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寨散人长篇小说:风流律师1-8 岑寨散人长篇小说:风流律师1-8岑寨散人长篇小说:风流律师1-8

岑寨散人长篇小说:风流律师1-8

第一章

亿万富豪章浩勤的婚礼是整个轶城的大事,那天万人空巷,市民们都守到婚宴现场——仙林山庄门口,准备等迎娶的新娘车队进去时一睹芳容。

然而新娘没从正门走,她从天而降。

一架崭新锃亮的直升飞机在山庄上空盘旋八圈后缓缓降落到右侧草坪上,然后在嘉宾的掌声中,章浩勤手挽新娘林依依走下飞机,在漫天礼花、彩带中步入婚宴大厅。

“真浪漫啊,创意确实独特,”姜教授赞不绝口,转向旁边的客人,“莫律师,你认为呢?”

“没有同感。”

教授一愣,随即微笑道:“敢情莫律师放弃周末度假,跑到这儿来生闷气?”

“姜教授太低估我了,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

莫铭正想说什么,又有三四位客人坐到这桌,两人中断交谈,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到宴会大厅正前方的大幅彩喷画上:美丽清纯的林依依笑靥如花,温柔地倚在浩勤胸前。

“你是处女吗?”

“是。”

“你的初恋发生在什么时候?”

“我从未谈过恋爱。”

“你应征是否为了章浩勤先生的财产?”

“不。”

“请具体解释你参加此次应征的动机?”

“好奇,自我挑战,改变现状。”

这是四个月前轰动全城的亿万富豪征婚海选面试会的一场例行对话,主考官是莫铭和姜则忠教授,应试方则是今晚的新娘林依依。

评估阶段两人发生激烈争执。莫铭认为尽管林依依的回答堪称标准答案,但神情里有种深不可测的冷静,象见过大场面或有过复杂经历的女孩,不符合章浩勤“性格单纯”的要求,应该予以摈弃。姜则忠却拿出现场测试的心率、心跳、面部表情、肢体反应等一大堆数据来驳斥,作为轶城学术界首屈一指的心理学专家,测谎科研小组负责人,他相信林依依所有的行为细节均符合心理测试模板,因此不能容忍莫铭用空洞主观的臆断影响一个女孩一生的幸福。

建筑技术人员出身,同样相信数据证明一切的章浩勤站到姜则忠这边,让林依依进入终选,又由于她在生活技能——包括切土豆丝、拌沙拉、打领带等项目中成绩优异,最终在八名候选女孩中脱颖而出,成为亿万富豪的新娘。

当然这些都只是征婚活动的表面文章,很大程度上有做秀成分,真正让章浩勤拍板的依据,是委托私家侦探形成的八本厚厚的调查报告。其内容翔实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血型、兴趣爱好、朋友圈;父母及社会关系;家庭资产负债情况;大学阶段参加团体和各科成绩;寝室人际关系;有无整容,整容的医院、主治医生;是否修补

…….

林依依的调查资料与姜则忠的数据分析结果完全一致,何况她真的很漂亮。

可莫铭一直坚持自己的看法,即使章浩勤亲自打电话邀请他参加婚宴,居然还劝人家“三思而后行”,而理由依然是强调若干遍的“深不可测的冷静”,真是自讨没趣。

轶城市领导班子悉数到场祝贺,还有同为亿万富豪,与浩勤并称为“建筑四雄”的蒋克维、毕高、谭友亮,虽说平时是竞争对手,场面上的事毫不含糊,不单带上一班人马捧场,还送来价值不菲的礼品,随便一估起码十多万以上。

婚宴在国家级主持人的精心引导下隆重而欢快地进行着,当一对新人逐桌敬酒时,朋友们均围住章浩勤暄闹,林依依顺势站到莫铭旁边。

“莫律师,您好。”

两只酒杯轻碰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好。”

她微微一笑:“不打算祝福我和浩勤?”

莫铭紧紧盯着对方:“你认为呢?”

她又一笑:“您是轶城最出色的律师,胜率连续三年稳居首位,我一直很仰慕。”

“过奖了,不敢当。”

莫铭客气地说,暗地奇怪她为何提这些。

她还没转身,姜则忠就凑过来悄声道:“今天是浩勤大喜的日子,别扫大家的兴。”

“放心,能从征婚的千军万马中杀出来,其心理承受能力远比姜教授想像的要高得多。”

“嘿嘿嘿,莫律师成天处理诉讼案件,客户非奸即诈,”姜则忠干笑道,“我呢面对白纸一样纯洁的学生,所以待人接物方面有分歧很正常。”

“纯洁?姜教授真幽默。”莫铭懒得多费口舌。

与姜则忠话不投机,同桌又没愿意攀谈的人,没等婚宴结束莫铭便悄悄离开,驱车直奔钓鱼俱乐部。

打了两局壁球,在温泉里泡了半个小时后与助手洪飞视频通话,梳理下周要做的工作,随后独自回到房间,倒了半杯白兰地,打算边看书边喝酒,再美美睡一觉

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还是不接?

若非火烧眉睫的大事,谁会在周末的午夜打给律师?

犹豫半晌,他按下接听键:“你好,请问

…….

“莫律师,我是林依依。”

“啊——”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会儿应该是芙蓉帐暖娇无力,怎么有闲暇打电话?

接着她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莫律师,我的丈夫——章浩勤死了。”

莫铭两腿一软,后退两步跌坐到沙发上,勉强从乱糟糟中理清思绪:“怎么死的?他在哪里?你在哪里?”

“卧室,我就在他旁边,”她语气依旧平静,“我摸过,没有气息,没有脉搏,但我不知道死因。”

…….

你该立即报警!”

她徐徐道:“已经报了,这会儿打给您是要谈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

“我想聘请你做我的辩护律师。”

“什么?”

莫铭被她搅得思维一片混乱。

“新婚之夜丈夫突然身亡,我百口莫辩,也难逃其咎,因我的身份特殊更得不到任何人同情,即使没有法律责任也会麻烦缠身,何况还涉及大量善后事务,唯一自救之道是选择最优秀的律师,莫律师,请看在您与浩勤朋友一场的份上,务必帮帮我!”

见鬼!身为浩勤最要好的朋友,应当合力配合警方抓到凶手,然而此时她是最大的嫌疑犯。

“此事

恐怕须从长计议。”他缓缓道,实际上是拒绝了。

她自然一听便明白,道:“莫律师,我知道您从开始就不信任我,确实,我有我的秘密,但不可能新婚之夜就对自己的丈夫施以毒手,”手机里传来警笛声,应该是警车已到了楼下,她加快语速说,“答应我吧,莫律师,您会了解更多内幕,关于我,关于浩勤,还有很多您感兴趣的

形势容不得多想,莫铭同样飞快地说:“配合警方调查,如实讲述事发前后细节,注意不要妄自猜测,不要说未经证实的话,不要带有负面情绪

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挂断电话,突然想起婚宴上她说的话,难道隐隐预示着什么?

第二章

“干我们这一行只有两类财产,黄金和黑金。”

与莫铭私下交流时,章浩勤曾多次有意无意透露过建筑行业的诸多黑幕,偶尔还提到几个不时在轶城新闻里露面的大佬级人物。莫铭一笑了之,好象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非但不拐弯抹角打听,甚至把话题岔到八卦无聊的娱乐圈。

建筑业这潭水太深了,若非几十年老交情,莫铭都不想当章浩勤的法律顾问。

白手起家,凭借个人努力打拚到今天的章浩勤也深知树大招风,平时低调平实,不穿名牌,不上电视,不闹绯闻,除了必不可少的应酬从不出入高档娱乐场所,最奢侈的爱好就是收集古玩。

因此莫铭实在想不通他为何突发奇想搞轰轰烈烈征婚海选活动,被很多无良网站故意曲解为“亿万富豪征集处女”,从那时起,章浩勤好象狂热的宗教分子,不能自主地纵身跳入风险与诱惑并存的漩涡里,飞速下旋、漂流、挣扎,最终以死告终。

或许应该多沟通,多交流才对。莫铭有点后悔。是的,生活在每时每刻充满机遇和挑战的轶城,大家都太忙了,忙得没空坐下来静静地品一壶茶,听一首歌,赏一幅画,更没空随便跑到朋友家不带任何目的地侃大山,大醉之后尽兴而归。

抵达仙林山庄九号别墅,已是凌晨三点二十分,门口警灯闪烁,房前屋后都拉了警戒线。

尸体已经拉走,刑警们正在勘察现场,显然这桩婚姻的特殊性使警方并不相信林依依的说辞,而当作凶杀案处理。

林依依倒有先见之明,但也可以解释为做贼心虚。

负责现场的是副大队长费约——莫铭的死对头,冷冷瞥了他一眼,嘲讽道:“来迟了,大律师,没见到雇主最后一面,是不是遗憾之极?”

“我受林依依女士委托,处理章先生去世后的相关事宜。”

“啊!你倒转得快,真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吃了原告吃被告,哈哈哈!”

“费副队长,这是人身攻击吗?”莫铭故意将“副”字加重语气还以颜色。

“哼!”

费约情知口舌之辩玩不过他,索性甩袖而去。

警方已完成对林依依的质询,然后对保姆、厨师、保安逐个问话,核对事发前后的细节。林依依独自坐在书房,身披玫红蕾丝夹袄,长发散落在双肩,眼角隐约可见泪痕。

“莫律师

见他进来,她赶紧起身,似乎想说什么,莫言警觉地扫一眼书房,摆摆手示意出去。两人来到二楼阳台,打开窗户,夜幕中隐约可见绵延起伏的仙林山脉——开门见山,屋后有湖,仙林山庄因此成为倍受风水师们推崇的风水宝地。冷咧的夜风扑面而至,林依依不禁打了个寒噤。

“事情怎么发生的?”他问。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我们来到卧室,他躺到沙发上揉揉肩说太累了不想洗澡,抽根烟后直接上床,我说我洗一下,然后我换上睡袍进了浴间,”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我特别喜欢洗澡,每次至少半小时以上,洗完出来时他还躺在沙发上,姿势与我洗澡前一模一样,我以为他睡着了,上前想推醒他,谁知

“你跟警方也这么说的?”

“嗯。”

“他手指间有香烟吗?”

“没有啊,一只手搭在胸口,一只手枕在脑后。”

“他不是要抽烟么?”

林依依愣住,过了半晌缓缓道:“我也不知道。”

“记住,从今晚起你的每句话都必须反复推敲,要经得起盘问和考验,”莫铭提醒道,然后又问,“尸检的初步结果是什么?”

“他们没说,他们不肯透露一丝情况。”

莫铭轻微歪歪头,瞥见楼梯拐角站着两名刑警,不消说是监视她的,遂道:“你在电话里说有更多内幕?”

“是,可是,”她低下头,脚尖在地板上蹭来蹭去,“我想换个安全的住处,这里刚死了人,又有警察监视。”

“在正式尸检出来之前,你是最大的嫌疑犯,当然要监视居住,”莫铭毫不客气道,“再说我是堂堂正正的律师,不习惯被要挟。”

“我担心有人要杀我!”

“谁告诉你的?”

林依依急得直跺脚:“请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我不可能撒谎!”

“你撒的谎已经太多

…….

蓦地“啪”一声,好象什么东西打在阳台墙壁上,溅出许多碎屑。莫铭毕竟办过若干案子经验丰富,大喊一声:“有人开枪!”

迅速将林依依扑倒在地,紧接着又是“啪”一声,正好打在她刚才站的位置。两名刑警旋风般冲进来,朝楼下喝道:“枪手在对面楼上!”

夜色里骤然跃出七八个人影,闪电般包围前面一幢三楼别墅。经过一阵短促而激烈的枪战,一辆无牌照吉普车冲出重围,混乱后两辆警车也追上去,但很明显已于事无补。

“从弹片和射痕看,枪手用的是

L115A3

型远程步枪,号称世界上最好的狙击步枪,能在

1.6

外精确击中目标。”两名刑警很快得出测量结论。

莫铭懒得答腔,径直带林依依下楼,楼梯口迎面撞到灰头土脸的费约。

“抓到枪手了?”莫铭明知故问。

费约闷声闷气道:“正在全力追捕中,”他看看两人,目光一凝,“你们去哪儿?”

“鉴于我的委托人生命受到威胁,我要求转移到安全地带。”

“这个

你打算把她安排到哪儿?”

“告诉你还叫安全地带?”莫铭嘲讽道,“枪手都敢当警察的面杀人,这世道哪有让人绝对放心的?”

费约受此奚落涨红了脸,但莫铭说的毕竟是事实,勉强压住怒火道:“总之明天上午九点前她必须出现在我办公室,否则以畏罪潜逃论处,你也是同谋!”

“除非你有确凿证据指证我的委托人。”

莫铭抛下这句话后带着林依依离开,先在空旷的大街上转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确定无人跟踪才拐入一条僻静的巷子,在里面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个破旧不堪的院子前。

打开外面刻痕累累的木门,里面还有一道钢制防盗门,两道门后是个七八平米的院子,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墙根下长了几盆勃勃生机的花草。

推开堂屋大门,里面陈设布置与外面陈旧破损简直是两个天地,虽不算豪华奢侈,但处处透着舒适与精致,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这是

您的家?”林依依疑惑地问。

莫铭小心翼翼关好门,启动报警器,摘下领带伸了个懒腰:“看过美国大片里的污点证人吗?中国司法体系没有污点证人概念,但有戴罪立功的说法,这里就是紧急避难所,也称安全屋,直住到出庭作证那天。”

“我能住到什么时候?”

他收敛笑容,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正想问你,你有什么值得我保护的?”

我想先洗个澡

…….

“你不是才洗了半个小时?”

“后来碰了死人,又差点挨子弹,我想

洗掉晦气。”

“浩勤是你老公啊

…….

”他觉得不可理喻,可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一软,挥挥手道,“去吧,快点儿。”

一等又是四十多分钟。

当她穿着薄若蝉翼的睡袍款款出来时,他简直吓了一跳!

这件睡袍实在薄得不象话,里面凹凸有致、白似凝脂的胴体不是若隐若现,而是一览无余;偏偏睡袍又短得可怜,设计师好象吝于布料似的,胸口以上全是空白,下身仅仅比内裤边——如果她穿了内裤的话,高了一点点,雪白紧致的大腿刺得他一阵昏眩。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几许愧疚:好友刚刚遇害,自己却在欣赏他遗孀的出浴秀!

“快说吧,我已等得不耐烦了。”他生硬地说。

“请看这个。”

她纤长的手指从浴袍上方滑入傲然起伏的乳沟间,神态举止充满挑逗和诱惑。

他正待喝叱,却见她在右侧胸罩里轻巧地夹出一张几寸大小的纸,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

有危险,找莫铭。

这是浩勤的亲笔字,哪来的?”他惊得站了起来——没有谁比他更熟悉浩勤的笔迹了。

“可能是他临终前写的,握在右手手心里,我想对破案并无作用,反而会给您带来麻烦,所以藏下没告诉警方。”

“唔——”

莫铭念如电转,将章浩勤生前最后一段时光与自己几次接触的经过回忆了一遍。为了筹办婚事,两人大概二十多天没见面,最近的一次就是所谓征婚终审会,他和姜则忠陪着章浩勤在八位候选人的大幅彩照前转了三圈,然后章浩勤指着林依依的照片说:

“就选她吧。”

后来莫铭说了些什么已记不清了,反正都是不入耳的反对意见,姜则忠高举“数据至上”的原则奋起反击,最后章浩勤笑着拍拍他的肩,说:

“阿铭,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就要这盘菜了,婚宴那天一定要光临哟。”

话音刚落章浩勤的手机响了,无非又是工程方面的纠纷,一说就是大半天。两人见没甚么事便起身告辞,由始至终章浩勤没有与他私下交流。

再追溯到之前几次,都是讨论征婚方面的内容,每次也都有姜则忠。章浩勤是完美主义者,经常花几个小时兴致勃勃地与他们推敲具体细节,讨论一切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并反复修改活动方案,累得莫铭腰酸背疼。

可章浩勤从未特意关照过莫铭任何事项。

事实上除了几十年的朋友情谊,莫铭与章浩勤之间只是很普通的业务关系,章浩勤聘请他为法律顾问,每年付一笔不菲的费用;莫铭则负责审查章浩勤所有对外合同,防止被对手钻了法律空子。这项工作并无多少技术含量,无须每次见面会商,通常都是秘书穿梭传递文书,有时车堵得慌索性叫同城快递。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两人关系都不足以达到“有危险

找莫铭”的程度,这好象有“你办事

我放心”的味道,何况托付的是莫铭一直反对的新娘。

林依依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沉思良久,疲倦地说:“不早了,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两人按规定时间来到费约办公室,一进门见他双脚跷在桌上,两手捏着张纸片看得出神。

“则忠是什么人?”费约冷不丁问。

“你不熟悉?”莫铭反问,“轶城师范学院心理学教授,市测谎科研小组负责人,听说还协助警方破过案。”

“哦,姜大骗子,早说是他不就得了嘛。”费约恍然,露出轻蔑的神情。

“为何想到他?”

费约晃晃手中纸片:“这是死者西装内侧兜里找到的,上面写着‘有危险

找则忠’,估计是临终遗言

“啊!”

莫铭和林依依对视一眼,齐声轻呼。

费约警觉地问:“怎么回事?”

莫铭犹豫半晌,从公文包里取出纸条:“我也有一张

这事儿有点复杂

第三章

今年以来轶城象中了邪,倒霉事一件接一件。先是轶城实验小学一幢教学楼在大雨中突然坍塌,所幸发生在夜里只砸死巡夜保安,消息披露后市政府、教育局受到社会各界的指责抨击;接着轶城市郊白杨江水坝被炸,洪水暴泄而下,淹没附近两个村庄和大片良田。章浩勤大婚时轶城市民就流传一种说法,指望亿万富豪的婚礼来冲喜,驱除邪气。结果喜没冲掉,章浩勤却死了。

警方压力可想而知,白杨江水坝事件是公安部督查、限期三个月完成的大案,刑警队员们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没睡过一次囫囵觉,这档儿又冒出亿万富豪命案,简直要把人逼疯。

尸检报告出来了,章浩勤死于诱发性心肌梗塞。死者生前无心脏病史,也未服用任何药物,而血液检测结果显示体内三氯钾嗪铵超标。三氯钾嗪铵是近两年刚从欧美引进的新药,虽能抑制心律失常,但大量使用会导致传导系统异常,从而诱发心肌梗塞。

问题在于,三氯钾嗪铵从服用到溶于血液发挥药效需要两小时左右,这样基本排除林依依在家投毒的可能性。那天婚宴有八百多位宾客,几乎每个人都与章浩勤碰过杯,理论上都存在投毒嫌疑。

包括轶城市委书记、市长在内!

这怎不叫费约抓狂?

本以为死者身上的纸条能成为突破口,谁知莫铭又冒出一张。到底哪一张是真的?所谓危险是指什么?为什么抛开父母亲、弟弟等嫡系亲戚,也无视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把新婚妻子托付给莫铭,或姜则忠?杀章浩勤的动机是什么?

一连串疑问搅得费约头昏脑胀,打发走莫铭后,直接驱车来到师范学院。

轶城师范学院的前身是女子学院,建于民国七年,有着悠久的人文传统和浓厚的学术氛围,在华东地区颇有影响。把警车停到僻静处,费约悄悄来到心理学系大教室,姜则忠正在给新生讲课。

测谎仪不能明确地判断受测人是否说谎,它测的对象不是谎言,而是情绪。一般来说,说谎时人的情绪波动会导致资助神经系统活动异常,进而造成呼吸和吞咽的频率加快、排汗量增多、心跳加快等不由自主的现象。测试仪是否有效关键在于测谎员和问题设置,有技巧的、带有突然性和难以预测的问题往往能取得更鲜明的对比效果,当然大家都知道,反测谎是所有国家特工的必修课程,受过专业辅导的特工能欺骗最先进的测谎仪,因此任何情况下机器只是甄别辅助手段,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走出教室,费约迎面上前鼓掌:“讲得太精彩了,我恨不得立即报名投入姜教授门下。”

姜则忠瞟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得了吧,费队长是刑警队最不相信测慌技术的,姜大骗子的绰号也是你起的吧?”

“谁这样污蔑我,挑拨警民关系?回去得好好查一查!”费约义愤填膺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费队长此行有何贵干?”

“关于章浩勤命案。”

姜则忠止住脚步:“查到凶手身份了?抓到了吗?为何杀浩勤?”

“都没有。”

姜则忠气沮,又急冲冲往前走:“那你来干嘛?我很忙,没时间陪你。”

费约将他拉到无人处,掏出纸条复印件:“这是章浩勤临终遗言,姜教授有何感想?”

“有危险找则忠?”姜则忠默默念了两遍,扶了扶眼镜道,“很

奇怪。”

“为什么?”费约盯着他的脸。

“说来话长,还是到我办公室聊吧。”

姜则忠是国家二级教授,在华东地区心理学领域卓有声望,在学校有自己的工作室和研究基地。坐到堆满书和资料的办公室,泡了杯茶,燃起香烟,他谈起与章则忠交往的经历。

最初两人相识于一次普通的朋友聚会,期间姜则忠谈到自己的研究方向是综合西方测谎仪技术和观察微表情进行测谎,章浩勤很感兴趣,特意坐到他身边问了不少问题,还表示可以赞助其研究。因为已申报国家项目研究基金,按规定不得接受民间赞助,姜则忠婉言谢拒。四个月前,章浩勤突然登门拜访,邀请他担任征婚海选面试的主考官,利用其专业甄别应试女孩是否说谎。姜则忠不愿意参与这种庸俗泛滥的活动,但架不住高薪诱惑,同时也是验证研究成果的机会,可以作为实战案例列入研究论文,最终还是同意了。从海选到终审两个月内,他与章浩勤接触了十多次,不过谈话范畴仅限于征婚和测谎,并未涉及其它,而且每次都有莫铭在场。

“也就是说,姜教授从来没有与章浩勤私下交流过?”费约斟字酌句地问。

姜则忠稍一踌躇:“这个

…….

“姜教授,我今天来不是闲聊,而是案情调查,其中利害关系和法律后果无须赘言。”

姜则忠略一沉吟:“有件事原本是答应浩勤保密的,但事到如今

…….

也许会对侦破有所帮助,也许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大概是征婚海选第三天晚上,劳累了一天的姜则忠和莫铭整理完当天面试资料,与章浩勤以及其它工作人员吃了宵夜后各自回家。车子刚上路几分钟,章浩勤突然打来电话约他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会合,然后来到城南郊外一处偏僻的旧厂区,厂区里乌灯瞎火漆黑一片,姜则忠不觉有些害怕,迟疑着不想下车。章浩勤说有桩生意需要雇几个人办点事儿,为防止是对手派来的,请姜教授测一下谎。姜则忠为难地说测谎并不复杂,只须巧妙设置有针对性的问题,倘若心中有鬼,身体各项指标、微表情肯定会出现瞬间波动,可惜仪器不在身边啊。章浩勤说无须太精确,反正凭教授的经验和观察力八九不离十。

打开仓库大门,摸黑沿着楼梯来到地下室,扭亮灯,对面沿墙角一溜坐着五个衣衫褴褛、其貌不凡的人,年龄约三四十岁,皮肤黝黑,头发乱糟糟,象是长年在室外做苦力的,当时姜则忠心里拥起一个疑问:浩勤雇用这些人干什么?

章浩勤让他们只留下一个,其它到车间里等待,然后将几个对手的名字写给姜则忠,两人便在昏暗的地下室进行了一次奇特的测谎。

“结果如何?”费约追问道。

“微表情反应正常,提到对手名字时,五个人均没有出现眼神飘忽不定、躲闪等下意识回避反应,手、脚和身体也没有不自在的小活动,”姜则忠说,“测谎结束后章浩勤关照我务必保密,绝对不能泄露给第三个人。”

“都是本地人?”

“不是,口音比较杂,不象来自同一个地方,”姜则忠努力回忆道,“他们之间也不太熟悉,总体感觉是临时拼凑起来的。”

“几个对手的名字,姜教授还记得吗?”

“婚宴上都露过面,就是蒋克维、毕高和谭友亮。”

“建筑四雄”承揽了轶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工程,他们之间有合作,但更多是白刃见血的竞争:窃听内部会议、偷取设计图、恶意报价、破坏施工现场、高薪挖角等等,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市领导只能当和事佬,每隔些日子就将他们四家聚到一起,名义政企联欢,实质是调停,承诺几项优惠平息纷争。四雄当中实力最强的是蒋克维,章浩勤虽陪居末位,然而近几年攀上上海那边的资本巨鳄,凭借雄厚的资金一举拿下十多个城建工程,俨然有力压其余三雄之势。

别的不说,单白杨江水坝修复以及周边受灾地区重建工程,就是令众多建筑商垂涎三尺的大蛋糕,谁能抢到更多订单,定可在未来几年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眼下正是各方势力硝烟四起、大动干戈的关键时刻,章浩勤突然身亡,给这场争斗增添了几分狰狞杀机。

“章浩勤的个人财产是否由莫铭掌管?”费约突然换了话题。

“对不起,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以你观察,章浩勤与莫铭的关系如何?”

这个问题非常敏感,姜则忠认真考虑会儿才说:“交情很深厚的朋友,仅此而已。”

“能否具体说明。”

“单纯的朋友之交,没有利益关联,所以交往时莫铭不象大多数靠章浩勤发财或是试图沾光的人那样巴结、讨好乃至仰视,就是很平常——象我这样不卑不亢,平等相处。”

费约取出另一张纸条:“瞧这张‘有危险找莫铭’,章浩勤会不会把一笔巨额财产秘密委托给莫铭代管?”

“不,不可能,”费约盯着纸条看了又看,吃惊地说,“你认为章浩勤能在心肌梗塞发作时连续写两张纸条?”

费约收回纸条,笑道:“我与心脏病专家探讨过,别说写两张纸条六个字,发作时恐怕一个字都写不出,因此纸条的来历大有问题——撇开这个不谈,凶手,或者说造假者为何冒险放这两张纸条,是想误导警方调查,还是要掩盖什么?”

“这个

…….

”费约摇摇头,“很抱歉,我对章浩勤的了解并不全面,不能提供帮助。”

“没关系。”

费约微笑着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不经意说:“对了,目前林依依处于莫铭的保护之下,并且委托他处理一切事务。”

“啊!”

姜则忠惊得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差点掉到地上。

回到队里,有关尸检、现场勘查、外围调查的报告陆续出来了,对费约来说都是坏消息,没一桩对破案有利:

新人敬酒时有专业摄像师全程录像,未发现有人投毒;

陪同新人到仙林山庄九号别墅的共有十六人,分别是双方父母、长辈、兄弟姐妹等嫡亲亲戚,通过调查均无作案动机和作案可能;

卧室里只有章浩勤和林依依的指纹;

经煤气公司、热电公司证实,当晚该户用气、用热水的数量和时间点符合林依依关于洗半小时澡的说法;

唯一有点问题的是蒋克维的表情,当一对新人到嘉宾席敬酒时,蒋克维的目光突然长时间盯在林依依脸上,瞳孔明显收缩,显出惊惧的神色,但林依依脸色如常,保持礼节性笑容,甚至没多看他一眼,碰了下杯就转身离开,而蒋克维还死死看着她,直到被他老婆扭着耳朵揪回去。

“他被美女惊呆了吧?”

“难得遇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即使‘妻管严’也要多瞅几眼。”

刑警们嘻嘻哈哈说,随即调查当夜蒋克维、毕高和谭友亮三人手机通话记录,都是正常朋友或业务伙伴的联系,并无组织或参与谋杀的嫌疑。

他娘的,这种案子叫我怎么破?费约愤愤不平咒骂道。

第四章

“下一站去哪儿?”

见莫铭将车开得飞快似乎在赶时间,林依依问。

莫铭斟酌片刻,道:“法院,有个诉讼要出庭,你听好了——案子是公开审理,你可以旁听,但进去时必须戴墨镜坐在后排,不准泄露身份,不准与别人交谈,一结束就到车上等我,明白吗?”

“太好了,我最喜欢听法庭辩论,”林依依喜不自禁,“美剧《诉讼双雄》、《辩护律师》、《律政俏佳人》等等我都看过。”

莫铭道:“两码事儿,跟你想象的完全不同。”

按双方律师要求,这件诉讼本应闭门审理,但由于案情的奇特性、社会关注度以及媒体一致呼吁,法院最终同意公开审理——这也是当前的难题,面对舆论压力,法院如何不被汹涌的民意所左右,保持中立和法律公正。

莫铭的当事人,二十九岁的楚晓珺四年前嫁给珠宝商、五十四岁的俞敏高,年龄如此悬殊,无怪外人认为又是一桩金钱作崇的婚姻。两年前的夏天,俞敏高游泳时突发脑溢血身亡,留下庞大家产。由于有遗嘱在先,分割遗产倒没什么争议,楚晓珺和俞敏高唯一的儿子俞秋各得一半,让铆足劲想看好戏的闲人们颇为失望。

不料去年底风波又起,起因在于楚晓珺打算再婚,对象是轶城中学一位物理老师,双方已广发喜贴并搬入新购的房子。这时俞秋出面阻止,依据是父亲的遗嘱,上面要求楚晓珺“必须以遗孀身份参与分割并享有财产”。俞秋认为她再婚就不是遗孀,无权继续享有俞家财产,因此他有权索回。楚晓珺则认为遗孀身份不过是分割遗产时的要求,遗嘱里又没有明确规定她今后不得再婚,凭什么要守一辈子寡?双方争执不下,最后闹到法院。

事关两千多万遗产,俞秋始终拒绝和解,诉讼本身又有极大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法院也觉得棘手,前后换了三任主审法官,诉讼期也一拖再拖,其间诉讼双方也频频换律师,至莫铭接手已是楚晓珺找的第七位律师。

近八个月漫长的诉讼中,控辩双方的焦点在于如何解释俞敏感遗嘱的那句话,那真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法官也无所适从。莫铭介入后花了一个多月时间走访四五十位知情人,进行深入细致调查,撰写的资料厚达两米多高,还有七百来张图片。

“最好再努力一下,或者你亲自找他谈谈,能庭外和解是上策。”开庭前莫铭对楚晓珺说。

她眼圈一红:“早就试过,没用的,他已下决心要让我一无所有。”

“两千一百万给他一千五百万,你肯不肯?”

“我当然愿意,钱多了不过是个数字而已,有何意义?可他要全部拿回去。”

“你当面问过他没有,为什么这么做?”莫铭道,“从法律关系上讲你还是他的继母。”

楚晓珺只是摇头,泪涟涟伤心欲绝的样子。

第四庭审室并不大,四十多个座位挤了六十多人,走道也坐得水泄不通。因为到场的记者很多,还有不少人将现场情况随时上传微博,连久经沙场的钱法官都有些拘谨,神情举止不太自然。

上午十点,钱法官宣布开始,首先询问控辩双方有无最新补充的证据,俞秋的代理律师郑振说没有,并指责辩方以补充证据为由刻意拖延时间,建议立即中止无休止的辩论,立即判决。

“但是我方确实有补充证据,”莫铭不为所动,随手打开右侧大显示屏,屏幕上出现几十张图片,“这是我的委托人与俞敏高结婚时现场拍的照片,大家都能看得出,我的委托人很年轻,而俞敏高先生年龄明显偏大,瞧右边额头上,老人斑都现出来了。”

这不是自揭家丑么?听众席嗡声一片,俞秋与郑振诧异地彼此交换眼色,楚晓珺也轻蹙眉头,显然对莫铭突然说这段话莫名其妙。

“接下来这位嘉宾便是原告俞秋先生,当年他只有二十六岁,刚从美国读完书回国,可谓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加之外形高大俊雅,身拥数千万家产,正是传说中的高帅富啊。”莫铭微笑着,神情间似乎隐隐有所指。

听众席响起零星笑声,郑律师极为不安地站起身:“反对!请法官中止辩方律师说这些无聊的、与本案无丝毫关系的陈述!”

“反对有效,辩方律师必须立即切入正题。”钱法官警告道。

莫铭还在微笑:“尊敬的法官,郑律师,我说的就是正题。请看这幅照片——对不起,因为镜头较远看不清面目,夕阳下一对情侣依偎在海边散步,多美、多温馨的画面,我想说明的是照片拍摄日期是二零零七年四月十八日,是我的委托人结婚后第六个月

…….

楚晓珺愣愣看着照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惨白,指甲深深嵌入桌面,目光急切而狂乱地寻找莫铭,莫铭却故意避开她的视线。

郑律师愤慨道:“反对,我不能容忍辩方律师浪费大家的时间,占用宝贵的法律资源

…….

趁他说话的空隙,莫铭迅速将照片放大、再放大,赫然见那对情侣竟是楚晓珺和俞秋!

这下子听众席大哗,“哇”,楚晓珺捂着脸哭出声来,另一侧俞秋激动地冲上前关掉电脑,郑振则方寸大乱,一时想不出对策。

“肃静,肃静!”钱法官高声叫道。

莫铭以暇好整:“尊敬的法官,郑律师,如果还想知道细节,我可以提供更多图片,但仅从这张照片——我并无指责原告的意思,也不想对原告的隐私过多评价,但揪住遗嘱中定义模糊的话进行诉讼,又多次拒绝庭外和解,原告的意图从这张照片里是否透露出一些信息呢?”

“关你屁事!”俞秋脸涨得通红,指着莫铭嘶叫道。

钱法官脸一沉正待说话,郑振勉强恢复镇定,抢先道:“鉴于我的当事人情绪失控,同时需要对辩方证据真伪进行甄别,我方提议延

延期再审。”

…….

同意控方请求。”钱法官考虑了会儿颌首道。

休庭后十多位记者箭一般冲过来,幸好法警稍稍阻止,经验丰富的两位律师趁乱带各自当事人从侧门离开。

林依依随人流回到车上,等了四十多分钟,大门外的记者都散尽了才见莫铭从安全通道跑过来。

“快走。”

他发动车子轻车熟路绕向西边小门,开到门口却被一辆奥迪挡住。

“见鬼。”莫铭皱皱眉,降下车窗玻璃。对面司机下车,原来是郑律师,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面前,笑眯眯道:

“莫律师真厉害,一招绝杀,这回我又输了。”

“不到判决一切皆有可能。”

郑律师摇摇头:“那张照片一亮相,谁都看得出两人原来是有私情的,俞敏高死后楚晓珺把俞秋一脚踹了另有所爱,俞秋存心报复才打这场官司,唉,怪不得他铁了心不肯和解,这一来好了,两败俱伤,大家名声都搞臭了,有钱又怎么样?真是。”他不停地叹气,一脸惋惜的样子。

“郑律师到底想说什么?”莫铭问。

“庭外和解,把事情缓住,否则挖的细节越多,双方当事人受的伤害越多。”

“没问题。”

郑律师略一踌躇:“刚刚我征求俞先生的意见,他的意思是,呃,同意之前你方所提的和解条件,即楚小姐赔偿一千五百万元,俞先生撤诉。”

莫铭笑了:“此一时彼一时,郑律师,现在和解条件变了。”

”郑律师不安地扫了林依依一眼,“忘了请教,这位是

…….

“另一个诉讼的当事人,”莫铭边含糊解释边下车和他踱到草场边,“楚小姐的条件是俞先生出五百万赔偿名誉受损、婚事告吹的损失,否则我方将要反诉。”

这一招显然大大出乎郑律师预料,他扶扶眼镜结结巴巴说:“俞先生赔偿?反诉?你,你没开玩笑吧?”

莫铭冷静地说:“你瞧我象在说笑话?不错,我们一直在努力达到庭外和解的目的,但前提是私下解决,由于俞先生的不屈不挠,我不得不公开两人有私情的证据,其后果是楚小姐的婚姻也随之泡汤,可以想象对她的打击有多大,而这不正是俞先生乐见的吗?因此俞先生必须有所付出。”

“即使如此,楚小姐的行为事实上违反了俞敏高遗嘱规定,只要我方不撤诉,而法官无法推定遗嘱真实意图,因此会采取折衷措施,考虑与俞秋有私情,最终结果楚小姐起码赔偿五百万以上,莫律师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你以为今天我已亮出全部底牌?”莫铭道,“请转告俞先生,这场官司再打下去对他不利,还是早点收手,接受我方条件花钱消灾。”

郑律师显然没明白莫铭话中含意,迷惘地眨眨眼,想了一会儿说:“我承认之前俞先生错估了莫律师的能耐,当然他也对我隐瞒了真相,但反过来索赔五百万,这个

…….

大概严重突破他的底线,这样吧,我回去如实转述莫律师的话,接下来怎么做由俞先生基于个人判断决定。作为律师,只能尊重当事人选择。”

“可以,保持联系。”

两人握手道别。

车子驶出了一段后,林依依忍不住问:“这些照片应该非常私密,也许永远锁在当事双方电脑最深处而且加密,你怎么能在双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到手的?”

莫铭哈哈大笑:“偷?太难听了。律师不能知法犯法,呈堂证供也必须通过合法渠道取得,否则法官有权不予采信。”

“那您

…….

用的什么合法手段?”林依依扑闪着大眼睛,“是业内秘密,严禁对外人泄露?”

她说对了一半。

律师取证,相当于魔术师变魔术,各有各的技巧,各有各的神通,每个人都有相对固定的套路和渠道,正常情况下秘而不宣。但今天莫铭突出奇招将一场处于胶着阶段的诉讼引入胜利轨道,心情大好,得意之余也需要林依依这种带着崇拜眼光的听众。

“男女通情这种事,通常来说女方特别小心,尤其对楚小姐,她的身份是继母,万一曝光就是通奸啊,从古到今为世人不容不齿的孽行!”他说,“我接手诉讼后与楚小姐接触过几次,她口风很紧,讨论诉讼纯粹就事论事,从不提及与俞秋的私人恩怨,反倒引起我好奇,”说到这里莫铭笑了笑,“根据我的经验,年轻的继母与帅气的嫡子之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有的只是相互欣赏、期待,有的则有实质性接触,象楚小姐如此淡漠甚至形如陌路的少之又少,所以我决定改弦易辙,从俞秋那边下手

…….

“哎,他是你的对手,不会配合调查的。”

“热恋中的男女,总会千方百计以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甜蜜愉悦的心情,你想想,眼下最流行哪种方式?”

林依依默默想了会儿:“微博!这两年因为微博出了很多事儿。”

“嗯,还算聪明。”

她卟哧一笑,纤巧的鼻尖翘得分外好看:“您以为所有美女都是波大无脑型?对了,您知道我的三围数据。”

这下子轮到莫铭尴尬了:“早就忘了

刚才提到微博

…….

“您上网搜索了楚小姐和俞先生的微博?他们该不会把照片发在上面吧?”

“没那么傻,楚小姐的微博就是流水账,早上几点起床,然后做什么,中午做什么,晚上去哪儿,看不出半点端倪,俞先生的微博很少更新,偶尔发了几张照片都与大学同学聚会有关,毫无利用价值。”

“那么

您为何说与微博有关?”林依依疑惑道。

“再想想。”

她蹙着眉头轻咬下唇,洁白的牙齿与鲜艳的嘴唇形成绝妙的搭配,莫铭一走神差点闯了红灯。

“想起来了!俞秋在国外留过学,他应该习惯使用推特而不是微博,”她高兴地说,“推特是国外主流新锐微博客,而且

…….

“而且把最私秘的得意事分享给国外朋友、同学,既达到炫耀、晒甜蜜的目的,又不会走漏风声,毕竟轶城人乃至中国人用推特的寥寥无几,会纯英语操作的更是凤毛麟角,”莫铭续道,“这些照片公然放在相片簿里,俞秋做梦也没想到会有律师跑到推特上下载

“您真厉害,”林依依敬佩地说,“可是我们这会儿去哪儿呢?”

莫铭一滞,这才发现刚才光顾说话,已将车子驶出了市区。

第五章

交友不慎贻害无穷。

莫铭瞥了眼身边的林依依,暗暗叹了口气,拿不定主意把车往哪儿开:去律师事务所,会引发那些高级白领们的严重关注,没准能成为今天乃至今后一周午餐的谈资;去拜访客户,如何得体地介绍她的身份将非常困难;去仙林山庄,或许还有杀手埋伏在附近

漫无目的转了两圈,索性又回到小巷深处的安全屋。

“没事看看电视,电水壶在厨房渴了自己烧,冰箱里有吃的,不要上网,不要用微信,没事尽量别出门,有情况用固定电话与我联系,”莫铭吩咐道,临走时又加了一句,“明天我们一起去找章浩扬,协商分割财产方面的事宜。”

“章浩扬是谁?”

…….

是浩勤的嫡亲弟弟,担任其助手已有七八年时间,浩瀚建筑公司副董事长、副总经理,根据我刚得到的消息,他已临危受命全面执掌公司事务,这会儿正主持召开股东会和董事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几个月你干什么的?为何连浩勤的弟弟都不认识?”

林依依无辜地瞪大眼睛:“我没闲着啊,入选第二天就被送到上海培训礼仪,然后学烹饪、插花、刺绣、美工、马术,每天十个小时课程外加一万米健身跑,比参加高考还累,一直学到婚礼前三天才回轶城,又忙着赶拍婚纱照、彩排,浩勤的所有亲戚朋友都是婚宴上第一次见面,我连名字都记不全呢。”

真变态!

莫铭暗地咒骂道,突然觉得她的叙述中有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想不出利害,又问:“你在上海期间,浩勤有没有过去看望?你回轶城后住在哪儿

“莫律师是想知道我们俩是否上过床,对不对?”林依依毫不忸怩,“我可以准确地告诉您,没有!因为浩勤说过要把最美的东西留到最值得留恋的时刻,因此我与几个月前参加应征时一样,还是处女。”

莫铭脸一阵阵发烧:“对不起,作为律师我必须

“没关系,我理解,”她脸上闪过少见的怅惘与哀愁,“参加应征本身就是冲动,面对质疑和闲言飞语更是骑虎难下一步步走下去,到后来也说不清为了什么,没有心灵之间的交流,没有卿卿我我甜言蜜语,就这样准备过一辈子,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吧

“等等!”

莫铭终于捕捉到问题所在,一字一顿地问:“你跟浩勤有没有办结婚手续?”

…….

他没说过这件事

…….

应该没有

…….

“卟嗵”,莫铭一屁股瘫在沙发上,喃喃道:“连个名份都没有,怎么找章浩扬?怎么要求财产分割?怎么解决遗留的一大摊子

我明白浩勤为什么写‘有危险找莫铭’了,这家伙根本就是麻烦制造者!”

“可我们举行婚礼了,证婚人是市委书记呢。”林依依辩解道。

“没有结婚证,就是省委书记证婚都没屁用!”

那可怎么办?难道我不明不白地嫁给他,又不明不白地净身出户?”她眼泪扑簇簇直往下掉。

多年律师律师生涯已将莫铭锤炼得铁石心肠,丝毫不会为她的哭泣所打动,等她情绪稍微平息下来,道:

“麻烦比你想象的多得多,现在不是分割浩勤财产的问题,而是章家有权索回浩勤在你身上花的钱,说不定,还怀疑你私吞财产。”

林依依激动地站起身大声说:“天地良心,我没有收到浩勤一分钱,项链、钻戒、手镯都是婚礼前一天晚上才配的,在浩勤眼里我不过是听任摆布的傀儡,没有发言权,没有外人想象的支票,更没有其它任何财产!”

莫铭冷冷道:“我信,可除了我谁信?章浩扬就算信也会不信

…….

你现在已没有底牌,唯一选择是告诉我所谓内幕。”

这句话给林依依很大打击,她紧咬嘴唇恶狠狠盯着他,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对峙良久,她态度渐渐软化,沙哑着声音道:

“你一定会帮我,对不对?”

“我有自己的底线,不可能逾越它。”

“但你是浩勤认可的、最值得依赖的人。”

这是一条要命的绳索,或许会毁了我。莫铭暗忖道,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林依依向前一步,两人相距不足半尺,压低声音道:“你对浩勤了解多少?他是否真象外面宣传得那么风光?”

他晒笑:“在中国所有成功人士都有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如果你认为这也算秘密,那就太天真了。”

林依依婚礼前三天才回轶城,即使与浩勤朝夕相处也不过七十二个小时,能打探到什么秘密?他已准备结束谈话,早点回事务所处理耽搁下来的事,然而她接下来的话使他刹住脚步。

“浩勤与实验小学教学楼坍塌事故有关。”

震惊之下他脱口道:“教育局已公布了事故调查报告,教学楼设计、施工、装修均符合国家规定标准,坍塌的原因主要是雷击引起电线短路,继而酿成火灾,大火烧透了主体建筑并造成楼板坍塌

…….

“他亲口承认的!”

他狐疑地打量她:“你的意思是说,浩勤主动告诉你他与教学楼坍塌事故有关?”

她双手直摇:“听我说清楚嘛!婚礼前一天晚上我由于做头发拖到很晚,回到家大概凌晨一点多钟,当时新房没正式启用,我睡在二楼最东侧客房,隔壁是书房,他睡在三楼的客房。他叫我先睡,说还要处理些事,随后便一头钻进书房。我不是有睡前洗澡的习惯嘛,进屋后先到卫生间冲澡,洗完后穿衣服时突然听到他在隔壁的说话声——”

“他可是搞建筑的,自家住的房子隔音效果怎会如此差劲?”莫铭半信半疑。

“我也纳闷,第二天旁敲侧击得知书房和客房原来是一大间阳光室,一个月前浩勤临时决定改造的,”林依依解释道,“他似乎在电话里对谁发脾气,嗓门很大,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晰,他说‘实小教学楼是存在偷工减料行为,那又怎样?现在哪个建筑商不这么干?不然一大帮子人喝西北风去?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既然干了就有能耐摆平,现在调查报告一出谁还没事找事

…….

’他发了好一通火,似乎责怪对方没用。”

实验小学教学楼的施工单位是一家叫天翔实业的小公司,曾是教育局下面的经济实体,承揽教育系统大部分维修、装璜工程,改制后被包工头曾阿牛买下。由于局里不少干部员工的家属在这家公司工作,行政隶属方面虽然脱钩,暗地里依然存在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曾阿牛是章浩勤最依赖的几个心腹之一,收购天翔实业便是浩勤一手策划,收购资金也来源于浩瀚建筑公司,因此章浩勤才是天翔实业的幕后老板。

教学楼坍塌第二天,莫铭从其它渠道了解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即打电话给章浩勤询问情况,章浩勤轻描淡写说没事,绝对不是工程质量问题,退一万步讲即使存在瑕疵曾阿牛也会顶下来,浩瀚公司不可能被牵连进去。当时电话里嘈杂声很大,听浩勤言之凿凿,莫铭也没有继续追问。

做工程做到章浩勤这个程度,已没有掏心窝的朋友,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唔,亲口承认也没什么,曾阿牛是天翔实业的法人代表,出了事他要负全部责任,至于他与浩勤之间的利益输送和股权问题,跟事故没关系。”莫铭下意识为章浩勤开脱。

“我也无所谓,但接下来的话叫我一夜没睡好,”林依依一脸郑重道,“他发脾气后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结果他火气更大,虽然刻意压低语气可声音还是很高,他说‘你们这帮没脑子的废物,连个大活人都捞不到,万一那家伙头脑发热跑出去自首怎么办?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到时谁都逃不掉!’然后对方又说话,过了会儿浩勤说‘把所有事情都停下来,安排信得过的人手都出去找,必须把他抓住并且灭口,要把活儿干得利索点,不准留后患

’您听听,他是要杀人啊!”

这段话也让莫铭听得心惊胆颤,连忙问:“他还说了什么?”

“就是翻来覆去强调不能让那个人活在世上,要布置人手埋伏在公安局附近,防止那个人自首,还说一旦走漏风声,包括自己全部完蛋,谁都保不住,莫律师,您认为浩勤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莫铭念如电闪,迅速将近期轶城发生的大事过滤了一遍,越往深处想越是毛骨悚然,过了半晌道:“我与他相处不多,暂时难以推测,不过建筑行业深不可测,今天你告诉我的话只限你我知道,以后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对第三个人提起,否则你也小命难保,明白吗?”

林依依脸都吓白了,连连点头。

驱车来到事务所正值中午,职员们或趴在桌上午休,或两两三三聚在一块儿聊天,或在网上玩游戏。打开办公室四下环视一圈,莫铭的心“咚”地一沉:

有人进来过!

虽然翻动的痕迹被巧妙地掩盖了,但很多细微处仍可见出端倪。他立即叫来助手洪飞:“我不在单位这两天有人进过办公室吗?”

“没有啊,门不是锁上吗?所有材料文件都放在我这儿

…….

怎么了?”

“没什么。”

打开电脑调出历史记录,果然不出所料,记录显示凌晨四点十二分有人使用过这台电脑,并进行了全盘扫描和复制!

莫铭“啪”地关掉电脑,匆匆拎着包冲出办公室,动作之快使职员们均露出惊讶之色,相互打听老板出了什么事。

以最快速度开车回到水景花园的家——这是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高档住宅区,住户非富即贵,保安措施相当严密,虽不至于象外界渲染的那样凭证件出入,但严格盘查制度,还有无处不在的摄像头、随处可见的保安等等,每个细节都显示出强大的震慑力。

扭开四道加密的防盗锁,屋里如预料的一片狼籍:柜门、抽屉大敞四开,沙发倒扣在地,席梦思被割得四分五裂,地上全是书、衣服和掷碎的花瓶、器皿,而最让莫铭疼心的莫过于客厅西侧的海景池,里面假山、雨花石、海藻悉数扔到外边,氧气管被拔掉,水面上浮着重金购买的热带观赏鱼。

“他妈的混蛋!”

莫铭冲着空荡荡的屋子怒吼道。

如果林依依没撒谎,浩勤应该死于凌晨两点半左右;自己接电话是两点四十一分,赶到仙林山庄是三点二十分;开枪刺杀林依依是三点三十七分;四点十二分有人潜入事务所办公室,无疑下一站便是他家;而他出示那张“有危险

找莫铭”的纸条已是上午九点十分。

如果昨夜把林依依领回家会发生什么情况?想到这里莫铭不寒而栗。

到目前为止隐匿在暗处的对手有两个目标:一是杀林依依,二是从他这儿寻找什么。杀林依依,估计是防止她知道些什么——或许与上午她说的那些事有关,因为章浩勤未必是唯一的组织者和策划者;寻找东西,是防止罪证外泄,毕竟在外人看来莫铭是章浩勤最信任的朋友,反过来说,章浩勤的死应该是蓄意谋杀,说明之前章浩勤已与凶手产生分歧,凶手担心章浩勤反水才下此毒手。

独自站在阳台思索了十多分钟,莫铭拨通了姜教授的手机:“教授,在忙什么?”

里面传来疲惫不堪的声音:“别提了,我在派出所。”

“喔,是家里失窃还是单位办公室?”

教授十分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我们必须见个面,就现在!”莫铭说。

加州小牛排、意大利通心粉、还有冰到恰到好处的英国香槟,高脚酒杯也在冰柜里镇过,外壁蒙了一层白汽,“嘭”打开瓶塞,晶莹剔透的香槟倒入杯中,“滋滋”声中泛起粉末般的细泡,抿一小口,甘美香甜的味道一直沁到心脾。

“发现被窃物品没?”

“暂时

没有,实验室很乱,需要根据清单一一核对

你认为这是圈套?”

姜则忠象握方向盘似的双手紧握酒杯,心神不定地问。

莫铭吃了点东西,又喝了两杯香槟,情绪渐渐恢复正常,边动手对付加州小牛排边说:“作为浩勤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又是他的法律顾问,‘有危险,找莫铭’还算靠谱,可‘有危险,找则忠’是什么理由?你能解释吗?”

姜则忠头摇得象拨弄鼓。

“因为对手也不十分清楚,”莫铭道,“我们俩是浩勤生前几个月接触最多的人,对手想当然以为浩勤有重要证据托付给我们,所以故意在尸体上留下纸条,把林依依拴在你或者我身边,有了累赘更利于对手行动

…….

浩勤真没对你说什么?”

“我在费队长面前说的都告诉你了,绝无隐瞒。”

莫铭沉默不语,专心致志主攻那块牛排,姜则忠却心乱如麻食之无味,就在他想草草结束告辞时,莫铭突然抬起头说:

“住到我的安全屋吧,以防不测。”

“林依依住那儿呢,方便吗?”

“我也过去住,从今天起我们仨是一根线上的蚱蜢。”

姜则忠不满地嘀咕道:“我不喜欢这个比喻,很不恰当,很不恰当。”

第六章

出于林依依的安全考虑,第二天上午莫铭独自来到浩瀚建筑公司,前台接待小姐以开会以为由让他等了近两个小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章浩扬终于姗姗来迟,老远便一迭声打招呼,又责怪前台做事呆板,“如果通报是莫大律师光临,再重要的会议也得停下来啊,请进来坐,我给您泡茶。”

章浩扬还在原来的办公室,没搬到浩勤那间最大、装修最气派的董事长办公室,这个细节让莫铭略觉得欣慰。

“这两天简直象天塌下来了,员工们惶惶不安,合作单位、银行、下面的施工队个个催着要钱,真是墙倒众人推,老实说我已经将近五十个小时没合眼,”章浩扬边泡茶边说,“当家才知当家的难处,以前在大哥庇护下太舒服了,现在方知他的苦衷,莫律师请用茶。”

莫铭欠起身子接过茶:“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啊。”

“对,对,昨天已分别召开股东会和职工会,号召大家同舟共济,共同挺过浩瀚最艰难的时刻,今天起分头到相关合作单位、银行、施工队说明情况,交流我们对今后工作的想法,寻求大家支持

…….

莫律师今天来是

章浩扬微笑着,神情间却流露出早已猜到他来意的味道。

莫铭缓缓道:“其实是你们章家的事,关于你嫂子。”

“嫂子?”章浩扬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掩饰不住轻蔑,“莫律师是指林依依?她想干嘛?浩瀚可没她的股份!”

“我受她的委托,咨询一下浩勤在公司的持股情况,以及属于他个人部分的财产明细,”莫铭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干我们这行就吃这碗讨人嫌的饭,每次结果都里外不是人。”

章浩扬表示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活在这世上就免不了一个‘俗’字,坦率讲若是林依依到这儿来,绝对不受欢迎,包括我父母在内就见过她一面嘛,谁知道是哪儿蹦出来的?但莫律师来,我全力配合,毕竟日后还有很多倚仗您的地方,只是,”他略一沉吟,“公司事务基本上大哥一把抓,往来款、拆借款、私人借款等等只有他心中有数,手续方面并不完善,有的甚至连收据都没有,就是口头协议,因此这两天财务人员也乱成一锅粥,在逐笔核实确认,估计——呃,这个月都抽不出人手,还请莫律师海涵。”

今天是八号,一下子推到二十天开外,用脚趾头都猜到章浩扬想转移财产,并在账务上做手脚。

这种状况莫铭经历过太多太多,见怪不怪,笑道:“行,那我下个月初再来打扰,当然所有财务数据先要交第三方审计的,跟工程结算一样都是例行公事,到时别伤了和气。”

章浩扬眉毛一蹙,旋又舒展开来:“不会的,不会的,谁敢跟大律师斗气?”

“好,我告辞了,”走到门口莫铭不经意说,“仙林山庄那套别墅是浩勤与林依依的婚房,林依依是理所当然第一财产继承人,我打算下周就将别墅过户到她名下,章总没意见吧?”

莫铭意在试探章浩扬是否知道林依依并未取得名份,从法律上讲根本没有资格分割浩勤的财产。

谁知章浩扬嘴角浮起一丝诡谲的笑容,拍拍他的肩道:“我当然没意见,可有个人会有异议。”

“谁?”莫铭心头拥起不安的感觉。

“旦越蓝。”

莫铭轻呼道:“浩勤的前妻!她怎么会与仙林山庄别墅有关系?”

“说来话长,我再为您续杯水,”章浩扬悠悠然笑道,“那套别墅是两人离婚前购买的,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后来——具体情况您也清楚,因为两人兴趣不合,志向不同,经过协商后友好分手,当时大哥还没发大财,又不是过错方,补贴有限,旦越蓝基本是净身出户,大概

只拿了十几万元现金,而唯一的争议就是那套别墅,当初买的初衷是投资,看好未来的房产市场,因此大哥提出按市场价贴一半的现金给她,她拒绝了,认为别墅有很大的升值空间,按市场价算太亏,为此事后两人达成一份补充协议,规定必须双方都认可时才能出售别墅,收益平分,在此之前大哥拥有居住权

糟糕!糟糕之极!莫铭暗暗叫苦,心里直埋怨浩勤都干了些什么事,整个一挖坑专家啊!

“浩勤怎么拿没有独立所有权的别墅做婚房,这,这不是对林依依不负责任吗?”莫铭道。

章浩扬笑得更诡秘:“事实上这是补充协议明确规定的,即大哥如果再婚必须将它作为婚房,否则自动失去居住权乃至所有权,全部归旦越蓝所有。”

“哪有如此

奇特的协议?她为什么这样要求?浩勤为什么答应?”莫铭汗都下来了,“离婚协议是我起草并经双方签字确认,当时根本没提到什么补充协议。”

“我也说不清,也许隔了很久之后补签的,真实情况莫律师只有问当事人了,喏,这是旦越蓝的手机号码,您可以直接找她。”

莫铭记下号码,陡地又问:“你对‘有困难找莫铭’有什么看法?”

“您说那张纸条?”章浩扬耸耸肩,“很奇怪,不过说明您是大哥最倚重的朋友。”

上了车发动之后,莫铭双手搁在方向盘上发呆。

林依依明媒正娶进了章家,却没领结婚证;旦越蓝与浩勤离婚四年了,还共同持有仙林山庄房产;浩瀚公司掌控在章浩扬手里,所谓财产清单如同柔软的面团,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第三方审计——那是吓唬人的,现在的审计事务所会协助他把账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意味着林依依很可能一无所获,只顶着“亿万富豪遗孀”的名号净身出户。

这不是重点。

尽管接受林依依委托,尽管有那张“有困难找莫铭”的纸条,尽管被称为轶城首席律师,莫铭从未有过替林依依争取到浩勤所有财产的念头,那不现实,也容易树敌太多,律师并非活在真空,处理诉讼要考虑复杂的社会背景和各方利益。为一弱女子打抱不平,不惜成为孤家寡人,不是莫铭的风格。

原来他设想为林依依争取仙林山庄别墅,那套别墅对章家来说不吉利,让掉无所谓,对林依依来说有纪念意义,同时价值不菲。然后再说服章家花点小钱安抚一下,这样皆大欢喜,圆满解决此事。

即使拿不到别墅,林依依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参加征婚本来就是碰运气,概率极低,虽说以富豪夫人身份亮了相、进了洞房,仍是完壁之身,就当——走了一台婚纱时装秀吧,还免费送三个月综合素质培训,赚了!

莫铭纠结的是谁在幕后秘密寻找浩勤留下的证据,谁又想要林依依的命?不查清这个问题,死亡的阴影将永远盘恒在头顶上。

旦越蓝是轶城师范学院历史系副教授,离婚后一直住在学校单身宿舍,不施脂粉素面朝天,身穿一成不变的泛白牛仔裤、宽松衫,脚蹬运动鞋,不逛商场不玩情调,成天与学生们奔波于野外考察。章浩勤发财后很多人说她亏了,建议她上门敲敲竹杠,叫他念夫妻情分点小钱,旦越蓝只淡淡一笑,不作理会。

姜则忠很欣赏她,评价说人各有志,世人认为苦的,她乐在其中,这才是做学问的至高境界。事实上他欣赏的不只是她的人格,还有她的气质、容貌、风度、体型

…….

所有一切!师范学院内部曾经流传着姜教授追求旦教授的说法,包括手捧巧克力鲜花在雨中伫立、每天发九十九个短信等诸多细节,但姜则忠一概否认。

话虽如此,当莫铭找他打听时,姜则忠脱口而出她办公室、宿舍具体位置,以及这个时间段有可能出现的地点——图书馆。

但她不在,办公室也没人,打手机又不通。有热心的学生说可能又去了仙林山,那边遇到麻烦事儿了。

什么麻烦?莫铭好奇地问。

学生说还不是白杨江水坝被炸惹的祸,洪水一直冲到仙林山北侧的鱼嘴坪,把旦教授苦心费诣勘探的一处明末古墓遗址地标涮得无影无踪,这些日子正组织学生重新测量呢。

鱼嘴坪是仙林山脉最偏僻险峻、最荒无人烟的地方,据说以前官府经常把暴死于路边的尸体运到那儿,时间久了阴气过重,因而常有鬼魂出没。纵使不知危险为何物,以挑战极限为乐趣的登山、攀岩爱好者,对鱼嘴坪一带都敬而远之。

旦越蓝这种学者从来不会把民间传说、鬼魂之谈放在心上,她眼里只有“科学”两个字。不过据姜则忠介绍,旦越蓝有位远房表哥在浩瀚公司做事,经常会陪她去特别偏僻或是险峻的地方,因为与章浩勤之间特殊的关系,即使连续几天不上班也无人过问。

浩瀚公司等于为旦越蓝养了位保镖啊,章飞扬能容得下吗?莫铭开玩笑地问。

姜则忠说章飞扬对这位有学识的嫂子非常敬重,甚至有些敬畏,不敢多嘴。

开车去鱼嘴坪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雨幕越来越密,雨刮器开到最高档都来不及刮车窗上的雨水,莫铭不免踌躇起来。就算勉强开到仙林山北侧山脚下,要翻两道山岭,步行二十公里才能抵达鱼嘴坪,这种鬼天气在未经开发的山里行走,恐怕不累死也得摔死。

心念一动,从前方出口拐下高架,直奔不远处的仙林山庄。

九号别墅外围警戒线已经撤掉,但大门虚掩,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莫铭瞟了瞟车牌号,径直走进去。

“莫律师,好久不见。”

费约倚在楼梯口似笑非笑看着他。

“昨天才见过嘛。”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莫铭搓搓脸:“太肉麻了,找个地方吐去。”

“别忙吐,”费约拦住他,“老实交待来干什么?章浩勤是不是你杀的,现在悄悄跑回来销赃毁证?”

“得了吧,查不到真凶又琢磨着网罗伪证污陷好人,给五百万,我配合你把牢底坐穿。”莫铭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

费约悻悻然:“有五百万我还受这份罪?早飞到马尔代夫海滩上享受阳光美女了。”

“替林依依拿几件换洗衣服,顺便联系一下旦越蓝教授,看看能否在这儿会合,”莫铭解释道,“你又来干嘛?在现场寻找破案灵感?”

费约拉莫铭坐到楼梯台阶上,自顾自点根烟,猛吸两大口后徐徐吐出,道:“你是轶城首屈一指的大律师,接触过不少刑事案,从一个资深律师的角色分析——剔除枪杀林依依、财产纠纷等乱七八糟的因素,就事论事,你对章浩勤命案有何感想?”

莫铭笑了笑正待说话,费约又抢先道:“不准说空洞无物的套话,你我虽然是法庭上的对手,有过多次不愉快的交锋,但此案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而且我感觉你也是目标之一。”

莫铭颌首,想了会儿说:“首先这是桩精心策划的命案,凶手选择混乱不堪的婚宴下手,冒险而安全,警方难以展开调查;其次浩勤得罪的不是一个人、几个人,而是一群人,所以才有组织如此严密、配合如此精确的行动;最后浩勤之死可能与近期轶城发生的大事有关。”

“对!”费约一拳砸在莫铭腿上,莫铭痛得闷哼一声,但费约接下来的话分散了他的怒气与疼痛,“根据纪委和反贪局传来的消息,章浩勤作为实验小学教学楼坍塌事故的幕后主要责任人,早就被列为秘密调查对象

…….

“教育局发布的事故调查报告

…….

“那是给社会公众一个交待,维护教育部门正面形象,暗地里该抓的还得抓,该处分的还得处分,不过换成其它罪名罢了,”费约陡地拉下脸,“喂,这可是内部机密,不准外传,否则——”

“否则以后甭想从你嘴里听到一丝消息,”莫铭赔笑道,“不过调查与命案有何联系?他又不是畏罪自杀。”

“肯定有联系,只是我们暂时没发现而已,”费约挠挠头,“莫律师啊,姓费的办案十一年了,破获大大小小案子近百起,亲手抓捕罪犯一百多人,但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明知行凶手法,却不知凶手如何做到。刑事案发生后的两天被称为黄金四十八小时,这期间若查到线索就意味着破案可能,否则

…….

可这桩命案上天入地愣是没有一丝痕迹,他奶奶的!”

莫铭安慰道:“这是职业杀手的风格,证明你的思路不错,浩勤之死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商业阴谋,对了,刑警队内部关于死者留下两张纸条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我亲自做的尸体检查,就我一个知道,昨天清晨仙林山腰野树林里发现几具尸体,刑警们都抽过去扩大搜索范围,章浩勤命案专案组就剩我一个光杆命令,能告诉谁听?嗯,姜教授也知道,昨天我找过他。”

“一共两个人,你确定?”

费约疑惑地问:“怎么了?”

“上午我问章浩扬对‘有困难找莫铭’有什么看法,他一口就说‘那张纸条’,”莫铭眼睛闪闪发亮,“他怎么知道是纸条,而不是遗书或其它东西?”

费约瞪着莫铭足有两分钟,脸上慢慢浮起笑意,然后狠狠捶了他一拳,道:“莫铭同志,如果能顺利破案记你头功!”

沿着楼梯来到二楼阳台,反复拨打旦越蓝的手机仍然不通,费约说山里信号差,干脆明天再联系。

“身为轶城人,还没去过鱼嘴坪呢,其实想趁机进去看看。”莫铭惆怅地说。

费约眯起眼看了半天,一指远处道:“那儿就是鱼嘴坪,可惜现在下雨,不然借助望远镜能看得清清楚楚。”

透过细密绵长的雨幕,鱼嘴坪如同深绿色翡翠在雾霾茫茫的仙林山脉深处若隐若现,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第七章

旦越蓝是轶城师范最秀丽的清水芙蓉。

这句出自姜则忠之口的评价固然有溢美之处,但至少勾勒出她脱俗不凡的文人气质——齐耳短发,白净净的脸上戴着金丝眼镜,虽已三十出头但身材保持得很好,谈吐慢言细语,透出浓浓的书卷气息。

“旦教授最近一直在鱼嘴坪奔波?”

打听到她上午有课,莫铭在历史系办公室外守候了半个多小时,见面后简单说明原委并寒暄道。

“是啊,碰巧天气不好,进展相当迟缓。”

“关于仙林山庄别墅处置变现的问题,我受林依依女士委托来征询旦教授的意见。”

她摘下眼镜慢慢擦拭,又用手指压住眼窝揉了会儿,道:“那套别墅是我和章浩勤共有,在我们共同作出出售决定前不存在处置变现,更与林女士没有关系。”

“按相关法律规定,浩勤去世后林女士是默认第一财产继承人,她有权对死者生前与他人共有的财产提出处置变现要求,当然原则上是协商方式,但法律不支持财产共有人以与死者签订的协议束缚、限制财产继承人,通俗地讲叫‘生者权利大于死者’,请旦教授理解。”

旦教授细细打量他一番,目光锐利而严厉,象老师责怪没按时完成作业的学生似的,看得莫铭有些窘迫,然后说:“你一直是浩勤的朋友,我们见过几次。”

“是的,当时我们俩事业刚起步,空闲时间多,有机会就在一起喝酒打牌。”

“但你现在的做法不太象。”

莫铭辩解道:“林女士是浩勤精心选择的伴侣,是新婚妻子,他临终前留下纸条让我照顾她,我做的一切就是遵照浩勤生前遗愿。”

她冷笑一声:“他生前最后几个月糊涂了,说话做事形同儿戏。”

“若旦教授指浩勤海选征婚之事,恕我不便评论,”莫铭不愿节外生枝,因为林依依没有结婚登记的软肋,他相当于冒险游走在法律边缘,稍稍出轨就是诈骗,“如果旦教授不想闹到法院,把一件很小的事抖露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最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过两天我会把处置变现协议书送过来签字确认。”

旦越蓝扭头望着窗外,沉默半晌道:“莫律师是看准了知识分子虚荣心强,要面子,宁可打落牙齿吞下肚也不肯成为别人的谈资,所以要挟我签字,对不对?”

惭愧,他就是这么想的,但嘴上断然否认:“您想岔了,从常理上讲,林女士绝无可能与您长期共有那套别墅,您以为呢?从情理上讲,轶城是林女士的伤心之地,在这儿也呆不下去了,必须离开,因此

…….

他还要解释,旦越蓝抬起手打断:“好啦,看在浩勤的份上我不为难她,不过这几天我的确很忙,签字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又是一招缓兵之计,莫非她和章浩扬都对林依依的身份有所怀疑,想拖延时间暗中调查?想到这里莫铭心底直打鼓,脸上却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也好,反正章家那边拿财产清单也需要时间,等到

下周三左右再来打扰您,行不?”

“提前两天与我预约。”

知识分子的谱儿。莫铭边收拾东西边不经意问:“有件事我很奇怪,能否以私人身份而非律师请教旦教授?”

她不置可否:“哦?”

“您为何在协议中加入若浩再婚必须将别墅作为婚房的条款?从法律角度讲,您不会从该条款获得收益,相反由于别墅成为婚房,反使男方削弱出售别墅的意愿,无限期利用居住权达到长期占有的目的,您以为呢?”

旦越蓝脸上快速闪过复杂的、难以捉摸的神情,停留时间很短,转瞬即逝,然后她情绪明显低落,疲倦地说:“这是我个人的秘密,不方便透露,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我想休息了。”

“谢谢旦教授,再见。”

顺路来到姜则忠实验室,他正指挥学生清理里面的仪器和瓶瓶罐罐,抱怨道:“报案有啥用?来两个民警四处溜达了几分钟,拍几张照片就完事,临走时屁都不放一个,你看看,把实验室翻成什么样!”

莫铭蹲下来细细研究片刻,道:“翻这么多东西居然没留任何指纹,手法很专业啊。”

“鸡鸣狗盗之徒!”

“非等闲之辈啊,”莫铭起身拍拍手,“有件事我想与你私下谈谈。”

姜则忠失笑道:“我们晚上有大把时间

莫铭把他拉到外面僻静处,道:“此事必须在外面谈。昨晚我盘问林依依籍贯、父母亲名字和住处、以前的经历等等,都是很平常的问题,可是你在旁边也看到了,她回答时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目光游离不定,我不是测谎专家都看得出她在撒谎,按说浩勤委托私家侦探调查过她的底细,关于她的资料,你看过没有?”

“没,所有应征者资料唯有浩勤掌握,我只根据数据分析,就事论事。”

“总觉得有些古怪,”莫铭轻抚额头道,“从海选征婚到上海素质培训,还有新婚之夜,浩勤最后几个月行事大违常理,而林依依本身也透着诡异,唉,从没遭遇过这般尴尬事,我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啊。”

“也许那些人找不到也就算了,事态未必象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姜则忠道,“建筑行业无非是偷工减料、缺砖少瓦的勾当,再折腾又能严重到哪儿去?等过了这阵子——最迟下周吧,我就搬回去住,两个大男人跟个小姑娘住一块儿,传出去影响不好。”

莫铭哈哈大笑道:“姜教授是怕老婆醋坛子底朝天吧?”

“不是不是,”姜则忠赶紧否认并反击道,“倒是你那位检察官女友要多提防点,被她抓个现行再上纲上线,你吃不了兜着走。”

莫铭脸一僵,笑容凝固成哭笑不得的模样。要不是姜教授提醒,他真忘了正在天津出差的女友肖小池,倘若知道这几天与林依依同住一个屋檐下,大概劈头一棒就是“别装佯了,朋友妻不欺白不欺”吧

…….

手机响了,是费约请姜则忠去刑警队辨认尸体。

“什么尸体?为什么让我去辨认?”姜则忠心里直发毛,费约不肯透露太多便将电话挂了。

莫铭自告奋勇:“别怕,我陪你去。”

来到刑警大队,费约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见了两人和颜悦色道:“仙林山二十七号地段发现四具尸体,均为脑部遭钝器重击而亡,由于脸部毁坏严重,尸体腐烂程度高,无法识别其身份。同时失踪四个人在轶城是件大事,我们调阅今年以来报警和失踪人口登记记录,均配比不上,为此我想到章浩勤深夜对五个外地人测谎的事,所以请姜教授过来看看。”

屏幕一闪,跳出几张面容狰狞、呲嘴獠牙的尸体照片,姜则忠看了一眼便避开视线,皱眉道:“太恶心了。”

费约提示道:“别看脸,脸部已被蓄意破坏,主要看体形和大致特征。”

姜则忠勉强看了几遍,一脸茫然。

“别着急,慢慢来,鉴别尸体是项细活儿,有时我们盯着看几个小时呢。”费约笑道。

“我一分钟都坚持不了。”姜则忠说。

莫铭冷不丁说:“手指关节粗大,多处呈磨损性损坏,说明几个人都是干体力活的。”

费约打开一个文档,将“关节粗大”等字样拉黑,道:“关于尸体特征分析我们已经形成六千多字的报告了,你这叫班门弄斧,嘿嘿嘿。”

“特征,特征

…….

”姜则忠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着脑袋,踱了六七个来回陡地大叫道,“想起来了,有个人右手中指上长了个疣子,蛮大的,晃来晃去很显眼。”

费约赶紧放大照片一寸寸查找,不一会儿果然发现一小块凸起的痕迹。

“太好了,再想想还有什么?”费约鼓励道,“虽然对应到你说的特征,但一个证据叫孤证,不能据此确定。”

姜则忠信心大增,继续在办公室里边念念有词边来回踱步。趁这空隙莫铭悄声问对章浩扬的调查有无突破?费约摇摇头,说一是没人手,刑警们都抽到白杨江水坝专案组去了,二是章浩勤生前有写纸条的习惯,再说两张纸条的事并未刻意封锁,章浩扬有猜测或听说的可能,三是从婚宴录像看,章浩扬言行正常,无可怀疑之处,也无行凶动机。

“身为浩勤的弟弟,浩瀚公司副总,平时被浩勤大权独揽,完全没有施展个人抱负的机会,这就是动机;还有浩勤不顾家人劝阻,通过海选找新娘,某种程度上损害了章家整个家族的利益,;另外纪委秘密调查浩勤的风声难免不传到章浩扬耳里,以哥哥的死换得浩瀚转危为安,继续称雄轶城建筑界,大概是最理想的结局。”

费约无奈笑道:“这套说辞留到法庭上好不好?现在是立案侦查阶段,必须有过硬的铁证,不能‘我认为’、‘有可能’‘大概或许八成应该’,以前你净拿这一套攻击我,这回怎么也犯糊涂了?”

“角度不同嘛,”莫铭道,“总而言之我劝你别放弃这条线索。”

“过几天

”费约刚说了三个字,就听见姜则忠又大叫一声:

“想起来了!还有个人右上鄂少两颗牙,所以说话时右脸颊总有些不自然。”

费约喜笑颜开:“牙齿最有说服力,也最好找

…….

然而反复看了六七遍,有两人缺一颗牙,但没有缺两颗牙的。

“是不是记错了?或是灯光昏暗没看清楚?”莫铭猜测道。

姜则忠坚持道:“缺一颗牙并不稀奇,不会引起我注意,只有缺两颗留的豁口比较大,我才不禁多看几眼。”

“嗯,也有可能,那天夜里不是一共五个人吗?也许缺两颗牙的正好没死,”费约敲打键盘说,“还得想,每个人都有鲜明的特征,关键在于如何挖掘。”

“脸上有痣算不算?”

费约和莫铭同时笑道:“拜托,尸体已经腐烂了。”

又踱了几十个来回,姜则忠苦着脸说:“实在想不起来,要不让我回学校慢慢想,随时联系,如何?”

…….

好吧,注意保持通讯畅通。”费约失望地说。

这时莫铭的手机响起,一看竟是安全屋的固定电话,急忙按下接听键,没来得及询问情况便听到林依依紧张万分地说:

“莫律师,有人在外面敲门

敲好长时间了还不停,我连气都不敢喘

…….

“把堂屋门反锁上,退到房间里关紧门窗,我马上就到!”

只隔了两三秒钟,林依依蓦地尖叫一声:“完了!有两个人翻墙进来了,我怎么办

紧接着话筒里“嘭”一声,应该是堂屋门被踹开,然后林依依高分贝地尖叫、挣扎、厮打声,“喀嚓”,电话线被掐断了。

“快走!”

费约率领两人火速冲出去,以最快速度发动警车,呼啸着冲上大街。从刑警队到安全屋有三条街的距离,十分钟左右能到达,而绑匪挟持林依依必须穿过弯弯曲曲的巷道,行动速度受到限制,运气好的话应能堵个正着,但巷子南北两个方向都有出口,押哪个方向是个问题。

“南面还是北面?”费约问莫铭。

莫铭脱口而出:“北面。”

“为什么?”

“南面店铺较多,路边停满了各种车辆,偶尔还有货车占道,不利于绑匪撤退;北面以公司、宾馆为主,路面开阔,闲杂车辆少,绑匪的车辆能快速通过。”

费约考虑了会儿,果断将车拐向通往南面大街方向。

“错了,应该向左拐。”姜则忠忙不迭提醒。

费约道:“如果我是绑匪,担心的不是撤退,而是别让警察追上,我敢打赌绑匪里有位自认为车技足够炫的。”

莫铭冷笑:“费大队长也足够自信,万一人家从北面跑怎么办?”

“那说明林依依运气不好,”费约紧绷着脸道,“论跟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经验,我比莫大律师稍稍强一点。”

“未必。”莫铭说。

姜则忠怕两人吵起来,忙打岔道:“快到了吧,路边有可疑车辆吗?”

话音未落,百米开外巷口冲出三名光头黑衣的小伙子,其中一人挟着不断挣扎的林依依,回头见到警车惊惶万状,飞快钻进停在巷口的黑色桑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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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并未熄火,没等车门关好便箭一般蹿出去。

“快追!”莫铭和姜则忠大叫道。

费约稳当当道:“我已赢下第一场,第二场是车技较量,两位敢不敢下注?”

莫铭双目圆瞪紧紧盯住那辆桑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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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与他斗嘴。

第八章

南面大街是轶城旧城区主要商业区,两边分布了几十家商场、超市、食品和服装专卖店,有些管制较松的路段还被烧烤摊、水果摊等占用了部分路面,自行车、电动车、电瓶车、三轮车等在街上横冲直撞,还有冷不丁从巷子里冲出来的车辆,是过往汽车司机最头疼的“地雷阵”。

桑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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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象环生地从两辆卡车中间穿过去,再以

形先后越过两辆摩托车和一辆电瓶车,在一位过马路的老人身前两三寸堪堪擦过,一头钻入右侧两米多宽的巷子里。

“好家伙,要嘞!”费约大声喝彩,接着拉响尖利的警报,路上行人纷纷闪避,他面有得色。

莫铭半阴半阳道:“费队长好身手,车技天下无双。”

“合理利用自身优势与资源也是驾车技巧的一部分,”费约边说边猛打一把方向,车子几乎擦着墙壁拐进巷子,姜则忠紧张地连连说“别说话,别分神”,费约笑道,“姜教授心脏没问题吧?”

“没问题也要吓出问题。”姜则忠没好气说。

费约道:“干刑警这一行危险、辛苦、收入又不高,如果不懂得在工作中找乐趣,人生有何意义?”

姜则忠说:“但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过硬的技术素质是底气。”

说话间费约急打方向避让右侧巷子里斜冲出的电动车,车头快撞到对面墙壁才轧然刹住,稍退了点狠狠踩下油门,发动机发出怒吼般的轰鸣,瞬间窜出十多米。莫铭轻轻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费约问。

莫铭道:“公家的车,公家的油,随便作践不心疼。”

费约大笑:“舍不得刚才那脚油门是不是?等我追上那帮绑匪救回娇滴滴的美人儿,你会觉得物有所值。”

“不准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讨论我的委托人。”

“嗤,不是美女难道是恐龙

姜则忠从后座探头到两人中间,以近于哀求的口吻说:“二位别吵了,安全驾驶,解救林依依才是正事。”

“不救人,我没事跑这儿溜弯?”费约嘴里说个不停,两眼却紧紧盯着前面桑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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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牢牢握住方向盘。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迷宫般的巷道里追逐了十多分钟,车距越来越小,刚开始是一百多米,最后只剩不到三十米,仿佛加一脚油门就能赶上去似的。可费约并不急于上前,反而降低一点速度将车距保持在一定范围。

“快些好不好?差一点就追上了!”姜则忠焦急道。

费约沉着地说:“见过撞车测试吗?两车相撞往往后面一辆车上的人容易受伤,车子损坏也相对严重,因此不但不能靠得太近,还要防止对方陡然刹车,对我们而言只要缀着不放便形成足够震慑力。”

“这是追不上的最完美的理由。”莫铭道。

…….

费约冲他怒目而视。

绑匪显然事先对整个区域的巷子进行过探查,尽管费约紧追不舍,慌乱之下没误开进死胡同,而且都走的能通汽车的巷子,期间遇到七八次突然情况也巧妙化解,证明几个绑匪来历不凡,具备相当的专业水平。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是费约叫的增援,警车从南北两个方向包抄过来,再有最多五分钟便能封锁整个区域。桑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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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听到了,突然连续拐了两个急弯,车子一停,“卟嗵”,林依依被推下来滚到路边。

“砰砰”,一柄手枪从车窗伸出来,朝林依依滚落方向连开两枪。

“啊呀!快停车!”

莫铭和姜则忠齐声叫道,费约本打算追,见状只得把车子靠边,盯着桑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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悻悻骂道:“丢卒保车,算你们识相,下次碰到爷绝对没这么幸运!”

莫铭先跑到林依依面前,见她昏迷不醒赶紧试鼻息,四下找枪伤,姜则忠也颤着声音问有没有救,费约在身后慢悠悠说慌什么?枪口对着墙打的,她是受了惊吓暂时昏厥。

姜则忠不信,费约耐心地找出墙上的弹孔,道:“姜教授摸摸看,还烫手呢

绑匪不可能杀她,留着她比杀掉更有价值,否则在安全屋就下手了,何必冒险绑到车上?嗯,说明林依依掌握有绑匪急欲知道的内幕,说不定与工程啊,招标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有关,这样吧,先送她到医院检查,然后到刑警队问几句话,莫律师明天早上来接她,安全屋是不能住了,最好再找个隐蔽的住处。”

“明天早上?”莫铭敏感地说,“连夜突击、疲劳审讯是不合法行为,由此获得的证词也不具备法律效力。”

费约笑嘻嘻道:“随便问问嘛,何必上纲上线?白天忙,琐碎的事多,选择晚上能集中注意力,没准能聊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莫铭竖起一只手指头:“不准超过二十四小时。”

“一言为定。”

这时姜则忠手机响了,接通后听到学生报告:“姜教授,我们根据清单核实了,别的都没丢,就遗失两大捆测试档案

什么?说清楚点,什么档案?!”姜则忠脸色大变。

“今年所有心理测试的纸质档案,包括心率图、脉动、心跳等

“别说了,”姜则忠打断道,“我马上回实验室。”

手机音量很大,因此车内其它人听得清清楚楚,都回头瞟了瞟,期待他解释缘由。姜则忠显然情绪很差,沉着脸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莫铭干咳一声:“这个

测试档案是不是很重要?”

“对不懂的人而言是废纸一张,但内行人

”姜则忠神情不安,“有些数据关系到测试者的个人隐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对方为何偷档案呢?”莫铭又问,“难道浩勤接受过测试?对方怀疑他测试时泄露了某些秘密?”

“没有,没有,不过

…….

姜则忠一脸心烦意乱的样子,扭头看着窗外,一直沉默到警车抵达师范学院,注重礼节的他甚至忘了打招呼就匆匆下车,一路小跑奔进大门。

“这位姜大骗子,嘿,真有意思。”费约望着他的背影,过了良久说。

莫铭附合道:“是啊,很有意思。”

林依依在医院做了全身检查,除少许擦伤外并无大碍,当她苏醒后听说要到刑警队接受调查,极为抗拒,问莫铭能否拒绝。莫铭说公民有配合警方了解详情的义务,只要调查期间无威胁、诱供、侮辱等行为,必须到场如实陈述案发过程。林依依气沮。

去刑警队的路上,莫铭连续接到两个很糟糕的消息:一是章浩扬重金聘请上海知名律师常敬,人称“常百胜”,又有“牛皮糖”的绰号,专门处理章浩勤死后的财产分割问题。看来章浩扬不甘心将原本属于章家的财产拱手相让,铁了心要打赢这一仗。

祸不单行,第二个坏消息是民政局的朋友提供的,说上午有人过去了解章浩勤的婚姻状况,虽说按正规手续很难打听到个人隐私,但婚姻状况毕竟不属高级别机密,略施手段就能弄到手。

确实很糟糕。无论是章浩扬还是旦越蓝,只要揭穿林依依法律上仍不是章浩勤妻子这一事实,仙林山庄别墅八成泡汤,其它财产也甭想染指,林依依注定要以悲剧结束。

“什么律师?什么婚姻

林依依断续续听了一点,到底涉世不深沉不住气,当着费约的面询问,莫铭淡淡说没什么,你全力配合调查。

到刑警队取了车,独自驶出大门后立即打了几个电话,要求律师事务所员工一方面了解常敬的所有资料,分析其辩护风格、常用技巧以及性格弱点等,另一方面着手起草林依依关于分割财产的诉讼,准备相关法律文书,抢在常敬熟悉情况前动手。

一场前所未有、艰苦卓绝的交锋即将拉开序幕!可失败者几乎已经确定,世上最郁闷的事莫过于此吧。想到这里莫铭不禁一阵苦笑。

半小时后来到位于轶城南区的正宸软件公司,这是两周前接下的业务,一直忙到现在才抽出空过来了解情况。老板周诗茗早在门口等候,见莫铭下车忙不迭迎上前握住他双手:

“莫大律师,可把你盼来了,这次麻烦惹大了,弄不好公司将面临灭顶之灾,非得你亲自出马不可。”

正宸软件是轶城最大的软件公司,服务领域囊括所有企事业单位应用软件和操作系统,公司拥有一百四十多名员工,其中高级程序员二十七人,开发能力强大,实力雄厚。它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奇华道软件公司,七八年来两家为将对方挤出轶城,独占轶城软件市场明争暗斗,闹出不少商业纠纷,官司年年打,诉讼月月有,内容无非涉及窃取商业机密、盗用或侵犯知识产权等。但一个月前,正宸软件摊上创业以来最大的麻烦:

正宸软件技术总监方大军突然提交辞职书,虽然声称远赴广东创业,但奇华道那边的内线密报方大军将先回老家休息几个月,然后重新出山担任奇华道副总。软件行业人才流动是常态,任何一家软件公司很少有超过五年的员工,然而技术总监这个级别跳槽很罕见,行政上属于高管,业务上属于核心,掌握公司差不多所有的机密。

周诗茗异常紧张,连夜组织技术骨干修改服务器各个层面口令,封锁网关,对各种外包服务文档、数据库作技术性调整,同时草拟一份要求苛刻的协议,内容包括三年内不得到行业竞争对手公司任职、不得使用正宸软件任何授权软件、不得与正宸软件业务伙伴联系业务等,而最重要的,就是要求方大军签署一份关于放弃由他牵头并倾注三年心血的“正宸商业报表系统”的一切权利。

正宸商业报表系统是方大军提出的创意,并由他主导撰写需求分析、项目论证、市场分析,适用于所有使用借贷记账法的工厂、商场等企事业单位,市场前景极为广阔。由于公司承揽的项目多,人手少,尽管周诗茗十分欣赏他的思路,但仅仅安排了两名软件人员参与,实际开发任务主要落在方大军肩上。三年来方大军白天负责公司日常事务,参与很多项目的策划、论证、业务洽谈,晚上抽空写没完没了的代码,做没完没了的测试,吃尽了苦头,才将梦想中的正宸商业报表系统形成雏形。

按软件业不成文的规矩,方大军至少应该享有该软件商业价值的百分之十,而作为公司高管兼业务核心,这个比例正常能提高到百分之二十,即使离职也应该享有这份独特的知识产权。

周诗茗本意是采取吓唬战术,以争取谈判的有利地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可方大军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同意签字,倒让周诗茗感觉过意不去,为此特意在计算离职金时提高标准,算是稍稍补偿了方大军。

按说这件事应该揭过去了,但一个月前有六家使用正宸商业报表系统的企业突然联手状告正宸软件,理由是系统留有后门,向其商业对手泄露业务经营数据。周诗茗懵了,急忙组织核心骨干连夜分析,结果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系统深处隐藏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可执行文件,每隔十分钟自动向境外某服务器发送加密数据包!

由于采用非常复杂的七层加密技术,数据包无法进行逆向解析,但显而易见能埋伏这颗炸弹并掌握解密关键的只有方大军,他将解密后的数据提供给软件用户的竞争对手,试图通过巨额经济诉讼致正宸软件于死地!

抱着侥幸心理联系方大军,人不见踪影,手机关机,仿佛人间蒸发了。

“我已高薪聘请私家侦探,哪怕这家伙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抓住他!”周诗茗对方大军恨到极点,咬牙切齿说。

莫铭道:“找到了如何?把责任都推给他?不行的。”

周诗茗一愣:“这个系统从立项、开发到测试都是他一手负责

…….

“他已离职,又放弃对系统商业开发收益的一切权利,既然放弃权利,为什么要承担义务?”

周诗茗几乎瘫倒在椅子上,目光绝望而呆滞:“该死的,我完全中了他的圈套!太狠了,这狗东西太狠了!”

莫铭安慰道:“别慌,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离开庭还有四十多天呢。一周之内,帮我整理方大军在职时的工作、生活情况,还有那套系统的全部资料,私家侦探那边不能松懈,如果让他站到证人席可增加胜算,另外寻找途径与六家企业私下沟通,争取各个击破使联盟瓦解,撤诉是最好的结果。”

结束谈话已是暮色沉沉,驱车回到刑警队时谈话刚好结束。安全屋已经不安全,把林依依安置到哪儿呢?正在盘算手机又响了,接通后只听到清脆响亮且带着命令的口吻:

“小莫同志,我在火车站,快来接我,立刻!”

肖小池回来了!

回来得真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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