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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年间,定都是个极热闹的去处。尤其是每逢初一,十五,城南的那座女娲庙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方圆百十里的善男信女纷纷前来烧香膜拜。那庙里住着二三十尼姑,也不知是否果有神通,反正前来求讨福水的人都能挤破脑袋。你看那个老尼姑装神弄鬼坐在高堂之上,左手托一个铜钵,右手持一节竹枝,在来祈愿跪拜的人头上将那福水洒上几点,便落得受尽一方香火,养得又白又壮。
那年八月中秋,又是女娲庙的极热闹时节。天公也作美,是时万里晴空,秋高气爽。前来祈祷的人把个庙宇里里外外挤了个水泄不通。这时,那远近卖各色物事的贩子,和玩各路杂耍的江湖浪人也都看准了这热闹,天南海北赶过来,扯圆了嗓子吆喝,想多赚几个生活费。
却说那日喊得最凶,招呼得人最多的倒是一个自称叫铜头罗汉的游方和尚。和尚长得好生雄伟,膀大腰圆,肥头硕耳。尤其一个好光头,溜圆锃亮,闪闪发光,活像一个大铜钵。和尚见来的人多了,方才冲四方抱一抱拳,说他是从南疆神庙出来寻访武当道友的高僧。途经定都,见女娲庙香火鼎盛,风水旺相,特来一解善缘。果见这善男信女捧场,也是佛门幸事,便想在这里露上几手,或许还能寻些缘法。
众人多是好看热闹的,嫌他聒噪,你一言,我一语,都要看他本事。那和尚倒也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见催得急了,果然耀武扬威地耍了一路拳脚,引得众人彩声一片。和尚得意,不肯就此罢手,猛瞅见地上一块数百斤重的花岗巨岩,也不多话,径走过去,双膀一叫力,愣生生把那巨石举向半空。众人惊得还不及叫好,好一个和尚,吼一声“开”!狠命把那巨石照自已的光头砸下。只听“砰”一声,那花岗岩竟被裂的粉身碎骨,飘飘洒洒,好不张扬。再看那和尚的头依然油光放亮,连个白印儿也不见。众人都呆了,大气也不敢再哼一声。
就这当口,却有一个小子手舞足蹈颠到和尚近前,拍着两手又喊又笑。众人打眼一看,都认识,这小子天性痴呆,而且自幼身材矮矬,长足二十来岁,还不及一个七八岁的娃娃高。只是那颗脑袋大的出奇,竟像一个面斗。偏偏十六岁上又头上生疮,他孤苦伶仃,无钱医治,头发烂脱了个一干二净。再看那硕大的脑袋,在日头下油晃晃直泛金光,巧着他又姓金,人们遂呼他金大头。
这会众人见金大头出来聒噪,哄地就笑翻了天。七嘴八舌道:“大头,大头,你看你这个光头比这师傅不知要大出几多倍?也亮光几多倍?想这师傅都有如此本事,你不如磕了头,跟这师傅学这铜头功。等学成了,将来不但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娶上花一样的媳妇,更是响当当一方豪杰啊!金大头这会倒十分乖觉,众人言三语四一通胡侃,这小子早“卟嗵”一声跪在铜头和尚面前,硕大的脑袋磕得乒乓乱响。口里一个劲嚷:“师父在上!受徒儿金大头一拜!”和尚见这阵势,眉头一紧,面现怜悯,并不言笑,反倒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扶起金大头道:“徒儿快起,今早师父来时路上,见有猛禽指路,料想今日必有缘法,不想你我果有师徒情份!你快起来,可同我进山学艺,似你这般好光头,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不学铜头神功实在是暴殄天物,你日后的功夫定在师父之上!”
众人本是无聊闲笑,没想到这和尚倒是十二分认真,反倒自觉不好意思。竟纷纷解囊,你几枚钱,我几两银地送与和尚。个个千叮万嘱金大头,一旦学成铜头神功,可别忘了回到家乡,惩恶扬善。做一个正直侠义的人。
大头平日被众人戏弄耍笑惯了,今见这般,反倒诚惶诚恐,傻乎乎把个大头直点,果随和尚去了。
光阴似箭,一晃五年过去。众人几乎都把那茬子事给忘了。不想就在那年初春的一个正午,金大头回到了定都城。众人闻讯,像看天大稀罕似的,都涌上街来看他。嗨!金大头一去五年,果然变化不小。身材虽依然矮矬,却是满面红光,一身横肉。尤其那颗硕大的脑袋,秃光闪亮,刺得人眼生花。好一个金大头,果然奇人生异相,原道是一个大头傻子,不想今天却学成了铜头神功!众人无不为他拍手叫好,再分毫不敢在他面前怠慢。生怕惹恼了他,一脑袋撞将过来,闹出个天崩地裂。倒是争相上前嘘寒问暖,肋肩谄笑,亲热的了不得。
今日东家请酒,明日西家赴宴,把个金大头忙乎的晕头转向,嘴乐得咧到耳根后再收不拢来。这还不算罢休,众人都把他当成了定都城的一方神圣,争相拍马传说,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把个金大头越发夸说的神乎其神!说他那大头里是有金钥匙的,如今练就了铜头神功,他那大头便更是金钥匙。有人说曾亲眼看见金大头一脑袋砸向女娲山,愣是将一座石山砸出个金灿灿的大窟窿,许多人都从那窟窿里搬出无数金银珠宝来。
不管这事是否有人信,但那一方的山贼匪盗自金大头回来后,便都隐身遁形,收敛了许多。只为金大头曾酒后骂街,扬言要用这颗脑袋保定都城一方百姓平安。想那山贼匪盗都听说了这事,还真怕了他的铜头功。这不?连定都城豪霸一方的苟匡飞都张灯结彩,备了金银厚礼盛邀金大头去他家赴宴。苟匡飞世代豪强,开镖局,放地租,人在家里坐,日进万斗金。正是有钱能使磨推鬼,有了钱,买得上上下下,黑道白道五彩缤纷道道通吃,七上八下各路神仙哈腰点头。这权势大的无法无边,便愈发猖狂,光天化日,强买强卖;朗朗青天,欺男霸女,尽如吃家常便饭。
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苟狂飞的所作所为也早为许多同道中人所憎恨。多方请杀手取他性命,亏这小子命大,上次他去襄阳亲自押了一镖,路过武当山下,被一伙强人截住,并不掠财,只拼了命追杀他。幸好他老小子身边人多,被打了个腿断腰折,好歹捡条老命。在家将养年余,但自此吓出了毛病,再不敢随意上街欺压百姓,更别说押镖逼债了!
自金大头回来后,苟匡飞听得各路神奇传闻,心中大喜。把金大头请到家后,亲自把盏相陪。酒过三巡,说出本意,原来是想请金大头做他的贴身保镖。只要金大头点头,便可保他娇妻美妾,享之不尽,金银珠宝,任由奢华。
那金大头自幼孤苦伶仃,受尽人间白眼。几时想到曾经吐口沫都能将他淹死的苟匡飞今天能将他请为座上宾?又是灯红酒绿,又是美女金银!当即一晃那硕大的光头,拍的胸脯山响道:“从今而后,我金大头生是苟老爷的人,死是苟老爷的鬼!但有人敢在苟老爷嘴里虎口拔牙,太岁头上动土,看我这大脑袋不砸他个稀烂!”
自此金大头果然鞍前马后,寸步不离苟匡飞。.苟匡飞自有了金大头护在身边,胆子又一天比一天壮起来。渐渐又露出了禽兽本性。每日和金大头招摇过市,见好的东西就抢,见漂亮姑娘就占。满城人本被一个苟匡飞祸害得已是水深火热,而今他身边又多了个为虎作伥的金大头,百姓们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众人无不怨嗟
想当日,看这金大头憨厚,以为学成了铜头功,好歹能听好人的话,做些好事,没想到今天竟又多了一条恶棍!无奈人们都忌惮着他,谁也不敢招架,满城行商坐贾,黎民百姓,只好日日关门,夜夜闭户,把好端端一个定都,冷淡的恍如一座死城。
如此半年余,苟匡飞和金大头早已是呼兄唤弟,亲热得了不得。走镖逼债,赚得盆满钵满。远近想押镖走货的客户也都得知苟匡飞自有了金大头,在江湖路上更是一帆风顺,浪静波平。为了自已人财的安全,都纷纷寻上门来,宁花大价钱,延时间,也要苟匡飞和金大头押镖。苟匡飞的名头由此更胜从前,一时名震江湖,风闻朝野。
忽有一日,打山门外来了一个军界要人。点名要苟匡飞和金大头亲自押镖到京都。光是镖金就先放了三万白银。一是因为军界要人,不敢得罪;二是因为镖银实在可观。苟匡飞不敢懈怠,收拾妥当后,果然和金大头一人骑一匹高头大马,扯起镖旗,耀武扬威往京城而去。
一路晓行夜宿,二十多天太平无事。苟匡飞心里美呀!心说:“果亏了这个铜头神功的金大头,这一路强盗山贼都闻风丧胆了!”渐渐就到了京城地界,众镖客也都道再不会有事,慢慢松懈下来。
却说这日黄昏时分,苟匡飞和金大头正一人捧一壶女儿红骑在马上,边喝边啃烧鹅。忽听一声唿哨,打路边林子里窜出二三十响马,个个生得丑恶狰狞,神惊鬼惧,手中抡斧横刀,吱哇怪叫。苟匡飞开始还真吓尿了裤子。打眼一瞅,金大头在身边呢!再不惊慌。咕嘟一口酒,嘎吧一口肉,拧眉吼道:“何处猖狂小贼,竟敢打你苟匡飞苟老爷的主意?”
谁想那山贼并不买帐,为首一个面黄无须的汉子一挥手中大棒,劈头盖脸就揍了过来。苟匡飞本身武功浅薄,又有些年纪,况且贪酒好色,早蔫了。猛见这当头大棒,菊花都要爆了。忙勒转马头,往后就躲。口里冲金大头喊:“大头!快!快用铜头砸他!”
那汉子见打苟匡飞不着,再抬眼时,见马上一个矮矬粗壮,头大如斗,秃光放亮的怪物。顿时吃了一惊,俗话说:“人有奇能,必有异相。”这矮子生得这般丑怪,却在马上酒气冲天,大模大样,想来真有本事?
心下迟疑,就呆在了当场。金大头一见汉子呆了,放声狂笑道:“我道你小子眼瞎耳聋,不晓得老子就是那名震江湖的铜头铁脑金大头呢?你今日活到头了,看我用铜头砸你个稀烂!”
说罢,瞅准那汉子,一夹跨下马,愣生生把个大光头往那汉子心窝砸去。那汉子兴许是真没听说过金大头,也兴许是做这营生不久的,一见那怪物将一个硕大的光头冲自已直撞过来,一时手忙脚乱,保命要紧啊!铆足了劲,迎着那秃光放亮的秃头将手中大棒狠命地砸去。
只是这一瞬间,大汉直震的虎口发麻,险些栽下马来。手中大棒早断作数截。再看金大头,一颗硕大的脑袋裂成八辨,脑浆迸起两丈来高。倒栽下马,偏又撞在路边一块山石上,血水横流,把一块山石染得通体殷红。
就这一瞬,苟匡飞的屎尿全出来了。可没等他弄明白金大头的铜头功为啥连一根木棒都招架不住,后面早追上两个强盗,一人一刀,把他剁成了三段。余下四五十镖师竟是一帮乌合之众,眼见得连金大头也不过一棒毙命,哪敢再去送死,都作了鸟兽散……
月余,这桩案子竟被追查出来。原来那二三十强盗还真是做这营生不久的,更不知什么金大头?而那心性痴呆的金大头自然也不曾学得什么铜头功。
全是人们以讹传讹,给他胡吹出来的名堂。定都百姓得知后,这才拍着后脑勺各自反思,倒也是了,只见说金大头跟那个铜头和尚出去游方了五年,可回来后,也并没见他当众耍过一回真功夫啊!偏偏还任他作威作福受用许多时日。这倒底是看似呆傻的金大头愚弄了我们?还是我们自已愚弄了自已?谁也想不透,思不明.只是这段传奇,却被定都百姓一代一代流传在民间.这正是:“
眼见为实耳听空,道听途说更如风.
盛名之下真难副,不信看这铜头功!
又有一诗单说金大头道:
似痴似愚偏有胆,愣装铜头为哪般?
既无真才该自明,头裂八辨冤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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