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
们,都和我有关。──鲁迅
编者言:人生总被雨打风吹地改变着,当人生就像一只小船,在生活的涌浪里漂,对于女人来说,命运的漂浮感似乎更为突出。青年才女刘腊梅认真地诠释了一个女人被命运重塑的过程。
接到秀秀电话的时候,我听到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哽咽着,蓄足了哭意,我也旋即做好了殉哭的准备,宁可听她嚎啕大哭。她的哭和笑都很痛快,像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无畏无羞。我不敢在电话里安慰她,需要找个地方陪她一起难过。
夜色刚刚漫上来的时候,我和秀秀坐在一家幽暗的茶室。她一头漂亮的长发刚刚剪短,肉肉的圆脸削尖了,她告诉我和男人离婚了。我问她为什么要把那么好看的头发剪掉。那会儿正流行梁咏其的《短发》:“……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从她低哑的嗓子里流出来,比梁咏其唱得还要忧伤。
秀秀已经喝空了半箱啤酒,喝酒的直接后果是话倒得又多又痛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已多了一截香烟,火星子在夜色中鬼魅地明灭。她的半张脸掩在黑头发里,半张脸在灯光与烟火中迷茫,加上二郞腿颤颤地跷着,半个身子酥倒在椅子上,三分痞相两分优雅。毕竟她受过几年好的教育,也被评过几回优秀学生干部,二流子的动作也到底显出这几年受的教育来。
在这里我要先插叙一些秀秀的旧事,来增加叙述的完整性。秀秀是那种爱和恨都惊心动魄、爱一回痛一回,痛了又不长记性的女人。刚刚高中毕业她就参与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早恋,连对方的来路和家底儿都没有搞清楚就被男方父母“棒杀”,像琼瑶书里的女主角一样,她爱得死心踏地,毫无退路。
她经常在课堂上把琼瑶小说藏在语文课本下面,偷天换日,爱情的种子应该就在那个时候萌了芽。她在心里把班上成绩优秀长相俊逸的男生假想成男主人公,想象着自己和男生之间的故事曲折衷肠,感动着那种自虐式的爱情。直到高考的前一天,班主任还从她的语文课本下抽出一本《云河》。
好可惜,成绩好的男生都不看或没工夫琼瑶,得不到响应的她只好把剧情的演绎嫁接到初恋男友身上。然而男友更不知道琼瑶,只在秀秀那儿半真半假地尝过几回新鲜,父母禁令下达的时候,执行得很彻底,连一个故事曲折起伏都没有。秀秀这边差点没伤心断肠,如果真断了肠,不知道该追究男友的责任还是琼瑶的责任。
那段时间,秀秀恍惚得很,直接拿小刀在腕上刻了情人的名字,血迹斑驳,惨得跟黛玉葬花似的。谁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把那段感情葬掉的,等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腕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情人的名字淡了,人也还了魂儿。
秀秀其实很江湖,人也长得喜庆,一张肉肉的脸笑与不笑都是一副笑样子。毕业之后跑过几个大城市,马马虎虎换过几回工作,灯红灯绿也见过,大风大浪也历过,好人歹人也阅过。20岁那年,他邂逅了后来的丈夫,是一个小包工头。据秀秀的描述加上我的想像,秀秀和包工头是在一次朋友的饭局上认识的,那时包工头还是个跟班,腰包蔫着,在老板们面前吸气吐气都陪着小心,也不注意形像,头发胡子一样长,看不出多大岁数,穿了一件很侉的衣服,灰旧颓败,倒是点亮了那双精明世故的眼睛。秀秀那天没穿高跟鞋,站起来和包工头碰酒的时候,发现两人在一个海拔上。朋友当时就乐了,说那个谁,还想找媳妇呢,先回家去长个儿。包工头嘴皮子可够油的,回敬说人家本山大叔说了,浓缩的都是精华。那会儿这句话刚刚出炉,还很新鲜,但秀秀没听本山大叔说过,把这句话的喜感全部归功到包工头身上,当即笑得一踏糊涂,也成就了一段糊涂姻缘。有些人,就是某个瞬间或是某句话对了缘,秀秀叫这做“一见钟情”。
秀秀把包工头往家里带过两次,一次是回来转户口,包工头很能耐地把秀秀的农村户口转到了大城市,这让当时村里人都很艳慕,连小孩子们都势利地追着她喊秀秀姑秀秀姨。秀秀也大方,扭着屁股带着孩儿们在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大堆五香瓜子儿和红红绿绿的水果糖。那回秀秀只在家里呆了两天,每天家里都客来人往。有两个婶子还托包工头给自家孩子在城里找工作,他们直接越过秀秀把关系拉到包工头身上。包工头答应得很大方。
第二回往家带就是娶亲了。秀秀不让家里大办酒宴,一说是为父母省下嫁妆钱,权当还父母这几年的学费。当然,养育费也是算不清楚的;二说是丈夫事业正在起步阶段,能省则省。两边都省,两边都没意见。看看,多么精明体贴的妻子,还没正式过门就替夫家当起家来。那回我也在,吃了他们的喜糖,我觉得包工头也没有秀秀说的那么屌。
秀秀结婚过后,很少和我联系,听说她不久就生了个儿子,做起了全职太太。她偶尔带着胖儿子回娘家,也找我闲聊一会,从她光鲜的衣着上,我知道秀秀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尽管包工头没怎么陪她回来。
有年夏天,我去城里办事情,需要耽搁两天,电话打过去,秀秀热情地把我从长途汽车站接到家里。我们找了个附近的小饭馆儿,秀秀点了两个荤菜两个素菜。回锅肉端上来的时候,肥肉片片汪着油透着亮,很香。秀秀说,别看这肥肉油厚,炒时得先放菜油,末了再加些白糖,我炒出来跟这一样好看好吃,你姐夫教的,他当过两年厨师,你看,他都把我喂胖了。我喊秀秀姐,自然要认包工头姐夫。我听她在夸自己的时候,顺便把男人也夸了,但我觉得她是夸男人时把夸自己作为由头。结帐的时候,她向老板要来账单,核算一番,再讨价一番,抹去零头,尽量把被别人应该讨占的便宜再讨些回来一些。秀秀的精明,是大江南北里淘出来的。
秀秀家住二楼,这是个刚刚开发出来的新区,周围到处都是轰轰隆隆的噪音。秀秀说房子是建筑方抵给丈夫的工程款,等到工钱下来,再去换个大点的高层,阳台要宽,可以种很多花。地儿都看好了的。但男人想的是先买车子,因为他们谈生意比的是面子。
秀秀用那笔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兑现的钱把未来设计好了。儿子刚过三岁,我把一套小红褂子送给她,她教儿子喊姨。小子白白胖胖,两条手臂成八节嫩藕,一张脸盘子就是以鼻子为中心画的一个圆,小眼睛东瞅西看,也不认生,把“姨”喊得扬高了几个调,成了天真询问的“咦?”。模样像极了秀秀的包工头丈夫。
包工头经常不在家,秀秀一个人带孩子一个人打理家务。她脾气强,和婆婆住不来,宁愿一个人苦点,也为丈夫省却了好些婆媳间的麻烦事。我进到她屋子,一眼看到梳妆台上搁着一个“大鹏展翅”的贝壳雕饰。那是她20岁生日时我送给她的,不知怎么当时就选了只大鸟。许是秀秀在我眼里一直很女英雄吧,小时读书同一个学校,她比我高两级,经常为我出头和男孩子打架。周末我俩一块儿割猪草,贪玩了填不满背篓,她就从自己的背篓里抓出猪草来把我的填满,宁可回到家被父母一阵数落,也可能是饿半顿饭。她还教我把一种叫做“鱼鳅串儿”的叶子摘了捻绒贴在被柴刀割破的手指上止血。
她还替我父母做主,把我凌乱的长头发剪得寸长寸短,尽管我父母背了她,对她擅自把我打扮得面目全非颇有微词,并不影响我们两人的交情。有时候秀秀在镇上卖了菜回来,偶尔也会买两支棒棒糖或是两只香蕉,悄悄分一半给我,又在父母那里谎报账目……就这样我俩姐妹了很多年。秀秀结婚那天,我比她妈妈哭得还伤心,我是真哭,她妈妈的哭中却多少带几分高兴的假。
我颇怀惆怅,一直觉得秀秀没继续念上好的学校,也应该出去闯一片广阔的天地,她就该像一只大鹏鸟,就应该飞得更高更远,她有那样高飞远走的心和胆。这些寓意我都藏在贝壳大鹏里,没有给她说,不知道秀秀明白不。这两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至少也是半明半白吧。我这样想着。
吃过晚饭,秀秀又带着她儿子和我去附近的超市买菜,这个时候很多货台都在打折。秀秀还把我未来三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包括逛商场和坐摩天轮。也正好有人帮她一块儿看孩子,一个人都没有时间买新衣裳,她好多衣服都是半旧的时候自己动手剪裁,换一个样式,也添了两层新意。她有一双上千元买来的长靴子,穿了几回,直接齐脚踝剪短了,而那会大街上恰就刚刮起一股长靴换短靴的风潮。她有一双巧手,而且对色彩和时尚天生敏锐,我总在想,秀秀是很有做服装设计师的潜质的,要不是这包工头过早地拿儿子缚住她的话。
在一个熟肉柜前,秀秀选了两只大鸡腿,一只给儿子,一只给我,她说她在减肥。她还买了一包咖哩粉,说是要为我做咖哩饭,那是她最为拿手的一项厨艺。把现成的调料搅和到七荤八素的饭里,又洋气又省事,这大概是她在一边应付儿子的哭闹,一边应付锅里的饭菜时总结出来的。她培养出了我的兴趣,后来,我一个人去餐厅吃饭的时候,也喜欢点这个饭。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得晚,推开卧室的门,到处不见人影,喊了几声也没人答应。秀秀的小儿子也不在,昨夜啃的肉骨头还在垃圾筒里发酵。我把垃圾倒掉,简单做了下清洁,便认真参观起秀秀的居室来。昨天太累,现在正好一个人到处看看。主人在的时候,你反而看得贼,看得略。我见主卧旁边有个书架,里面有几本琼瑶小说,我哑然失笑了,都当妈妈了还没有哭够呀,我在心里戏笑着秀秀。我又见内室的阳台上种了几盆月季,海棠,还有些七七八八的花草,秀秀一直爱种花,哪怕租住的房子,也要布出温馨的花花世界来。卫生间里的水笼头慢滴着水,拧不紧,看来包工头确实忙,水盆里沤着几样袜子和儿子的小衣小裤,飘出脚臭和尿臊混合的气味。反正也没事做,我干脆给她洗起衣服来。
中午时候还不见人回来,我在厨房里找到半把面条,就着昨夜剩下的肉汤煮着吃了。刚吃过饭,秀秀打电话来了,好像才想起家里有个活人似的,说在外面有事情,暂时回来不了,让我在她家自己做主弄吃的喝的。我还不习惯拿别人家做自己的主,尽管我和秀秀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毕竟中间隔了个包工头和他们的小儿子,于是推说正好自己今天有事要离开。秀秀电话里也没有挽留,随我去了。
那次过后不久,秀秀就打电话来,于是故事回到开始那半箱啤酒和半截优雅的烟头上来。秀秀的长睫毛开开合合,像两把小扇子,人也就半睡半醒。她说包工头在外面养了个年轻女人,留下房子和车子,还有一堆债权。秀秀把离婚协议拿我看了,还有些在为男人的大方而忧伤地感动。儿子被秀秀要了过来,男人出钱,秀秀出力,共同去担负那份爱情的孽债。
从秀秀的叙述中,我猜想男人走得还是很徘徊。秀秀说,男人走前的那个晚上,秀秀从厨房拿了菜刀,趁男人酒醉浓睡,把男人一只手的手筋给切断了。男人痛醒了,但没有怪秀秀,他认了,认得很心虚。
以下是凭着自己的想像,去补充的秀秀断断续续的故事情节:
其实包工头是爱秀秀的,毕竟是秀秀陪着她白手起家,还为他生了个儿子。男人的家庭观念很重,所以,当他一时兴起在外有了女人,他还没有决定什么,他在计算往哪边靠更合算。但秀秀决定很快,直接闹到女方家里去,并且把男人的劣迹像报丧一样打电话逐个报送他的家人,于是七大姑八大姨都打电话来,把包工头骂了一通,包括那个和秀秀住不到一块的婆婆。毕竟秀秀持家的本事大家都看到的,是能拿到场面儿上来说的。
包工头躲骂比躲债更狼狈,手机也不敢开了。骂不进去,人也找不到了,秀秀便跟疯了一样。她直接把儿子往小姑子家里一放,这个时候小姑子还是站在嫂子一边的,毕竟家变,新嫂子花落谁家还不知道,无论小姑子多么偏坦亲哥哥,也要做出护嫂的样子来。秀秀直接拎了包住到包工头最好的朋友那里,就是可以称作是肝胆之交或是狐朋狗友的那类朋友,包工头肯定和朋友保持着联系。这招果然凑效,逼出包工头。那夜回到家里,秀秀也说了软话,包工头也说了悔话。
包工头是这个城里秀秀唯一可以靠的亲人,她还没想好离了他该怎么过活,甚至都没有想好要不要离开他。趁着儿子不在,他们倒是又亲昵地疯狂了一回。或许这个时候包工头以为暴风骤雨过去了,明天就是好太阳,早知女人这样好哄,躲出去自找些不必要的罪来受,就是冤死了,就当是对自己不忠的一个惩罚吧!包工头这样为自己开脱着,便心安理安地睡着了。他实在需要好好补瞌睡。
男人睡着了,秀秀这边却睡不着了。自己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城市,为你生儿持家,为你一分钱当两分钱用,为你减肥省吃,为你抹最便宜的护肤霜,为你去超市买临界商品,加上贪嘴的毛病,有两次还吃坏了肚子……这下可好,给你省出了大房子,省出了车子,也给你省出了个年轻女人来了。我在后方给你屯米屯粮,你却拿去向阿猫阿狗献殷勤,凭什么呀!
秀秀刚才的软话全都不算数了,自己反了自己的水。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厨房,连灯都没有开,自己家里几个弯几个拐都清楚,不知怎么就拿了菜刀,刚找磨刀师傅磨过呢,来到包工头面前。那张脸已经沧桑了,头发已经有了苍白颜色,两天没刮胡子了吧,第一次喝酒时就这个样子。粗黑的皮肤凹凸不平,像缩小版的戈壁滩,呼鲁响得床沿都跟着节奏颤,一直就颤到秀秀的心尖儿上去。这么一张难看的脸怎么就那样招女人喜欢,她秀秀怎么就死心踏地的喜欢,怎么还就有除了她秀秀以外的其他女人喜欢?秀秀实在想不明白。这男人又不看琼瑶的小说,怎么把小说的情节演得还要生动还要戏剧,凭什么他就可以演花花公子,而自己却要扮悲情小娘子?秀秀拿起菜刀的手抖得厉害,比呼鲁快出半拍去,她不知该从哪里下手,连鸡都没有宰过,现在却想宰一个人,是从脖子下去还是从脑袋下去,他会疼吧,活该疼!
月亮的光反射到刚磨亮的刀韧上,泛着白森森的寒光。秀秀的江湖气被激出来了,她好像看到男人的短睫毛眨了一下,赶紧把刀落下去,不知道是心颤了还是手抖了,刀子落在男人手腕上,血溅出来,那种钢铁与骨肉相切的感觉,有点像切猪排骨。男人跳起来,又惊又怕又痛,到底挨了刀子。他其实知道秀秀一直在他脖子上悬着一把刀呢,从他昨晚回来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从他们不计前嫌忘我地温存做爱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的秀秀半个女英雄半个女土匪,半个天使半个魔鬼,早就磨好了刀子候着他呢!现在,这刀子终于落下去了,手腕替脖子挨了刀,反而把心放回肚子里了。秀秀丢下刀子,哭得呼天抢地,跟回到母亲怀里一样,她跟着痛,还带着悔,这一刀下去,好像整个局势都反转,错处全在她秀秀了,男人的责卸得干干净净,她秀秀成了千夫所指了,男人可以成半个烈士了。
秀秀陪男人去诊所包扎了伤口,断了一根筋。男人说不怪她,多大方啊,这句大方话更让秀秀把全部罪恶都攮到自己身上,男人就高尚了,英雄了,秀秀成了作奸小人,男人用不怪责的气度把自己的负罪感洗得一干二净,秀秀你接不接都得接着,你认不认都得认了。
伤口还没有愈合,男人便和秀秀离婚了。秀秀一个人醉了两天,没够,就找我这里醉来了。
离婚后的秀秀把儿子送到幼儿园里,报了一个古琴班,从男人每月寄的生活费里省出学费,她要用一些高雅的艺术去彻底埋葬旧生活。
那些教授琴课的艺术家个个穿着宽袍长袖,半古半仙,风流倜傥,善解人意,多才也多情,琴声就是他们的声音,而且帮着煽情,一个眼风随便抛过来,也缠绵得很,是欲语还休的样子,这帮他们省了很多唇舌功夫。秀秀这种心境刚好需要那样的声音,那种无声胜有声的安慰和拿琴声陪你殉情的凄切,刚刚适合秀秀,就像瞌睡遇到了枕头。
秀秀又一次被征服了,不是那种玩笑和诨话作媒,高山流水让她觉得找到了知音。知音小秀秀10岁,是个小鲜肉。我虽然还没有见到他,但有一种隐忧,就劝秀秀不妨儿戏一点。但秀秀从来不是拿爱情当儿戏的人,两次情觞都没有打碎对爱情的追求,琴瑟相伴,鼓瑟相笙,琼瑶小说不就是这样的吗?秀秀决定很果断,把儿子还给了包工头,和琴师远离了这个熟悉的伤心城市,去到另一个福祸未卜的新鲜的城市。
我在心里生着秀秀的气,又担着她的心,多不让人省心的女人啊!
还是被我不小心言中了坏预感,小鲜肉琴师让秀秀远江湖,让秀秀脱胎换骨,他像一个救世主,用琴声和眼神为那些蒙受情劫的苦人儿超度,秀秀刚刚出来点人样子,琴师又超度别的难主去了。秀秀来不及找我喝酒,电话打过来,先把哭送了过来。山高水长,一时半会又回来不了,电话千里传哭,信号的那头,哭声还是那样痛快。
到底,琴师没有把秀秀彻底重塑了,他便不算功德圆满。秀秀带着满身伤痛回到了家乡,生她养她的黄土地,只有这块土地和这儿的人是真的。
秀秀回来后,一直没有工作,靠着包工头前夫寄给的不多的生活费度日,她托我帮她联系了几回工作,刚刚说好又不去了。她弹得一手好琴,却不愿拿它去派个正经用场。最近一回,我投其所好,给她联系了一家教授琴课的培训机构,这活儿轻松还来钱,有钱的家长都认为自己孩子是未来的艺术家,科学家,在孩子身上砸钱很大方。面试回来,秀秀还是谢绝了,大概是培训机构太商业了,秀秀的江湖气和烟火气被琴声洗掉了。
现在,那个小包工头个头已经高过了秀秀去了,娘俩儿不怎么联系。秀秀刚离婚独自带儿子那阵,经常在儿子身上看到他老子的样子,儿子经常代老子受过,秀秀通过儿子间接报复前夫。现在,她和前夫的帐都清算完了。
秀秀在娘家过起了山水隐世的生活,弹两支曲,种两株花草。她双目拿那种童真无邪看你的时候,什么都置身世外,你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两只眼睛好像刚刚从混沌中醒来,得给它点时间觉醒。等她认出来了,继而又是孩子般干净纯真,接了话去,漫长漫短……好像中间这些年一直在做梦,现在刚刚睁开眼,还没醒透。又好像正在努力滤掉一段往事,重新做回母亲的女儿,邻家的秀秀姐。又仿佛,这数十年里,她已是过了两生两世。那双曾经捉刀溅血的手,纤纤地抚在琴弦上,像蜕过一层皮,怎可能是那双蓄不是里,褪却了凡尘之气,褪却了功利之心,现在只是一双弹琴的好手,偶尔也会拿着一串佛珠,口中呢喃,好像对此世她已撒手,重在修来世了。
刘腊梅
籍贯重庆綦江。有诸多小说作品面世并屡获奖项。已在本刊发表多篇作品。朝花丛刊特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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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编发的叙事作品,会在相应时期编入文存版(纸介质)
2017年第36期(总第85期)
主办:朝花/百读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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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巴松
责任编辑:
文存统读:陈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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