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潜伏1-9 深度潜伏1-9深度潜伏1-9

深度潜伏1-9

第一章

“新年大发,祝你家和万事兴,大小老婆和和美美!”

“祝你家正宫退二线,小三上前线!”

菲雷斯克广告公司的会议室布置得喜气洋洋,员工们见面后满面笑容相互说着祝福或是戏谑的话,就算平时处得不怎么样的也彼此点点头表示友好。难怪,今天是正月初二,按习惯应该放假与家人团聚,或是呼朋唤友一醉方休,无奈身在外企,什么事都得与国际接轨,老外们不能理解世上还有比圣诞节还重要的节日,虽然入乡随俗地放三天假,却通知公司全体人员第二天参加视频会议,而且召集人是美国菲雷斯克集团亚洲区总裁戴尔,大家只好捏着鼻子不吱声,套句老话叫做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除了这一点,大家对公司还是满意的。自从集团进入中国在上海设立分公司,凭借强大的资金实力和宣传企划,迅速拓展市场,业绩蒸蒸日上,很快跻身中国广告界第一梯队,以其特有的典雅、高贵、气派的设计风格成为圈内公认的贵族,能进入这家公司意味着坐上金交椅,收入、福利丰厚得令人眼红。

就拿今天来说,为了安抚人心,年轻的总经理展翼特意让助手给每人发了只红包,金额多少是一回事,主要让大家体会到人性化关怀,新年伊始谁都图个吉利喜庆。

不过细心的人发现,坐在长会议桌中央的老总有些强颜为欢,表面上带着笑意听身边助手们说笑,眉目间却透着几分焦灼与严峻,使人们联想到六天前的招标失利。过去一年里,公司在参加竞争的三十多个项目中夺下十九个,中标率为同行业楚翘,偏偏在腊月二十七举行的黄海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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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段绿化带及广告竞标中,以微弱小分输给老对手东洋秋樱会社,为全年工作画了个不完美的句号。由于三个月后还将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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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段招标,标的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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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出许多,势必引发更激烈的竞争,在设计方案、投标金额大致相当的情况下,从风格的连贯性和维护成本角度考虑,东洋秋樱无疑是最佳候选。

这才是展翼最伤脑筋的问题,如果连续败给冤家对手,无需戴尔开口他也该主动递上辞呈。胜者为王败者寇,为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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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段的标书,展翼和助手谭晓祯等人熬了几十个不眠之夜,吃掉上百包方便面,投标结束后有四个人住进医院,这些辛苦,这些努力是只看结果的上司不屑一顾的。

吃着水果聊着闲话,不觉间会议时间到了,只见会议室正中的大屏幕一闪,跳出戴尔在新加坡的办公室,里面布置如同他的性格,简约、冷淡。几分钟后他拿了张纸坐到位置上,面向镜头用流利的中文说:“亲爱的朋友们,春节好,很抱歉打扰大家的假期,身处新加坡的我同样感受到华人对这个节日的重视。但我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告诉大家这样做的必要性,因为我们刚刚输掉一次非常重要的竞标,如果不作调整,还会在后面的竞争中处于被动,是这样吧,展?”

众人心头一惊,戴尔怎么将矛头指向总经理?这可是不同寻常的现象。一直以来戴尔视展翼为最可靠的左膀右臂,在所有公开场合对他褒奖有加,凡公司上报的项目、策划、意见一律顺利通过,从未发生过象今天这样当场诘问的。

“我已在报告中详细阐述对竞标失利的想法,整个内容经投标小组成员一致讨论后形成,其中第四部分专门谈到调整竞标人员,加强设计风格创新和细节挖掘深度广度的问题。”

展翼道。

“这仅仅是一方面,”戴尔接着说,“我们不能把有限的时间耗费到无止境的讨论、研究、分析,需要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让员工们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下面我要宣布一个决定,当然是经过董事局认可并授权的。”

气氛有些紧张,所有人的眼睛都投到他手中薄薄的纸上。

“我任命谭晓祯为公司总经理,从今天开始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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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段竞标工作,展翼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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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标失利负有责任,撤消其职务,改任技术顾问。有问题吗?”

出人意料的决定让所有人震惊得反应不过来,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会议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展翼缓缓开口:“戴尔先生,鉴于这个情况,我请求辞职,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可以,我相信谭会处理好相关手续。”

他立即同意,语气中没有一丝丝挽留的意思:

“我反对!”

谭晓祯猛地站起来,涨红了脸说,“戴尔先生,这对展翼不公平,去年公司在周边十四个城市打开市场,同时开拓了七个新领域,业绩增长

30%

,却因为一次失利而被撤职。我想说的是,商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在投标结果出来之前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戴尔盯着年轻人,蔚蓝色眼睛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神色:“商场上确实没有常胜将军,但优秀的首领总能在最关键的战役中获胜,菲雷斯克就需要这种人才来领导团队。

30%

能证明什么?在经济快速发展的中国还可以做得更好,比如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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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业绩至少能达到

300%

,这笔帐你们算过没有?华东地区在未来十年内将投资一千亿修建高速公路,其中蕴含多少商机和利润,这笔帐又有谁算过?”

“上次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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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我们会弥补之前的不足,”

谭晓祯试图挽回一下,“展翼是大上海最出色的广告人之一

戴尔摇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请记住一句话,没有人不可以被代替!就拿你来说,难道缺乏比他做得更出色的信心?”

谭晓祯张张嘴却没有说话,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相当微妙,一方面出于同事之谊和对这项决定的不满使他必须公开表达看法,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在戴尔以及员工面前承认自己不如展翼,毕竟总经理这把金交椅太具诱惑力,他已做了三年副手,不想继续等下去。

这是深谙东方文化精髓的戴尔厉害之所在,不仅善于利用干群矛盾,更会挑唆干干关系。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展翼边起身边与他握握手:“晓祯,谢谢你的好意,但你确实能做得更出色,我走了,再见,各位同事们,再见。”

他以一如往昔平稳温和的目光与会场内所有员工一一接触过,然后轻轻走出去,反手将门带上的瞬间,清楚地听到戴尔说:“会议结束,祝大家新年快乐。”

毫无疑问,今天会议就是为了当众解除他的职务,老外的风格大抵如此,只要认为需要,便会果断出手,根本不顾及当事人的感受或人情世故。当然对展翼来说,并非全无思想准备,戴尔选择在失利之后突然开会,会前又罕有地不就会议内容通气,已暗示自己失去上司信任。

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展翼环视一眼室内布置,办公桌椅、沙发、书柜、盆景

平时熟视无睹的东西现在看起来竟那么亲切,等到留恋之时却已是分手之际。暗暗喟叹一声,简单收拾几件私人物品,将移交内容列成清单放在桌上,再把一些文件、档案稍作整理归类,做完这一切后他提着包缓缓开门,脚刚踏出去半步,突然一滞,身体僵在原处再也无法挪动。

走廊两侧,直到楼梯处,站满了公司员工,每个人都默默看着这位即将离职的上司,目光中有依恋、有不舍、有惋惜、有忿懑,最靠门口的便是他的继任谭晓祯。

菲雷斯克在上海落户虽只有短短七年时间,总经理已换了三任,员工更是翻了十多茬,象谭晓祯这类有五年工作资历的找不出第二个,但无论是威信、水平还是亲和力、凝聚力,展翼当之无愧是最受欢迎的领导。他是策划员出身,其广告设计理念和超非寻常的想象力在大上海绝对排在前十位,公司大多数广告都出自他手或由他把关,而非行政官员只会指手划脚,只会拉帮结派整治下属。性格方面,他属于那种沉稳平实,处事低调不喜张扬的类型,但自小在美国长大的他从不限制员工个性和峥嵘脾气,在他面前谁都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想法或意见,甚至彻头彻尾否定他的创意。他在任的一年零七个月时间里,没有解雇或有员工辞职,大家都觉得处在一个宽松、和谐、向上的环境中,做事特别有干劲有精神。

与他相比谭晓祯性格过于直率、简单,协调各方面关系和行政管理方面心有余而力不足,不适合总经理一职,也许这一刻起已有职员打算力谋出路了。

看着依依不舍的员工们,展翼微微有些眼热,勉强笑笑道:“这是干什么?搞得如此悲壮,我还留在上海,还继续在广告圈子里,日后说不定成为各位的竞争对手呢。”

谭晓祯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展总,不管你到哪儿工作,不管以后在商场上怎样较量,请记住菲雷斯克这班兄弟的模样,无论你是否承认,我们始终认定你是最好的领导,最好的朋友!”

展翼点点头,拍拍他的肩头:“再联系。”然后便顺次一一握手,其中似乎有人低低说“自立门户吧展总,我们跟着你干”,还有人说“到哪儿通知我,我也去”,他没有回应,只是含笑道谢,直到电梯口,所有人呼拉全拥过去,他高举双拳道:“谢谢各位了,大家回去吧。”

电梯门关上后,他揉揉太阳穴,仰头长长出了口气。

驾车回到所住的汪海小区,开至车库附近时发现有辆体积庞大的房车不偏不倚正挡在门口,他皱皱眉,短促地按了下喇叭,没反应,再按,还是屹立不动。司机明明坐在驾驶室,不可能听不到,再说能出入这种高档社区,开着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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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车的人想必素质不低,怎会如此霸道地挡着路?他咕哝一声下车走到房车面前,正待说话,车厢门悄然滑开:“展,等你多时了,请进。”

房车里赫然端坐着刚刚宣布人事任免的菲雷斯克集团亚洲区总裁,戴尔。

展翼怔怔看着对方,半晌才道:“你不在新加坡?”

戴尔耸耸肩:“对不起,我耍了一点点花招,现在科技太发达,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人们所需要的,快请进,我们来谈一件重要的事。”

第二章

展翼学他的模样耸耸肩:“不,一个小时前我刚与菲雷斯克脱离关系,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戴尔笑了笑:“闻到香味吗?这是用巴西高原顶级咖啡豆煮制而成,不添加任何成分,我敢保证你在美国校园里绝对喝不到,不想品尝一下?”

虽然刚被对方炒掉饭碗,展翼却不想因此表现出小家子气,无所谓笑笑钻了进去,刚坐下车门随即自动关闭。车厢空间很大,两排沙发,一张茶几,一张写字台,电话、电脑、传真机、电视一律俱全,尾部还有个造型独特的卫生间。

戴尔拿出两只精巧的咖啡杯,再取出咖啡壶、滤网、长匙,有条不紊地边倒咖啡边说:“西方咖啡文化与中国的茶文化一样博大精深,蕴含一个民族、一个人种最本质的东西,其中的微妙和玄奥用语言无法描述。”

故作高深,若在平时展翼肯定打起精神大谈周易、围棋和茶道,此刻哪有心情扯这些阳春白雪,接过杯子简短说了声:“谢谢。”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喝了几口咖啡,戴尔指指写字台说:“一小时前我就在那儿召开会议,技术人员截取我的影像后动态插到新加坡的办公室环境内,造成我身在新加坡主持会议的假象,这是电脑镜像处理的‘幻镜’技术,目前制作成本很高,每分钟需要花费六百美元。”

难怪刚才戴尔惜言如金,从头至尾有种匆匆忙忙的感觉,原来每多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就有几张美钞扔到水里,展翼半真半假道:“为了解骋我,戴尔先生真是煞费苦心,可即使亲临现场将我免职也无损你的尊严,你毕竟是上司,这件事又是董事局研究决定的,不管谁反对都没用,搞得如此复杂是不是太隆重了?”

戴尔含笑摇摇头,啜了两口咖啡道:“展,你在美国长大,从中学到大学接受的美式教育,可你的思维,考虑问题的角度却很中国化,坦率说我觉得很困惑。”

“你指哪个方面?”

戴尔没有直接回答,沉思片刻道:“还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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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标谈起吧,一个并不令人愉快的话题。去年你干得不错,销售额四千六百万,比你的前任增长了

24%

,利润增长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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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标的达

2800

万,一个项目就相当于公司辛苦奔波大半年的业绩,这样份量的工程却因为某些技术原因输给别人,如果你是亚洲区总裁,愿意面对这次失败?”

展翼不悦道:“我已不是菲雷斯克员工,如果尊敬的总裁先生纠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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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得失不放,喝完这杯咖啡我也该告辞了。”

“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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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标失败后我在你面前从未谈过此事,就是不想给你以权势压人的印象,现在你暂时不是菲雷斯克员工,我希望我们能平等地、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

…….

坦率说,你也没有想到会失败,对吧?”

“既然参加投标,当然要冲着胜利去,不过决定胜负的因素很多,经常有不可预知的情况发生,谁也不可能十拿九稳,换个角度讲,如果菲雷斯克每次都赢,那么谁继续陪你玩?广告行业就是这样,永远充满变数,永远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

“这套说辞比你的书面报告动听多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戴尔先生一年有三百天在新加坡,即便到了中国,也要在十多个城市飞来飞去,哪有工夫听一个败军之将说这些废话?”

戴尔啜了口咖啡,盯着他道:“记得菲雷斯克的员工座右铭吗?”

“记得,没有犯错的上司,只有无能的员工。”

“所以不是我有没有时间的问题,而是你没有下决心,或者说没有找到谈话的恰当时机。”

展翼沉默片刻:“或许你是对的。”

“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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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标的为

4100

万,还有各家都虎视眈眈盯着的最后一个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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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算金额高达

6000

万,”

戴尔不慌不忙道,“也就是说今年还有一个亿的机会等着我们,这是一块令人垂涎三尺的大蛋糕,作为广告公司,希望吞下这块诱人的利润,作为设计师,难道不想看到自己的作品竖立在高速公路上吗?”

“等着你,我已离开公司了。”

展翼纠正他的措词。

戴尔恍然未闻:“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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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失败让公司处于很不利的竞争位置,老对手东洋秋樱则占据有利形势。因为大家都知道,中国人讲究整体性和连贯性,注重风格协调一致,达到流畅自如的效果,从这一点考虑,东洋秋樱不出手就在第二回合中占得主动,如果各家标书之间没有太大差异,它极有可能胜出,面对一亿元的项目,我们将一无所获。”

“不是我们,是你。”

“展,我没有说错,我就是说‘我们’,”他灰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展翼,“我们必须为亿元项目努力。”

“我不

“这是我评价你太中国化的原因,”戴尔倚到沙发背上,双臂张得大大的成一字形,“你的思路不够宽广,思维缺乏跳跃性和拓展性,而且背负着东方人莫名其妙的道德感,这让我经常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哈佛大学高材生。”

展翼眉毛一挑,似乎不能容忍这番奚落,但同时又从对方话中悟出点别的意味。

参加黄海高速公路绿化与广告招标的入围单位共有九家,从综合实力、设计力量等方面衡量,真正具备问鼎能力的只有三家,分别是东洋秋樱、菲雷斯克和上海海阁集团下辖的红翎工作室,其中又以前两家略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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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段评分结果为红翎

120.6

分,菲雷斯克

124.5

分,东洋秋樱

125.1

分,以如此微弱的分数败下阵,难怪戴尔感到窝火。

菲雷斯克与东洋秋樱是老对手了,两大集团在很多国际都市设有分支机构,常常剑拔弩张斗得不可开交。去年为争夺欧洲高速铁路广告的订单,两家大打出手,彼此指责对方搞不正当竞争,将官司一直打到欧盟贸易委员会,至今仍处于无休止的胶着状态。作为集团在亚洲区的最高行政官员,戴尔自然明白懂得失败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在这个位置上已干了四年,相比其它大区总裁自认做得还可以,几个月前董事会中有人暗示要调整集团高层,首席执行官宝座虚位以待,这使他踌躇满志,希望在近期搞出大动作以取得董事会成员们的赏识。

犹豫片刻,展翼还是说出猜测:“难道当众将我解职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谢天谢地,你总算悟出来了,”戴尔微微颌首,“因此我必须在新加坡,否则会有人怀疑其中的猫腻,这是一个完美的阴谋,是的,阴谋,带有贬义色彩的词,不过只要成为最后的赢家,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完美阴谋?”展翼若有所思重复了一遍,试探道,“我将扮演一个不光彩但很重要的角色?”

戴尔站起身打开安装在半空中的液晶显示屏,上面有三幅照片:“你,东洋秋樱首席设计师小智纯子,红翎工作室杜秋山,三个人都是上海顶尖设计高手,风格各有特色,水平难分高下,去年几次大型招标中评委们对你们的设计方案赞不绝口,难以取舍,最终决定胜负的反而变成其它次要因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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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中,三家报价相近,设计方案得分也基本相同,我们因为策划书整体色调不明朗而被扣掉关键一分,红翎则因为文本页码错误被扣掉两分。竞争到这种地步是很奇怪的,艺术和设计反而不是取胜的关键,谁犯的错误少谁就会获胜,如果在接下来的竞标中仍然沿袭老套路,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也是白费劲,这也是我下决心撤消你职务的根本原因。”

“谭晓祯的风格鲜明独特,以他为主导设计出新方案会让人耳目一新,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谭确实很优秀,但比起你、杜秋山和小智纯子还差一筹,这一点谁都知道。”

“也许评委们早已厌倦了老一套,希望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不,我不敢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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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标方案还是你做!”

“戴尔先生,几秒钟前你亲口承认撤消我的职务,眼下我的当务之急是找新工作,而不是考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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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尔大步走到展翼面前,双手撑在茶几上,踞高临下俯视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不必兜圈子,干脆把话挑明了,我要求你一方面继续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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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书设计,一方面设法进入东洋秋樱工作!”

“东洋秋樱?!”

“小智纯子固然是会社最出色的设计师,可日本人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决定了她的从属地位,那些大男子主义者始终没法接受被女人驱使着干活的现实,一直暗中寻找取代她的人。现在你主动辞职了,估计不出两个小时,整个上海广告界的人都会知道,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话未说完展翼的手机便响起来,一看是某个广告公司的,随手挂断,不出两秒钟又有电话进来,是另一家设计公司的号码,随即还有两个短讯发进来,他皱皱眉索性将手机关了。

戴尔得意地笑了笑:“正是我想达到的效果,这样的电话今天至少会有

个,包括东洋秋樱和红翎,不,为了表现诚意,他们甚至会派人上门游说,因为你主导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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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标方案,从你身上能推断出菲雷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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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标方案的模板,何况你的实力在上海,不,在整个华东地区都是超一流水平,谁都想得到你。我要求你选择东洋秋樱,加入它的竞标小组,以便掌握它的一举一动,弄清项目底价和竞标措施,从而想出有针对性的方案,使菲雷斯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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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争中取得绝对优势。”

车厢里安静下来,两人彼此对视着,似乎在审忖刚才的一番话。

良久,展翼轻笑几声:“真正完美的计划,可我有这样做的必要吗?你说得不错,以我在圈内的知名度和实力,到哪个公司都是首席,照样获得不低于菲雷斯克的待遇,何必做这种冒险的、为同行耻笑的事?中国有句老话,‘在其位谋其责’,不管我选择哪家公司,都要尽全力为它服务,这不是莫明其妙的道德感,而是一个在商界谋生的人必须遵循的道德底线。”

戴尔端起咖啡壶为两人各加了一点,徐徐道:“年薪

万,对你来说确实低了一些,听说最近有公司开价

万挖你跳槽,被你拒绝了。我明白水涨船高的道理,所以从今年起给你这个数,”他竖起中指,“

100

万,税后,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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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还回公司做总经理,而且我会向集团提议升你为亚洲区副总裁

我说的这些内容可以形成文字!”

“谢谢,但如你所说,我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钱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展翼一口拒绝,“中国人有句老话,好马不吃回头草,戴尔先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戴尔并不惊讶,好象这种回答早在预料之中,燃起一根雪茄意态闲暇地打量对方,连续吐出几个烟圈,慢悠悠道:“我就属马,在我看来吃不吃回头草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它是否值得我回头。再说钱不重要吗?我的看法正好相反,否则你在美国的养父

Reagan

不会陷入财务危机,面临七项指控,罪名成立将被判至少六年以上。如果向法庭列出还款计划,用你

100

万年薪作担保填补漏洞,花四年左右时间偿清债务,就能使他免于牢狱之灾。”

一向冷静沉着的展翼腾地站起身,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一年多来你私下接受很多富豪委托,替他们设计私宅装璜装修,收入颇丰,这些钱都汇给了

Reagan

。其实我早就掌握你的情况,之所以不直接指出来,第一公司很少做住宅装修之类小件项目,业务方面没有冲突,第二你确实是一名优秀的设计天才,

菲雷斯克需要你,不能因为这些无碍大局的小事影响我们的合作,第三,”他含蓄地笑笑,“我喜欢下属有缺点,一个没有缺点的男人必定是极为可怕的男人,你让我觉得安心。”

言下之意把柄捏在我手上,你再怎么飞也脱离不了我的手心。须知广告界老板们最忌讳手下接私活,因为创意这玩艺儿需要激情和投入,如果心有旁骛很难迸发出灵感,更有甚者将好的构思用于个人赚钱,而在公司只是应付了事。展翼作为公司总经理当然不可能做出种事,但若传出去,个人形象不可避免打些折扣,且不论能否做到首席,年薪方面肯定得大大缩水。

展翼一时陷入困境,呆坐在那儿不知想些什么。戴尔很有耐心地啜着咖啡,象猎人欣赏落入陷阱的兔子般看着眼前的年青人,他知道过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屈服。

果然,几分钟后展翼声音低哑地说:“刚才你说草签一个书面协定?”

“是的,”戴尔胸有成竹道,“事实上文本已经拟好,我们来共同商量一些细节吧。”

从房车上出来后,展翼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头昏脑胀,茫茫然心里乱成一团。步履沉重地一阶阶上楼,掏出钥匙开门,刚进客厅就听到卧室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怎么才回来呀?那个戴尔很难对付?”

展翼将包重重扔到沙发上:“请出来说话,我不希望每次见面时你都躺在床上。”

里面格格格脆笑:“因为那时候的男人最容易说真话,不过你例外,唉

”过了会儿,一个皮肤白皙、体形娇小的女孩倚在门口,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格外妩媚,眼波流转在他脸上扫了几回,“为什么始终不愿意和我好,我比谈雪菲差很多吗?”

他好象懒得跟她多说:“当心点,不要再太嚣张,他们可能躲在附近监视。”

“行啊,哪怕夜里睡在这儿都行,”她笑眯眯道,随即到窗口贴着窗帘向下张望一番,“固执而自信的英国佬,总把别人想得和他一样愚蠢,碰到聪明的小智纯子可要吃一个大大的瘪子啰。”

这个貌似洋娃娃的女孩竟然是菲雷斯克的冤家对头,东洋秋樱会社首席设计师小智纯子。

第三章

三年前小智纯子从日本来到上海,当时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设计员,生活方面自然无从讲究,只能与别人合租,合租者不是别人,正是来自美国的展翼。由于各自忙于事业,几天都难得碰到一次,孤男寡女住了几个月居然相安无事,后来凭借实力小智纯子逐渐在东洋秋樱出人头地,并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几乎是同时展翼也被菲雷斯克相中,经过一段时间锻炼后聘任总经理。经济实力提升,加之彼此东家互怀敌意,两人结束了合租生涯并达成默契,对外不提这段经历。即便如此,私底下她经常自称是他的“同居女友”,对此展翼无可奈何只能默认。

正因为此她在他面前才这样随便、不拘小节,然而能获得这套房间钥匙自由出入,又是后来发生的事。

“别小看戴尔,”展翼开口道,“他把我的事情摸得很透,包括

Reagan

的财务危机,有些事固然是故意留的破绽,但能调查得如此清楚倒出乎我的意料,证明他在上海另有眼线。”

“很正常,随着竞争白热化,广告业大公司之间早就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让一大批鼹鼠活跃在中间,到处传播消息多头得利,所以稍有风吹草动转眼便拂拂扬扬,不过这件事始终是单线联系,除了你,我,大竹岛先生,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你尽可高枕无忧。”

展翼轻叹一声:“事情是按照当初设计的在继续,可我却有点

这样做是否应该?将来大家会以怎样的眼光看我?”

小智纯子漂亮的大眼睛转了几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换成任何人都会产生矛盾和徘徊,问题是即使咱们之间没有秘密协议,你能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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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绝对中标?不管你之前做过多少努力,不管有没有把柄捏在他手里,总之只要失败必然是今天的下场,承认这一点吗?”

“我尤其讨厌他以

Reagan

的事来

要挟,这种行为让人痛恨!”说到这里展翼脸上露出少有的激愤。

“而且色调的明暗完全是一种个人感受,”她顽皮地眨眨眼,“就算有谁怀疑其中有鬼也没办法证明,不是所有的设计师都喜欢亮色,天衣无缝,对不对?”

展翼轻笑一声,她不解其意,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

“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去年你还将‘来也匆匆’说成‘来也忽忽’,现在出口成章,而且夹杂了大量的成语,让我倒有些不适应了。”

“喔,原因很简单,说中文时使用成语最偷懒最省心,只用四个字就能表达一大堆复杂的意思,也显得特有学问。”

居然有人将成语作为学中文的捷径,展翼哑然失笑,情绪稍稍好转了些,随手将手机打开,谁知一下子冒出几十条短讯,赶紧又把它关了。

“昨天我已经向瑞士银行的那个户头汇出第三笔款

刚说了一半就被他打断:“不要老是提钱的事,你只要按协议做就行了。”

“对不起,请原谅。”她显出日本女人温驯的天性,吐吐舌头乖乖闭嘴不吱声。

半年前的一天晚上,小智纯子和几个同事到“澳洲风情”酒吧消遣,不经间看到展翼和一位中年人一前一后从包厢出来,中年人手中握了一卷又长又厚的纸,走到门口两人握握手告别。中年人驾着奔驰离去后他掏出钥匙也要离开。

“站住!”小智纯子出其不意来到他身后。

他真被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她才微微松口气:“原来是你,又准备玩通宵?女孩子家的,注意影响和安全。”

她撇撇嘴:“别转移话题,刚才那个人是谁?”

“普通朋友。”

“哼,欺负我老外不是?谁不认识鼎鼎大名的上海滩玩具大王凌圣齐,个人资产八个亿,他会是你朋友?”

他脸一沉:“这是我的私事,你管得太宽了。”

“我当然管不了你,不过如果戴尔知道刚才那一幕,一定很感兴趣,”她双手插在口袋悠悠说,“他会想,那卷纸上是什么内容呢?玩具设计底稿?企业形象设计方案?或者

“住嘴!”他情急之下一把捂住她那樱桃小口,压低声音说,“我们到对面茶座里去。”

在幽暗宁静的茶座包厢,展翼讲述了自己面临的困境。

Reagan

,他的养父,弗吉尼亚一个偏僻小镇的农场主,最大的爱好是叼着烟斗,坐在黄昏下边加喝咖啡边创作那幅永远不会结束的油画。这样一位温和善良的好人却遇到意外麻烦,地方法院和税务机关先后找上门,指控他偷税

万美元,同时财务报表显示他曾以农场作抵押替一笔风险投资作担保,现在项目夭折,投资人不知去向,他得负担

万美元的债务。事实上

Reagan

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都是他的律师搞的鬼,那家伙见闯了大祸,卷起铺盖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美国法律对涉及税务问题的定刑特别重,动辄六七年甚至十年以上,税务官给他六个月宽限期,在此期限内补齐税款和罚金就从宽处理,否则便移交法庭。可怜的

Reagan

银行存款、信用卡,包括农场都因为担保问题被冻结,身无分文,只得申请救济金度日,无奈之下才找远在中国的养子。

此时展翼手头并不宽裕,当初飘泊过洋到上海时只带了一千美元,然后辗转于各个中小广告公司之间,逐步适应中国市场需要,慢慢积累经验和名气。

菲雷斯克之所以看中他,一半是欣赏他的才气,另一半则是那张响当当的毕业证书,老美们对哈佛毕业生保持着相当的敬重。由于刚刚出道,没好意思在年薪方面多计较,毕竟来日方长。接着租房、买车、换行头,一口气用下来囊中所剩无几,接到

Reagan

求助后发现自己连一万美元都凑不齐。

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帮养父渡过难关!

从某种意义上讲,养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亲生父母,可以说,没有

Reagan

无私援助和付出就没有今天的展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十多年抚育之恩,于是他开始寻找赚外块的机会。

其实“寻找”一词用得不太确当。对展翼这种风头正劲的设计名家而言,只要微微松口,便有源源不断的生意送上门。相当数量的人不愿通过装修公司等正规渠道,宁愿私下邀请名家设计,有的认为设计师干私活更卖力,效果更好;有的怕露富或担心引人注目;还有的则是金屋藏娇养小情人的需要。接这些生意,一是安全,业主本身就不想到处宣扬;二是给钱爽气,只要让业主满意,他们从不在钱的问题上斤斤计较。比如亿万富翁

凌圣齐,一见面就开出十万元价码,只提了一个要求:整体布置要体现出魏晋时期的风格。对此了解甚少的展翼天天夜里翻资料,查文献,足足用了二十多个工作日才完成,凌圣齐看完设计图喜上眉梢,二话不说奉上支票。

即使这样没日没夜地四处出击,将赚得的外块折算成美元后才发现离目标相差甚远,六个月,

万美元,似乎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展翼开始考虑回美国工作,那边设计要求固然高,但酬劳丰厚,干一笔抵得上在上海辛苦大半年,不过也有缺点,那就是出人头地难,欧美人对有色人种有种发自内心的歧视和打压,倘若没有相当的背景,很难取得突破性成就。

听完他的叙述,

小智纯子一改往日漫不经心嘻嘻哈哈的模样,低头沉思了好久,半晌才说:“如果仅仅要赚钱,我有一个想法,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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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招标,”她的声音突然压至最低,“最近会社连续竞标失利,社长对大竹岛的表现很不满意,他急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哪怕暗中付出代价

明白我的意思?”

“不,不,不,”

他的头摇成拨弄鼓,“串标是违法行为,我不能做。”

“合作仅仅限于串标吗?”她反问,“要把事情做得不露痕迹有太多的办法,作为总经理率领公司在商场上搏杀,难道你是洁白无瑕的小羔羊?”

他长长叹了口气:“为了替公司谋取最大限度利润,是要用些不光彩的手段和做法,但是

唉,这些日子接私活已让我倍感惭愧,如果为了钱出卖公司的利益

“哈,一付稳操胜券的样子,不至于这么自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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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标的近三千万,又关系到后续工程开发,整个上海,不,整个华东地区的广告精英都被卷进来投入到这场设计大战中,其它高手且不论,你有绝对把握胜过我和杜秋山?恐怕你拚尽全力也未必能中标,再说即使中标戴尔又能给多少提成?当然从团队实力和品牌地位看,菲雷斯克绝对是最有力的竞争者,所以大竹岛不会吝惜多花一笔钱为胜利增加砝码。达成这个协议对东洋秋樱、对你都有好处,又没有触及到菲雷斯克的核心利益,为什么犹豫?”

小智纯子连珠炮地说完,不管他是否同意就掏出手机给老板打电话,用日语叽哩咕噜说了半天才放下电话,笑嘻嘻道:“大竹对这项提议非常感兴趣,说如果展先生有合作的诚意,他将在瑞士开设一个秘密帐户,事成之后汇

万美元入帐,为

Reagan

渡过难关出点力,并且授权我单独和你商谈具体细节,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怎么样,

Goon

人穷志短,展翼只能接受她的好意,经过商榷决定在色调方面做文章,有意将策划书整体页面搞得偏暗,然后东洋秋樱在招标过程时巧妙地提醒评委们注意这一点。言谈中小智纯子对红翎的准备情况了如指掌,隐隐流露出不足为虑的念头,展翼暗暗心惊,感觉她在杜秋山那边也做了文章,不是拉他下水,就是有人打入其内部,东洋秋樱对黄海高速项目真是志在必得。

后来他们又了解到戴尔正雄心勃勃图谋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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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利后肯定要求变求新,出奇兵以收奇效,最大的可能就是灵活运用展翼这颗棋子。于是将计就计接受戴尔的要挟,实则将他引入更大的陷阱。

这件事情需要不断沟通和商量对策,但如果整天鬼鬼崇崇打电话肯定容易引起别人怀疑,展翼只得给她自己的房子钥匙,有情况当面交换意见,因此纯子在这里能自由出入。

“放松点,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为什么愁眉苦脸?”她坐到他对面,蹬蹬脚将鞋子甩得老远,大大咧咧地搁到中间茶几上,全无半点淑女风范。

对她的放肆行为展翼已经习以为常,半劝告半关心道:“不要老惦记着玩,不是泡吧就是上迪厅,要么玩什么攀岩、潜水,也该静下心找男朋友了。”

爱?”她歪着头反问,“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会比我自由自在地玩得快乐吗?你呀,最大的问题是太安静,缺乏年青人的朝气和活力,谈雪菲也一个脾性,总感觉你们俩在一起会很闷。”

“我们一起时你又不在旁边,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你跟我同居时不开窍的模样,还有谈雪菲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老天,我简直想象不出你们俩亲热的样子,”说到这里纯子凑过去很八卦地问,“你们上过床没有?她是不是性冷淡?”

展翼怒道:“我们还处于手拉手的状态。”

“我就知道没劲,谈雪菲应该是把贞洁留到新婚之夜的传统女性吧,哼,真不知她这些年在美国怎么生活的,肯定会有‘老修女’的绰号吧。”

“得了,不准再提她!”

展翼命令道,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惊讶的神情。

外面的人不屈不挠,声音越敲越大,最后高声道:“展翼,你肯定在家,快开门,我是小杜,特意来拜年的!”

红枫工作室主任杜秋山,他有个习惯,尽管年近三十,在任何场合都自称“小杜”,哪怕面对刚入行的属下,不了解他的人常常被这种过分谦恭搞得惶恐不安。

“快躲起来!”展翼压低声音说。

不待他吩咐,纯子已如一条受惊的小鱼翻身越过沙发,然后在地上找鞋子,仓猝之中只找到一只,遂提在手中溜进卧室。

展翼懒洋洋过去打开门:“杜少,来看望一个受伤的失败者?”

“少来啦,对你来说辞职等于打碎了镣铐,就象姚明,他会为无球可打发愁吗?”杜秋山边进屋边吸吸鼻子,“有股香味,看来刚刚有客人离开

咦,”他指着沙发下的高跟鞋,“这是

该死!纯子总这样丢三拉四,却偏偏碰上以敏感、细心著称的小杜,展翼装作没听见:“茶,还是咖啡?”

杜秋山又瞟瞟半掩半开的卧室,隐约有人影闪动,似乎明白了些,神情复杂地说:“原来雪菲也在家,我来得太冒昧了,打扰二位。”话中掩不住失落和酸楚。

“既来之则安之,”展翼道,“难得有人来看望落难的朋友,欢迎还来不及。”

“虚伪,虚伪!”杜秋山很快恢复常态,“以你之聪明还猜不出我的来意?直照说了吧,菲雷斯克有眼不识金镶玉,干脆到红翎和我一起干怎么样?只要咱们联手,不出两年红翎肯定能成为上海滩的大哥大!”

展翼眯着眼看他,只是笑。

“担心待遇问题是吧?无论菲雷斯克原先给多少,红翎承诺加

50%

,不管以人民币还是美元计算,还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我想咱们之间应该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展翼还是笑,笑了一阵儿突然说:“我过去做老总,你怎么办?若做你的副手,我又何必过去?”

杜秋山微微一窒。

“再说摸屁股的脾气也只有你受得,换成我一天不到就和他掰了,你说对不对?”

海阁集团老总穆城冲的儿子穆一谷是集团副总经理,红翎工作室属他分管。他的性格骄横狂妄,动辄指手划脚摆出一付无所不知的模样,广告界的人都很讨厌他,背地里根据名字的谐音叫他摸屁股。杜秋山入主工作室后,一方面有父亲杜克明那座大山撑着,穆一谷言辞之间多少收敛些,另一方面杜秋山是典型的技术专家,不喜欢多考虑人事和权力,有时被刻意打压或是讽刺挖苦几句也不往心里去,双方居然相安无事。

杜秋山干咳几下:“别误会,展兄,我们确实抱着诚意

说话间门“咔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紧接着一个身材修长高挑,外罩淡紫色风衣的女孩俏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

“雪菲!?”杜秋山吃惊地叫道,第一反应就是掉头看卧室,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卧室里既然不是谈雪菲那就另有其人,说不定是展翼从哪儿泡来的小蜜,所谓捉奸拿双,这回人赃俱获,他要大大地出一次丑了!

这一瞬间他的情绪非常复杂,一方面不愿意刚刚遇到重大挫折的朋友面临尴尬局面,另一方面又隐隐有几分幸灾乐祸。他是谈雪菲最狂热的追求者,有一次甚至在众目睽睽下发誓除了她不再另娶第二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意,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展翼。

如果谈雪菲发现这个选择是错误的,会不会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群追求者之中呢?

而追求者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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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秋山会不会成为她的不二人选呢?

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第四章

救命稻草

两年前谈雪菲从洛杉矶飞抵上海,凭着

加州大学经济学硕士文凭,应聘成为一家证券公司的操盘手,应该说她进入的时机并不恰当,

当时中国股市正岌岌可危,政府方面多次出手救市扶市但收效不大,股指在千点上下徘徊,大有崩盘之势,消息面上称

90%

的证券公司都处于亏损状态。这位外表腼腆、斯文内向的女孩显示出过人胆识,上班第一天便满仓杀入,然后四处调头寸继续加仓。部门经理吓坏了,提醒说这是中国,中国的股市相对封闭且受外部影响较大,并非完全按照金融规律运行,不要把美国那套操作手法硬搬到这儿来。她笑笑道正因为在中国,我才敢坚决做多,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政府都不会坐视股市重现美国

1929

年那场大崩盘的惨况,要不,你把帐上的资金全拆借给我,利率上浮

10%

?部门经理连连摇头,背后指示其它员工看好帐上的钱,不准和她一起搏傻。

两个月后股市开始急拉式疯涨,机构、基金老总们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地看着股价飘然而上。等大家认清大势后一轰而上,谈雪菲又全部清仓将利润尽收囊中,然后开始波段操作。在沪市上涨几百点的过程中她充分发挥胆大、强悍、果断的风格,其干脆利落的操作手法不亚于一名沙场老将,一年内几出几进取得超乎寻常的业绩,是上海证券业内为数不多的利润超过

200%

的操盘手,同行们都称她叫“霸王花”,既夸奖她美貌,又称赞她的强势作风。第二年著名的彩虹基金伸出橄榄枝,聘请她担任总经理,成为上海最年轻的基金经理,而让她名声大震的正是上任后的第一役,被誉为炒作的经典。

当时有支上海本地的老庄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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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庄家高度控盘并反复炒作,将题材透支得精光,加上它属于政策控制的化工企业,经营业绩不太理想,勉强维持不亏不盈,连续七年不分红、不转送股,投资者视之为瘟股,平时都懒得多看一眼,股价也软塌塌趴在底部长期盘整,活象霜打的茄子。

谈雪菲接任总经理当天下午,一个人驱车来到这家企业,以购货为名在厂区足足转了三个多小时,分别与车间工人、技术员、看门保安以及销售经理攀谈,还趁人不注意逃进财务室停留了会儿,才心满意足离开,当晚她写出洋洋洒洒几千字策划书,提出集中资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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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几个月前一样,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第二天高管业务通气会上以副总路恒华为首的稳健派明确反对,说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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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市至今,凡是炒作该股的基金无不以失败告终,有的几乎是惨败,亏损额从几百万到数千万不等,再说众所周知大雄基金对它高度控盘,捏着烫手的山芋正愁没处扔,现在炒作不是明摆着为人家接盘吗?通气会在吵吵闹闹中草草结束。

董事长闻讯后专门找她谈话,委婉地指出想出奇制胜、树立威信是好事,但证券业有其独特的运行规律,最忌讳心态不稳、急于求成,并建议她挑两支业绩好、没有炒得过热的小盘股试试水,来日方长,终究有大显身手的时候。谈雪菲却笑了笑,说按照基金的章程,总经理全面负责业务经营,董事长负责基金宏观战略和人事布置,各行其道,如果到了年终自己业绩不佳,董事长完全有权依据合同将她炒掉——言下之意我已决定了,不要你管。

董事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开盘前十分钟,谈雪菲签发调拨资金的单子,路恒华带着几个副经理跑过去质问,早上会上没通过的事为何还要做?调拨资金为何不打声招呼,影响其它人的操作计划。

谈雪菲冷着脸说我想说两点,第一通气会不是汇报会,作为抓全面工作的总经理,我决定的事只需通报一下,无须你们同意,但你们做的每件事都必须经过我许可;第二,调拨资金是总经理的职权范围,你们不知道可以向我了解,但不允许用这种质问的口吻!

路恒华是彩虹基金资深高管,岂会被她一顿急攻放倒,立即反击说总经理行使权力也要置于监管之下,否则谁来保证资金安全?谁知道操作中是否存在猫腻?我在彩虹基金十四年

…….

可惜董事长还是选择了我,这本身就表明一种态度。谈雪菲道,其它话无须我说得更多吧。

此言一出点着路恒华的死穴,灰溜溜离开了。

彩虹基金要做

6001**

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业界,大家都准备看她的好戏,同时众多基金和中小机构蠢蠢欲动,想玩一把火中取栗——如果能占到霸王花的便宜,无异虎口拔牙,将受到行家们另眼相看。

但这回她采取了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策略,并未大举建仓,每天只买数百手最多上千手,买入时也随行就市,不刻意做价格。虽然如此,彩虹基金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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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风声还是一点点渗透出去,连普通散户都知道了。沉寂已久的老庄股重回股民视野,成为炙手可热的热门股,有的基金、机构开始尝试性建仓,有的散户自我安慰说反正在底部,再跌能跌到哪儿去?也试探性买一些捂在手里,这一来竟形成慢牛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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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价盘旋着走出谷底,不经意间累计涨幅达到

15%

左右。

股票涨了,大雄基金反而左右为难。按说这种没有前途的股票稍有起色就应该不计成本地跑,可论起成本还需一两个涨停才能收回投资,从

线图趋势看,三线齐发,而且打得很开,是长期向好的局面,因此大雄基金临时改变计划,继续持有。

做庄的捂盘,炒作的按兵不动,

6001**

就在不愠不火中缓慢上升,眨眼间涨幅超过

20%

,而谈雪菲持有量还不足

5000

手,根本不具备洗盘、做价格的要求。连路恒华等人也嗅出味道不对,在通气会上虚心请教,她轻飘飘说等半年报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一周后彩虹基金上半年年报出炉,其净值竟比一季度高出

35%

,其中贡献最高的并非

6001**

,而是之前谈雪菲从未提及的另一支本地化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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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基金暗中吸筹、做庄、冲高、获利回吐,股价上涨

47%

,这个项目的盈利占二季度基金利润的

58%

,让谈雪菲再度声名大振。

原来她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放风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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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而带动投资者对本地化工股的关注,大量资金拥入拉动了化工板块整体上攻,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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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资产质量和盈利能力远远胜过

6001**

,因而上涨更快、涨幅更高,谈雪菲投入巨额资金在其中用尽做庄技巧和手法,全线压上,又全身而退,制造了一个经典。

这一来她在上海证券界人气急剧上升,众多高官豪门的公子哥们纷纷投以关注的目光,暗下寻找机会与她结识。霸王花眼角很高,一般人等根本不放在眼里,她为人又很傲,话不投机撇下就走,完全不给面子,很多人因此吃了瘪子,被弄得下不了台。不过人的心理很奇怪,越得不到的越觉得好,久而久之谁能获得霸王花的芳心成为证券圈里的热门话题。

杜秋山是在一个开业庆典酒会上遇到她的,那时他刚刚和第七位女朋友分手,情绪非常低落。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从小就受着最好的教育,高三那年考入剑桥大学,在那里接受世界第一流设计师和广告名家的熏陶,回国后在父辈扶持和自身努力下,以尽善尽美、细腻入微的设计风格获得上市公司海阁集团穆总青睐,放手将红翎工作室交给他打理。可是事业上一帆风顺,爱情道路却历经坎坷,两年内交往的六七个女友都以失败告终,究其原因是完美主义在作崇,他总不能容忍对方身上的缺点或遗憾。举个例子来说,柏妮——第六任女友,小心翼翼跟他相处了四个月,自以为做得很完美很周全,谁知在一次普通的酒会中出了岔子,她在热舞的人群中高声接电话,这在杜秋山看来是没有礼貌的行为,当晚两人就分了手。至于高声接电话与能否做女朋友有什么联系,并不在杜秋山考虑之中,他太注重细节了。

“你会爱上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这是第七任女友分手时的诅咒,她在英国留学时曾为一位皇室巫婆做过服务生,多少沾了点鬼鬼神神的味道,不过她自己也没料到,这句话居然灵验了。

那天晚上出席酒会的人很多,贵妇名媛们照例打扮得雍容华贵、光彩照人,嘴里谈论不着边际的话题,眼睛却瞟对方做的什么发型、戴了什么名贵首饰,衣服是什么牌子,谁和谁穿的衣服“撞衫”等等。男士们千篇一律打着领结,一手端着鸡尾酒,一手夹着雪茄,从沙尘暴谈到台海局势,从美国中期选举谈到伊拉克战争。杜秋山早厌倦这种场面,熟视无睹穿过人群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这时,他看到了谈雪菲。

她站在吧台旁边,又长又软的马尾辫上扎着淡黄色发带,一袭淡紫色长裙,正聚精会神看着手里杯中鸡尾酒的颜色,清澈纯静的眼睛在灯光映射下分外明亮。

六宫粉黛无颜色,白居易的诗放到这里真是贴切到极点,从广告效应上分析这身紫色装束达到别出心裁出奇制胜的效果,与它相比,黑色礼服显得太沉闷,白色裙子显得太刺眼,花的套装显得太庸俗。不,最关键的是她的气质高贵脱俗,能将衣服的优点发挥到极致。

“完了!完了!!”杜秋山顿时呆立在原地半天挪不开身,“她就是我寻觅已久的梦中情人啊!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一定!”

稳妥起见,他专门找酒会主人了解情况,当得知她就是证券界大名鼎鼎的“霸王花”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更坚定追求她的决心。集美貌与才气与一身,这才是他想要的女孩,若象前几任女友徒有其表毫无内涵,结婚等于抱个绣花枕头回家,根本没有意思。

“这种酒会很无聊,不是吗?”他将精神状态调整至最佳,端着酒杯微笑着靠近她,不失时机自我介绍,“我是红翎工作室小杜。”

“喔,广告设计名家,”她显然知道他的大名,举杯与他轻碰一下,含笑道,“我叫谈雪菲。”

他假装吃惊:“一位让股评家和投资专家汗颜的美女杀手,今日能一睹芳容太荣幸了。”

类似称赞不知听过多少次,真将耳朵听出茧来,她浅浅一笑没有接话,身体微微侧过去,看来准备换个清静的地方了。杜秋山立刻深深自责,好歹谈了几年恋爱,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女孩,勉强算得上久经情场,今天怎么不着调起来,一出手居然如此平庸,这可不象平时的杜少。念如电转间赶紧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来上海之前曾在华尔街做过实习生,为什么不设法留下来?”

“因为害怕失败,失败会挫伤我的自信心和动力。每年约有

2000

人进入华尔街做职业操盘手,半年后只剩下

400

人,一年后最多只有

100

人还坐在原处,而他们的年收入才

万美元左右。与其在那种艰难恶劣的环境下苦苦挣扎,不如到机会更多、更有发展空间的地方,你认为呢?”

“别具蹊跷的想法,不过换作我,至少要花一年时间试一试,在华尔街那种地方败下阵来不算丢脸。”他有意唱反调引起她谈话的兴趣,“你单知道失败者的悲惨,却不知巴菲特、盖尔勒就是从华尔街发迹的,每年从

2000

当中淘汰

1900

人,但剩下的

100

个人中间却能产生十位千万、亿万富翁,我认为值得一搏。”

“我不认同你的看法,人需要通过成功增强信心和勇气,如果总是失败将会失去斗志

”她果然中计,干脆放下酒杯与他探讨。

与所有辩论一样,两人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但通过交谈慢慢熟悉起来,谈话的气氛开始变得随意而轻松,然后话题便转到杜秋山身上。

“你是广告界最有名的完美主义者?”

“精益求精是艺术家的本能。”他故作深沉。

她微微侧过脸:“这导致你不断地更换女朋友?”

到底从小在美国长大,不懂得东方的人情世故和含蓄,想说就说毫无顾忌。当然两年内换那么多个女朋友是有些过分,难怪在社交圈里传得沸沸扬扬,连谈雪菲都有所耳闻。

他深吸一口气:“打个比方,如果你买了辆汽车,然后觉得它不适合自己,是否有权换一辆?”

“没有一个销售商愿意连换七八次,除非你另外付费,”她俏皮地反击,“我也打个比方,如果你婚后对生下的孩子不满意,会不会一个个生下去直到符合你的完美要求?”

“不可能,中国实行计划生育。”他绷着脸说,随后两人均哈哈大笑。

后来由于业务关系和社交需要又接触过几次,使杜秋山从多个角度她有了全方位了解,从而对她愈加迷恋,有一次小范围的聚会上,多喝了几杯之后借着酒劲大声宣布,今生今世非谈雪菲不娶!

谈雪菲是否知道呢?很难说,也许听说了,但追求她的人太多了,家族背景、自身条件胜过杜秋山的大有人在,其中更不泛有奇谈怪论、豪言壮语者,谈雪菲见怪不怪。因此还没等他正式发动攻势,就传来她和展翼拍拖的消息,不多时,两人便携手在各种场合高调亮相,向众人表明情侣关系。从那一该起,杜秋山对爱情完全失去了兴趣。

正应了第七任女朋友所诅咒的,他爱上一个不喜欢他的人!

说也怪,从那以后他与谈雪菲见面的机会反而多了起来,一方面广告界尽管竞争激烈,但设计家们之间私交很好,经常有各种各样的聚会,每逢此时展翼都带她一起出席,另一方面倚着父亲在商界的威望,杜秋山在各方面很吃得开,谈雪菲正为基金扩大规模而绞尽脑汁,不时通过他结识众多大老板、大富商洽谈合作事宜。因此恋爱没谈成,却多了位红颜知己,让他黯然伤神之余得到一丝丝慰藉。

这一年春节对于战略投资者来说并不轻松,他们需要在短短几天对中国股市的大方向作出判断。十几天前因为神秘资金进场引发的一波升浪嘎然止步,股市出现降幅很大的回落。是大牛市前的阶段性调整,还是资金推动型股市终究后劲不足,仍将继续漫漫熊市?整个证券界都按兵不动,对着走势图不停地思考、分析。

只有谈雪菲例外,她好象认准了中国股市只会涨不会跌,一个劲地推出优惠政策吸揽资金,大年三十半天之内便约见了六位客户,签下总额达九千万的合同,同时与另一家基金达成口头协议,节后一开盘就对某支沪市本地股进行洗盘,以获取更多低价位筹码。初一这天她独自开车到黄金客户家拜年,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钟。初二上午展翼打电话说辞职的时候,她正在一位董事家里讨论来年工作思路,关于这件事谈雪菲并不惊讶,或者说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只淡淡应了几句,继续兴致勃勃探讨股市发展趋势。

从董事家出来后她临时决定停止拜年到展翼那儿去,算起来自从放假后两人还没见过一面呢。不料途中突然接到个电话,使向来冷静镇定的她分寸大乱,将车停到路边休息了会儿才勉强恢复过来。

打电话的是某个身居要害部门的官员,他只说了一句话:“上级已决定节后宣告静通纺织厂破产。”

静通纺织厂是上市公司静通股份的支柱产业,因连续巨额亏损被

,生产经营陷入困境,去年下半年区政府为协助它摆脱困境,找来台湾福茂集团洽谈入股或收购,消息灵通的基金乘机利用这个题材大肆炒作,准备在上面狠捞一把,谈雪菲一方面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参与,另一方面也认准政府舍不得放弃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壳”,肯定会不惜代价予以政策性扶持,重仓持有该股票。春节前隐隐有风声透露说上头口调变了,禁止地方政府为亏损企业买单,这种背景下收购谈判没有成功,导致股价阴跌绵绵。谈雪菲非常担心,通过特殊渠道与某要害部门官员联系,花重金买消息。

十万元没有白费,这位官员在关键时候传递出最具爆炸性的情报,其威力足以使谈雪菲被炸得粉身碎骨。

一旦静通纺织厂走破产程序的消息传出去,股市开盘后众多恐慌性抛盘会使股价死死钉在跌停板上,她重仓持有的几千万元股票会疯狂贬值乃至一文不值,彩虹基金将遭受灭顶之灾!

上楼时她的心乱糟糟的,脑子里反复盘旋着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进门后她第一眼就看到杜秋山,然后是展翼,最后眼睛才落到沙发下的高跟鞋上。

很明显,它的主人不是自己,谈雪菲个子很高,不需要这么高的后跟修饰,而且鞋子尺码偏小,而她的脚比较大,很明显它属于另一个女孩。

只迟疑了半秒钟,随即迎着两个男人坦然一笑道:“都没吃午饭吧?这附近有家意大利餐馆挺不错,今天我请客,一块儿去吧。”说着她优雅地转身出了门。

就这么结束了?杜秋山惊愕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珠子差点弹出眼眶。他敢发誓谈雪菲进屋时绝对注意到那只鞋,可她为什么轻轻放过没有半点追究的意思?

三人来到富丽堂皇的西餐厅落座,点完菜后展翼起身去卫生间,过了会儿,谈雪菲突然用很低很轻的声音说:“杜少,我遇到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

杜秋山还沉浸在刚才的事里,认为她早就知道展翼有外遇,随口道:“你该和他好好谈一谈。”

“不,展翼帮不上忙,只有你能帮助我。”

杜秋山的嘴张成

型,心怦怦乱跳:快刀斩乱麻,果然是霸王花的风格,我可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呢。他喃喃道:“我

我求之不得,只是朋友之

朋友之妻不可欺啊!此时此该说这种话似乎有些煞风景。

谈雪菲被他的神态、语气搞糊涂了,一时也没深想,打断他的话道:“静通纺织厂马上进入破产程序,彩虹基金却屯集了几千万静通股份的股票,这回我栽到家了。”

“破产?股票?栽到家

”杜秋山好半天才从满脑子绮念中摆脱出来,吃力地领会她话中的意思,“是你拍板决定大量购入静通股份的,对不对?”

“正是,此役关系到我能否在中国立足,”谈雪菲说,“思来想去,你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第五章

Birdie

!”刘管家大声喝彩道,“恭喜老板,一下午打出四个小鸟球。”

“唔,状态还可以,”杜克明微笑着将球杆递给球童,接过刘管家手中的毛巾擦擦脸,惬意地叹了口气,“上周末和谭区长较量时能发挥今天一半水平也好啊,不至于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还输了顿晚饭。”

“那是您让他们的,”刘管家讨好道,“陪着玩玩而已。”

“凭姓谭的份量还不至于叫我费那种心思,那次真的很背,打高尔夫啊有时跟打麻将差不多,水平只占

30%

,运气倒是最重要的,”杜克明看看夕阳,悠闲地伸伸懒腰,“秋山急着见我有什么事?”

“不清楚,二少爷的脾气您也知道,天大的事都放在肚子里,我们这些人甭想问出个子丑寅卯。”

“哼,自以为有点破本事,生怕别人说他沾老子的光,恨不得登报和我脱离父子关系,可关键时候还得靠我罩着,”杜克明微微笑道,“平时打电话叫他回来吃个便饭都说忙,今天连打五个电话,看来真有急事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少爷再强毕竟还是孩子。”刘管家尽挑好听的说,侍候老板换好衣服,立刻命令停车场的几个司机做好准备,二十分钟后,车队浩浩荡荡驶出水景湾高尔夫球场,直奔杜家大院。

…….

”,刘管家看看车载电话号码,“老板,二少爷又来电话了。”

“让他再等半个小时,”杜克明手一挥,然后自言自语道,“臭小子,从没看见他这么着急过,这回要趁机敲打敲打,尽快把媳妇给我娶回家。”

自从鲸吞市中心黄金路段的邦安商厦、隆诚贸易中心,一惯低调务实的商业巨子杜克明成为焦点人物,他的鑫申集团竟然掌控着几十家大型商场、星级宾馆和酒楼,粗估下来总资产至少有几个亿。接着杜克明又频频出手,通过收购、参股、合股等方式先后控制了六家企业,集团规模几乎扩张了一倍,引起广泛关注,有经济学家夸张地称此举是“上海商场的重新洗牌“”。

不过叱咤上海滩的杜克明也有广为人知的烦恼,即继承人问题。他的大儿子杜秋谯乃前妻所生,小时候一场高烧竟将神智烧糊涂了,从此浑浑噩噩不知所云,但也不惹麻烦,唯一的乐趣是闷在家里涂涂画画,然后自我欣赏一番嘴里念念有词地把作品撕得粉碎。脑袋有问题,下半身总该保持男儿本色吧?杜克明花重金找了个具有献身精神的女孩——当然身体不是白献,是在得到相当程度的承诺后,开始很含蓄,冲他媚笑、抛飞眼、扭腰摆臀卖弄风情,谁知杜秋谯看都不看,继续在纸上涂涂画画。无奈之下她索性脱光衣服在他面前又是蹦又是跳,一直跳得香汗淋漓,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好象当她是空气。她灵机一动,将纸铺在地上,自己躺在纸上,最大限度将身体打开,暗想这回总该有效果吧。杜秋谯果然被这一招弄糊涂了,不知所措看看纸,又看看她,似乎搞不清人怎么和纸搅在一起。足足看了四五分钟,他突然拿着蘸满墨汁的毛笔在她白花花的胴体上画起来,直到她尖叫着逃离画室。

配种失败。

有人提议做人工授精,以现在发达的医疗技术,照样能出个活蹦乱跳的胖小子。杜克明恶声恶气说这样干嘛?我又不止他一个儿子。

整个家族的期望都落到二儿子身上。不知是否受了哥哥影响,杜秋山上小学起也喜欢绘画,杜克明认为孩子的业余爱好应该鼓励,遂花重金聘请名师上门指点,并利用放假期间送他到艺术之都——巴黎参观游览,感受浓郁的人文气息。如此过了几年,进入高三时儿子突然郑重其事地告诉父亲,他不想参加高考继续接受循规蹈矩的教育,而想到国外学习自己所钟爱的设计专业。杜克明先是瞠目结舌,继而大发雷霆,颤抖的手指直顶到儿子鼻尖,咬牙切齿地说听好了,你

华!其它别无选择!

杜秋山认准父亲不敢拿他怎样,干脆学圣雄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手段,不吃不喝,也不上学,一付抵抗到底的架势。杜克明正想利用这个机会煞煞这个兔崽子的锐气,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可是杜老太爷和杜夫人不干了,一个提着拐杖闯入会议室,颤巍巍地说作孽啊,十几年前你弄残我的大孙子,现在又想饿死我的二孙子,来来来,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你掐死我吧!一个则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抹眼泪,一会说儿子的眼眶下陷了,一会儿说儿子两眼没神了,最后泪涟涟说我代儿子给你下跪,好不好?

杜克明被搞得头大无比,长叹一声道:“你们不明白我的苦心啊

…...

艺术这东西只能玩玩不能当真,否则容易走火入魔,何况我手中庞大的产业等着他接掌呢,岂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钻牛角尖?”

“这倒简单,”杜夫人眼珠一转,“让儿子知难而退就行了

”她出了个好主意。

第二天杜克明对儿子宣布:“同意你的要求。”

“谢谢爸爸!”杜秋山从床上一跃而起。

“但我有一个条件,”杜克明道,“你必须凭借真材实学通过托福,并参加牛津或剑桥的入学考试,如果顺利过关,我亲自把你送到英国,否则,”他冷哼一声,“从此以后不准再提这件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填报经济学专业参加高考。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没问题。”杜秋山不假思索道。

接下来便是紧张的筹备、申报,填制没完没了的表格、材料,然后审核、笔试筛选、面试筛选、录取通知,最后进入第二轮笔试。在全家人漫长的等待中分数终于出来了,杜秋山考得第

名,险乎乎进入

人的面试圈。由于剑桥大学在中国的录取名额只有

个,杜克明认为所谓面试只能彻底打消儿子的幻想,给其它胜利者作垫背而已,暗处窃喜,开始运作儿子报考名牌大学的事。

谁知面试时三名主考官对杜秋山非常满意,认为他具有设计师的天赋和艺术家的敏锐,一致给出面试最高分。

“即使如此,儿子笔试成绩与前几名落差太大,两项分数相加肯定在十名之外吧。”杜克明心存侥幸地想,督促儿子继续复习迎考。

出人意料的是杜秋山很快接到剑桥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为十个幸运者之一,笔试的第一名却名落孙山。杜克明急白了脸,跑到大使馆质问——其它家长都是质问为何不录,继而哀求说情,指望获得一点机会,只有他是质问为何录取,好象极不情愿的样子,倒让大使馆工作人员诧异无比。

剑桥方面负责招生的查理博士回答质疑时坦然地说,对,表面看似乎不公平,但我们不是招高分者,而是选择最适合学习这些专业的人材,谁有潜质和能力必须由面试官决定,而不是分数。

那,结果不能改了?

博士打量他,好象在打量一个疯子,你想怎么改?

我不想儿子上剑桥,想让他读清华。这话若说出来恐怕真会被当成疯子架出去,面对这种结果,杜克明只能无奈地接受,毕竟是剑桥大学,不管什么场合说出来都有面子

从那以后一切都失去控制,杜秋山全身心投入到艺术的殿堂里,每次回来不是背着画夹出去写生,就是关在家里画画写写,地上、桌上到处是草稿、图样,杜克明看看小儿子,再看看同样关在书房的大儿子杜秋谯,不无疑惑地暗自琢磨:两个儿子居然都这么喜欢画画,他娘的,难道我有绘画天赋?

剑桥还没毕业,国内上百家广告公司飞到伦敦劝他签约,大多数开场白是这样:

“海景别墅,公司副总兼艺术总监,对了,这儿还有一张支票,只要你在合同上签完字,一切都是你的。”

可惜杜秋山是杜克明的儿子,从小到大看的最多的就是钱,换而言之钱在他眼里真不是东西,至于别墅,杜家在东海、南海、渤海都有海景房,杜秋山偶尔过去写写生,作作画,但从不超过五天,因为太冷清,他不习惯。

杜秋山真正的想法是自己搞个工作室,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商业利益,没有竞争压力,为所欲为。杜克明被儿子的人生追求吓坏了,因为很多艺术家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向毁灭的。于是发动所有人进行思想教育加洗脑,最后不得已搬出孩子们的——也是大人的偶像,任姐。经过严肃的长谈,任姐拍板决定,让他到海阁旗下的红翎工作室!

红翎本是穆一谷毕业后玩票成立的,开张后做了不到十笔生意,费用倒花掉最近一百万,穆城冲正计划砍了它。既然任姐这么说,穆城冲也不好反对,勉强保留下来,反正任姐后面还有句话:“赚了算海阁的,赔了由克明买单。”

未料到剑桥毕业生真不是盖的,杜秋山执掌红翎后,业务突飞猛进,规模也一扩再扩,居然能与菲雷斯克、东洋秋樱并架齐驱,成为上海广告业的三驾马车。穆城冲笑得合不拢嘴,私下对密友说本以为是块糍巴,想不到捡了个金块。

看到杜秋山干得正欢,一时半刻是不可能返回鑫申集团了。杜克明开始认真而严肃地考虑接班人问题,当然,答案是唯一的,所有产业有且必须交给杜秋山,可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将艺术视为生命的儿子回心转意呢?杜克明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看问题比一般人深刻得多,儿子刚出道正满腔热血,此时千万不可泼冷水,要静观其变,等儿子受到挫折或磨难时才能伺机出手,争取一击成功。

今天儿子遇到什么困难?莫非期待中的机会来临了?会不会来得太快了一点?

带着疑问杜克明威严地走进客厅,坐定不安的杜秋山立刻迎上来:“爸爸,你总算回来了,我有急事找你。”

杜克明慢悠悠坐到沙发上,喝了口菲佣刚沏的茶,漫不经心道:“广告界的事我可帮不上忙,你也说过不欢迎我插手。”

“不是我的事

”杜秋山局促不安地搓搓手,“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将谈雪菲的事说了个大概,吞吞吐吐地请父亲出手,在股市开盘前高调宣布收购静通纺织厂的意向,等坐庄的股票脱手后再悄悄中止谈判。一来鑫申集团总资产达十多亿,完全具备收购实力,二来近期它连续吞并几家企业,引起广泛关注,介入收购无人怀疑它的诚意,第三集团未持有静通的股票,不属于恶意炒作或联合坐庄。

谈雪菲正是看准这一点才央求杜秋山相助。

杜克明燃起支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爸爸,你就出手帮一把吧,对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却能挽救我朋友几千万损失

“糊涂透顶!”杜克明声色俱厉喝道,脸上出现罕见的冷峻,刘管家捧着一叠果盆正从外面进来,见状吓得缩回去,躲在门口观察动静。

“亏你在商界混了几年,竟然看不出其中的利害,这是举手之劳吗?这是拿你老子的信用往地上砸!自打鑫申集团成立以来,参与收购、重组企业八家,每次都全力以赴,凭着合作的诚意一轮轮谈判、一次次磋商,最终与对方达成共识。正因为此,凡我杜克明宣布对哪个企业感兴趣,从地方政府到主管部门,从金融系统到合作伙伴,全都鼎力相助。人家凭什么这么信任我?还不是他们看准了杜克明不是空手套白狼的资本大鳄,而是踏踏实实做事情的实干家!在这个问题上,只要撒一次谎,耍一次花招,就象牧羊的孩子喊狼来了,有可能永远失去诚信,鑫申集团的金字招牌将不复存在。”

“不会这么严重吧

”杜秋山被当头一棍打得阵脚大乱,原先设计好的腹稿早忘到九霄云外,嚅嚅间不知如何应对,“我只是帮朋友解除危机

“秋山呐,你最大的缺点是耳根子软,太容易相信别人,”杜克明缓了缓情绪,坐到儿子身边道,“黄海高速招标的事我听一谷说了,页码错误,怎么搞的嘛,以你的细致和完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谷的怀疑是对的,你手底下有人做了手脚。”

“绝对不可能,我的团队非常团结,大家平时都是处得很好的朋友

”杜秋山欲言又止。

“朋友?”杜克明嗤之以鼻,“等你到我这个年龄就会明白,所谓朋友是用来出卖的,多这两个字要价会高些

这两年你发展得太顺利了,还没见识到很多诡计和圈套,就拿静通纺织厂来说,何尝不是个陷阱。”

杜秋山吃惊地看着高深莫测的父亲:“什么陷阱?”

“你太嫩了,还得锻炼几年啊,”杜克明喟叹一声,“其实我一直在关注着福茂收购静通的事,它是做副食品加工和水果生意的,总资产不过七八个亿,为何突然对纺织行业感兴趣?再说静通改制前已被一班蛀虫掏空了家底子,从事的又是竞争最激烈的家用纺织品生产,连续亏损之后元气大伤,不可能有起死回生的希望,稍稍明智的投资者都不会接这块烫山芋,福茂真想涉足这个行业完全可以找到条件更好的。通过我在台湾的老朋友调查,终于发现幕后隐藏的秘密

“它也是假收购!”杜秋山脱口而出。

“说到点子上了,福茂与上海大同基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大同基金刚好重仓持有静通股份,几千万股票被深套一年多,所以高调收购的目的无非是掩护基金出货,这种伎俩应该是炒股常用技巧,行家明眼一看便知,你的朋友居然上当,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杜秋山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忧心忡忡地怔了半晌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唯一的办法是避免损失

爸爸,我知道你的原则,但是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无论如何要帮一次忙

杜克明开心地看着儿子:“你的面子很大吗?不过是红翎工作室总经理,杜克明的儿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杜秋山搜肠刮肚子想说一句让老爸开心的话,可想来想去不知说什么才好。

杜克明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知道淮海路上的嘉诚百货?上海第一批上市公司,号称华东地区零售业航母,比当时郑州亚细亚还风光。风水轮流转,如今航母也不行了,经营形势每况愈下,控股方嘉诚集团有意退出,于是挂牌转让全部国有股权

”见儿子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又叹了口气,“简单点说,现在老爸想收购它借壳上市,扩张鑫申的实力与影响,可是香港恒泰集团仗着在上海有点人脉,硬插进来跟我捣蛋,双方已较了几个月的劲,在这胜负攸关的时候我哪分得出精力做别的事?”

“只是假收购而已,不需要太费力的。”

“是不太费力,但是需要钱,你以为谁都可以随随便便收购上市公司?你得交一笔钱作为收购保证金,还要象征性购买股权,就这么一说,几千万泡进去了,你老爸再富有也不会把这么多钱闲置在手头上。”

杜秋山已近于哀求:“可是我难得帮朋友一次,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不是你的风格,这位朋友一定是个女孩子——是不是女朋友?”

“不不不,”杜秋山连连否认,“虽然是女孩子,但只是普通朋友。”

“这位普通朋友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基金?”

“彩虹基金,谈雪菲。”

“喔——”杜克明拉长声调意味深长地应道,心中雪亮。

尽管杜秋山从未对家人提起过那段失败的单相思,杜克明对此却了如指掌。毫不夸张地说,儿子的一举一动尽在他掌握之中。如果哪天杜秋山感冒了,一天打几个喷

嚏杜克明都会知道;如果他拉肚子,不出四个小时就会有一份完整的医学化验报告送到杜克明面前。可怜天下父母心,杜家只剩下这根独苗,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啊。

就是这个女孩,号称股市霸王花,把儿子迷得神魂颠倒寝食难安,让儿子立下非她不娶的重誓,但是她没有给儿子半点机会就直接投入展翼的怀抱。如今遇到困难倒找上门,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谈雪菲,好象听说过,年龄好象比你大两岁

”杜克明沉吟片刻,头脑中迅速构出一个完整的计划,冷不丁道,“你喜欢她?”

“我说过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杜克明两手一摊:“这就不好办了,坦率说假如她是你的女朋友,就等于我的儿媳妇,为家里人解决困难,我厚着脸皮做一次亏心事也无妨,将来追究起来至少能理直气壮,假如是普通朋友,对不起,无能为力,你明确拒绝她吧。”

杜秋山脸红脖子粗地说:“为什么硬将这件事和我的婚姻联系在一起?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不想帮忙就挑明了说,何必找出如此蹩脚的借口。”

杜克明脸色暗淡下来,倚在沙发背上露出疲倦不堪的样子:“秋山,知道老爸今年多大?”

杜秋山迟疑一下:“五十七。”

“是啊,将近六十了,象你这个年龄时我背二十斤重的行李一天翻两座山,如今打一场高尔夫都觉得气喘,年岁不饶人呐。”

“多做些运动,特别是早晨锻炼和饭后散步,对健康有好处。”杜秋山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岔开话题。

杜克明悲凉地说:“长寿有什么用,我能干到一百岁吗?到我这个年龄,最大的心事是看着你们成家立业,生个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我一样喜欢,每天下班后有个牵挂,回来逗逗孩子,聊聊天,那样多好,省得我和你妈成天干坐着大眼瞪小眼。唉,如果秋谯没事的话,如今恐怕孩子都快上幼儿园了。”

“爸爸,我也有苦衷

”听父亲提到大哥杜秋山不禁有些难过,觉得自己有时太固执,忽视了父母亲的感受。

杜克明将手搭在儿子肩上,推心置腹地说:“秋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些东西你不努力就永远得不到

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谈小姐,这回爸爸扮大灰狼,你去告诉谈小姐,让她直接找我谈,只要愿意做你的女朋友,初十早上我抢在开盘前宣布启动收购程序,否则,就等着欣赏静通股份表演高台跳水!”

第六章

杜秋山从杜宅出去时,感觉自己混混噩噩,状态跟哥哥没什么两样。眼前有如电影快镜头,不停地交替闪现谈雪菲焦急的神情、父亲老谋深算的阴笑,以及平时与展翼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的轻松,脑子跳跃着一个个问号、感叹号

春节三天年,初三上午上海街头依然张灯结彩,人们穿着鲜亮的衣服走街串巷,继续传统的拜年活动。

从家到谈雪菲家门口,杜秋山一遍遍打着腹稿,背诵着由杜克明口述、本人修改的那套说辞,然而当她开门出现在眼前,瞬间他口干舌燥,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早上六点钟就打电话约我,一定有要紧的事?”谈雪菲看出他的异常。

“你好象很紧张,”她善解人意笑了笑,“坐会儿,喝杯咖啡,刚托人从里约热内卢带的,喝在嘴里有亚马逊河的磅礴和热带雨林的清香。”

“是很香。”

杜秋山坐了会儿,不知不觉将咖啡喝得底朝天。换在平时,这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失礼行为,曾因此跟第二任女友分了手。在西方礼仪中,咖啡不可以一饮而尽,最多喝到留半指左右,主人便会续上,如果不加就有逐客之意了。

若是普通女孩子,早就缠住他问个明白,谈雪菲却沉得住气,打开电视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就是不问为什么。

“雪菲

“嗯?”她侧过头,高挺的鼻梁与光洁的前额、小巧的嘴唇、尖尖的下巴构成一个完美的弧线,这在绘画上叫“巴斯德摩尔曲线”,希腊语的意思是无可挑剔。早在欧洲文化复兴时期,意大利教堂内顶就采用这种弧线结构,远看象丰满的美妇人。据说设计白宫时,建筑师为了使餐厅气氛远离严肃的政治,吊顶时也使用了巴斯德摩尔曲线,使餐厅有种丰满、圆润的气息

…….

嗨,扯到哪去了,这会儿还有心思琢磨艺术。杜秋山暗暗自责,却更不知如何开口。

谈雪菲看了他半晌,悠悠道:“你不好意思开口,我来说

…….

我猜你已经跟杜董事长说过?”

“对,但是

…….

“但杜董事长是生意人,所以这件事要按生意场上的规矩办,对不对?”

杜秋山讷讷道:“对不起,他确实是标准的生意人。”

“他虽然答应了,但提出交换条件

…….

据我所知,杜董事长的资金全部用于投资实体,从不进行证券、房产或其它投资,因此在业务上没有需要彩虹基金配合之处;另一方面他叱咤上海几十年,几乎没有摆不平的事,而我在上海时间很短,从个人能力讲也没有能效劳的地方,秋山,我分析得对吗?”

“雪菲,我,我

”他涨红脸,突然站起身想离开。

谈雪菲纤纤素手按在他肩上,含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你认为呢?”

“老实说吧,父亲想你离开彩虹基金加盟鑫申集团,做他的助手

…….

”杜秋山咬咬牙将事先准备好的内容一口气说出来,“如果答应,他就助你脱困,干干净净从彩虹脱身;否则,否则

…….

“否则就等着欣赏静通股份表演高台跳水。”

谈雪菲替他说了下去,杜秋山不由惊叹聪明人为何思路如此相近,连措词都用得一模一样,垂头道:“是

…….

“其实你少说了半句,助手这个词不过是隐喻,作为私人控股的产业,你父亲是不可能让毫无瓜葛的外人进入核心管理层,担任悉晓经营机密的高级助手,所以在当助手之前,恐怕要先成为你的女朋友,他的儿媳妇!”

杜秋山羞惭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

“这才是交换的重点,与展翼断交,与你谈恋爱,是不是?”

“我希望

…….

你拒绝,因为我非常反感父亲的做法,真的,我

…….

”杜秋山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不知如何准确地表述心意。事实上他内心确实很矛盾,一方面打心眼里厌恶这种赤裸裸的交换,在他看来是对冰清玉洁的谈雪菲的侮辱,也玷污了神圣的爱情;另一方面他又不想错过难得的机会,因为形势很明显,倘若没有外力作用,展翼和谈雪菲决不可能分开,而自己有可能孑然一身到终老。此时的情况好似上回谈雪菲发现客厅那只高跟鞋,他从朋友情谊出发不愿意她发作,但从私心角度又希望两人大闹一场。

人是自私的。

爱情更是自私的。

谈雪菲陷入沉默,就在他以为她要发怒时,她突然起身端起咖啡壶为他续满咖啡,她的手非常稳定,不偏不倚加到杯口收起,然后慢慢说:

“我承认介入静通股份是个错误,不过主要责任并不在我,而是

…….

知道老鼠仓吧,无论公募基金还是私募基金,都有它的影子,这不是中国特色,全世界都无法限制老鼠仓的存在,原因很简单,你不准证券从业人员及亲属参与炒作,我私下委托朋友总可以吧?你严禁操作人员泄露炒作机密,难道没有绝顶聪明、未卜先知的超级散户?人又不是活在真空,象我这样孤身一人来自美国,在上海无亲无故的终究是个案,其它谁没有亲戚,谁没有朋友,所以

“你的仓位里包含了大量的老鼠仓?”

“准确地说,我被老鼠仓绑架了,刚开始买静通股份不过是出于仓位平衡,准备做短线赚个利差,好象只投入了四五百万,计划两周左右时间就撤退,谁知我的助手——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路恒华,彩虹基金副经理,这点蝇头小利他都准备跟进,为此投下两百多万,居然相当于我仓位的一半,这一来惹祸了,散户和大户室趁机将手中筹码脱手,使股价一降再降,反把我套牢了。基金内部召开联席会议时,我毫不客气指出路恒华应该负全责,那班人倒好,搅在里面做和事佬,竟一致通过一个荒唐的决议,要求我继续增加投入,好早点把资金撤出来。这简直是为他的老鼠仓买单嘛,要在美国不用等下班,直接有人接你进监狱了!更可恶的是,有人泄露了联席会议纪要,知道公司要抬轿子,一窝蜂跟进,结果投资一路攀升,关键时刻路恒华又误导我,神秘兮兮说得到内部消息,台湾福茂集团要收购静通,是重大利好消息。哪有自家人骗自家人?我深信不疑,果断追加投资,结果越陷越深,导致今天的局面

“应死的路恒华,以后非得教训他不可!”杜秋山骂道,“那么,如果鑫申集团宣布介入收购,能不能全身而退?”

“当然,只需三个涨停即可,因为鑫申比福茂高出不止一个等级,又是本地企业,散户不会怀疑其中有猫腻。”

看来父亲的顾忌不无道理,打着鑫申的招牌假收购固然能让人深信不疑,但丧失诚信对集团的破坏力不明而喻,这个代价远非用金钱能衡量。

杜秋山又狠狠喝了大半杯咖啡:“要不

我先走一步,你再考虑考虑,那个

…….

展翼兄刚刚辞职,心情很糟糕,你最好多陪陪他。”

真是厚道的君子,谈雪菲再次按住他的肩头:“没关系,这几天他比失业前还忙,成天电话不断,十几家公司哭着喊着要请他吃饭

再坐会儿。”

他这才发现咖啡杯空了,顿时满脸通红,今天太失态了,竟然做出如此失礼的事:“雪菲,你是不是在鄙视我?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话未说完,谈雪菲柔若无骨的小手按在他嘴上:“不准这么说,事情由我而起,你肯拉下面子去求杜董事长就不错了,怎能怪起你来?要怪就怪我不了解中国国情,立场不坚定,闯下这等大祸

…….

须知追加投资固然是集体研究决定,但罪不罚众,最后仍得具体执行人承担过失,我就是那头替罪羊。”

“我这就回去跟父亲说,宣布收购是肯定的,但感情问题暂且不提,两件事一码归一码,不能绑在一起!”杜秋山冲动地站起来。

“不,”谈雪菲平静地说,“你这就打电话告诉杜董事长,我答应他的要求。”

“雪菲

“快打,我是说真的。”

深吸一口气,杜秋山拨通父亲的手机:“爸,雪菲她

答应了。”

里面传来杜克明的粗犷嘶哑的笑声,杜秋山生怕刺激谈雪菲,急忙捂住话筒跑到书房,压低声音说:“你也要兑现许下的诺言吧?”

杜克明陡地刹住笑,冷冷说:“口说无凭,我需要她拿出实际行动来。”

“什么?你总不至于叫她今天就跟我上床吧?”杜秋山忿慨之下口不择言,“爸,你别太过分,人家毕竟是

“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别忘了她来自美国,美国女孩子开放得很,她玩的东西说不定你都没听说过,不过我倒不是说这个,”杜克明缓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要把你们的事公布于众,让她没有退路。”

真是无奸不商,这回杜秋山真正领教了父亲的厉害,跟他相比,自己太嫩了。

“爸,你不明白她的性格,她既然同意就不可能反悔,退一步讲,她毕竟跟展翼有感情,也不可能说分手就分手,总是有个缓冲

“缓什么缓?她的外号不是霸王花么,就要当机立断,否则藕断丝连没完没了,后患无穷!”杜克明警告说,“在感情方面老爸是过来人,掂得清其中的厉害,你给她时间,就是给展翼机会,明白吗?”

杜秋山咽了口唾沫:“你,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初五之前她必须跟展翼一刀两断,晚上到杜家参加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杜秋山大惊:“不可以这么快的,她,她

“你怕她承受不了?错!要做大事的人,就得撇开这些儿女情长,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谈雪菲绝对能做到。”

“如果她不肯怎么办?”

“如果不肯,她就做不了我的助手,做不了助手,我要她何用?这门婚事不成也罢。”杜克明冷冷说完便挂断电话。

杜秋山呆呆看着手机,一时间彷徨无主,不知如何面对谈雪菲,又如何转述父亲的要求。

不知过了多久,谈雪菲俏然倚立在门边,微笑道:“你父亲说什么?”

…….

…….

”杜秋山鼻尖上都滴下汗来,“也许你听了会,会很生气

…….

“没事,你尽管说,”谈雪菲俏皮地反问,“你什么时候见我生气过?”

“可这回

”他叹息道,“你一定会生气

还是初三,将近傍晚时分,一辆朴实无华的汽车驶入红山路戒备森严的大院内,哨兵看看车牌号,象征性检查一下通行证,敬礼让车子通过。汽车径直驶到矗立到树木环绕的两层小楼前,刚停下就有个中年人过来拉车门,将手搭在车门上沿。接着一个四五十岁、仪态优雅的妇女下了车,微笑着环视四周。

“领导听说您要来,特意推掉几个活动,在上面等您。”中年人低声说。

她微微颌首:“谢谢。”

她眼睛一瞥,司机正从车内提出一只大红色皮箱,便在中年人的引导下走进小楼。楼内装修精美考究,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温度与她家里一样,永远

摄氏度

。来到一楼尽头房间前,中年人上前一步轻轻叩了两下,里面传来咳嗽声,中年人将门打开半截,恭敬道:“请进。”

她点点头,司机跟在后面进去,蹑手蹑脚将皮箱放在最靠门的地方,然后又蹑手蹑脚退出去并关好门。

“这边来。”中年人引导司机坐到另一个房间。

大约半小时左右,门开了,她从里面出来,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你呀,多年的老朋友,总是搞这一套,我要不高兴了。”

“老朋友老规矩,这是奶奶给孩子们的压岁钱,别见外。”

“哪有这么大的红包

…….

司机已将车子发动好,她一上车就离开小楼。车子驶出大院,未几上了主干道,手机响起。

“任姐,事情办得怎样?”电话里传来焦急的询问。

“人家答应好的事不会不办,所以今天我没有提,不过叙叙旧罢了。”

“外面众说纷纭,我心里没底。”

“有他顶着怕什么?好啦,放宽心陪孩子过过年吧,我挂了。”

车子很快淹没在滚滚车流中。

第七章

大年初五的上海已渐渐消褪几分年味,街上车辆行人又象往常一般拥挤,匆忙和焦虑重新取代假日里的悠闲。

展翼仰头喝下杯中咖啡,残余的苦涩从嘴唇一直蔓延到胃部。星巴克的咖啡从来不自作主张地加糖或是伴侣,喜欢原汁原味的展翼非常欣赏这一点,经常在繁忙之余从家里踱到对面这家店喝两杯放松一下。不过今天的咖啡喝得并不轻松,他刚刚与东洋秋樱的大竹岛进行了一次长谈。

大竹岛是标准的日本商人,恭谦、精明、狡猾,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说话客气而有礼,可骨子里却透着算计,如同日本人的围棋风格,不象韩国人那么粗暴野蛮,动辄大砍大杀,而是追求厚味和势,讲究兵不血刃间占据上风。他不懂广告设计、不懂业务操作,却凭着商人的本能将东洋秋樱经营得有声有色,是广告界的异类。

上海广告界有两个不懂广告的管理者,一个是大竹岛,另一个就是展翼口里的“摸屁股”——穆一谷,与大竹岛相比,穆一谷的口碑很差。大竹岛不懂业务,但是善于抓管理、做生意,小智纯子只管做好策划、设计、操作,其它外围的事全部由他负责,属于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的完美配合。穆一谷不同,作为集团副总,按理说完全可以将工作室放手,只需定期听取回报,关心业绩和市场即可,可他偏偏不放心,什么事都要管,甚至连员工外出的食宿费都要亲自过目审核,至于项目招标、立项策划、施工计划、市场开发等等更是事无巨细,不停地过问进展、落实情况,口头回报后还要看书面报告,还不时作一些外行的、匪夷所思的批示,幸亏杜秋山厚道,大小事都兜着,对上不让分管领导难堪,对下不让员工们感觉压力。

大竹岛似乎特意前来聊天,落座后七扯八拉地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从天气、歌剧、

说到房价、股票,就是不涉及展翼委托纯子提出的问题。周旋了半天展翼终于忍不住了,提醒道:“纯子说的那件事,不知大竹先生考虑得怎样了?”

大竹岛“喔”了一声,头轻轻向后仰起,依然笑容可掬:“是啊,是啊,昨天上午发生的事纯子都告诉我了,而且谈了今后的打算,她说得很得意,把自己比喻成古代的诸葛亮。”

展翼笑了笑:“整件事情上她确实动了不少脑筋,没有她我们也不会坐在一起。”

“可是,展君,”

大竹岛突然正色道,“关于后面的计划,我们还需要好好商量。”

“你认为哪些地方应该完善?”

“具体地说,你加入东洋秋樱的事要缓一缓。”

展翼一怔,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小日本根本不信任自己,可能怀疑戴尔找上门的事是否属实,如果自己真是被菲雷斯克踢出局的话,就失去利用价值,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了。

当下镇定地问:“为什么?”

大竹岛眯起眼,里面射出深遂锐利的目光:“戴尔当众解除你总经理职务,目的仅仅为了派你打入东洋秋樱吗?他凭什么确信东洋秋樱一定找上门而且让你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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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设计?这个圈套背后会不会暗含他对我们之间真实关系的试探?如果事情果真照他的设计发展下去,说明什么问题?”

一言惊醒梦中人,展翼顿时悚然,若有所思看着茶杯沉吟不语。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总以为能将戴尔玩于掌股之间,缺乏应有的警惕性。细想起来其中确有很多疑点,首先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就象足球队不能在世界杯前炒教练一样,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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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仍然由展翼负责,但是他已从管理者变成单纯的设计者,不能象以前那样控制全局,对方案的定夺没有了最终决定权,对展翼而言,无论心理还是精神状态都有微妙影响,同时员工方面也会产生不安定因素,他们必须调整思路度过与谭晓祯的磨合期,戴尔是资深企业主管,不可能不了解这些常识。其次从合理性和隐蔽性上分析,与其让展翼做卧底,还不如选择谭晓祯,既不伤及自身元气,又不会象炒掉展翼那样惹人注目,同样能达到预期效果。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竹岛想得不错,以东洋秋樱和红翎的技术力量,得到展翼固然如虎添翼,但并不是非他不可,展翼与小智纯子的风格完全不同,一加一未必能大于二。如果展翼顺理成章地进入东洋秋樱,反而说明其中必有猫腻,印证戴尔对他的怀疑。因为展翼设计的作品向来以整体性强、视觉效果有冲击性而著称,在颜色问题上被扣分实属罕见。

生姜还是老的辣,大竹岛能外行领导内行在竞争激烈的上海站稳脚跟,实非虚得浪名。

“大竹先生的担心也有道理,可眼下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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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标只有三个月,我怕拖下去

”展翼皱着眉头说。

“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戴尔,他失掉你这个台柱,预想中的阴谋又迟迟没有进展,说不定会拿出更有利于我们的招数

总之,要和他比耐心,他绝对耗不起的。”

看着悠然自得的大竹岛,展翼突然醒悟过来,狡猾的日本人根本不打算让自己进东洋秋樱,只要维持住目前的现状,菲雷斯克已因自损大将而落于下风,以谭晓祯的能力和在评委心目中的印象分,东洋秋樱无须耍什么手段也能凭实力压过对手。在这场勾心斗角的博弈中大竹岛已稳稳获得主动权,自己则沦为他手中进可攻退可守的棋子。

展翼为难地说:“大竹先生,我也耗不起。你知道我的处境,我必须不停地工作赚足够多的钱交给

Reagan

,那些找我设计的私家老板,一方面相信我的水平,另一方面也是看中

菲雷斯克那块金字招牌,一旦我赋闲在家,生意会越来越少,要价也会越来越低。这样下去,我不如回美国碰碰运气了。”

“这倒是个问题,”

大竹岛还是微笑着,“对展翼君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钱,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取代钱的地位,所以我要说出我的第二个忧虑,”他紧紧盯着对方,“如果你同时拥有上海两个最有竞争力公司的设计方案,会不会有人出更高的价钱收买你?”

言下之意,你能为了钱出卖菲雷斯克,恐怕也能为了钱出卖东洋秋樱吧。

展翼的嘴唇绷成坚硬的直线:“大竹先生这样想是有道理的,为了

Reagan

我做了很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这些过错对我是折磨,是痛苦的煎熬,我得到了金钱,但失去的是做人的尊严和信任!加入

东洋秋樱只是我和纯子的想法,既然你不再相信我,当然有权拒绝,过去的合作就当成一场噩梦好了,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分道扬镳。”

说完腾地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大竹岛双手交叉合在胸前,看着他的背影并不出言挽留。

展翼刚到门外还没下台阶,手机响起来,里面传来大竹岛的声音:“展翼君,我对刚才的话表示歉意,快请回来,我们继续谈论合作细节。”

“不,大竹先生,我已改变主意,不再掺和东洋秋樱和菲雷斯克的竞争,明天就回美国陪

Reagan

,钱的事顺其自然,哪怕到中餐馆整天洗盘子也比出卖良心还被人耻笑强得多。”

“哈哈哈,

展翼君真会开玩笑,你的手是天生拿画笔的,浸泡在油污脏水里岂不可惜?何况中国有句老话,”

大竹岛不紧不慢道,“上了贼船下贼船难,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怎能扔下我不管?”他的话绵里有针,让人听了既不舒服又不好发作。

展翼硬邦邦地说:“中国还有句老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才合作了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怀疑我的诚意,以后的事情怎么做?你以为我对纯子的设计方案很感兴趣?即使以前我把自己的方案泄露给纯子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依靠我故意留的破绽取胜。大竹先生,希望你下次考虑问题时多点专业思想,不然很难做生意。”

“这倒是,这倒是,我确实不懂广告设计,也太多虑了,展翼君请回吧。”与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大竹岛也有欺软怕硬的禀性。

重回到座位后两人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讨论下一步如何行动。大竹岛要求他及早动手替菲雷斯克进行规划设计,拿出压倒谭晓祯的作品,确立在

318

招标中的主导地位。至于如何应对戴尔,如何在变化中争取最大收益,大竹岛也有详细计划。这期间展翼还要继续与纯子协作做策划已久的事,东洋秋樱每天补贴他三百美元。但是大竹岛终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当展翼要求全部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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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承诺的十万美元时,大竹岛以资金紧张为由只同意先给六万,剩下四万“因资金周转紧张过两个月时间再说”。展翼知道他想拖到

318

开标以后,暗自冷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敲定所有细节后,大竹岛象来时一样挂着笑容离开了。

看着他的车拐过街角,展翼的表情出现微妙的变化,扔下一张纸币出了店门,沿人行道信步走到正对社区大门的河堤边。

堤下是市区内的一条内河,名字很有几分诗意,叫玫瑰河,当初高价选租住在这里就是想每天下班后沿着河堤散步,累了坐到堤边欣赏婆娑多姿的垂柳,然而自从搬进来之后从未散过步,至于垂柳倒是远远看过几次,心里却想着与风景无关的俗事。就象海景房,真正住在里面的人反而没心思欣赏海景,而有心看海景的却买不起海景房。

河堤水泥平台离地不过一尺多高,正好适宜人们坐着休闲、欣赏风景,但如果是小孩子在上面嬉戏就危险了,因为河堤距下面河岸足有六七米高,不小心掉下去将有性命之忧。

望着波光鳞鳞的河面,展翼心中拥起一股悲凉与激愤。二十多年了,刻骨铭心的仇恨象一把锋利的尖刀扎在心灵最深处,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在吞噬他的灵魂,他永远忘不了那双枯瘦无助的手,永远忘不了那双绝望恐惧的眼睛,还有整张脸上弥漫的空洞。可那时别无选择,面对仇人只能强言为欢,还要小心呵护似懂非懂的妹妹,本应充满欢笑和乐趣的童年,是在笼罩着死亡和威胁的阴影中度过,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却比几年,不,几十年还要漫长。因此当

Reagan

收养他后,简直是进了天堂,每天简简单单地玩,简简单单地上学,如果没有过去那段经历,真宁愿永远长不大,永远做美国的学生。

毕业后,教授、导师、朋友

…….

不知多少人劝他不要回国。是的,要是留在美国,凭那张哈佛文凭和校方推荐信,他会过得很幸福很惬意,说不定能找个金发飘飘的美国女孩做女友,周末开着车带上最爱喝的冰咖啡四处兜风,还有各式各样的运动、旅游、聚会,偶尔心血来潮到欧洲玩几天也很方便,另外

Reagan

的农场也是好去处,那里有数不清的充满乐趣的休闲项目。

可他必须来中国。

二十多年来开放而洒脱的美国式教育并没有让他忘记四个字:血债血还!

那些至今还逍遥法外的凶手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虽然无法举证,也无法找到他们行凶的证据,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对他来说没什么比亲手将仇人送进监狱更幸福了。他还想收殓爸爸的尸骨与妈妈合葬,完成埋藏在心头二十多年的心愿。

这个目标要多久才能实现,需要将多少无辜的人卷入其中?这些展翼都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下去,他只认定一点,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关于报仇,展翼离开美国的前一天晚上与

Reagan

坐在农场火炉边进行了一次长谈。

Reagan

叼着烟斗说:“你有几个仇人,曾经是你父亲的朋友,你决心用自己的方式惩罚他们,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注意到你缺少一个精确的目标,这会使你在具体实施时遇到麻烦。”

展翼迷惑不解:“精确目标?我不明白。”

Reagan

用烟斗点点他:“典型东方式的思维,很遗憾美国校园只传授了知识,没有改变你的内心。你应该在惩罚标准上花更多时间,确定谁是主谋谁是从犯,主谋固然要受到最严厉的惩处,从犯当中也有情节轻重,惩罚时应该有细微的区别。”

展翼眨眨眼:“对,我是这么想。”

“可是在你心目中最严厉的惩处是什么?让他一无所有,然后进监狱坐牢,十年?二十年?还是终身监禁?怎么处罚从犯,让他们一贫如洗?移交司法机关?”

Reagan

,你知道我面临的最大难题是怎样扳倒他们,确定刑期是法官考虑的事。”

“如果不估算出惩处尺度,你怎能确信自己所做的全是对的?还有,事隔几十年,他们都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如何在实施报复时有所区别,尽量不伤害无辜的人,你有无考虑?”

我都不知道他们目前的状况,只有等到了中国再说。”

“大概、也许、可能、再说,我不喜欢这些不精确的中国式词语,它让我觉得你做事没有计划,”

Reagan

皱眉说,“这是一项很可怕、很重大的报复行动,你的对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你不是在美国,而是在已经陌生的中国;你要面对面的不是善类,而是沾满鲜血的坏人,为了隐藏过去,他们不会在乎多杀一个;你也不是在玩游戏,

GameOver

后可以选择重新再玩

“我知道,如果做得不好我就跑到大使馆申请保护,灰溜溜回美国陪你。”展翼笑道。

“从内心讲,我根本不支持你的行动,但我理解你的痛苦,也希望你理解他们——你的仇人,杀人是不可宽恕的,但杀人也分不同层次的罪孽,这一点很重要。”

其实在展翼心里那几个人的面目一样可憎,他们无论受到什么惩罚都活该,他绝对不会起哪怕一丝怜悯之心。但若将实话说出来养父会不高兴的,

Reagan

曾是小镇上的司法助理,凡是涉及司法原则的事从不含糊。

“我计划在飞机上制定一个完美的标准。”展翼敷衍道,其实第二天在飞机上他压根没想过,而是将几个仇人的资料反复看了好几遍。

正午的太阳颇有几分暖意,收拾起纷乱的心绪,展翼沿着河堤信步走了三百多米来到花城小区,径直进了保安室。

“小海哥,你来了,嘿嘿嘿。”一个憨头憨脑的保安站起来。他的个子很高,也很胖,神情间却显示与常人不太一样的呆滞与迟钝。

“嗯,正好转到这儿,过来看看你,”展翼在他面前很随便,“阿牛,这双皮鞋蛮合脚的,看来我们的尺码一模一样。”

“是啊,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下次看到合适的再给你稍几双,年夜饭在哪儿吃的?”

阿牛搔搔头想了想:“就在这儿,谢主任叫人送了份盒饭,有肉圆、排骨,很多好吃的菜。”

看到昔日伙伴心满意足的样子,展翼一阵心酸:“对不起阿牛,这几天事情太多,忘了招呼你,本想叫你一块儿吃年夜饭的。”

“嘿嘿,我要值班嘛,嘿嘿。”阿牛只是笑。

展翼点点头,用力搂一搂他宽厚的肩膀:“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注意保养好身体,早睡早起,没事看看电视,不要和别人吵架、生气,记住了?”

“嘿嘿,小海哥,你老是这样说。”

“这些钱给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尽管用,别舍不得。”

展翼塞了几百元到他兜里,阿牛已经习惯了,并不推挡,还是笑呵呵的样子:“用不掉的,用不掉的。”

从小区回去时展翼的心情开朗了些,边走边眯着眼懒懒散散打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提笼散步的老人,扯着闲话的大婶们,边走边嚼口香糖的小伙子,这些使人感觉到特别轻松和写意,他索性坐到河堤上静静享受暖暖的阳光

哦,远处来了位骑自行车的少女,黄衣黄裙黄发带,好飘逸,好亮丽!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行人的注视,而少女仿佛早已习惯这种待遇,口角含笑,两腮显出浅浅酒窝,圆圆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不时腾出手拔开额前碎发,舒服而写意。

转眼间她已骑过来,与他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过两三米,展翼仿佛可以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这时对面有个小伙子轻浮地吹了声口哨,她含嗔扭头白了那家伙一眼,几乎是同时,对面一辆汽车逆向飞驰而至。分神之下的少女显然有些惊慌,急急向右边躲闪,正好撞在急速向右边避让的汽车上。

“砰!”

少女被撞得横飞出去,有如离弦之箭冲展翼直射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傻了,由于双方距离太近,角度太小,无论向哪个方向避让均不可能躲掉这飞来横祸,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结结实实撞上来,然后短促地“啊”一声,仰身直落下河堤。

下坠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就这么死了吗?太窝囊了。

第八章

酒精味、雪白的天花板、输液瓶、手臂

手臂?!

展翼一醒来便诧异地瞪大眼睛,眼光由高到低看下来,很快发现吊在半空手臂居然是自己的,接着感觉到胸口、腰部异常疼痛。

谢天谢地,我还活着。他无不庆幸地想。

“护士!护士!”展翼大声叫道,却发现声音极其微弱,因为胸口沉甸甸的象压了块大石头。他迫切想知道目前的身体状况,哪些地方受了伤,伤势是否严重,有无需要动手术的可能。

旁边传来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你醒了吗?觉得怎么样?”

他想扭过头看,谁知颈部被固定得紧紧的无法动弹,反问道:“你是谁?”

“我叫邬云,这间病房就我们两个人。”

“你好,邬小姐,能替我把大夫叫来吗?我想知道自己的受伤情况。”

“还好,没有大问题,颈部、腰部、腿部扭伤,右手臂骨折,喔,还有胸部断了三根肋骨。”

这么多处伤还说没大问题,他啼笑皆非道:“是啊,如果是致命伤,有一处就够了。”

“医生说幸亏你摔在河岸边堆积的淤泥上,不然真的很难说。”

他愣了愣,奇怪道:“不对啊,既然河岸边都是软软的淤泥,胸部肋骨怎么会断了三根?”

“你落地后还有一个人摔在你身上,她的肘部正好撞在你肋骨部位。”

,”他想起了那个漂亮的黄衣少女,“请问是谁送我进医院的?”

“我。”

什么?他诧异道:“你不

不也是病人吗?”

病床里出现短暂的沉默,然后只听到她那细若游丝的声音:“我就是把你撞下河堤,又将你肋骨撞断的女孩,因为病床紧张,暂时让我们住在一间。”

“咝!”他一口气堵着差点没喘过气来,胸口更是痛得钻心。

幸亏眼下没有工作,安心躺在医院静养吧,如果还是总经理,就算全身打满石膏也要硬撑着上班,躺在病床上电话照样响个没完。私营企业的员工最怕生病,等过上十天半个月回到办公室,你的座位上肯定有人在埋头工作,奖金、福利什么的都化为泡影,到时没病也得气出病来。

可转念又想,要不是大年初二就被辞去工作,自己能一个人跑到河堤上看小姑娘玩儿吗?假如象平常一样这会儿说不定要和团队的成员一起喝茶聊天,寻找创意和灵感,就算河堤上连环爆炸也挨不上自己呀。

“肇事的摩托车主呢?”他问。

“跑了,我没看清车牌号码,”她怕对方产生某种误会,急急补充道,“放心好了,你的所有医疗费用全部由我负责,毕竟,毕竟

“毕竟我充当人体盾牌救了你一命,对吗?”展翼没好气道,“替我把护士叫来。”

“对不起,我也和你一样动弹不了,虽然受伤不太严重,但几处关节都扭伤、擦伤,我们只能这样躺着说话。”

原来如此,不知为何他的心理上竟平衡了些,再将注意力回到身上,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疼,悬在半空的右臂更是酸麻肿胀难受至极点,他试着活动一下左臂,好象被千万根针刺着似的。

“喂,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她主动搭讪道。

“姓展,展翼。”

她笑着说:“好有气派的名字,展翼高飞,在哪儿工作?”

“无业游民。”

“不会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从没看过穿

ARMANI

西装的无业游民,逗我玩吧?”

“这会儿我有心情开玩笑?”他不愿多说。

她有些不安,暗道这回惨了,碰到位身无分文的家伙,万一是无赖说不定要被狠敲一笔呢,过了会儿才说:“要不要通知你的亲人?”

“不必,我在上海没有亲戚朋友。”

他已经知道谈雪菲在股票上遇到很大的麻烦,正四处奔走想办法解决,不能在关键时候打搅她。

“我已通知了你的朋友,好象是日本人,叫什么纯子,”这时护士走进来,“正好你昏迷的时候她打来电话,我替你接的。”

她将伤势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与邬云介绍得差不多,然后边查看输液瓶边说,“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要及时反映。”

“我想上洗手间。”展翼轻轻说。

她却提着嗓门说:“你要撒尿?”

太粗俗!在写字楼里从来听不到这类不雅的字眼,白领们一般都说“我去洗一下手”或者“我需要整理整理衣服”,女孩子则伸出纤纤细手,三指朝上,食指与大拇指环成圆形,很可爱地做成“

”的字样。

展翼困窘不堪地点点头。

出乎意料的是她俯身拿起一只痰盂,边揭他的被子边说:“三天之内你甭想下床,就在床上尿吧,我替你脱裤子。”

什么?旁边还有个漂亮女孩呢,这样岂不是斯文扫地?

如遭电殛

,慌忙道:“别动,别动!我

我暂时不想了。”

护士“嘿嘿”笑了几声,放下痰盂道:“随便你,实在憋不住了再叫我。”说完离开了。

他分明听到邬云在吃吃偷笑,恼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好端端坐在河堤上,不是你无缘无故地撞一下怎会这么狼狈?在我恢复正常行动之前,你必须承担起护工的职责!”

她被震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委屈地说:“我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不过没找到肇事者罢了,照顾就照顾嘛,不过上洗手间之类的事我办不到,其它事情都好商量。”

吓唬吓唬她而已,她若真敢陪,他还尿不出来呢。

“开玩笑而已,请谅解,我的心情很差,无论是谁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都会不适应的,你说对不对?”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挺冤,”

邬云松了口气,“本来老爸的司机送我到图书馆查资料,车子刚出门就爆胎,只好借辆自行车

倒霉透顶,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呀?”

“这倒未必,按算命先生的说法就叫命中该有的劫数,只要度过此劫以后就大富大贵,一帆风顺。”

“是吗?”她半信半疑,“你还信这个?”

“纯属自我安慰。”展翼深深叹了口气。

“你有心事?”

“没有。”

“一定有

是感情方面的问题?”

“根据什么得出判断的?”他问。

“首先,象你这个年龄的小伙子应该成家或是有女朋友了;其次,你苏醒过来后说自己无亲无故时语气悲凉;最后,就算是无业游民,很少有大年初三坐到河堤乘凉的,估计是心情极度郁闷吧。”

“哈哈,”展翼干笑数声,却扯动了全身若干处疼痛点,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嘴里直泛酸水,有苦说不出,“极度郁闷,这个词用得好。”

似乎得到鼓励,她更加兴奋:“你也不是无业游民,原因有三。”

“喔,说下去。”

“第一,你用的手机是欧洲原装货,价值不菲;第二,

阿玛尼

西装不是谁都穿得起;第三,你口袋里单信用卡就五六张,还有什么马术俱乐部会员卡、网球俱乐部会员卡、高档酒楼打折卡

…….

所以我断定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对不对?”

“你在哪儿工作?”

展翼反问。

“宗教局涉外办公室,德语翻译。”

“不错,政府公务员,大学里学过逻辑学?”

她得意洋洋道:“当然,我猜得不错吧?”

展翼晒笑道:“如果这一门你通过考试的话,一定是老师手下留情。”

”邬云气结,过了会儿卟哧一笑,“有意讽刺挖苦人对吧?小女子别无所长,抗打击能力倒是一流,不信你继续侃。”

“我也分析一下你。”

“请讲。”

“你虽是公务员,但出身大富之家;你刚从学校毕业,暂时没有男朋友;你是

型血,性格开朗,乐于助人,但朋友不多。”

邬云“咦”了一声:“没有男朋友好猜,不然也不会大年初三到图书馆,

型血和朋友不多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你用的是香奈尔

号,而非普通的香奈尔

号。”

“这有什么区别?”

“心理学家说

80%

型血女孩喜欢香奈尔

号。”

“还有这种说法,真逗,那朋友不多呢?”

“更简单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踏进这间病房

…….

“展——翼!”小智纯子旋风般冲进来,站在病床面前呆呆地看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弯下腰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

“感觉很有趣吗?”展翼不悦道。

“向来循规蹈矩不苟言笑,买报纸都要打领带才出门的展翼竟然变成卡通式形象,实在有庆贺的必要,早知道把照相机带过来就好了,”纯子没心没肝地说,“知足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没死,我刚接到电话就作好面对残疾人的思想准备。”

“小姐,你不应该这样说话,他需要照顾和安慰。”

邬云在旁边忍不住说。

纯子转过去气势汹汹地说:“把他撞下河堤的就是你?现在倒知道充好人,你知道他一天赚多少钱?你知道多少客户排队等他点头?准备一大笔钱赔偿经济损失,凑不上就给他做女佣!”

邬云被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吓住了,怯怯说:“我

我的律师会,会处理这件事。”

展翼及时劝阻道:“别吓唬小孩子,她也不是有意的,你安静会儿吧。”

纯子坐到床边,毫无顾忌地掀开被子检查一番:“包扎蛮专业的,到底是大医院。对了,我已经通知谈雪菲,她说马上过来。”

“叫她来干什么?”展翼埋怨道,“她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

纯子两眼瞪得滚圆:“有什么事比男朋友的身体更重要?有什么安慰比女友的关心更贴心?老实说我真看不懂你们,象一对纯情少年,在街上走路手都不拉一下,吃饭时也不相互依偎,恋人们做的那些肉麻事你们一样没干过,这哪叫谈恋爱?展先生,恋爱不是请客吃饭,要动真格的。”

邬云又卟哧笑起来。

“打住,打住,”展翼忙不迭道,“你是来看望病人还是发表演讲?替我到医生那边看看,顺便把些手续办妥。”

“我又不是病人家属,这些事应该谈雪菲做才对。”纯子嘀咕着,还是起身出去,刚到走廊一头遇到步履匆匆的谈雪菲,遂停下来连说带比划地讲了下大致情况,两人重回病床边细细研究每处伤势,细细盘问前因后果,少不得狠狠白了邬云几眼,邬云自知理亏,将头钻进被子里一声不吭。

叽叽喳喳说了会儿,纯子看看表说:“晚上公司开会,我得回去做点准备,雪菲,你留在这儿?”

谈雪菲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说:“我已经联系好家政公司派人来照顾,今晚我

也有一个特别

特别重要的宴会。”

不会吧!邬云蒙在被子里想,哪有这么冷静的女朋友?

“不会吧,雪菲,”纯子脸上虽仍带着笑意,言辞却咄咄逼人,“事业做得再出色不过是数字游戏,爱人的身体健康才是人生幸福的保证,我相信无论是谁,只要听说你为了照顾男朋友而放弃赴约,都会觉得顺理成章,说不定为你注重情义而感动吧。”

“纯子

”展翼喝道。

谈雪菲低着头站起来,一反平时的爽直明快:“其实

发生这种情况

本不应该开口,只是我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展翼,我,我,我前两天就想找你,不过,不过

“你说吧,没关系。”展翼沉稳地说,他已猜到她后面要说什么话。

纯子紧张地拉着谈雪菲:“雪菲,天大的事等他身体恢复再说,现在的任务是照顾好他!”

谈雪菲轻轻挣脱她的手,艰难地说:“我知道这个时候说是最不适当的,但我还是要说,展翼,从今天起,我们做普通朋友吧。”

“你疯了!?”纯子的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子上,“你是不是看他失去高薪职位,又受伤住院,害怕成为你的累赘是不是?他现在的状态正是需要你关心安慰的时候,你倒好,在病房里提出分手,天底下哪有你这种没良心的、无情无义的女孩?”

“纯子!”展翼再次喝止她。

“别阻止我,我偏要说!虽然你在美国长大,受过实用主义教育,可谈恋爱不是炒股票,不能计算投入与回报的比例。如果在这块土地上还奉行美国人的思维,劝你早点滚回洛杉矶!”

谈雪菲涨红了脸,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直往外走,到门口与一位戴着金边眼镜、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撞个满怀。

“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出现!”纯子指着她的背影大叫道。

中年人吃惊地看着纯子不知所措。

“不是说你!”纯子恶狠狠道。

“秦叔叔,你来了。”

邬云欢快地喊道。

秦律师颇有风度地点点头:“云儿,好好休息,剩下的事都由我解决,”他转向展翼,“我是东川律师事务所的秦朝晖,邬家私人律师,想跟你谈谈关于这次事故的处理事宜。”

展翼烦燥地冲纯子道:“去把护士叫来!”

“干什么?”

“我要撒尿!”

第九章

“喂,展先生

“睡着了

…….

“你一定很难过,咱们聊聊天,说说话可能会好些。”

“我把护工打发到对面休息就是想让你清静一会儿,压抑太久对身体不好。”

“其实那个日本女孩也不错,虽然有点凶巴巴的,但对你是真关心,现在不是时髦找野蛮女友吗?”

“可惜我不喜欢日本人。”

“为什么?”黑暗中展翼终于开口了。

“因为我是南京人。”

“喔。”

从某种意义上讲南京大屠杀给中国人留下的伤痕可能远堪于广岛原子弹爆炸,因为这是面对面的、赤裸裸的残杀,即使在强肉弱食的动物界都不可能出现这种完全失去理智的杀戮。

“更因为我的父母亲居然和日本人做生意,春节期间双双飞过去谈生意,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律师来看望我。”

邬云委曲地说。

“商人重金轻别离,何况信息时代商机稍现瞬逝,一旦错失就容易落后于竞争对手,你父母的行为可以理解。”

“所以我找男朋友的话,一定挑有家庭责任感、懂得什么时候放下工作陪伴家人的男孩子。”

“那你一定会后悔。”

“为什么?”

“干事业就需要忘我、忘家、忘爱,否则肯定成不了大事,成不了大事就没有钱,现在没有钱意味着什么?房子,车子,生活品质,等等,所以马克思说得对,物质是基础,精神生活是上层建筑,没有牢固的物质做保证,一切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我不在乎钱。”

邬云强调道。

“但你家人会在乎,你的朋友、同事也会在乎,他们会似笑非笑地问你,男朋友在哪儿高就?你怎么回答?”

“总之我宁可穷一点也要找爱我的和我爱的人,否则

”联想到下午谈雪菲提出分手的一幕,邬云幽幽叹了口气,“不过话又说回来,爱了如何,不爱又如何?当初你谈恋爱时恐怕从未想过有分手的可能吧。”

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悔,自责不应该揭他的痛处。

展翼并没有动怒,沉默片刻道:“未开战,先虑败,那是围棋高手的思路,现实生活中谁能做到这一点。例如你今天骑自行车出门,计算过遇到车祸的概率?”

“好啊,你挖苦我。”

邬云娇嗔道。

“我说的是真话,因为爱这种东西不是天气预报,无法预测走向,全世界每天有几千对夫妻离婚,难道结婚时他们不是真心相爱?爱的时候死心塌地,不爱的时候义无反顾,这就是人的本性,人是从猴子进化来的,具有灵长类动物喜新厌旧的天性,不过有的人能控制得很好,有的人却敢于出手。”

“你的女朋友,不,前女友大概就是很果断的女孩。”

“她有她的难处

”展翼淡淡说。

“但也不应该这么做。”

“这就是东西方文化差异,美国夫妻各有各的账户,各用各的钱;子女帮父母买东西,凭发票收钱;父母到子女家住几天也要给生活费,这些事中国人能理解吗?但在美国大家都这样做,做得理直气壮。”

“哼,要是我结婚时男朋友要求财产公证和签婚前协议,我就甩手给他一个耳光,然后宣布取消婚礼。”

展翼无声地笑了笑。

经过这番交谈病房里因谈雪菲带来的阴霾之气无形中淡了许多,两人均有意无意调整一下身体,换成更放松、更方便谈话的姿势。谈雪菲被骂走后展翼由于情绪恶劣拒绝与秦律师作任何交流,纯子又摆出一付漫天要价的态度,秦律师只好先预付一笔医疗费并替两人找了位护工,说以后再具体讨论事故赔偿问题。纯子不干,反驳道等身体恢复了你们翻脸不认人怎么办?于是两人开始辩论,一路拌嘴从病房直到停车场。所有人都离开后,邬云便千方百计逗展翼说话,排解他心中的烦闷。

“能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唔,”展翼闷闷应道。

“你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吗?”

邬云怕他多心,补充道,“医院从你随身携带的护照里得知这一情况的。”

“准确地说,我是美国国籍,但我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

“很有爱国情怀的回答,加十分。你父母亲一定都在美国,对不对?”

柔软的心脏仿佛被最坚硬的东西撞了一下,额头两侧的太阳穴“扑扑”直跳,他勉强压住难言的酸楚,干巴巴地说:“从记事起只有养父陪我一起生活,至于亲生父亲

…….

我永远看不到了。”

“噢,对不起,”她急忙道歉,“我不该提起让你难过的往事。”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想休息。”

“好的,好的,晚安。”

邬云说完后又躲进被窝偷偷笑了会儿,有点意思,头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睡在同一间屋里,而且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物,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使过惯安稳平静日子的她感觉前所未有的新奇、刺激,虽然她还不清楚展翼、谈雪菲和纯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分手这出戏背后有什么隐情,但直觉告诉她,这是一群生活得很有趣、很有内容的都市白领。

大学校园里有句名言:一个漂亮女孩等于十部言情小说。这话对邬云不适用,她的父母有钱——属于相当有钱的那种类型,但确如展翼所分析研究的,生活简单,朋友不多,社交范围相对狭窄。从小学到大学,乃至去年参加工作,一直在妈妈小心仔细的呵护下简单快乐地生活,只要稍有令人不安的迹象——比如某些男生过于频繁地利用各种借口接近她,居心叵测地借书或讨论学习问题等等,比克格勃还神通广大的妈妈会及时出手,果断而迅速地将早恋的火苗(通常情况下是指对方)扼杀在萌芽之中,至于有男生参加的同学聚会、郊游、生日

PARTY

,妈妈更是畏如洪水猛兽,想出种种理由阻止女儿前往。邬云是个乖巧单纯的女孩,从未想过其中有何不妥,每次都毫无心机地听从建议,在家看看书、打打球,有时陪妈妈逛街,喝茶,危险而多思的少女时期就这样波澜不兴地过去了。

有一次母女俩聊天,妈妈无意中提到大学生同居,邬云便很惊讶地反问,为什么要同居,两个人相爱的话,多花点时间在一起不就行了吗,何必挤到一张床上呢?妈妈哑然失笑,不知从何解释。事后再细想,又有几分忐忑:女儿天真如此固然是件好事,能将精力集中到学业上,又避免在情感方面走弯路,可她终究要谈恋爱,要结婚生子,面对充满机心狡诈的成人世界,她能应对自如吗?

参加工作后由于工作性质和业务特点,实际上比上学更无聊、更枯燥,每天接触同样的人、同样的事,说着类似的话,没有即兴发挥的个人空间,也没有展现能力和特色的机会,平平淡淡,寡味如水。虽然捧着令人羡慕的金饭碗,却好象与传说中的都市白领是两个世界的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每当开车经过闹市看到高楼大厦下面行色匆匆的职员,每当在新闻中见到两眼炯炯有神口若悬河的精英,她总是出神地想,白领们究竟有怎样丰富多彩的生活,有多少意思的故事和经历,他们的喜怒哀乐、情感生活和平常人是否相似?如果能结识其中一位,听人家亲口解开这些疑问多好。今天误打巧撞,竟和堂堂的海归白领躺到同一间病房,而且又亲眼目睹他失恋的过程,大大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耳边响起他沉沉的呼吸声,隐约有一两声梦呓,邬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发现他只重复着一个字“手

手?他的手很痛吗?邬云百思不得其解,怀疑自己听错了,胡乱想了会儿也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她没听错,展翼确实说的是“手”,因为那双手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人间。

那年冬天弗吉尼亚州格外冷,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使人们不敢出门,听任暴风雪在室外肆虐,冷清的大街上只有深陷在雪堆里的汽车,被寒风刮落的广告牌、装饰画,还有无人认领的野狗野猫,抖抖索索地窜过街道,飞快地钻进某个洞里取暖。

在一座公寓楼前面的垃圾箱里,绻缩着一个小男孩,头发乱糟糟的,骨瘦如柴,身上套着件又大又破的衣服,一看便知是捡来的,他双手抱膝,脸紧紧埋在胸前,全身打战,牙齿格格格直响,两层单薄的衣衫怎抵得住如此酷寒,这种天气壮年汉子穿两件羽绒服出门还冻得直哆嗦呢,而且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一点东西,没喝到一点热水。

昨天夜里起他明显感觉额头滚烫,身体内部的热量源源不断向外挥发。发高烧!他依据往日经验作出判断,可这种天气下连鬼都捉不到,何况养尊处优的医生根本不会给这个一无身份二无分文的流浪儿提供帮助。若是在家爸爸妈妈都活着的时候,一旦他或是妹妹生病就能尝到妈妈做的猪爪炖鱼汤,味道鲜美醇香,浓浓的汤汁把全身各个器官都熏得暖洋洋的好不舒服。而现在,只能坐以待毙。

昏眩、重影、干燥、虚脱,额上的冷汗刚沁出来即刻冻成冰珠,死亡的阴影慢慢笼罩着他

他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圣诞之夜她就是这样,在饥寒交迫中死去的吧。

”垃圾箱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中年男人,裹着大衣叽哩咕噜说了一长串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呆滞而茫然地摇摇头。

中年男人无奈撇撇嘴,双手慢慢伸到他眼前,神情温和而慈祥,目光中带着鼓励、带着友善。男孩愣了愣,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既不是凶神恶煞的警察,也不是那些对黄种人怀着莫名其妙敌意的白种人,似乎是来帮助自己的,他毫不犹豫直起身拉住这双温暖宽大的手。

中年男人笑了:“

!”随即脱下大衣将男孩包起来直奔上公寓楼。

六天后,男孩的高烧终于退下来,也终于会用英文叫自己的救命恩人:

Reagan

Reagan

。”展翼喃喃道,在病床上动了动。突然一股凉风吹进来,他打了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刚睁开眼便看见两个黑衣人站在床边!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两人都戴着遮了半边脸的墨镜,无法分辨真面目。

他立刻腾起毛骨悚然的感觉,全身生出鸡皮疙瘩,第一个反应就是:来者不善!

他竭尽全力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同时飞快地按动床头紧急开头。

邬云被一下子吓醒,稀里糊涂地问:“什么事?”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心有不甘朝展翼看看,迅速而轻巧地撤出病房。

几分钟后值班医生和护士才匆匆赶来,只见黑衣人的背影在拐弯一闪便消失了。

“你怎么发现他们的?两人混进来有什么目的?手中有没有凶器?会不会再来找你算帐?”

邬云连珠炮问出一大堆问题。

“好象

在找人,”展翼沉思道,“虽然没有凶器,总觉得不怀好意

答案第二天早上就揭晓了。

东川律师事务所来了位年青律师,自称是秦律师的助手,他带来一个爆炸性消息:邬云的父母亲在日本失踪,目前音讯全无,日本警方怀疑与某犯罪集团从事的某项地下交易有关,已请求中方全面冻结邬铁峰夫妇的房产、投资和银行存款,以防不测。

可惜他们忘了最重要的,也是最有可能遭到不测的——邬云,昨夜若不是展翼惊觉,也许就会被两个黑衣人劫持而去。

即使如此,顷刻之间邬云已变得一无所有。

紧接着刑警队几个便衣进来,仔细调查邬铁峰夫妇离开上海前的行踪、言行,与哪些人有过接触等等,并做详细的笔录。邬云突闻噩耗有如五雷轰顶,惶惶然泪如雨下,心神大乱,面对盘问完全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说些什么。

偏偏又有护士进来,站在展翼床边欲言又止,面色颇为踌躇。

“你想说什么?”他问。

“是这样,”护士说,“这一间属于特级病床,费用很高,原来秦律师答应今天到银行转帐预付五万元住院费,但是上午他刚刚打来电话,说邬家的银行帐户已被冻结

“如果没钱,我们就要被赶出医院,对不对?”

“对不起,这是医院规定,我们只是具体执行者

展翼笑了笑:“充分理解,看病岂能不给钱?这笔钱我来付。”

“她呢?”护士朝邬云那边呶呶嘴。

“当然包括在内。”他没好气道。

活见鬼,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却还要掏腰包为人家买单,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孩带伤被赶出医院吧,仁慈善良的

Reagan

说过,施予和帮助最美好

唉,昨天还宽慰邬云说渡过车祸这一劫后会柳暗花明,才隔了一天更沉重的打击就接踵而至。真应了那句话: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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