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9:19
跟你讲“她”的故事
图片原创作者六线鱼
林夏又做梦了,梦里果果在朝她笑。
她刚伸手,梦就醒了。
刺眼的阳光从没拉严的窗帘里透了进来,斑驳的光影下映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有说话声顺着门缝传了进来,是李泽在打电话。
她侧身翻床头柜里的香烟和火机,烟头上的火星在没黑透的房间里发出微弱的光芒。
憋着气深深吸一口烟,辛辣的味道便从口腔直达肺部。
林夏不太会抽烟,当浓烟堵住鼻孔时,会产生一种窒息感。
那种要命的感觉时刻提醒她活着的事实。
林夏最初就不同意婆婆刘春花带果果。
她们刚搬了新家,六楼。
楼不高,可林夏总觉得刘春花年纪大了,听力又不好。
以前租住在一楼,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如今她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放心。
可林夏拗不过李泽,她们俩工资都不高,又刚买了房,如果要再请个保姆经济上确实有些吃不消。
再说,果果从出生就是刘春花在带,李泽不明白林夏担心什么。
林夏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可就是觉得心慌。
这不,新家才搬了两个月,果果就出事了。
那天,林夏急着下楼拿个包裹。
出门前她边换鞋,边让在客厅打电话的刘春花照看一下睡午觉的果果。
谁知,就这几分钟的时间,果果便没了。
卧室的窗户没关好,他从六楼的窗户上掉了下来。
去医院的路上,林夏整个人都是傻的。
在医院的长凳上,她抱着李泽的胳膊,坐得离急救室远远的。
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残酷的现实。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果果被医生从急救室推了出来,变形的小脸白得如同身旁的床单。
林夏捉住果果耷拉着的手喊:“果果,医生,医生,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他才三岁呀……”
林夏后来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等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她的手上插着输液管,李泽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春花端坐在床尾,看见她醒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林夏知道有些话不能讲,可一看到婆婆她的情绪就失控了。
“你笑什么,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果果死了,他被你害死了,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林夏指着刘春花,沙哑的声音响彻整个病房。
林夏恨刘春花,也恨自己,更恨老天不长眼。
林夏揉着太阳穴,打开卧室的门。
客厅的窗帘是拉开着的,阳光射在地砖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林夏不自觉地伸手挡了一下眼睛。
她趿着拖鞋,木地板在塑胶鞋底的撞击下发出“啪”“啪”的响声。
屋子里异常安静,林夏踱到厨房又挪到卫生间才看到李泽。
他蹲坐在地板上,面前的盆子里泡着的是林夏的内衣裤。
水龙头“哗”“哗”地开着,他呆坐在旁边。
靠着门,从林夏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李泽的侧脸。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鼻翼有频率地一张一合,林夏知道李泽在抽泣。
林夏转过身,木然地朝卧室走去。
亲眼看到李泽哭泣,她说不出来心里的滋味。
除了有疼痛的共鸣外,还伴随着绝望的悔恨。
或许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李泽从卫生间里追了出来。
“你醒了,饿了吧?我做好饭了,热一下就能吃。”
他急切的语气里有讨好的成分。
李泽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本来就不多的头发现在好像更少了,孩子没了,他也在一夜间迅速衰老了下来,仿佛只是一转眼的事情。
林夏重新躺回床上,她又抽烟了,整个卧室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李泽端着饭菜跟了进来,伸手要去拉窗帘,可想了想又缩回来,拧亮了床头的灯。
李泽做了白灼大虾和紫菜汤,他给林夏盛好汤又忙着剥盘子里的虾。
他戴着手套,小心地挑虾背上的沙线。
光线有些暗,他不得不眯着眼睛才能看清那细细的线条。
李泽朝林夏碗里放剥好的虾,起身捡掉在地上的虾壳。他拎着装满垃圾的塑料袋,朝客厅走去,习惯性地边走边喊:“果果,快来,有你最爱吃的虾……”
话说到一半,李泽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果果的名字,林夏心上那道刚结了痂的伤口一瞬间又被撕裂开来。
抬在手里的碗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汤汤水水溅了一地。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沉闷的气压让人透不过气。
林夏很想哭,可是明明难受得要命,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林夏开始睡不着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她去客厅看电视,看那种以前果果爱看的动画片。
好几次李泽半夜醒来林夏都还在客厅,她蜷缩在沙发上,毫无生气,像一尾离开水的鱼。
李泽担心她在家憋坏了,拉着她去街上走。
可还没走几步,林夏就停住了,她挣脱李泽的手,朝着孩子多的地方钻。
如果遇上和果果差不多大的,她伸手就要去抱。
家长当她是神经病,拉着孩子就跑。
人家跑,林夏就追。
好几次,李泽找到她时她的鞋已经跑丢了,光着的脚板被石子划得满是口子。
每次李泽给她上药时都想哭,可他一次也不敢哭。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连他也倒下了,这个家是真散了。
中秋的时候,刘春花从乡下打来了电话。
她得了重病,县医院估计是癌,让她到省城做详细检查。
以前来的时候都是李泽开车去接,这次,五个小时的车程,她硬是一个人坐来了。
进地铁站时因为用的是老年机,所以她没办法扫健康码。
李泽接到电话的时候感觉天都快塌了,他不知道六十五岁的母亲是怎样一路颠簸过来的。
从家到车站短短二十分钟的路程,李泽第一次感到如此漫长。
车站的出口处,李泽一眼就看到了刘春花。
她穿着单薄的秋衣,站在人群里四处张望。
眼神里透着隐隐的不安,因为冷,她不停的来回跺着双脚。
有风吹来,她头顶枯草般的白发显得格外扎眼。
一时间,李泽的胸口突然紧得发胀,他停好车,大步走到刘春花面前。
提起了地上的一堆袋子,刘春花让他轻些,那里有她腌好的咸鸭蛋,有刚从菜园掰的包谷,有才采摘的新鲜豆角。
总之,都是些碰不得,揉不得的金贵东西。
李泽心疼她,可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是:“你大老远拿这些东西来干嘛呢,太重了。”
刘春花笑笑,儿子的脾气她知道,从小就不会说好听话,嘴笨得很。
这一点果果倒是一点没随他,想到孙子,刘春花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多好的一个孩子呀,明明还勾着她的脖子叫“奶奶”,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想到这里,刘春花的眼睛花了,她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眼眶。浑浊的眼珠因为布料的摩擦泛起根根血丝。
看着后视镜里的刘春花,李泽也忍不住悲从心来。
难过是共通的,果果是刘春花的孙子,可更是李泽的儿子,他的伤心不比任何人少。
林夏睡不着的那些夜晚,他大多数时候也是醒着的。
他想果果,想刘春花。
他好像一下子变老了,开始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情。
李泽爸死得早,那时候家里穷,为了能多挣几个钱刘春花总喜欢在大冬天帮人下池塘捞藕。
每次下水前刘春花都要喝上满满一壶姜糖水,可即便是这样她下到水里还是冻得牙齿直打颤,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完整的。
双手也因为常年劳作皴得开了裂,北风一吹便往外渗血。
那时,李泽就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对刘春花好。
后来,他在城里娶了媳妇第一时间就把刘春花接了过来。
刘春花性子软,所以和林夏相处倒也和和气气。
李泽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只要一家人团在一块他就满足了。
如果没发生果果的事,他觉得自己活得挺成功的。
可是,哪里会有那么多如果?
刘春花来省城的事,李泽没跟林夏说。
这也是刘春花的意思,果果的事,她觉得挺对不住林夏的。
儿子成个家不容易,她不能总是给别人添麻烦。
李泽给刘春花在小区附近开了间宾馆,说是宾馆,其实也就是个小小的招待所。
斑驳的墙壁,老旧的窗帘,泛黄的瓷砖,李泽觉得环境糟糕透了。
可刘春花却笑着说:“老人配旧房,刚好。”
李泽带着刘春花去了肿瘤医院,一番检查后确诊为子宫癌。
医生说能手术,让家属回去商议。
诊断结果李泽没敢告诉刘春花,但刘春花还是从他沮丧的表情里猜了个大概。
刘春花说:“不治了,癌就癌吧。这病是个无底洞,真要能治好也不知道要往里填多少钱。再说,那刀子往身上一割我也受不了。”
“我这辈子都没挨过刀,老了老了就更不能去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刘春花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平静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情绪。
可李泽知道她的笑是装出来的,她害怕儿子花钱。
那以后,李泽好几天都没敢去宾馆,他给刘春花的借口是公司加班。
刘春花知道他撒谎,但没有戳穿。
这么大的事,搁谁身上都要有个接受的过程。
刘春花不怨儿子,她只怪自己不争气,为什么果果走了不到一年,她又偏偏得了这样的病。
刘春花要回乡下,李泽死活不同意。
他哑着嗓子喊:“不就是钱吗?没了可以再赚,你如果走了,不是让我后悔一辈子吗?”
稳住了刘春花,李泽转头就去找林夏。
虽然私底下排练了无数遍,但是面对林夏的脸李泽还是蔫了,有些话他不敢讲。
晚上睡觉时,李泽试探着将手放到了林夏的腰上。
林夏没有抗拒,这是果果走了以后,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动作。
隔着单薄的睡衣,她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
李泽用不连贯的语言讲述了刘春花的病情,最后他说想把家里的存款拿出来给刘春花做治疗。
李泽的口吻是商量的,带着些许的不确定。
林夏顿时明白了李泽的目的,和预想的一样,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黑暗里,李泽的手一点点凉了下去,但同时也在心底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有些决定,他终于能够放心地去做了。
第二天,李泽起了个大早,买了林夏爱吃的豆浆油条。
早餐快结束时,李泽终于鼓足了勇气,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林夏:“林夏,我妈病了,作为儿子我不可能让她放弃治疗。这是个大病,她没医保,所以接下来花费肯定不小。这些年,你跟我没过上什么好日子。现在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更不能拖累你了。所以,我们还是离婚吧!”
说着李泽把手边的协议往林夏面前推了推。
“离婚”两个字从李泽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林夏拿着筷子的手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她顿时明白了李泽早起绕过大半个城买豆浆油条的意义。
愤怒瞬间填满了她的胸腔,她抄起文件摔到了李泽胸前,表情也由平静转成愠怒,“你疯了吗?凭什么你说离婚就离婚?凭什么?”
她恼怒得像一头豹子,捡起文件撕得稀碎。
晨光里,李泽站在破碎的纸片上。
他佝偻着背,高大的身材像风干了的肉片,单薄的身体干瘪地斜靠在门框上,看起来像个老头。
老头在哭,撕裂般的声音在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能怎么办?
生活太难了,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还有死去的儿子。
李泽谁也不想辜负,可他却哪边都平衡不了。
他心疼母亲,可他也理解林夏的难。
有时他甚至希望那个该死的癌长在自己身上。
李泽一声声的哀嚎像极了旷野里落单的野狼,悲怆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屋子的上空。
有风从阳台吹来,林夏的头脑慢慢在哀嚎中清醒了起来。
果果是她的儿子,可同时也是李泽的,他们的痛没有谁会更少一些。
果果的事只是个意外,但真要追究谁的责任更大,她知道并不是刘春花。
卧室的防护栏李泽早就叫她装了,但她为了省钱根本没想过找工人去安装。
拿包裹那天,她明知道刘春花耳朵不好却还是把果果一个人留在了卧室。
刘春花忙着打电话,估计连林夏什么时候出了门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去卧室照看果果?
林夏是个讲道理的人,可在这件事上她没法讲。
心如刀割的那些日子,失眠的那些夜晚,她都是靠着记恨刘春花才熬了过来。
有些痛苦,她只能转嫁。
与她的懦弱和自私相比,在这件事上李泽和刘春花却用尽了所有力量来包容她。
果果出事后,李泽没说过她一句重话,刘春花也从头至尾都承认着自己的错误,甚至还一个人搬回了乡下。
他们努力地照顾着她的情绪,小心地呵护着她那颗敏感脆弱的内心。
而她却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她不但逃避着属于自己的责任,还将所有人都拖进了痛苦的深渊。
果果走了,难道她就要让家不成家了吗?
林夏走过去,将头埋进了李泽的胸口。
在她温热的呼吸中,李泽的身体一点点湿润起来,像干涸的土地盼来了久违的雨水。
他慢慢伸出了双臂,将林夏拥进怀里。
林夏让李泽去接婆婆回家。
他高兴地出了门,那样轻松的情绪许久都不曾见过了。
林夏兀自笑了笑,然后准备午饭。
她在网上看到有人给出的子宫癌的食谱,其中一道是鲫鱼煲汤。
她匆匆去了菜市场。
好久没出门了,外面新鲜的空气让她一时有点不太适应。
但还好,人来人往的热气感染了她。她拉拉围巾拢住脖子,喘了两口气就适应过来了。
买了两大兜新鲜蔬菜回了家,林夏将新鲜的鲫鱼刮鳞洗净,锅内倒油,将鲫鱼煎至两面金黄,然后放入砂锅小火慢炖。
在等待熬汤的过程中,她重新审视了这个家一遍。
透过氲氤的热气她看见阳台上晾着洗好的衣服,花瓶里插着几支翠绿的水竹,茶几上的果盘里放着几颗通红的苹果。
红红绿绿的颜色肆意地渲染着,仿佛在诉说着新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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