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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壮的瓦尔登湖(节选)
文/白枫云
一个遥远的梦,一个完全乌托邦式的梦想。尤其是对于当下。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题记
“小壮爸,我说,你是不是勺了嘛,连里那块荒地能挖出成千上万条僵虫呢,谁都不要的地,咱家要种呢?我看人家是欺负你是个楞怂呢吧?”田大壮的媳妇杨巧云听说他要承包农七连北边的那块沙碱地,一见着自家男人进屋,扔下手中的面剂子,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道。
田大壮没有回答,顺手倒了一碗水一口气灌下肚里。他的影子映在屋子的红砖墙上,像是一条游动的黑斑鱼,又像是一团暗夜里黑色的火焰。墙角有一堆棉花秸秆儿,接近地面的枝条上还有残留的棉花桃子。小狗与小猫相互追逐着正在往里边拱。
“你倒是言语呀,咋?我看你还瘦驴拉了硬屎啦?了不得了?”巧云平时看起来倒是挺温柔的,可到了关键时刻,也是一头倔牛。
“我看你这就是悬崖上翻筋斗呢,凶多吉少呢!”说罢,巧云靠到墙边开始嘤嘤地抹眼泪。
田大壮见巧云软硬兼施就说,“巧云,快去给咱儿子做饭吧,儿子走得早,放学回来肚子饿了。”说完,扛起铁锹,头也没回地向北边承包地走去。
开春,红星农场土地实行新的改制,昨天,一大早田大壮和农七连的职工集中在连部开会。谈到承包土地的问题,可谁也不愿意承包连里最西北角的那块沙碱地,大伙儿都知道呢,谁种下那块地,除了傻,就是个纯粹的勺子(傻瓜的意思)。那块地简直就是全连队的“怂包地”,谁愿意干那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呢!
这不,连续三年承包这块“怂包地”的连队职工孙达胜说什么今年也不干了。他说,就是他孙家祖上有个孙悟空那样的大能人也没法子治理这块地了。孙达胜说宁可去城里当个保安看大门,哭着喊着也不把汗珠子儿白卡往这老爷地里洒了!再干下去老婆真的要跟别人跑求掉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农七连连长高鸣和于佐藤书记几个干部一合计后。高连长就宣布:这地也是咱农七连的孩子嘛,大家伙没黑没夜开垦出来的荒地,总不能当后妈一闭眼扔了吧,为了公平、公正起见,就采用抓阄,大伙儿听天由命吧!
连里的老职工,新职工这一次好像油锅里掉进雨点子,一阵子劈里啪啦地炸开了。
正当会计于莲莲把写好的纸条装在盒子里摇晃着给大家抓......路过田大壮的身边没几分钟。
田大壮站起来举着手中的字条对于会计喊道:“于会计,大家不要费力气啦,字条在我这呢!我抓着了!”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的眼光一起聚焦到田大壮高高举起的右手上。孙达胜心里立刻琢磨起来:乖乖,田大壮还真有种,那举起来的手,像是高举起的手榴弹,简直就要炸裂那块“怂包地”。
“啥?你抓住了?大壮?”邻居阿里木大哥看着田大壮莫名地问。
田大壮点点头,冲着阿里木憨笑着。阿里木见状急得把帽子从头上一把抓下来说:“你,你的手咋这么臭得很!你还真的是个楞怂啊!太臭得很!”
田大壮朝着阿里木微笑一下说:“阿里木哥,你就瞧着我这个陕西楞娃的好吧!”
事实上田大壮并没有抓着那字条,后来是他私底下去找了高连长,他向高连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第一,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退伍军人,关键的时刻不能给公家丢脸。第二,自己就不信那个邪,他要向“怂包地”挑战。大家都明白呢,这土地好不好,全靠肥当家。再说,想要土地结果实,不就跟耕耘女人这块地一样的道理。只要用心,舍得花费力气,就一定会是粮草丰盛的地。
孙达胜轻蔑地看着田大壮说:“哎呦,田大壮,你个楞怂,倒是要看看就你日能地很,看你咋把这块老爷地伺候成财神爷哩!”
田大壮轻轻的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白气说:“达胜,咱们就骑着马上天梯,回头见高低吧!”
阿里木见状就说:“人家大壮是哑巴亲嘴呢,个人心里爱就行了!”
“哈哈,陕西楞娃,你没听过“关中八百万秦川,养了八百万懒汉。”不知是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南方才子北方将,光说不干才是碎怂呢!”田大壮回敬着。
田大壮这个血气方刚的陕西娃,到了红星农场也是个儿子娃娃,说干就干的人。
他回想三年前带着新婚的妻子巧云从陕西老家退伍,来到红星农场,第一次听高书记说,到了红星农场种地就是名副其实的兵团人,绝不能丢咱兵团人的脸。兵团人,啥是兵团人?巧云问,田大壮一时也说不具体,就说,反正我跟他们一样,曾经都是当兵的人,现在嘛,就是以屯垦戍边为己任,慢慢地你就知道了,就了解了嘛!
自从承包了这块沙碱地,田大壮常常会灵魂出窍般地对着它自言自语。像是一个孩子对着自己亲手堆的雪人说着些炽热的话语,期望它能够融化一些泥土的僵硬。
田大壮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要一睁眼就向往着那块地。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一来到沙地上,乱麻的心就会慢慢的安静下来,跑累了,就把两手交叠枕在头下,身子展展地躺在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沙包上,眼前飘过一朵一朵的云彩,他多么想一把一把抓下来,铺满眼前的这片沙包,铺满他家的红砖小院,铺满连队那空旷的场地,然后堆积如山。
田大壮有个嗜好,非常喜欢看河南电视台播的《武林风》节目。每逢节目播出,他再忙雷打不动。
可自从包上了这块“怂包地”他起早贪黑的没有一点空闲了。心里惦记着高手一龙,现在也只能回味了。
不过人活着,总得有个喜好念想啥的吧!
红星农场农七连的男女老少,对田大壮的评价很一致,没有人不承认他是个楞怂。楞,就是憨,就是说人老实呗!"国"字型脸,朴讷温厚而又爽直豪放,厚道又偏执
说白了,就是有些笨。或许,田大壮真的就是有些笨,因为人们在不知是疼惜还是埋怨他的时候都会说他,楞怂。新疆人说话,说什么都爱加上个“怂”字,就像河南人说人“孬”一样。即使说人聪明也一样,叫你贼怂。贼,就是聪明,脑子灵活的意思。但奇怪的是在红星农场七连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巧云傻,嫁给这么个“楞怂”。在七连田大壮听到最多的关于巧云的话,什么漂亮,贤惠啦,精明能干,心灵手巧,外加孝顺的夸赞。而他,人家都说他楞人有楞福,娶了个漂亮的女人杨巧云。
田大壮的心里美得比吃上沙枣花蜜还甜。
其实,他越是听人夸,一心就想着让巧云和儿子过上好日子。男人辛辛苦苦不就为了让自己家的女人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吗?
天不亮他就上地放苗,太阳一竿子高了,旁边地上的李八万才慢慢悠悠地晃到地上,见着田大壮就说:“大壮,你个楞怂,这么早,巧云昨晚上没让你上床还是咋滴?”
田大壮冷冷地回了一句:“翠花嫂子也没让你上床吧!”
李八万嬉笑着说,我的婆娘早就跑回了娘家啦!人家嫌弃我是个穷光蛋,门帘子一掀开,就跑求掉了。
田大壮就说,八万哥,只要你肯下力气,在咱们红星农场就能挣钱养家呢!是你太懒了吧!成天就好在嘴上说,自己一年要攒下八万呢,照你这个怂样子,不要说八万,两万都是幻想!
有时田大壮太累了,就起的晚些上地,李八万见了远远地就喊:“唉吆,我说,大壮,你看哈,这都啥时候了,你的屁股没叫日头烤成烤肉吗?明天我带些孜然来,给你撒到屁股上,让日头扎扎实实的吃上几口。你个楞怂,巧云哪能招架得住,你没黑没夜的日蹋呢!”田大壮知道,李八万这是羡慕嫉妒,自从巧云来到七连的第一天起,连里的年轻人就羡慕的直咂舌头,背地里说,田大壮这么个楞怂,娶了个美若天仙的媳妇,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分。
要说这个福份呢,田大壮的确很幸运。巧云脾气好,又贤惠,有模有样,田大壮人前人后都有面子。
对于今年承包这块地,不管巧云如何一百个不愿意,咋哭咋闹,田大壮就是吃了秤砣要把汗珠子往这块地上砸呢。他全心全意的想要从这块地上砸出结果。听红星农场的老职工说,当年老一辈兵团人开垦出眼下的这些地,献了青春和生命,想想当年屯垦戍边的老一辈,他们为了开辟兵团绿洲,不知吃下多少苦头。田大壮想,眼前这点困难顶多就算颗芝麻粒粒。为这事,巧云咬着嘴唇第一次说出“田大壮,你可是真真的个楞怂啊!”当然,巧云这么喊他,他的喉咙里就会像家中的那只白净的小狗,在得到食物和爱抚时那样,响起呼呼噜噜的声音。亲昵地往人怀里拱呢。尽管这样的时候不多,且多数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从巧云的言语上判断,看来她也是没办法不支持自己的做法了。
田大壮没黑没夜的往地上跑,累并快乐着。
可这会儿,他的心中却无法平静,像是塞满了鱼腥草,又咸又涩。因为眼前只看得见黑云压境,这些黑云很厚,没有缝隙,越压越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下雨?眼下正是缺水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沙包子上祈盼着老太爷赏雨。眼前漂浮的云,不一会又由黑变白,田大壮感觉这雨一时半会是无法下来了,他眼睁睁地盯着白云发呆,看着看着,他感觉就像是巧云脱了衣服变换不停的身子。巧云生的白净,白得就像是雨后沙包的天空悬着的云。若不是脸蛋上有两朵火烧云般的“红二团”,只要见过巧云的人,谁也不相信她是陕西榆林农村山旮旯里的人。
这天是“六一儿童节”,已经到了夏天,但田大壮贴着沙包的脊背却感到哇凉哇凉的。一阵小风吹来,他感觉到直钻心的冰冷。他躺在沙包上不自在,就翻了一个身,惊动了水渠边上的青蛙,青蛙“噗通,噗通”纷纷跳进水里,他看着它们憨憨地笑着,突然他想起什么,眼前激起的浪花,让他想起梭罗笔下的那个瓦尔登湖。书中说道:“一个人,当他面对思想,为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并且认真地加以关注时候,心灵和身体,便更加的接近自然。它们彼此之间就相靠得那么近,相互依托着。”
他站起身来,挑了一个最高的沙包子站到上面,觉得自己离天空就近了许多,他曾经把誓言对着沙包子说得不折不扣,一朵白云飘过的时候,他踮起脚尖,吸着鼻子想闻一闻白云的味道。其实,他知道,自己这是想巧云的身子啦,这不是嘛,自从包了这块地,他累得连这个心思都快没了。
当他抽完一支烟的功夫,突然明白这些时候,又觉得有点对不起巧云和儿子,难免沮丧起来,巨大的失落感,占据着他的心间。这两年,光顾着种地赚钱,慢待了儿子和媳妇。
于是,他索性扛起铁锨往家走去。
从北边的沙地到七连回家的路程,要想抄近道,就要经过一条叫做红星渠的大渠,渠水是从东天山上流下的雪水。渠上横着一道用藤条,红柳树枝扎成的小桥,桥下并不算深却显得具有山野个性的渠水,发出轻微的咆哮冲击着石头往红星农场的大田里灌溉。桥软而简陋,一次只能走过一人,还得伸开双手如同走钢丝一样小心地调整重心,才能够在晃荡中过往对岸。所以,每一次巧云和儿子小壮来地上,都要过桥,田大壮就担心他们的安全。
这个暂时被当做桥的是冬春水浅时临时修下的简易便桥,夏秋绵长的雨季,山洪容易爆发,这桥就被冲的无影无踪。
七连的娃娃去学校也要经过这座桥。以前时有发生娃娃们掉下渠水的事情.....
啥时候才能修上一座放心安全的桥呢?田大壮每天都经过这座桥,颤颤巍巍地,心里五味杂陈。等到渠水冻结成冰时,他才暂时能安生。
去年,阿里木大哥家的小儿子艾力遇上沙尘天气,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掉到了渠里,三天后才在二十里外打捞到尸体。全连的人为此胆战心惊了很久。
说起邻居阿里木,田大壮对他十分的感谢。当年自家盖房子那会儿,阿里木大哥没少给帮忙。什么椽子条子,都是阿里木亲自去山里砍伐的。平时两家有个啥忙的都相互帮助。两家在不断的打交道接触中,真正的实行着“远亲不如近邻”的话。
巧云生孩子难产的那个夜晚,田大壮正在山上抗洪呢,是阿娜尔汗大嫂和阿里木开上自家的三轮车,一路冒雨赶往农场医院及时送到,要不哪里还有今天的小壮。
事后,田大壮两口子言谢。阿娜尔罕大嫂却说,我们馕坑子里的热馕什么时候都是为邻居们准备的。
阿里木对田大壮说:“你嘛,我们两个人嘛,是一棵树上的石榴果,双生的花开的呢!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啥事情嘛,就说,客气的话,我们就不是兄弟。”所以,在田大壮眼里,阿里木一家人就是他们家的亲人。
再说,杨巧云这个女人,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前晌,哭鼻子闹情绪,坚决不同意田大壮包地的决定。但刚过了一阵风的功夫就心疼起田大壮。
晌午,来地上给田大壮送饭,看着男人把大把的汗珠子往地上洒,着实心疼的不得了。她心疼他,每天就往地上换着花样儿地送拉条子、包子,饺子,花卷子,浆水面等,把陕西女人的勤劳贤惠都用在男人和儿子身上。
这会儿,巧云把裤带面盛到碗里,招呼田大壮吃午饭。看着男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就说:“小壮爸,你坐在沙包包上的样子,我远远地在桥上看你,你就像是白杨树上落下的一片树叶子。”
白杨树叶子?
为啥?
不为啥!
巧云从篮子底里拿出饭菜,铺上一个塑料布,说:“啥都叫你知道呢吗?女人就不兴有个秘密了,快趁热吃吧,洋芋丝拌面,你的最爱!”看着巧云娇小可爱的样子,田大壮觉得肚子真的很饿了。
他用手抹一抹吃完饭的嘴,然后笑着说:“巧云,你还真行呢,说出来的话还有点像个诗人呢。”
巧云也笑着说:“你不就是个文学迷嘛!来新疆时,你的包里你忘记带来的啥啦?书,书比谁都精贵。你说下的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呢,明月装饰着你的窗子,你装饰着别人的梦。”
“哎呀,巧云说你胖,你还真的喘上了,啥时间学下的?我咋都不知道呢?”
“啥都叫你们男人知道了,我就不是杨巧云了。我就是想不通,你拧是要个麻雀拉出个鹅蛋呢!这地啊......”、
“巧云,你看,你又说啥呢,你还有啥秘密呢说说?”
“小壮爸,你说,到时候咱们真的有钱了,住上楼房了,我就住在最高处,看你,看咱们的儿子,看咱们七连,全场的风景呢!”巧云一边递餐巾纸,一边说着。
“那是必须的,到时把你爸妈都接到咱红星农场来,咋样?”田大壮一激动嚼了一口生蒜头说。
他一口咬下去,辣的他直伸舌头。
巧云见状,咯咯地笑着:“那我哥一家人咋办呢?总不能留在陕西农村吧,看你个楞怂,赶紧吃面,吃面呀!”
大壮却龇着牙说:“你哥嫂的事情,你不要急嘛,现在我吃你呢!”他搂着巧云的脖子,把嘴伸向她。
“大壮,你吃了蒜,你想熏死我呀,你个楞怂?走开嘛,有多远走多远!”
小两口的笑声把整个田野里正午的这个时刻滋养出了勃勃生机。
晚上,田大壮两口子吃完饭,就坐在床上聊天,巧云手里拿着十字绣一边说话一边绣着。
小壮在灯下写作业。
“巧云,你说,瓦尔登湖真正的是个啥样呢?”田大壮靠在巧云的肩上,问。
“我也没去过,具体也说不清呢,我想那里一定会是非常舒服,非常美的地方吧!肯定比咱们红星农场强呢吧!”
“嗯!要是,我们有钱了,我就带你和咱儿子一起去那个地方看看,咋样?”
“那要去外国,我不去,太远了,大壮!我不去!”巧云看着田大壮,有点顾虑地说。
“怕啥呢?远了,我们可以坐飞机去呀,我们还没有坐过飞机呢!到时间咱也过过洋瘾嘛!”
“那当然好得很!可是,我还是怕头晕,怕离开家呢,我妈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巧云下炕,走到小壮面前:“吆,咱们光顾着瞎聊了,看咱们儿子都睡着了。”
田大壮听罢,下来将儿子抱到炕上。
不知为啥,今晚他特别兴奋,兴许是和巧云提到了他最喜欢的那个地方吧!居然没有一丁点瞌睡。
上高中那会,田大壮最喜欢看梭罗的《瓦尔登湖》。他喜欢书中带给人们的自然之眷,清澈明晰的自然界,也给他带给无限的希望。
他清楚的记得:“我浏览一切风景,像个皇帝,谁也不能否认我这拥有一切的权利。我们都拥有欣赏一切,享受一切的权利,不要忽视这项权利哦!”
他想着想着,想着自己地里种出了优质棉花,仿佛自己真的像个皇帝。
他扭脸看巧云,巧云也正在矫情地看着他呢,他一把抱住了巧云,巧云示意他,千万别吵醒儿子......
“你个楞怂,轻点嘛.......急啥呢嘛!”
太阳落山时,田大壮要给地灌冬水,特意回家找手电筒。
巧云急慌慌地推着自行车进门,田大壮正要出门,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大壮,有好事情跟你讲呢!来,先不要急着走!”
“巧云,看把你急的,咋啦?”巧云手里拿着三根蜡烛。
“刚才我去商店买蜡烛,听连队上于会计讲,咱们红星农场要招收新职工呢,农场的政策宽厚仁慈。于会计说,咱们康场长说了,马上农场要大规模盖住宅区,到时家家户户有房子,有地,只要肯下功夫,肯流汗,就能衣食无忧,家家有电视看,有车开呢。”巧云说。
“真的假的?你又没有亲自听康场长说!看把你高兴地。你买这么多蜡烛干啥?”
“我说你就是个楞怂,这不春上,家家户户浇地用电,这几天天天停电呢,害得咱儿子只能在蜡烛下写作业呢!”
“啊,还是你想的周到,电不够用!”
“大壮,你赶紧给我哥打电话说明情况,来咱们红星农场吧!真的,事情错不了!”
田大壮骑着自行车,到场部商店给大舅子打电话。商店里挤满了人,也有和他一样给老家亲朋好友打电话的,也有凑热闹的。
大舅子哥张巧柱接了电话,问:“啥样的房子?”
一砖到顶的新房子。
多少地?
每户不少于100亩。
不要钱?100亩?
不要嘛!床铺被褥,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还一次性发放两千元安置费。
我没有听错吗?两千元?再不要诓我啦,大壮,你敢打包票吗?
嗯哪!真的,哥,快快带上嫂子,啥都不要带,只要人来就行。没错!
这不是头上掉葱花饼呢嘛?!田大壮仿佛看见电话那头大舅子的眼睛瞪得跟鹅卵石那么大。
我红嘴白牙咋能说骗呢?这是千真万确的,不是废话,赶紧来!
说书唱戏哄人呢?大舅子媳妇兰英听了以后把脸向上一扬,眼睛乜斜成一条缝隙说:“娃他爹,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恐怕是大壮喝多了,说胡话!我不信!”
可事情偏偏凑巧,这些天,红星农场的干部还真的来到了田大壮媳妇巧云的家乡——陕西榆林地区招收新职工。
巧柱迫不及待地挤在人群里。
你看,大伙看,这是合同书,安置费现在就发给大家一半,另一半到了地方就发。
沉默,议论,像是有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
咋样?谁去呢?村主任举起村委会的章子。
如果去了不像,不像你说的那样;想回来咋办呢?巧柱拉着媳妇兰英,看着眼前这几个说是新疆建设兵团的干部一脸的狐疑。巧柱结结巴巴地问。媳妇兰英在身后一个劲地捅他。
想回来,给你们买火车票。康场长的眼睛越过巧柱黑黢黢的脸庞,看见了兰英,兰英脸蛋红红的,像是杨家营坡上秋后遭了霜的柿子。
这还差不多!巧柱说,前晌我妹夫打来电话,和你们说的一致,还有啥说的呢!巧柱扭脸向众人,咧开嘴,鹅卵石般大的眼睛眯成了瞌睡的猫儿眼。
哗,身后的人都扑到了桌前,伸出指头蘸着红红的印泥,在合同上摁上指印。等巧柱最后一个按完手印,康场长笑着问他:你叫啥?刚才你说你妹夫是在我们红星农场?
嗯嗯,妹夫叫田大壮!
那杨巧云是你妹子啦!
嗯嗯,没闪失哩!是我亲妹子。
春节还没过完,当巧柱背着一个大大的蛇皮袋子,带着媳妇兰英和女儿、儿子走到红星农场分给他们的屋门前时,杨巧柱愣了半晌,都没敢抬起脚迈进屋里去。站在身后的兰英和女儿月月和儿子亮亮兄妹俩也不知所措,看了一会,月月拽着爸爸的衣角,探着脑袋朝崭新的屋子里迫不及待地往门里瞅。
“妈呀,你快瞅,屋子里啥都有呢!”月月兴奋地撒开手,原地跳着。
“咱们有房子住了,咱们有新房子住了!”亮亮拉着姐姐月月的手,高兴地原地转圈圈。
可不是嘛,跟康场长说的一模一样,一砖到顶。红红的砖墙反射着温暖的阳光。像极了县城里看到的城墙一样。站在白亮亮的阳光里往门里望,只能够看见一块斜铺在地上的白光。巧柱刚才走得太急,脑门前堆积了一堆汗珠子,刷,雨一般地流下来,眼睛被蛰得涩疼。他有点懵了,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啥也不用操心,就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还有地,凭啥呢?
就凭你们是来咱们红星农场新来的职工!
“你们好!我叫于佐藤,是咱们农七连的书记,以后有啥事就找我好了!”
于佐藤?
咋听着别扭?那不是那啥日本人的名字,死啦死啦的?巧柱子心里琢磨着一脸的诧异。
就问:你是什么的干活?
“哈哈,啥呀?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我呀,从小生长在红星农场,我妈生我的时候正在葡萄地里摘葡萄呢,所以就叫这么个名啦!”
哦,你们兵团人真有意思,起个名字也这么有意思哩嘛!
啊,你咋不叫个葡萄呢?于葡萄!
马兰英,就你多嘴呢,人家是个男的,咋叫个葡萄呢?
哈哈,抗日神剧看多了吧?
我们家哪来的电视看呢?兰英也不介意自己刚才的冒失。
赶紧给人家于书记赔个不是。
于佐藤书记笑脸满盈地说,进屋吧。路上辛苦了,赶紧休息一下,今天咱们连里宰了羊,晚上会餐时,我来接你们。
会餐?啥是个会餐呢?
啊,就是全连的老职工与新来的职工一起吃个饭,欢迎你们新职工的到来。这是我们红星农场老七连的老规矩啦!从建疆屯垦的那一天起,只要我们的队伍里添了新人,同志们都要凑到一起,举行个欢迎仪式。也算是我们兵团人的传统吧!
他们一家人听着于书记的话,一直傻愣着站在屋门前的太阳底下,直到于书记的身影消失在马路的树影里。
虽说是平房,而且只有里外套间,但足够他们一家四口住了。比陕西老家住的矮潮破旧的窑洞,不知要好多少倍。想起他们在老家杨家营子的那两间歪斜的,似乎一场雨或者一场狂风就能摧毁的窑洞。不然,他们说啥也不会背井离乡来兵团农场当新职工。
站在屋子中央,杨巧柱和媳妇兰英以及两个孩子,激动地抱在一起。映入眼帘的是整齐崭新的床铺,被褥、火墙,炉子和锅碗瓢盆,连碗柜子都是一应俱全,杨巧柱在屋子里仔仔细细转了三圈,鼻子闻来闻去的,淡淡的泥腥味和新鲜的油漆味儿,陌生而温暖。当他背上的蛇皮袋子滑落在地上时,他蹲下身子,双手捂住了脸。唧唧歪歪地哭出声来,第一次出远门的兰英和孩子都被吓住了。
咋啦?咋啦?娃他爹?兰英也蹲下身子,用手使劲掰开他的手,只见他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娃娃们也蹲下来,开始哭起来。但又看到他咧着嘴笑,兰英定下心来,一边拉孩子们站起,一边拍打着巧柱的身子说,你个楞怂,吓着我们干啥呢!原来是杨巧柱高兴的不知所措。
兰英啊,咱们算是来对喽,康场长没有骗咱呢!
是啊,人家红星家的人,是部队,是兵,才不说瞎话,骗人呢!咱们来对啦!巧柱子!没错!
儿子亮亮流着哈喇子说,晚上咱们有肉吃了,月月,你再不要喊着吃肉哩,晚上我的肉都给你吃......
令他们惊愕咋舌的还不止这些呢,杨巧柱仅仅三十年的人生经历而言,这儿的一切是新鲜的,是在杨家营那个山旮旯里想也不敢想的的事情。
杨家营,地,是靠天的,大都是开在黄土山坡坡上的,一块一块的,方的,扁的,圆的,不规则的,各种形状不一而建。像是小孩子的尿迹,像是还挂在墙上的地图。抵达各个所谓的田地的路呢,就是那扭曲的羊肠子小道,小四轮难以上去。耕种全部都用的是牛犁,驴驮,人拉,肩扛,翻地耕耙收割全靠人力。虽然地少的可怜,日日夜夜弯腰劳作,可到头也顾了脑袋顾不了腚。
这红星农场,地大。除了居住地,东西南北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条田。对,条田,只能用条田来界定兵团的土地。一马平川的路,只要有地的地方,就有路。而且主干道都是铺了油的路。路上很少见什么驴呀,牛呀,最不起眼的小四轮。兰英说,你个山旮旯里出来的人,你少见世面的,人家这个是兵团,是机械化作业,从整地,到播种,收割都是一体的,除了采摘棉花时需要人力突击外,其余的都是机器帮忙着哩。巧柱,你看着了吧,到了采摘棉花的时候,场里组织学校的学生,企业的职工和机关干部全部下地支援”三秋“,还从内地成车皮的接来大批的拾花工,实行”大兵团“作业。明年,我们也从杨家营找些人来,拾棉花抓钱。
但是,这样的好光景,杨巧柱并没有看到。
他觉得媳妇兰英不仅话多,管得也太多了,也想的太多了。从杨家营叫来乡亲们,食宿,安全,路费,他杨巧柱都得担起。万一出些闪失,他老父亲,母亲和大哥咋在杨家营过活呢?再万一,杨家营老乡们来了不走了,要留在红星农场又咋整呢?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缠呢?
不行!兰英,你咋想的那么简单呢?你咋就长个脑顶子,光是长头发呢?
杨巧柱一家来的这两年真是赶上了好年景。除了有一年,农场因为春秋两季低温多雨,夏季出现了虫害,特别是黑蜘蛛的出现,惊慌了职工,造成了棉花歉收,几乎每年都是生产丰收。三五年下来,巧柱一家拢共积攒了近八万元。
这年,巧柱重新扩大了屋后的菜园子,像农场的老职工一样,在菜园子里栽了两棵苹果树,两棵石榴树,两棵梨树和李子树,又种了两块菜地,四周用捡来的废弃的瓷砖围了一个院墙。
兰英见着别人家里有了电视机,就对巧柱说,买上一个电视机吧?
买台电视,巧柱纠正:都来了快五年了,你咋还改不掉老家的土坷垃味道呢!
月月和亮亮两个娃差一点笑得把饭喷出来。
嗯,买台电视机,兰英也笑:“杨巧柱啊,我看你是山鸡变凤凰了,洋气得很啦!末了,你还从此以后拉屎都拉出个金蛋蛋呢!不管咋地,娃娃们不用再去邻居家蹭着看《西游记》了,喊着都不回来,现在躺到咱家沙发上就舒舒坦坦地看够哩!
“妈,那可不是嘛!”月月高兴地合不拢嘴。
“爸,妈,咱们有了电视机,我就叫上好朋友来咱们家看呢!”亮亮也兴奋起来。
巧柱第二天就到场部的“新垦超市”上买回一台彩电,长虹34寸。
左右邻居纷纷跑来说:巧柱子,威武气派啦!
亮亮和月月都上初中了,一人想要一辆自行车。兰英说,给娃娃们一家买上一个脚踏车。
买辆自行车,亮亮抢着纠正:“妈,要说普通话嘛!脚踏车,你以为是老家的水车呢?自行车是一辆,量词都不会用,真是没文化让人笑呢!”
兰英过来轻轻的揪着儿子的耳朵笑着说:“一辆,一辆又一辆自行车,这会儿对了吧!”
“婆姨,你想买点啥呢?”杨巧柱问。
“我不要买,我啥都不缺。”
“不行,你必须买!”
“我不买哩!”兰英的脑袋凑到巧柱的胸前悄悄地说:“要买,你就给我买上些女人家家,用的那个叫做卫生巾的东西,成不?”、
“行!兰英,我再给你买上一个围巾,春天地上风大的了得,阿里木大哥说,新疆西北的风,春天就是一把宰羊的刀子。看这两年也把你给拿刀子划坏了。”巧柱有些愧疚地对着有些苍老的妻子说。
“娃他的爸,你看跟咱们一起来的杨家老二都买了辆”电驴子“,驮着媳妇赶集可威风着哩,你哪里比不上杨家老二呢?”
是啊,兰英你说得对呀,那个瘦饥麻秆的杨家老二都骑上了“电驴子”了。杨巧柱摸着自己粗壮的臂膀,想来想去,一咬牙,又跑到场部“新垦超市”买了一辆最便宜的“电驴子”,说是给自己买下的,其实是每天去地上,他就驮着兰英。过年过节,他还载着老婆和儿子去十几里外的市里逛大商场,吃“肯德基”看看电影。照兰英的话,就算是土包子开洋荤啦!
那一次,在从市里回来的路上,杨巧柱心情愉悦,就顺道载着老婆和儿子拐到红星农场最东端看沙包,巧柱说:“来了这几年,咱们一家人还没有来过这里,就算是旅游了,哈哈,自驾游。还是免费的呢!
杨巧柱骑着新买的“电驴子”载着老婆和儿子到了沙包处看夕阳落山,风吹胡杨,亮亮惊喜万分,兰英也在看的直咂舌头,从此,他们一家人深深的爱上了红星农场这美丽的风光。
红星农场的土地到底有多大,巧柱才来几年当然也说不清楚。兰英和亮亮更说不清楚,农场的面积估计只有场部和连队的干部们说的清楚,巧柱只是知道遇上一排排白杨树和山丘包就是农场的地界,而农场的沙丘连到了一望无际的天边,或许是因为掺进了兵团老一辈人的汗水和血水的关系,沙包的颜色看起来呈黄红色,与他们甘肃老家就是不一样。红星农场的地仿佛劲儿大得很,看起来有点板结,就像是玉米面的糊糊冷了后铺上的一层透明的薄膜,上面点缀着红柳,芨芨草,骆驼刺和散落的兽骨,虽然有点荒凉,但就是显得相当大气磅礴。
每当太阳西下,这些平淡无奇的风景霎时就披金戴银的,满目的金灿灿,显得阔达雄浑,宁静辉煌,的的确确的拥有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真实感受。
这才像那么回事,杨巧柱看着眼前的阔地,谓叹着,心里对比着自己老家的豆腐块块地。
这才像那么回事!兰英学舌,下巴顶在巧柱的肩头,耳边毛茸茸的发丝就轻轻地拂到巧柱的汗津津的脸颊上,痒痒的。
亮亮光着脚陷进晒了一天柔软的沙土地里,热乎乎的,暖洋洋的,兴奋地跑来跑去嬉闹着。
巧柱子,你看见咱们的杨家湾了吗?
梦话呢,我哪里看得到那么远呢?
你闭上眼睛,慢慢地就能看到。
哦,杨家湾,杨家湾......生我养我的杨家湾,似乎已经渐渐的开始模糊起来。杨巧柱闭上眼睛,开始在嘴里念念有词,兰英想家了,他也想家了。
经不住兰英头发的痒,巧柱像是被人挠了胳肢窝嘿嘿地笑出声音来,身子就不由得倒向兰英的这边。
兰英急了:巧柱子,你个瓜怂,儿子还在呢,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就是想啊,我们算是来对喽!
你个瓜怂,不后悔了?兰英的声音变得颤颤巍巍,可脸上却像西边的晚霞一样娇艳。此前,黄皮刮瘦的脸庞滋润红亮。
咱们不走了。
那就不走了,听你的嘛!
就留在红星农场。
就在红星农场扎根!
就要在这个晚霞燃尽,天光十色的黄昏的山丘处,他们两口子看着儿子欢快的样子,确信他们的幸福日子才刚刚开始。
连里的领导还真是想得周到,第二年将田大壮和杨巧柱的地调整到了一起。这样一来他们可以相互照应,二来可以节省一些开支。
盛夏,一望无际的棉田,绿油油的,亲眼看着自己洒过汗水的棉花地里,无边无际,田大壮的心里是多么的舒坦和激动啊!
李八万偷了田大壮地里的水。
“八万,你他妈属猴子的吧,蹬鼻子上脸呢。”田大壮忍不住第一次发了火。
这时巧云也送饭来了,就说“李八万,你个夜猫子学下凤凰叫呢,你充什么俊鸟呢!”
“哎呦,你们两口子斜嘴开口,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呢,好了,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李八万自知理亏,像是傻瓜一样站在挖了缺口的地方,再也不吱声。看着田大壮把水重新放回自家田里。
田大壮看见连队里的职工在自家门口打机井,就耐不住了,一回家就和巧云商量,琢磨着也要在自己的门前打口井。巧云说,打井不是过家家,闹着玩的。需要资金和人力呢?眼下咱家要啥没啥?你叫我天狗画月饼,拿月亮充饥呢嘛?不行!巧云一口回绝的干净利落,没有半点余地给田大壮。
这两天,巧云生病卧床。掌灯时分,田大壮从地头回来,就赶紧做好了饭。做了一顿长短二节子的面饭,炝了个葱花子,调的酸酸的,盛了一碗。唤起了沉睡的巧云吃饭。
巧云睁开眼睛,痴呆呆地看着大壮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渐渐地,那毛绒的圆眼睛里滚下一颗圆而大的泪珠儿,接着师两颗,三颗,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又像是小溪,最后如瀑布般撒落而下。这可把田大壮心疼的手足无措。巧云溜下床,对着自己的男人泪津津地说:“大壮,巧云没用,这个节骨眼上给你添麻烦呢!”
“巧云,你说啥呢?夫妻之间不就是要相互照顾依赖呢嘛,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来,巧云先吃点面,暖和一下身子!”说着就把巧云让到饭桌上。
小壮自己吃完收拾好,打声招呼学习去了。
“巧云,等你吃完饭,我带你去场部医院看一下吧,你这不吃不喝两天了,可不要有啥问题呢!”
“能有啥问题呢,大壮,你个憨怂,我没毛病,我看恐怕是我又有了!”
“有啥呢?”
“又有娃了!”巧云红着脸说。
“啥?巧云是真的吗?”
“那咋还有假的呢?”
“大壮,我跟你说,这个娃,咱们不能要。”
“为啥呢?好不容易才有的,你咋不要呢?再说,国家政策鼓励要二胎呢!”
“你就知道问个为啥?你看咱们家现在这个情况,咋能养的起娃呢?”
“巧云,我多出些力气嘛,我壮的牛一样,要不爸妈咋给我起这么名字呢?”
“那也不行,我不要!坚决不要!”
“哪咋办呢?”
“咋办?下午你带我去医院做了!”
“啊?”
“巧云,我可舍不得!”
“舍不得,也得做了!这世界上那么多的事情,舍不得,又能怎样?”
儿子小壮听见了,就说:“爸妈,我要个小妹妹呢!”
“去,去,尕娃子家,一边玩去!”田大壮说着儿子。
“你懂个啥?”
10.
田大壮到地上觉着寂寞了,就带来了家里养的小狗阿黄,也许三年的时间里,跟它交往中,他感受到的是更加纯粹的,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可能这是在人与人的交往中所感受不到的快乐和单纯。田大壮知道,其实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喜欢被关爱或者被照顾吧。
这也就像是人与土地的关系吧!万物有灵,就是这么个理吧!
马上就面临拾棉花了,地里其它农活早就已经全部结束了。连队的广播每天准时响起,田大壮心里着急,一大早就起来,到渠边提来几桶子渠水,把不大的一个院子,扫的一尘不染。
今天逢八,是红星农场“赶巴扎”(赶集)的日子,阿里木两口子早就套好了木架子的毛驴车,车上简单地刻着民族特色的图案,看上去美极了。他们穿戴整齐,正准备出发。
田大壮看见阿里木家用红柳围起的院墙边上放着一辆锈得快散架的自行车,车带爆裂在阳光下,田大壮就对阿里木说,不如把这辆闲置的自行车给了他,阿里木大哥爽快的答应了。
田大壮从集市上买来两只新胎,倒腾了一上午,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焕然一新,田大壮骑着它,虽然链条老掉,车刹也不怎么灵光,但有了它,上地就方便的多了。
没过多久,就开始拾棉花了,田大壮就骑着这辆旧车跑前跑后,连队给田大壮家分配了十名从河南来的拾花工。田大壮在地上忙,巧云就在家里忙着给地头送饭。河南拾花工勤劳的很,起早贪黑地每天都比谁拾得多,拾得快。田大壮一天下来也能拾五十多公斤,一打听连队的一些老职工更快,一天要拾得八十多公斤棉花。
学校也开学了,报到那天,于连长雇了一辆中巴车把连里新来的职工的孩子拉到了学校,学校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农场学校虽然不大,可眼下已经建起了四层教学楼,亮亮和月月第一次来到新学校,要比起他们老家的学校要气派的多。
这次新报名的劳务工学生有五十多名,老师热情地给学生填好报名信息表,还进行了考试,亮亮顺利地上了初中,月月考的最好,分到了一个班。班主任杜鹃老师对他们这些新来的职工子弟,特别照顾。课本,练习薄,学习用具由于齐全周到。两个玩娃娃一来就喜欢上了红星学校。
11.
巧云前几天从地上挖了些萝卜,准备将萝卜缨子卧上一缸酸菜浆水。
秋风干爽,艳阳高照,萝卜叶子干起来快。比起原来的新鲜的叶子萎缩了很多。巧云取出一串一串的挂在院子的铁丝上。
快做饭的时候,嫂子兰英来了,端着个黄色的盆,说是要些浆水。
兰英说,巧云,你哥这两天就像是女人害嘴呢。吃啥啥也不香。来到农场这两年,大鱼大肉吃多了,就想咱家里的浆水面,可是我卧的浆水总是觉得不对味儿,这里的水硬碱大的很。我一时半会掌握不住,做下的就全部发绿毛了呢!
巧云连忙揭开自己卧的浆水坛子给嫂子盛了满满的一盆说,”嫂子,你的鼻子真尖滴很。咋就闻到我们家的浆水味道了嘛?”
兰英说,是咱们巧云妹子的手巧,我头一天到连队,就听人家夸你呢!
“你哥说了,不吃些浆水面,饭吃在口中一股子腥味儿,汤喝进嗓子眼里痒痒的很呢,他的饭量就比平时减少了一半呢!”
“嫂子,你先拿去,过两天我再卧好了,地里的韭菜也长好了,做些洋芋搅团,把亮亮和月月带上来吃吧!”
“你哥就三天两头儿喊着吃浆水面和搅团呢,来到这里有鱼有肉的,还就是戒不掉老家的口味呢!”
“没事,嫂子,等一下,我就腾了缸,洗净了,再卧一缸,保管你们吃的浆水和酸菜不断顿。到时再给陕西老乡送上些。我们也吃不完!”
“巧云,你真是我的好妹子!”
“嫂子,这个天气吃浆水面,解暑消渴,正合适呢!”
“巧云妹子,你忙着吧,那我走了,回去做浆水面去了!”
12.
红星农场这个紧紧挨着沙包的农场,土地整齐划一,农田的形式完全是属于“井”字形状的,种的都是棉花,大枣,宣传上叫做规模种植。条条田地通罗马啦!不像老家,麦子,包谷、葵花、油菜杂在一起,种的是花里胡哨的杂田。几巴掌那么大小,年底也没多少收成。
为啥光种棉花?康场长说了棉花经济效益相比其他农作物都高,再说了要与时俱进,国际市场需求量大着呢。咱们红旗农场更适合种植棉花,说白了就是想让老百姓多挣钱。现在兵团农场积极响应新疆“一黑一白”战略,黑指石油,这白就是棉花,可见种棉花的重要性。农场棉花播种面积逐年扩大。
不种麦子,吃粮咋办?有一回,田大壮终于忍不住问康场长。
康场长经常到田大壮承包的这块“怂包地”上来,指导他种地。康场长是啥阵势?听连队的老职工说,人家可是塔里木农大的高材生。作为新上任的场长,他特别关心他们这些新老职工,希望人人都能在红星农场的好政策下能挣上钱,扎下根。
麦子由适合麦子的白杨河农场种,那里属于红星农场的东线,种出来的麦子产量高品质好。
哦,那咱们连就适合种棉花,对吧?
你个楞怂不憨呀!康场长呵呵呵笑。他就喜欢话语不多,但爱动脑筋的职工。不偷懒,不挑捡。咱们这个七连比东线农场适合,但也是次以宜的棉区,就是说有风险。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观察数据反映气温、湿度等气候条件综合,也反映对于生物的影响。我们农七连地处边远,这个.....
那咋办?
化险为夷。化小风险。比如地膜的技术,我们可以根据物候现象,播种期就可以提前10天或者15天;物候观测使用的是“活得仪器”,是活生生的生物。比如打顶整枝儿(打掉棉珠顶上的头和下部的枝叶),防止棉花旺长,疯长,促桃早熟......解决无霜期短日照不足的问题。物候现象它比气象仪器复杂得多,灵敏的多。当然还有灭蚜,倒茬,茬灌,滴管等措施。说起植棉经,康场长说可以写出一本书.田大壮听得很是惊讶。种地居然这么讲究,这么多的曲曲道道。不光是凭力气干活。
把康场长说的一点点放在心里琢磨,一年下来他的笔记本上记下了很多点点画画,自然就品出了其中的道理,对康场长十分的信服。
对于他们这些职工来说,虽然是头一次种棉花,看似无从下手,但农场给各连派了最过硬的技术员带着他们干,指导工作做到了万无一失,做到了地头,手把手,一点也不用担心。再说,成立了合作社,生产资料和生产费用都是农场先垫付,心里没有压力,田大壮自然干得特别的踏实卖劲。
没想到,年底还清了这两年各项费用。还有余款。
田大壮又想起那个梭罗说过的话:
"这里是诗人所建,
在他的风烛残年,
看这小小的木屋,
也有毁灭的危险。"
田大壮有时也劝自己:凡事要谨慎。
13.
晨光熹微,马路上的人川流不息。红星农场的秋天充满了喜悦的气氛。
今天,田大壮没去地上,手里拿着个奶瓶怀抱着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羊羔喂牛奶。
巧云手里拿着扫帚清扫着院子里落下的树叶。
田大壮对着小羊羔说:“小花花,你快快地长大啊!”转身对巧云说:“巧云,再给我拿些牛奶来,我们的宝贝还没吃饱呢!”
“什么?大壮,你看不见,小花的肚子已经吃得像只青蛙啦,肚子里面早就巧手鼓了呢!”
“巧云,你就再拿些来嘛,我要把小花喂得像咱们家的牛一样健壮才对呢!”巧云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们。
“喂,巧云,让你去你就去嘛,心肝宝贝的羊儿,它们可是咱们一家人得命根子呢!
”哎呀呀,我说大壮,等一会我再到集市上,给你的宝贝买上几米绸子,做上几件漂亮的花裙子,给你的心肝宝贝穿上,好不好?心肝宝贝?我还没听过你这样叫过我一次呢,你可好,把羊也当作娃养的呢!”
田大壮笑嘻嘻地看着巧云说:“巧云,你说的太对了,羊嘛,就是我的亲人,我的宝贝心肝呀,你们都是我田大壮的心肝宝贝!呵呵!”
巧云羞涩地一摇头,一边进到房子里。
田大壮把羊赶到了树林边上,邻居阿里木骑着摩托车从远处过来。
田大壮看见就说:“阿里木,你这么早干啥去了?”
阿里木说:“大壮,我刚才到集市上看了一下羊肉的行情,喂,好得很!”
阿里木把摩托车停在路边,掏出香烟递给田大壮一只点上。
“大壮,我看你家的羊嘛也长膘了,育肥了以后嘛,过几天,我们一块儿卖个好价钱?你的家里面,也好好的改善一下生活嘛!”
“行呢呀!太好了,我也这样打算的呢,你看,阿里木,不怕你笑话呢,儿子上学想要一辆新的自行车呢,我都没有办到!哎,把手里的几个钱全部投到了地上。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田大壮说着,不好意思地说。
阿里木说:“就是,今年的羊价钱好得很。这不,买了羊,你家的日子就宽松了!”
“就是,就是啊!我一家三口今年就指望这些羊呢!再说,巧云这两年身体也累垮了,有了钱,先给她把身体调养一下!”田大壮说。
阿里木见田大壮家的羊儿个个稀罕的又肥又大就说:“这些年,我亲眼看着你家的情况,真是不容易,巧云也是能干的很。”
“阿里木,你们家的羊夜攒劲的很,一个个毛白肉嫩的,像是十八的姑娘一朵朵花儿,漂亮好看,让人羡慕。”
“这个嘛,我也得谢谢你呢,我儿子出事的时候吧,是你们两口子平时帮助我照看,没有少操心,就像是伺候巴郎子一样用心呢!”
“阿里木,你不要客气呀,谁叫我们是好邻居,好兄弟嘛,远山远水,不如靠墙靠背的邻居嘛!”
“好好,不客气,不客气,我们两个好好的聊一下买羊的事情吧!”阿里木拉着田大壮坐在树林边兴致勃勃地商量着买羊的事情。
巧柱一家来到红星农场,回想这几年的日子,一家人的生活真是拾柴又打着了兔子——逮着了。巧柱打电话给老家的父母,想接他们一起过来,一起在红星农场生活。两人现在都上地,两个娃娃也是没人做饭,饥一顿,饱一顿的,一看娃娃们要上中学了,两口子担忧娃娃们的学习和生活没人照管。开始巧柱的父母无论他怎么说,父母就是不愿意离开老家半步。去年,巧云两口子也打电话说接父母来红星农场,老人家也推说不来。巧柱在家排行老三,上面一个哥一个姐,巧云是“垫窝子”老四。巧柱和巧云都知道父母是要跟着大儿子过呢,这是农村的老规矩,老人哪里有不跟大儿子而跟小儿子过的?岂不是让村里人笑话!只要他和巧云往老家寄点钱就成了,他们想在农村盖栋新房子,巧柱和巧云既然在新疆红星农场出息了,挣钱了,就得让村子里的人知道,让家人受益,这就叫往脸上贴金,涨面子!巧柱与兰英商量,巧云与大壮商量,女人们都说,那就寄呗,咱们在这里住上好房子,也得让大哥一家人和父亲住上好些的房子,尽管兰英心里不大痛快,但巧柱说了,要给老家的父母寄钱,也少不不了给兰英父母的。兰英笑道:“巧柱,我就知道呢,你就是个孝顺顾家的好男人,我妈早就说了,我是个有福气的女子。”巧柱听罢也说:“兰英,你对我的爸妈孝顺呢,我也不能顾你的父母,我爹妈说过了,人孝顺了,才能家丁兴旺呢!”
兰英说:“谁说不是这么个理呢,我还指望着咱们的儿子呢!孝敬老人,天经地义!老祖宗传下的没错!”
14、
夜晚,月亮跑到渠对岸,枕着黑黝黝的树梢上,懒懒的打着盹。四周暗下来,很快便漆黑一片了。渠水映着月光一闪一闪地,田大壮站在渠边,变成了两个黑影,像是裹在渠水和月光里,他想起高大的爹和瘦小的娘,在渠水里显得同样是那样渺小,自己也是那样渺小,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了渠水荡漾。
屋里,灯光下,儿子小壮在学习,巧云继续绣着她的十字绣。田大壮转身进屋,走到西边的房子,收拾完地上散落的尿素袋子。就要出门。
小壮问道:“爸爸,你干啥去呢?”
田大壮说:“去羊圈,看看咱家得宝贝羊儿。”
“爸,我也去呢。”
“赶紧写作业吧,听话,爸爸答应你买了羊,给你买新的自行车呢!不过,你要好好学习才行呢!”
“爸,明天是星期天,我的作业早就写完了。”
田大壮:“你这个娃娃,就是爱凑个热闹呢,是吧?|”摸着儿子小壮的头。
“走吧!”
巧云见状,放下手里的活儿,也跟着向羊圈走去。
一家三口,看着羊圈里的活蹦乱跳得羊,高兴地合不拢嘴。
“爸,妈,你们快看,小花多心疼呢!你们不要买了它,我要和它玩呢!”
田大壮看见儿子如此心疼羊羔,就说:“听咱们小壮的,留下花花跟你做朋友。”
巧云看着自己羊圈里的羊说“大壮,这次说啥也得给咱儿子买一辆自行车,卖了羊,我们得小壮就有新的自行车,大壮,这次再不要诓娃娃了。”
“不骗,不骗,巧云啊,这些年我田大壮也对不起你和儿子呢,想起咱家两年前病死的那些个猪,我真的是有后怕哩,那个时候,看见那些情况,死的心都有呢!可是为了你们两个,我坚决不能呀!”
“你知道呢,当时伊大哥说让我把那些死猪拉到市场上去,偷偷的盖上章子,卖掉,那把别人吃坏了,我自己的觉还能睡踏实吗?猪高烧不退,肯定有问题呢!现在想起来,虽然咱家损失了钱,可我心里踏实呢!”
“看你都说些啥呢,你就不是干那缺德事情的人,咱们不是熬过来了吗,今后啊,好日子等着咱们呢!大壮,快看这些羊儿,哪个都喜欢人的不得了。只要咱们勤快些,就能发家致富呢,再说现在团场的政策这么好。我们愁啥没呢?”
田大壮见巧云说的如此自信,自己哪里还有抱怨和担忧呢,但他还是不知为啥,还是有些余悸。前年,他辛辛苦苦养殖了几十头猪,没想到,一夜之间,全部遭瘟,损失了十几万元。当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死去的猪拉出门时,邻居马大姐和老尹说,要不就拉到集市上便宜一点卖掉,可田大壮心里想,猪连续发烧,肯定是不能吃,他的心理自是不踏实,不能干那些缺德的事情。所以,他回来躺了三天,继续打起精神,咬着牙承包了连里的这块“怂包地”。他就不相信,他会一辈子倒霉。养猪钱没赚到,养羊总没错吧!我们从头再来,从头再来。
“巧云,过几天咱们卖了羊,把亲戚朋友的钱还了,再给儿子买辆车,就不用过那条洪水渠了,我也就放心了。”
“大壮,我听你的,咱家的生活就全指望这些羊呢!唉,苦日子我终于快熬到头了。”
田大壮听着巧云的话,不由得唱起刘欢的《从头再来》。
小壮说,爸,你唱得真好听!
15.
一家人正在吃完饭,有说有笑的,电话铃响起。
小壮跑去接上电话,转脸喊:“爸,是大舅。”
巧柱在电话里说:“姐夫,你赶紧和我妹子到医院里来,兰英出了车祸,情况不好的很,赶紧了。”
田大壮和巧云连忙穿衣服,准备去医院。
电话铃又想起来了:“妹夫,我手头没钱,你得想办法呢,钱.....”
田大壮愁容满面。
巧云问:咋了?
他也没回答。
转身敲开了阿里木家的门。
晌午,田大壮从地上回来,见巧云拿着个袋子在马路边上骑着三轮车一边走,一边捡地上的矿泉水瓶子。
巧云见了田大壮就说,这两天去地上的拾棉花工逐渐地来得多了,马路边上的矿泉水瓶子也多了,顺手捡些。一个瓶子两分钱呢!再说了,拾掉了,周围的环境也好些了!
田大壮说,巧云,快回吧!你不是还要给嫂子送饭去呢!嫂子的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大夫说,过了危险期了。对了,大壮,你骑上三轮车去把月月和亮亮接到咱家来吧,这会儿也要放学了!”
田大壮骑着三轮车远去,巧云背着袋子一边走向回家的方向,一边捡着瓶子。
大雨天,正好赶上是田大壮的生日。一大早巧云就说:早点回来,听说今天有暴雨。
老天爷继续放纵着起劲儿地往下泼水。但一桶与一桶之间,居然有很大的空隙。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觉得有些地方没有下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雨水重重击打在身上的钝疼。
小壮背着书包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后,提着水桶去喂羊。田大壮和巧云推着满满的一三轮车草进了院子。小壮见到爸妈,赶紧上前帮忙。
田大壮抱着些草,听见羊群的叫声不对,就赶紧跑向羊圈。眼前羊群开始发出呻吟声。慢慢地倒下一片。
“巧云,巧云,小壮你们快来呀!”
“我的天啊!这是咋啦?”巧云见状,手里的围巾掉落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壮见状连忙扶起他妈。
“爸妈呀!这是咋啦?咱们家的羊咋了呀?”
“巧云,快去叫阿里木大哥,快去!”巧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小壮抱着小花哭着喊道:“爸,我们的羊儿全死了?我的小花也没气了!呜呜!”
阿里木急匆匆进屋,看见眼前的一切,挽起袖子说:“快去给我拿一把刀子,我要先给羊放血。”
田大壮茫然失措,看看巧云。再看看地上的羊,似乎一下子傻了。
“大壮,哎呀呀,我的天呀,急死人了,还哭什么呀,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哭呀?赶紧去我们家,拿来一些新鲜的牛奶抢救羊吧!”
他们几个三下五除二地往羊嘴里灌牛奶。左邻右舍闻讯,都赶来帮忙,几个男人们忙乎了近半个小时了,羊一只也不见动静。
田大壮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掏出烟,没有点,掐断了,再掏一只掐断。
李八万闻讯也来了,就说:大壮,阿里木大哥把羊的血嘛,全部放完了,这样的羊肉跟刚宰的差不多,赶紧拾掇拾掇,等一下我联系一下我兄弟,把羊给处理喽。好歹也不能亏本吧,再亏本,你家就只好去要饭了!
“我宁愿去要饭!也不能把这些死家伙买了!”
“哎,大壮,你别不识好人心哪,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李八万一边掏烟一边说。
“你给我出去,我不稀罕你的好心!”
巧云见田大壮这么说,就站起身来说:“大壮,我看八万说得对,不行咱就卖了,能卖多少是多少?”
田大壮:“巧云,你不要说话,我心里有底。不能买!”
巧云:“大壮,就算我巧云求你这一次了,行不?”巧云哭着说着。
“巧云,我,我,我.....”
“我什么呀我,你个真正的憨怂,咱家的日子今后咋过呢?你说呀!我这一辈子算是哑巴见着聋子了,跟你比划不清楚。”巧云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李八万说,大壮,你在不要纠结了,别犹豫了,你的心眼这么实诚,谁知道呢。上次,巧云就急得住院了。这次,你就不要固执了撒!刚才我给我兄弟打了电话了,他收呢!死羊活羊拉上去,那么多,谁一只一只的验呢?人家公家的检验员,章子都盖地手腕子疼呢!”
阿里木:大壮,要不就把羊皮卖掉吧?
李八万:大壮,再不要磨磨唧唧的啦,我叫车来拉啦!你看你这个憨怂,是不是太阳落错了沙山子,还是你喝了黄连苦胆水,咋就这么背呢!巧云跟上你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阿里木:八万,大壮心里比谁都难受,你就不要说胀气的话了。
田大壮:八万,谢谢你的好意,你等等,我什么都不能卖!坚决不卖!
李八万见田大壮如此固执,就扔下一句话生气地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说:你这个憨怂啊!没救了!
这时,阿里木邻居几个才想起询问起羊出事的原因。
原来是田大壮拿了装尿素的罐子,没有清洗彻底,把残留了尿素的罐子装了水给羊喝了,导致了这场悲剧。田大壮此刻想起后悔莫及。
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头辛辛苦苦喂养的多浪羊一只不留,田大壮觉得自己真的是命运多舛,又一次陷入了生活的困境之中。感受到命运咄咄逼人得意外,田大壮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家,犹如一场浩劫向他袭来。一家人的天塌了,他所有的希望顷刻间成为了泡影。就来答应儿子小壮的自行车都再一次食言了,一瞬间他的心头如万箭穿心。瘫倒在了地上。
他原想卖了羊好把那天巧云嫂子住院借阿里木家的钱还了。
阿里木问:“大壮。你说,这些家伙怎么处理呢?”
田大壮缓了一口气说:“我田大壮恳请大家,我叫防疫站的人来,昨晚鉴定后,今天请大家帮忙全部挖坑埋到山脚下,没人的地方!”
田大壮和阿里木及邻居几个雇了一辆车,把死羊全部装上,拉到了天山脚下掩埋了,回来后又买了消毒液把车给人家洗干净,回到家大半夜了。
巧云的两只眼睛哭得跟水蜜桃一样。田大壮自知理亏,对不起巧云和儿子。独自坐在院子里抽烟。
巧云见他的样子,就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了件衣服说:“大壮,你就是头倔驴,十头牛也拉不回你的一根汗毛。这些年跟了你,日子过得苦啊!大壮,今后咱们咋办呢?眼看着要拾棉花了,要雇人呢,钱从哪里来呢?”
田大壮:“巧云,咱们第一要懂得食品卫生安全大于天,咱们也有娃娃呢,有老人呢,不能为了钱,就把良心丢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田大壮坚决不能干啊!人吃坏了,命挣不回来呀!”
“大壮,你说的在理,可嫂子住院的钱,咋办?她也没有参加保险,她的情况特殊,车祸,医疗保险也不给报销呀!”巧云愁容满面,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发。
“巧云,你想想,第一次我去城里卖了生猪的3000元钱丢在了公交车上,售票员不是找到我们,把钱还给了咱们嘛!从那时起,我就下决心绝不干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巧云,你不是会做老家的浆水面,还有酿皮子吗?不行咱们就在家门口开一个小饭店,咋样?”
巧云听着田大壮这样说,道:“咱家现在都这样了,你让我思忖一下,行不?”
“行!巧云,我的好婆姨,时候已经不早了,睡吧!这两天太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邻居马大姐送来了丰盛的早餐,马大姐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劝了几句就离开了。看着田大壮大口吃着饭,她的心也放下来了。马大姐说:“巧云,大壮你们可要相通呢。
马大姐,放心吧,天有不测风云,我知道呢!没事,我能行呢!
田大壮又说:“巧云,人的一生哪里能一帆风顺的呢,遇上困难,我们要坚持,就一定会有结果。羊死了,人要活,我还得热爱我的那“怂包地”,地不能撂下。你也和儿子吃吧,吃上了儿子去学校,你去医院再看看嫂子!”
中午时分,田大壮从地上回来,见自家门口站着许多人,走近一看,是康场长,还有防疫站的周站长及红星农场最著名的企业名剑公司的老板吴铭,田大壮不知道自家又出了啥事,赶紧往前挤,康场长见了他,就说:“大壮啊,你赶紧来,他们,我们找你有大事呢!
田大壮:康场长啊,你们先屋里坐吧!有啥事进屋里说吧!”
康场长见田大壮的样子这样紧张,就说:“大壮,你家发生的事情我们全知道了,你看,现在大家是来帮助你家的。”
吴铭过来握住田大壮的手说:“田大壮同志得知你的壮举,我深表感动,我作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兵团娃,今天能够把企业做好,全依仗大家的帮助。有了钱,接下来我还想继续为咱们红星农场做些实际的事情,来,拿着,这是我给你家的钱,你拿着吧!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田大壮见吴铭这样,连忙将伸出去的手抽回来:“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呀,吴老板!使不得!”
吴铭握住田大壮的手说:“算我借给你的资金成不,等你富裕了再还我也不迟。不过嘛,这辆自行车一定得收下啊,这是我给咱们小壮的!”转脸看见小壮:“不过,吴叔叔有个条件,你必须得好好学习啊!”
田大壮:“这个,你是咋知道的呀?”
吴铭:“哦,我家的儿子和你家小壮一个班呐!前两天听他们老师在班上说了你们家的事情。”
康场长见状也对田大壮说:“你这个憨人有憨福啊,你看经过场党委研究,根据你家的实际情况,你可以申请贷款。明天你就去咱们场部财务科办理。”
田大壮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东看西瞅的,看见左右邻居们真实可信的笑脸,破涕为笑,信以为真。
“来来来,咱们场防疫站的同志得知你的做法,特意要奖励你呢!大公无私,做的好,做的对啊!”康场长说完,防疫站的周站长颁发给田大壮一面锦旗,上面写着:“无私心,显大爱,百姓英雄!”在众人的掌声中,田大壮一家人感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的关心与温暖,他转脸寻找着妻子杨巧云时,瞅见她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唯有儿子小壮推着这辆锃光瓦亮的自行车偷偷的乐呢!
正当小壮准备把自行车推到外面,想“疯一下”的时候,李八万站在门外,小壮看见了就说:“八万叔,你咋站在门外,进房子嘛!”
“哦,小壮,有自行车啦?”
“嗯嗯!”
“哎?八万叔,你拿着这么多钱,干啥呢?”
“给你爸,给你妈,给你,给你们家呀!”
“哦,谢谢八万叔!”
17.
遭遇了死羊的事件,田大壮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但田大壮在困难面前并没有失去信心。尽管一家人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拮据起来。好在左邻右舍的邻居们今天你送些大米面粉,明天她送个蔬菜蛋禽肉的,小壮的嘴也没亏着。
一大早,邻居马大姐送了些瓜果过来,看着田大壮他们一家人的精气神,马大姐说,人哪里有一切事情都顺顺利利的呢,人家唐僧,孙悟空那样的神仙取经都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呢!我们是凡人,咋能不吃些苦呢!大壮,你们家有了困难,就跟大家伙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就不要见外!
听着马大姐的话,巧云和大壮甚是感激。
巧云是个勤劳的女人,硬是靠着每天捡矿泉水瓶子,垃圾和绣出的十字绣买得的钱,加上田大壮利用农闲打工挣下的钱,还清了借阿里木家的钱。
这年,场里开始盖楼房了,给每户职工补贴两万元,自己只要拿出三万就能住上一套八九十平方的楼房。
巧云问田大壮,咱要吗?
要!必须要!大壮一点也不含糊。他早打听到了,连里80%的职工都登记了,就连新来的职工都登记了,巧柱也登记了,他也不甘心落后。这些年虽然没攒下几个钱,可他一定要让巧云和儿子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楼房就是城里人的象征,而且农场给职工补贴两万块钱,傻子才不要呢!他想:反正,憨人有的是憨福。于是他只好又去阿里木家借了两万,加上自己最近积攒的一万元去场基建科交了三万元的集资贷款。
巧云担忧,这手里的积蓄都派到了买房用场,再遇上三长两短的事情,咋办呢?
不怕!巧云,咱们明年种棉花再挣,纪念咱们的棉花攒劲的很,似乎那块“怂包地”就是个“聚宝盆”。
可是,第二年春上,田大壮是牛尾巴拍死个苍蝇,碰巧赶上农场开始推行改革,实行两费自理,不在垫付生活和生产费用。田大壮就慌了,他要继续承包50亩的棉花地,就需要先拿出两万块钱来,买种子,地膜,化肥,电费和其它费用,否则他这地就不能种了。
咋办?早知道这样就不买楼房了,可现在这事真是棘手的烫山药。巧云比田大壮更慌。两人一商量,楼房先不要了,先把地种上再说,这块“怂包地”自己也把百分百的力气和心血砸进去了,怎么可以放弃呢?
巧云和田大壮就去场部基建科退房,回复说是没办法退不了了,集资款已经全部打给了开发了,新楼房的地基都已经填了石头起来了。田大壮从场部基建科出来,坐在马路沿上,摸着脑门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他嗞出一句话:现在就是拿上炸弹也炸不出半个钱子儿!
巧柱晌午也来家说,红星农场实行改革,地他恐怕是没办法种了,准备回老家,可咋有脸回去呢?给老家的大哥,父母打电话说这里的情况,大哥说,家里的新房才盖好,就等着你们寄钱,村子里人家的新房都贴了了瓷砖,我们手头也紧缺的很,墙上白花花的呢!咋整呢?
那,再问问阿里木大哥?
不行!买房借的那两万还没还呢!咋张口呢?我不去!
那?咋办呀?
对了!大壮,咱去连里借吧?成吗?等年底买了棉花再还上!巧云出主意。
想来想去,田大壮觉得也只有这条路了。左右邻居也都买了楼房,即使有能拿出来的,也不会给他借着这么多。三百五百兴许还成。再说了向别人借钱,自己也张不开这个嘴啊!
田大壮硬着头皮跟着巧云去找康场长。
没想到,问场里借钱的人把康场长的办公室为了给水泄不通。巧柱也在。除了新来的职工,还有些老职工也不愿意自己拿钱种地,不是不习惯,大家觉得风险太大。
康场长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他说场里不能开这个口子,那就等于挑着磨盘背着碾子,负担太重。与职工还是场里都是不利。全场三千来号职工,给谁借不给谁?都借了,那还叫搞啥改革?不但不给借,还把大家说的哑口无言。康场长还批评了田大壮,说他,不会过日子,没有风险意识,没有忧患意识,在改革面前,许多人就像是小巷子里赶马车,转不过弯来。要顾全大局!
是啊!康场长说的字字句句在理。居家过日子,咋能手头不留些钱应急呢?
田大壮一时半会儿不知所措。出了场部的院门,田大壮看见巧云失望的表情,对着巧云半晌锛不出半个字星子。真正的让田大壮领悟到了别人说的:没啥也不能没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的人有时候就是个孙子。
“我看咱这回儿可是沙漠里踩高跷,不对路。”田大壮沮丧着脸,顺口说了一句。
咋啦?没活路啦?看你个憨怂呀!走!咱再想办法去!活人咋能让尿憋死呢!
听着巧云的话,看着眼前妻子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田大壮心里也着实不自在。巧云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啥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从没有为了借钱的事情为难过巧云。可今天借钱的事情,这回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让他觉得自古华山一条路让他体验的真真切切了。
巧云让田大壮在场部门前等着他,说自己进去看看,能不能有啥招数。田大壮看着巧云的背影。心里边不知是倒了浆水罐子还是撒进了秋后的辣椒面子,酸不是酸,辣不是辣。
眼看着来借款的职工都散尽了,巧云敲开了康场长办公室的门。
巧云借到了两万,当然,并不是康场长就给巧云一个人开了口子,从场财务室上出招。而是康场长给自己的爱人张老师打电话,从自家拿的钱。巧云要给康场长打欠条,康场长没让,说,一个女人家不要写欠条,有了债,女人的腰就像是雨打了的芭蕉,散了架了。巧云一听,心头一热。
回到家,巧云把崭新的两万元放进田大壮的手中,田大壮握紧这些票子,心里也一热。巧云叫田大壮写了欠条,亲自送到康场长办公室。
田大壮看着巧云的背影,突然觉得巧云变样儿了,不是变得不好看了,而是变得年轻耐看,更水嫩啦。这是田大壮始料未及的,此时此刻他心里可真是水牛吃荸荠,说不出的滋味儿。他转头回到屋里,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他居然鬓角有了白发,眼角和嘴角也都布满了皱纹,鱼尾纹。他对着镜子苦笑了一下,以前光洁的额头也仿佛能站得住几只麻雀,他轻轻的向上一仰脸,那些纹路便呈现出深粗的褐色线条。田大壮低头看看手里厚厚的一叠子崭新的票子,觉得自己的嘴里忽然像是塞了一把青涩的沙枣。
康场长?康场长是好人,场里那么多职工去借钱,可他凭啥单单借给巧云钱呢?
他坐在凳子上,恨不得将这沓票子差一点捂出48°。事到如今,他只能够要饭的借算盘,穷有穷打算了。年底给康场长还上就是了,他甩了甩头,好像头上掉了些什么东西,小狗黑子似乎捡到了什么,摇着尾巴,扬长而去。
年底,田大壮两口子拼了命在地里干活,并没有将借康场长的钱还上,另外又背了一万多块钱的债。这一年农场遭受了罕见的沙尘暴与来自西西伯利亚的寒流的袭击,红星农场的土地收成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二。
田大壮的梦想亦如井底下栽了牡丹花,开得再美,也见不到阳光。
种地改革,这也是属于职工们意料之中的事。没啥大惊小怪的,只是大家的预料言中了。土地与改革本身就是靠天和运气营生的,谁又能抗拒的了自然界的法则。料事如神呢?人再勤劳,种植的技术再高,人定胜天,那得一分为二。只是田大壮想不通,那个叫西西伯利亚的家伙,离我们那么远,又没见过面,干嘛乱窜来袭击我们。好好搁自家里待着,不好吗?
沙尘暴,寒流似乎刻意而为。就像有些事情,往往意料之外。
这年,康场长安排巧云来场部来当报纸图书收发员,外带打扫三层楼的保洁工作。既轻省还能照顾家,一年下来两万多工资,保证了家里的日常生活费用不说,还填补了种地的亏损。康场长还让巧云递话给田大壮,借他家的钱可以来年再还,他相信明年会有个好收成。
田大壮虽然听了,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可仔细琢磨,又觉得还是有种说得清楚的滋味,泛着白花花的盐碱一般。他看巧云,觉得有了一定的距离和陌生感。少了风吹日晒,巧云的肌肤愈加的白皙,以前面颊上的那个“红二团”淡成了粉粉嫩嫩的桃花,更显示出女人妩媚娇柔的一面。女人啊,真的是靠滋养呵护,原本巧云的腰身就显得单薄,不到一年的功夫,扁平的胸脯和臂部都有了轮廓。但越来越有女人味的巧云,骂他憨怂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了。
只是时不时扔下一句话让田大壮回味儿:我现在这样做,不至于让你屎壳郎钻进牛角尖,无路可走。
田大壮想想也是啊!只好和尚头上插金簪,忍痛图好看吧!谁叫咱家欠人的钱呢?就得嘴短,手短。啥都短啊!
不知为什么,田大壮看见茶几上放着一瓶二锅头,一时兴起,拿起来就灌进了肚里。
巧云回到家时,看见田大壮烂醉如泥,气得只是个摇头。
九月是红星农场最绚丽的时刻,听说康场长带着郝副师长要来视察田大壮家的棉花地。田大壮眉头皱的像是胡杨树的老皮。
可巧云说,这是玉帝爷爷下请贴,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呀!
19.
这块位于红星农场最东边的地,现在看上去总是湿漉漉的。白花花的,一脚踩下去,脚印马上被淹没了。抬头看几乎看不到天空,只有一小片,小片被古老的胡杨树掩盖着蓝色的拼图。
当微风吹过时,你会发现,所有的树都在唱歌。
这块地清晨雾茫茫里看起来有点神秘,连同地里的栖息者棉花也一样。
走在松软的土地上,田大壮忽然感觉到身上的细胞凝聚成了纠缠不清的一团渴望,渴望一种比酒更加强烈的东西。尊敬?对没错!是尊敬。这份渴望啃噬着他,啃到了土地心底,形成了一种痛楚,像是哽咽在心坎里的既强硬又固执的拳头。可是,他喜欢这种滋味,甚至依恋这种痛苦。
田大壮去地里回来的路上,看见桥上有个学生用的书包。他没在意,心想,这是哪个粗心的孩子上学校,把书包给丢了。他捡起来,沉甸甸的,仔细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绑好,准备一会送到学校去。可他没走两步,另外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书包安静地躺在这里。田大壮很纳闷,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双胞胎孩子啊?他捡起与另外的书包一起捆紧,骑着自行车向学校急匆匆赶去。
到了学校门口,他想打开一个书包找找学生的名字。拉开拉链:天啊!钱!全是钱,崭新的一捆又一捆人民币啊!田大壮不觉下出一身惊汗!他的手不觉得松软又麻木,怎么办?
过了一会,田大壮见四周无人,稍定安神后,他打开另外一只书包:钱!金光灿灿,亮闪闪的钱!没看错,千真万确!
妈呀!这是咋回事呀?赶紧上派出所。
田大壮骑着自行车一路风风火火来到派出所,正遇上老同学韩魁所长在门口。韩魁见田大壮的样子就问道:“大壮,你这是梁山下来的闯九州去呢?啥事情把你慌忙成这样?”
“快看,老同学,韩魁,钱!妈呀,这么多钱!从来没见过呀!”
“啊?赶紧进去说吧!”
经过派出所三位民警仔细查验,两包钱一共合计是二十八万四千一百九十九元三角八分钱。
谁丢的啊?怎么这么粗心呀?
书包里有失主的摩托车驾驶证和相关联系方式。没过多久就见前山农场的艾肯儿和艾克白骑着摩托车火急火燎的来报案,说是他们两个人到场部基建科交房款的钱,在路上丢失了。
经过韩所长他们仔细核实,这些钱物归原主。艾肯拉着田大壮的手,非要给他两百元致谢,田大壮说:“兄弟,下次再不要这么粗心呀,丢了钱,不得了呢!我不要,你们赶紧拿着交钱去吧!”
艾肯和艾克白百般感激:“田大壮,你真正的儿子娃娃,好样的!”
“哎,老同学,你啊,大壮,你就是羊群里的牛娃子,与众不同。”韩魁说。
晚上回到家,田大壮将这件事告诉了巧云,巧云说,大壮,你这个楞怂,其实,一点也不楞呢。你做的对!
“哎呀,巧云,你,你真漂亮!这个就是你说的天上掉下的好事吗?”
“嗯嗯,大壮,楞怂哩,你轻点嘛,儿子他听着呢!”
“等不及了嘛!”
20.
这个冬夜,显得有些寒冷。杂草上,瓦楞上都凝结着一层透明的冰晶,柳树上已经枯叶无几片,柳树上锈迹斑斑的那只铁盆也显出它的老态龙钟。田大壮还是要到地里看一看,他披着夹袄,一只手里拿着一块烫面饼子,一手里拿着一个皮牙子,慢吞吞地朝着地里走去。两个腮帮子鼓得像是秋田里搬运粮草的田鼠一样饱满。
“大壮,今晚上早点收工回家啊,场部要放电影呢,是南斯拉夫电影《桥》和《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两部连续放映。”
田大壮嘴里嗯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就故意说,巧云,你说啥?瓦尔特保卫热被窝呀?我还得保卫我的热被窝去哩!
巧云说,哎呀,大壮,啥时间你也变得贫嘴了呢?看来今年咱家的棉花地一定没错哩。
那当然呢!没说的!
你千万别忘记了看电影啊!
说起看电影,田大壮自然想起上世纪80年代,在红星农场“露天电影院”看电影:“两根杆子,一张大白布,简陋而温馨,那时候放电影都会选在篮球场上,电影放映前,大人小孩就会早早的提着自家的凳子来占位子。那叫一个开心快乐。
再冷再冻,大家没有一个提前退场的,大人抱着睡着的孩子,一直到了电影放完,散场才背着孩子,抱着板凳回家。那个热闹现在一去不复返了。田大壮不觉心里开始怀念起从前的日子。
他知道巧云心疼他,想让他放松放松。
21.
快要过年了,雪,下了第二场。
冬夜的红星农场,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炮竹声。
农闲着,田大壮基本上也没有啥事,除了参加半个多月场里组织的“科技兴农”培训班,整天就是窝在家里看电视,放几只羊。生性喜静,不大喜欢像别人那样冬闲时聚在一起打打牌,喝个小酒。所以,田大壮就有些寂寞和孤单。
巧云也由原来的工作调换到了场部职工食堂。场里新近来了河南援疆的干部和大学生志愿者,吃饭的人增加了,食堂忙不过来,经常回家很晚。
儿子在屋里写作业。
看完了河南台的《武林风》,田大壮就把电视频道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自己喜欢的军事节目和武打片。转到电影频道正在放着一部老电影《奇袭》,真是太精彩了,他盯着屏幕直到看完,困意袭来。
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儿子早已经熟睡。他往炉子里添上几铲子煤,将烧水的壶灌满重新坐在炉子上。就坐在沙发上呆望着开水壶冒着热气。
巧云喜欢干净,回来再晚都要擦洗。
脚上的袜子刚才水灌到里面,不免有些粘脚,他想洗脚,掂起脚盆,又撂下,连袜子也没脱,就端直地躺到了沙发上。
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肉了,他想着明天早起到沙包地看看,能不能套着兔子和疙瘩鸡,然后去小海子湖水库凿冰破水钓上几条鱼,扎扎实实的过个年。
昨晌午,去商店买盐的时候,听李八万说在小海子湖钓到了几条大鲤鱼。他就去渔具店买了一副别人的二手鱼竿。
算了一下,再有一个星期就要过年了,餐桌上应该有一两只野味和几条鱼才对。
今年收成不咋样,手头紧,不能大鱼大肉的采买,但过年总得有个过年的仪式感,没有荤腥,清汤寡水的哪能叫过年。
似乎很困了,可又迷迷糊糊半醒半迷糊的,躺下后脑子里满是鸡鸭鱼肉,兔子盘前盘后,格外的真实。
不一会,眼前来来回回的都是巧云的影子,巧云早出晚归的,一天三顿饭都在场部食堂吃,有时带来回一些肉菜,给他和儿子改善一下伙食。当然这些都是她晚上回来的时候,巧云从未在白天往家里拿过饭菜,她懂得掩人耳目,更爱惜自己和顾及康场长的面子。虽然他们是普普通通的职工,比起农场老职工受到的教育程度低些,生活条件差些,但巧云不愿意让人低看,说他们素质差。巧云同样受不了别人的白眼和数落。更不希望别人对康场长说三道四的。田大壮知道巧云很辛苦,也是为了他们这个小家,她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想着法子补贴家用,他怎么好说一个不字呢?
他觉得最近自己总是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
仿佛这一年的冬天,不再是那一年的冬天。
一种失落突然强烈了起来,感觉巧云这一段时间,是在刻意躲着自己,从未有过的尴尬,让他的心里头不知是被谁再一次摁上了燃烧的烟头。
是的,巧云是在嫌弃他整天窝在屋里头睡大觉,看电视有意见。
说起来也有个把月没有碰巧云了,这一算,可不嘛,下腹突然一阵子胀热,翻了几个身,不行。下床去,上厕所撒尿。
披上衣服,冷风袭来,半天只滴下几滴,难受。
男人的本能居然让他坐卧不安起来。
干脆穿上巧云给新买的羽绒服,换了双袜子,蹬上新鞋子,推了自行车出了家门。
出了门,他才想起,推着自行车多余,路这么滑,索性又把自行车靠在了院墙边。
他不过是想去接巧云,反正也睡不着。
今年一年都是各忙各的,两个人几乎很少在一起,哪怕是说说话,吃顿饭,带着儿子逛逛街,仅有的几次亲热也都显得仓促的像是例行公事。
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温馨和期待,好想扎扎实实地把巧云搂在怀里,听着巧云缠绵温柔的叫着他“楞娃”“楞怂|”,重新回到他们幸福的时刻。
田大壮万万没想到,他来到场部食堂居然撞见了康场长。其实他应该想到的,虽然场部食堂大多数都是接待外面来的领导的,因为场部食堂虽说是个食堂,规模和级别并不差,尽管对外开放,可农场职工在这里办酒席的并不多。一般到了十点就关门了。
这么晚了,除了领导的应酬还能有谁呢?
碰见康场长也没啥,接自己的老婆回家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这时候田大壮的楞娃脾气又一股脑的冲着他的脑门,就是不想见到康场长。
他知道,自己还欠着人家的钱。他不想欠钱,何况是自己的老婆巧云借康场长的钱。
男人的尊严,此刻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小肚鸡肠,蚊子肚子里找肝胆。
陕西男人应该有黄土高原的包容,坦荡。
但此时此刻碰见康场长,不单单是欠钱的事情那么简单。
22.
田大壮轻手轻脚地走进餐厅,冷冷清清的,没有客人,也没有服务员。
高高大大的屏风挡住他的视线,四周的包厢也是静悄悄的,径直对着他的是炉膛里的火已经封住了。
只是靠里的一间包厢的门缝露出一道隐隐约约的亮光。
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田大壮的心突然就莫名其妙的跳进几只气鼓鼓的青蛙,脚步却不由得放的很轻。一条白光约有20公分,从门缝恣意的钻出来,下面一截子随意的铺在走道的地板砖上,上面的一节打在对面的墙上。形成了一个类似于湖面的样子,他又想起《瓦尔登湖》,他知道那湖是有内容的,可是如果只盯着湖面看,又泛着光看不到水底下的内容的。他停住脚步,将自己的身子努力的隐在光的阴影里——看起似乎黑暗的墙边,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过年回老家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像是康场长。
杨家营?不打算回。巧云的声音。
哎,是人家不愿回。
是钱紧张?先从我这里拿嘛!
年前借你的还没还上呢......
那急啥,我又不等着用钱。再说,明年一起不就还上了。
听说,嫂子她生病了?
哦,没事,调养一下慢慢就好了,糖尿病,富贵病,不碍事。
那可得保持心情舒畅,管住嘴呢!
你嫂子吃素呢,所以我经常来这儿吃点荤腥。
(节选)
作者简介:
白枫云1964年生。
笔名:
叶枫枫也红了。
名副其实的“兵团二代”。
青年作家网约签约作家。
兵团作家协会会员。
哈密地区作家协会理事,网刊《丝路文艺》编审。
编剧,导演。
新疆作协会员。
荣获2016年全国第二届“书香之家”光荣称号。
2019年第十七届“毛泽东文学院”学员。
出版作品若干部。
代表作小说《爱的叠影》。
诗歌集《生命的原色》,小说《红色骑手》荣获全国第二届文华杯小说大赛“三等奖”。
小说《奔跑的羊粪蛋子》2021年荣获兵团全国征文大赛”提名奖”,执导编剧的微电影,栏目剧数部获兵团级,市级大奖。
第二届
全球华人好家风
征文大赛获奖证书下载
“花开四季杯”
青年作家网散文写作大赛获奖证书下载
遇见爱情
:写出你与TA的故事征文获奖证书下载
首届“
三行情诗
”全国短诗大赛获奖证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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