚吗？”女儿一边哭，一边说：“外婆说，爸爸妈妈有了弟弟，就不再爱我了。”我恍然大悟。便问女儿：“姑娘，你相信事实是这样的吗？”女儿摇了摇头，依然啜泣，“妈妈，你爱弟弟，我也爱弟弟。我只是希望，你也爱我。”“当然，妈妈当然会爱你的。”我给了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说：“晚上，妈妈陪你睡，你现在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了吗？”女儿点了点头，抱起自己的枕头，挂着泪珠的脸庞破涕为笑。

帮女儿掖好被子，我也躺了下来，她的手搂住我的脖子，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望着女儿眼角的泪痕，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觉得自己做母亲真不够格，亏我还在育儿方面认真学习过相关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却没有在实际中运用出来。自因二宝的降临，女儿的个性确实变化很大，而我居然没有感受到。难道我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小儿”？我爱女儿是不能否定的。是她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了做母亲的滋味，我珍惜我们的母女缘分。那一年，我第一次做妈妈，我和女儿互相鼓励着走过一个个岁月，只为了做最好的那个妈妈和孩子。我们一起哭泣，一起成长。在她生病时，我抱着她，担心得整夜整夜不能入睡，而我咳嗽时，女儿则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小小的她好像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

现在，我做了两个孩子的妈妈，一时间乱了阵脚，不知道如何安排自己的爱。一夜未眠，我想通了一些事。女儿已经是一名小学生了，她在心理上需要的关注更多，而二宝还小，只要满足他吃饱睡好的生理需要就行。所以我决定把自己的精力从二宝转到大宝那里去。并加强与长辈们沟通不要随便说出伤害女儿的话，让老公在我不得不陪小儿的时候，多带女儿出去玩，并且允许女儿放学后一家人一起玩上一段时间。无论多忙，女儿的作业，一定有人辅导。平常，我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二宝面前表扬姐姐，说姐姐做事情很认真，很努力学习，帮爸爸妈妈的忙，还照顾弟弟。这让女儿很有自豪感。小儿又一次尿在姐姐身上，女儿的脸色刚变，我们抢着指责弟弟说，你这样做姐姐不高兴，小宝尿尿前要说“嘘嘘”，然后再向女儿解释说这或许与弟弟太小不能控制自己的排尿有关。姐姐就忍着眼泪说：“没关系，没关系，下次不要这样了。”

前段时间，女儿还不允许弟弟进自己的房间，现在已经能把自己心爱的玩具分给弟弟玩了。那些女儿曾经用过的太小的衣服和椅子，二宝都很喜欢。妈妈趁机对二宝说，这是姐姐用过的东西啊，现在姐姐大了，用不到了，所以给弟弟用啊。细心的女儿已经发现，任何的玩具，弟弟玩了一段时间后，就会把它们都扔了。只有看到姐姐，他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原来弟弟也是喜欢姐姐的！有时候有好吃的东西也愿意分享给姐姐。这一切让女儿感受到了来自弟弟的爱，也就让她更加爱弟弟了。

有一天，接女儿放学，当女儿问我：“妈妈，你是爱弟弟多一些，还是爱我多一些？”我就回答：“无论家里有几个小孩，妈妈都会爱他，因为你们都是妈妈生下来的。当小弟弟更需要大人的照顾，妈妈就会关注他。当你需要妈妈的帮助时，妈妈也会来到你的身边。就像今天，弟弟有奶奶看着，在睡觉，妈妈就可以来接你。但是待会儿，弟弟需要喂奶了，妈妈就得让他吃饱，因为他还小，只会喝奶，还不会吃饭啊。”女儿开心地笑了。她对我说：“本来，我好担心爸爸妈妈不爱我了。现在我知道不是那回事了，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弟弟了，他可是我的亲弟弟，很可爱。总是对着我笑，有好吃的东西总会与我分享。我会和弟弟好好相处的，因为我现在是个小姐姐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了女儿的成长，我的爱没有因为有两个小孩而被分为两半而减少，我惊奇地发现，爱居然成倍地增加了。原来生活真的如此，难过的时候因为有人分担，悲伤少了；开心因为有人分享，幸福多了。尤其是女儿，明白爸爸妈妈爱每一个孩子之后，她学会了耐心和分享，变得那样独立和谦让。让我意识到，当初选择当个二孩妈妈，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作者简介：应美萍，女，

1983

年出生，大学本科学历，仙居县人民医院心脑电科主治医师，仙居县作家协会会员。

（图片小模特：薇笑、李梓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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