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源河(第二十三章) 小说:大源河(第二十三章)小说:大源河(第二十三章)

小说:大源河(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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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源河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奔腾过一条河。有形或无相

它像脐带一样营养你缠绕你

并最终脱离你告别你成全你

大源河是我母体的一部分

它承载着太多的希冀、迷茫、欢娱和忧伤

当有一天我彻底从那里走出

我的余生都不再风平浪静

第二十三章:

妙玉染尘

那一日,珠帘背后,卧榻之侧,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丙生、妙玉师徒事后都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恍惚。

师徒双双走进卧室后,丙生就想甩开扣紧妙玉的手,但两人的手指好似瞬间生了磁,紧紧吸附在一起。妙语喘着粗气,香腮燃晕,嘴角微扬,江姐赴死般挂一丝毅然决然的笑,倩目如炬,定定地盯着丙生,颤着嗓喊了一声:师——傅——。身子病柳一样倒在丙生的肩上。丙生机械地应了一声,伸手半推半撑着娇媚不可方物的妙玉。手臂青筋鼓胀,喉结激烈的上下滑动着,不知所措。

妙玉的眼波笼起一汪薄雾,丙生凝目相视那一瞬,心弦颤响。时光在这一刻入定。天地万物,浓缩为盈盈一怀中,两条薄凉孤寂的灵魂陷入彼此的深瞳里,心神迷乱、如痴似幻。二人都闻到了对方身上温暖淳净的气息,似曾相识,仿若过往……

妙玉好看的瞳眸已经轻轻闭瞌,试图努力让自己清醒,然而却无济于事。她含混不清的唇语细若蚊呐又焦灼不安,丙生在迷雾中沉浮,恍惚中已经把妙玉整个人埋进了自己的胸膛。她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暖,指爪越扣越紧。让丙生感受到了一阵脆生生的疼。

丙生错了错脑袋,被破窗帘布上打进来的一束碎光晃闪了双眼,他渐渐清醒过来,看看两尊身体的距离和四条胳膊的姿势,觉得几近荒唐。急忙松开了自己的双臂。但妙玉的身心还在依附沦陷。丙生半举着双手不知道搁放在哪里合适。只得不断地啼唤着她的名字:妙玉——妙玉——

妙玉胡乱地应答着,撒开了自己的手指,举起一只雪白藕臂圈在师傅瘦长的颈项上,另一只手抓着丙生的手紧紧按向自己的胸前。丙生整个手掌覆盖上那一团柔软之后,发出哎呀一声惊呼。

两个人都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丙生说,妙玉,《游龙戏凤》戏份已结束!我们演得这又是哪一折?

妙玉轻咬朱唇喊:师傅——我……丙生没搭话,手揭珠帘,疾步跨出房门,强作镇定地说,三年一状元,十年一戏子。你有极好的戏曲表演禀赋。需抛却杂念,潜心练功,不要糟蹋了天赋和青春。丙生故意把糟蹋二字说得沉重粘滞。妙玉双肩微微颤了颤,双目泛红幽怨地追着师傅的背影,万语千言化为哽咽。

情感无法出新,日子依旧绵延。师徒二人一如从前。聊天,演戏。为生活发愁。为未来胆战心惊。一切该来的总会来,该结束的总会结束。每一段尘缘都自带寿期。

话说萍儿在花根待了三个月后终于挈男牵女回到了梨树坑,一推开房门,见到丙生趿拉着布鞋,手摇麦秸扇在指导着头绾青丝,髻插钗环,全身素纱、腰束嫩绸的妙玉唱徽昆新戏《貂蝉拜月》。脸色马上暗了下来。他扔下从娘家掮回来的面粉、萝卜酱、梅干菜,一把将丙生拉进里屋,先和风细雨地悄声对话,继而狂风骤雨地炸开了嗓门,接着又润物无声地商量着什么。

一杆烟的功夫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丙生耷拉着脑袋走出来对妙玉说,妇人小孩都回来了,我们家屋小人丁多,没地方给你歇了……妙玉听了沉默了片刻,咬咬唇,点了点头,转身进房间利索地换下戏服,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细软,打理好包袱,抬腿就要走,萍儿在厨房间看到后,急颠颠跑过来,脸上努力挤出笑说,大妹子,这么急干嘛,吃完夜饭再走吧。

丙生瞪了萍儿一眼,一把将妙玉拉出门外说,你这要去哪哒?妙玉说,不知道……名堂庵我是无脸回去了。要不我就住进村头的望归亭吧。

梨树坑村口石桥边、道路旁有一幢小白屋,叫望归亭,供过往村民歇肩休息,多年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在外面死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抬进村里。不论是德高望重的权贵还是贫贱草根,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遵守。在外经商务工、从政从军、颠簸流浪的村人,咽气之前只要想着要落叶归根的,就会嘱咐身边人说:望归——望归——。旁人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在他蹬腿抹眼之后装进早备好的朱漆红棺或彩绘金棺雇车马把他拉回望归亭,亲人、本家人祭拜之后从村外抄小路将逝者安葬在梨树坑的风水宝地——柴寨尖。

丙生的记忆中,他见过在望归亭安放过的棺木至少有20多口。所以望归亭也被称为望鬼亭。除了过路生人,一般本村人很少有乐意在望归亭歇肩的。怕“疲沓乌”上身,沾染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丙生听妙玉说要在望归亭露宿,立马阻止说,那怎么行,那亭子连扇门都没有,只宿怨鬼不宿活口。你一个姑娘家住那里不合适。

妙玉负气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大不了被狼叼了被狗肏了被鬼压了。世道难行,留着这清白身子有什么用?!

丙生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活着都有个踢脚打绊。熬过这一程就好了。

妙玉噙着泪不吱声,丙生曲肘撑颊愣怔了一会,连夜带着她去村支书春土那里去求给安排条活路。支书见细皮嫩肉妙玉说,光会唱戏可不行。无产阶级劳动人民得靠双手凭本事挣工分吃饭。妙玉说,我可不只会唱戏,我还会做饭、会种地、会摘桑、会采茶。

春土支书说,名堂庵田地山场都被潘村生产队接收了,庵里的还俗女尼本就该由潘村负责接收安排参加集体劳动,但潘村生产队隶属于梨树坑生产大队,是可以酌情安排在梨树坑生产大队,只不过新参加劳动的女工只能算半个劳动力,每天挣0.5工分。

妙玉说,没事没事,半个工就半个工,只要给口饭吃,给个虚寨住,不露宿那黑嵬嵬的望归亭就行了。

春土说,那好吧,赶明天叫生产队队长诚炯给你安排一下。妙玉丙生连声感谢。当夜,妙玉被妇女主任云花领回家借宿了一晚。

诚炯队长给妙玉安排在大会堂的知青集体住宿内,大会堂外墙上贴着毛主席的指示标语:“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男女知青各住一隅,知青有“洋知青”(外县市)和“土知青”(本乡镇)共十来号人,中间拉一根铁丝挂上粗麻布作为屏障隔开,女知青这间屋里搭设了四张小木床,男知青人多,共有七八张床。

在大会堂破败的戏台上放了一排省柴灶。每天由上海来的女知青马旖旎带着其他几个女同志给整个大队的人烧大锅饭烹大锅菜。妙玉加入后,女知青对她很好,除了妙玉会唱戏给大家打发工余时光,妙玉还会烧岭北一品锅、制作各色徽式面点。如挞粿、水馅包、浇头面、炒米粉、笋焖饭、裹粽等。

其中挞粿是知青们最喜欢吃的面点之一,其制作简单,取材方便,品类丰富,荤素、干鲜菜均可作馅料,常见的有香椿、萝卜丝、角豆、腌菜等,入口芳香、硬软适中,独具地方特色。知青们干活再苦再累,只要捧着个香椿挞粿,那一刻就仿佛成了苍茫人世间最幸福的人。

除了挞粿,知青们还喜食“螺丝块”,胡适曾形象地称它为蝴蝶面。它是宽面皮的一种,用水将面和成面团后,再用擀面杖将面擀成薄如纸状,叠成若干层,用刀切成约五厘米左右宽的带面,和用猪油煸炒过后的荠荠菜、马兰头等野菜下锅共煮,煮熟后用竹篾笊篱捞到“鲁大”碗里,拌上油盐葱花,入口滑润粘稠,很是过瘾。

但若说知青们吃得最多的还算是“苞芦雾”。徽州多山野,宜种玉米,徽州人称玉米为苞芦。将苞芦磨成粉,放入铁锅里加水用文火熬煮,边煮边用大木勺搅拌,让其均匀受热。快煮熟时会冒出一串串气泡,一股浓郁的苞芦香便四处弥漫开来,就成了徽州又一道特色美食“苞芦雾”。在山多田少、生齿日繁、米粮匮乏的徽州,“苞芦雾”是最重要的辅粮之一。“苞芦雾”可以代替米面充饥,深受农人的欢迎。徽州有民谣曰:“手捧苞芦雾,脚踩一火熥,除了神仙就数我。”生动地描绘出当地人对“苞芦雾”的喜爱之情。

从城里来的“洋知青”们没吃过这种纯正的乡野风味,吃了就上瘾。每回都把一大碗的“苞芦雾”吃得津津有味,吃完还把碗底舔个纤尘不染,节省了女知青们不少洗刷工夫。妙玉见了他们那副饕餮相就忍不住掩嘴偷笑。

知青们适应了徽州山村的饮食习惯之后,却很难适应艰苦的生活环境。最难的是如厕和洗澡问题。乡下人上厕所没什么讲究。田间地头,男孩扒开裤头门襟、女孩解下裤带搭头的那一刻就找到了天然的厕所。可“洋知青”们哪有这么从容淡定。为了解决知青们内急这点事,村里专门给他们搭建了一个大茅厕,说是茅厕,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了一个土坑,然后在土炕上随意铺几块杉树板,木板中间留几个孔就成了几个蹲位。小便的话就搁放两只爬满蛆虫的粪桶。

男女茅厕之间就一扇木门隔开。男生女生小解的声音彼此都听得见。这头滴滴答答,那头哩哩啦啦。妙玉上茅厕的时候,几个男知青就心照不宣地扎堆去蹲坑,只为了听见他们想听见的声响。妙玉却浑然不知。有几次被旖旎看出了问题,就招呼妙玉晚上少去上厕所。妙玉说那晚上尿急怎么办?旖旎从床底下踢出一只红双喜痰盂说,以后尿急就屙到这里好了。

女知青除了上厕所尴尬之外,最不便的还是洗澡问题,在梨树坑根本没条件装自来水,更没有洗浴间;只有上海三线厂开在大源村的遵义厂内有一个公共浴室。但村民们都没有去浴室洗澡的习惯,一是观念问题,觉得当中那么多人的面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挺不好意思的,二是习惯问题,山民村夫对卫生不讲究。除了夏日三天两头去溪滩里用皂角打打身子,其它季节最多也就洗个七八次浴。

男知青们方便,穿着裤衩站在老屋坦上用担来的山骨水全身一淋就行。女知青们就效不来男人们那股潇洒劲。妙玉说,还是名堂庵方便,每天夜里和师姐们扒光衣服在净月潭里尽情嬉水也没有糙男人打搅。旖旎就说,那你怎么不回名堂庵呢?妙玉说唯一留守名堂庵的师姐也还俗了,庵里住进了个男人。旖旎仔细摸着妙玉头上渐渐疯长出的毛茬,逗趣说,哦,这样啊?那可真叫作尼姑有喜——不好处理了。妙玉说,瞎咋!我师姐那也是没办法……

马旖旎有股大姐大的风范,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见生产队里一直给她们几个女知青每天半个工。就在一天开大队会议时跳出来说,反对性别歧视,提高妇女地位!结果被诚炯诚寿为首的几个村干部给五花大绑起来吊在了大会堂的悬梁上,足足吊了三天。最后,旖旎坚贞不屈的性子输给了不争气的膀胱。憋尿憋了三天实在撑不住了就违心悔罪认错才被放下来,放下来时裤子早被尿液浸得精湿。妙玉又忿又惧又怜,半夜里搂着旖旎的脖子悄声呜咽。

有个和旖旎一样从上海来的男知青名叫孙国庆很吸引女知青们的注意,他长得瘦瘦高高,剑眉星目高鼻梁,相貌俊朗。胸前常戴着五个毛主席像章,红宝书不离手。工余还负责给村里扫盲班普及文化知识。上完课后经常给知青和社员们讲县委书记焦裕禄以及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事迹;教大家唱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满怀豪情迎九大》《学习雷锋好榜样》等歌曲。妙玉听得津津有味跟唱得特别起劲。她喜欢向国庆抛出很多荤七素八的问题。国庆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旖旎私下告诉妙玉说,国庆是上海市“步行四十六天历程三千里到毛主席身边”的二十名小将之一。是知青队伍里唯一的一名预备党员。村支书说了,这小伙子前途无量。女知青和村里的大姑娘个个都欣赏他崇拜他,巴不得有朝一日和他并蒂连理,皆为秦晋之好……妙玉茫然地望着旖旎说,你们有文化的人真好,什么“冰地”“清净”的你说得话我都听不懂。旖旎笑着说,就是说想和他“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公孩子热炕头”,想与他过日子呗。瞧你脸都红了,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啊?妙玉跺脚说,马姐姐净瞎说。

入夏的时候,大源公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大鸣大唱”宣传队来梨树坑教跳忠字舞,妙玉因为有舞台功底,学得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把粗糙、呆板、滑稽、夸张的舞蹈动作舞得优雅大方。被村民们一致推举为梨树坑忠字舞的领舞者。国庆也悄悄注意上了这位身段袅娜的还俗小尼,经常嘴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神怔怔地追着妙玉的身子转。

国庆喜欢看书,不同的是其它知青响应时代号召喜欢看《牛虻》、《战争与和平》、《反杜林论》《鲁迅文集》等作品。但国庆看得书都有奇怪的名字。如《一双绣花鞋》《第二次握手》《阁楼的秘密》等等。这其中有很多是国庆查禁书时搜到的,但他没有上交,偷偷藏在自己的松木箱底。国庆看书时很神秘,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在看啥书,每天晚上知青宿舍里煤油灯熄了之后,他就躲在被窝里打手电筒看书。村巡逻队的人很难察觉。

见妙玉喜欢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国庆就扔了本《十万个为什么》给她看。妙玉如获至宝。天天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十万个为什么》解决了一部分妙玉的知识盲点,却让她在开拓眼界之后衍生出了更多新疑问,于是,妙玉继续三天两头地向国庆轰炸着各种问题。国庆像被贴了一副狗皮膏药但依旧乐此不疲地为她释疑。

那天黄昏,妙玉见歇工后回到宿舍的国庆靠在床头看《毛选》,就随手夺过来也要看。国庆急忙反抢过去,几个来回抢夺,传来刺啦一声裂响,《毛选》封皮和书本分离开来。露出一薄皮绿壳书来,那书上的字竟不是印刷体的,而是用蓝芯圆珠笔歪歪扭扭写就的。妙玉眼尖,看到了那本书的庐山真面目后逐字念出了书名“曼,娜,回,忆,录”。国庆额头沁出了汗,急忙过来用手捂住妙玉的嘴。举一根手指放在嘴上,星飞电急地冲妙玉嘘了三嘘。

妙玉见到国庆如此焦躁惊慌的表情,困惑又好奇,忍不住问道,这是啥书呢?你为什么乘伪行诈神头鬼脸用毛选封面给它包上?国庆说,你别问了,今天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妙玉狡黠一笑说,我就要告诉旁人。国庆说,你要是告诉给队长他们知道了,我也会像旖旎一样被悬在横梁上了。我的人生理想和政治前途都玩完了。他见到妙玉仍然不为所动的样子就压低嗓门说,这样吧,只要你肯为我瞒下来这桩事,我无条件答应你一个要求,好啵?

妙玉眼睛一亮说,好,我的要求不高就是要你把这书借给我看看。我要看它到底写了些什么,让你这个预备党员这么急扯白脸的?国庆红了脸说,除了这条件不能答应,其它的都行!妙玉执拗说,除了这条件其它都不答应!不然我告队长、支书去……国庆恨得咬牙切齿,跺跺脚说,好吧!明天午后雪溪塌,你过来看吧。

雪溪塌是梨树坑的一处绝美山瀑,梨树坑的深山丛林茅草坞、大湾、梨尖角的山骨水经汇聚后在这数十米的断崖处倾泻而下,如碎玉飞花,薄雾弥漫,白练胜雪。于是就有了雪溪之名。瀑布底下冲刷出一深潭,呈蝴蝶状,俗尘蝴蝶潭,潭水被荆棘丛莽覆盖,除了几个喜欢玩水摸螺蛳的稚气村童偶尔到来外平时很少有人在潭底逗留。

国庆把妙玉约到雪溪塌,让妙玉有几分紧张又有点茫然还有些许期待。妙玉说,你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这书是不是像《一双绣花鞋》那么惊悚骇人的啊?建国说不是!妙玉在三天前的一个晚上曾听旖旎说过《一双绣花鞋》的故事。骇得她几个晚上都不敢穿鞋上厕所。

旖旎说,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男主人公“我”在一座阴森的老宅里的茅房里屙嘘嘘,忽然听到隔壁女厕所传来嘶哑如山猫般的喘气声,“我”打开微弱的手电筒往墙上一照,发现墙面上的一块红砖被打开,从墙洞里面伸出一只黑手,黑手紧紧攥着一只镶有金色梅花的绣花鞋……”

妙玉想到这场景浑身就打哆嗦。国庆说你怎么啦?妙玉说,没啥,衣服穿少了,打寒噤!国庆犹豫着说,要不我们回去了吧?书不看了成不?妙玉蹙眉冲国庆翻眼白,不成!快把书给我!国庆只得从怀中掏出伪装了的“毛选”递给她,说,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对第二人秃噜出去。还有,你看了可不要悔。妙玉说,知道啦!我会保守秘密的,这有什么好悔的?难不成这书还能把我吃了?!

妙玉事后想想还真挺后悔的。文字有魔性,不仅仅能吃人,还能把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部薄薄的手抄本《曼娜回忆录》又名《少女之心》,讲述的是主人公曼娜和表哥少华、同学林涛之间的三角恋情,曼娜有着遏制不住的两性冲动,在性和心灵方面对男性有深刻的渴望。这是妙玉第一次读到令她心惊肉跳的文字。

妙玉从国庆这里读到的版本挺短,大概就七八千字,抄写者为了追求感官刺激把书中那些枝枝蔓蔓的铺垫内容都删掉了,只抄直接的两性描写,妙玉看了一会,急忙合上了书,嘴上嚷嚷,什么破书啊!我没啥文化,许多生字看不懂,你读给我听。

国庆说,不要得寸进尺,这书我不能读。妙玉说,你这个伪君子,自己都喜欢看还不能读啊?!你不读我回头就告诉支书去,支书若不管我就捅到大源公社去。国庆勾起食指中指吓唬她说,你要是胆敢告诉别人我就用角子栗敲死你!妙玉别着几寸长的头发刺猬一样顶向他说,有种你就敲吧,把我敲敲煞算了!

国庆无奈地喟叹了一声,看实在躲不过这一劫,便就着哗哗哗的瀑布声给妙玉读起了手抄本里的内容“……他们穿着衣服拥抱过一次,就以为要怀孕了,很恐惧。后来又仔细地想,少华说我们穿着衣服大概不会怀孕,如果不穿衣服两个人这样抱着、贴着通气那可能要怀孕。所谓的通气,他理解为肚脐眼、双方肚脐眼会通气,后来每一次约会,曼娜就找两张伤湿止痛膏,自己先贴好一张,到了那个约会的地点,给少华贴好一张,然后他们就拥抱在一起,享受这种亲密的愉快。后来他们就有了性生活……”

妙玉原本捂着眼睛红着脸在吃吃地笑。这会突然咳了几声,缓过劲来说,停一下!停一下!什么叫“性生活”?

国庆没好气的说,回头去看看南樟家养猪场的母猪配种就知道了。

妙玉说,不知道。

国庆说你师傅家公鸡攀母鸡看到过没?

妙玉又说,没见过。

国庆说,昨天老屋坦上公狗媾母狗你看到了吧,该懂了啵?

妙玉说,不懂不懂不懂。

说着把上半身急促地摇晃起来。白衬衫里一对玲珑椒乳春水一样晃荡起来。国庆手中的书闷声掉在草窠里。

国庆咆哮着把手探进了妙语身上的另一片草窠说,这下懂了啵?你个骚尼姑!

妙语摇摇头又点点头,浑身瑟瑟发抖。

国庆话还没说利索人早已扑在妙玉身上。缀满胡茬的嘴唇盖住了妙玉的酥唇,一番暴风骤雨般的嘬吮之后,国庆用腻滑如鳝的舌头顶开妙玉的芳口,妙玉哼唧几声,收藏好莹白贝齿,一截暖香袭人的妙舌携着甜津蜜汁被国庆热烈地舔动交缠。妙玉玉体打颤,先前支撑在草地上的两条柔软无骨的粉臂猛然瘫软,两具火热的身子微微一滑,差点滚进碧波盈盈的潭水里。妙玉啊呀一声惊嚷,惊飞了草莽丛中两只幽会的绿头野鸭。

妙玉如瓷细腻的面颊飞红流霓,呼吸越来越粗重。国庆依恋不舍地把舌头从她舌尖上挪移,循着她的玉颈、锁骨一路往下吮,丰厚的唇在她起伏的胸前来回摩擦。当他的短髭须隔着妙玉的蓝衬衫白背心扎上小丘陵头殷红一点红豆,妙玉浑身过电一样酥麻,急忙挥拳敲打推搡他肩膀。妙玉颤着声喊了两句流氓、坏蛋!全身上下却不躲闪。湿哒哒的身子湿漉漉的场面任由国庆摆布。妙玉的嘴角挂一丝复杂的微笑。

妙玉闭眼半寐,恍惚中自己被带进了一片桃花园,她发现桃园中的一朵朵桃花都虚化为同一张熟悉的面容,那面容柔和又坚定,温暖又潮湿,妙玉不禁缓缓张开双臂,抬起玉足奔赴一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前世之约。嘴角浮现着惬意的笑嘕和渴望。

但当她伸出手臂去探摸人面桃花时,那面孔又迅疾散化为桃花朵朵漫天飞扬,渐行渐远。直至桃林下沉,潮水漫升,她瞬间站在了惊涛骇浪的大海的中心据点,徒劳无助地挥手呼救,海上空无一人,汹涌的浪潮回应她的是劈头盖脸地冲撞和覆盖。她享受着游走在生死边缘的麻木,紧张,荒诞和快感。

当国庆埋头在疯狂地动作时,妙玉忍着钻心地痛,迷离的双眼中竟然掠过无数张师傅丙生的脸。大约半个时辰后,在建国纵情极乐的当口,妙玉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师傅!

国庆刹那间转过

来,一把推开春光倾斜、玉体横陈的妙玉,他匆匆打量她几眼,就像看着一头陌生的小母兽,妙玉平坦小腹微微地起伏,纤腰曼妙。修长美腿压着的草叶尖上隐隐溅染几滴落红。他匆匆把妙玉的衣裤整理好。紧张又怜惜地说到,对不起,我会对你负责的!

妙玉平静地喃声说,你无需负责,没有谁对不起谁,你走吧!国庆一时半会没理清她的话意。因心虚怕被人撞见便慌慌张张地提起黄色军裤捡起书本撒腿就跑。妙玉站起身在他背后又补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毁你的前程的。呵呵呵……

一个月后,旖旎看出了妙玉有些不对劲。吃啥吐啥,浑身有气无力。原本想到带她去村里赤脚医生金安那里去看看。又怕万一查出个什么结果,事态严重,到时候谁都罩不住。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安慰妙玉:估计只是个肠胃感冒,应该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俗话说,要什么没什么,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半月后,妙玉月事还未来,还渐渐的出现屁多尿频的妊娠反应。两个原本红樱桃般的小乳头发黑变大成了黑桑葚,擦洗身子时碰到乳头就疼,小肚也隐隐生疼。

妙玉终于知道自己珠胎暗结了。几近绝望。她尝试着各种土办法想把孽种流掉。但都不能遂愿。旖旎先去咨询金安医生如何保胎,然后再问他怎么打胎?金安提供了两种草药堕胎的方子,一是用凤尾草和车前草混合蒸汁;一是用麝香制成的药膏贴在孕妇脐部。因凤尾草和车前草采撷和蒸煮麻烦,难掩人耳目,旖旎就在大源药店买了一盒虎骨麝香止痛膏来给妙玉救急。

无奈妙玉半个月贴下来下身仍然未见反应。妙玉又吃了旖旎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红花和穿山甲,她说吃这些也可以让孩子自然流掉。然而妙玉的肚子除了时不时胀痛之外并没有其它反常,随着日子的推移,腹部反而隆起了一个小肉包。妙玉隔着肚皮抚摸着生命力旺盛的小冤家。泪水潸潸而下。

在尝试各种努力都失败后,妙玉妥协了。妙玉觉得这一切都是孽缘,肚子里的骨肉是无辜的,肯定是上天在垂怜这个见不得光的小生命。于是就不愿再用土方毒杀腹中胎儿。

马伊琍一脸忧戚地看着妙玉说,妹子啊,现在没外人,你能否告诉我,你这是被哪个野男人给害了啊?妙玉一开始惊慌地搪塞回避。后来实在被追问得无计可施了,就木然地说,国庆……国庆节之前,我做了个梦,梦见师傅变年轻了,他用八抬大轿来名堂庵娶我,然后我们还入了洞房。

旖旎打断说,照你这么说,你这事是你师傅做下的?妙玉点头又摇头。

旖旎一把拽过妙玉的手臂,说,去找你那天打五雷轰的畜生师傅去!不然谁都担不起这个责。

旖旎气咻咻找到丙生时,丙生正独自在家里修着犁头,听明白女知青说的话后脑盖壳一阵眩晕,他把家里唯一的一副好碗筷推扫在地上,扶着破木椅坐下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后,抬头看着隔厢间妙玉学戏时常穿的旦角髻头彩球,泪水蚯蚓一样从眼眶里爬出。

面对旖旎怒不可遏的质询声,丙生不回应不表态不辩解,兀自黯然神伤。让旖旎心生了疑惑。她回头再来仔细追问妙玉。妙玉也噙泪说,姐,你不用再过问此事了,此生此世,我不管跟了谁,不管和哪个男人睡在一起,我都把他当作师傅。天底下也就这么一个完全的男人让我死心塌地,心生欢喜。

伊琍长叹一声说,妹子真傻!旖旎怕妙玉承受不住压力,做出什么傻事来,便再找丙生商量。丙生说,那该咋办?旖旎说,丙生叔你赶快给妙玉寻一门亲事吧,最好是外村的。越远越好,不然这事怕藏不住了。丙生说好吧,让我想想辙。

几天后,丙生去大源找曾在“梨园春”戏班里兼过一段时日文场琴师的正洪帮忙。正洪听说这事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此事一定要保密。光未婚怀孕一条,就可以让造反派给整掉你半条命。医院更是不能去的。丙生说,就是说啊,这不找你来牵线了吗?你看看有不疯不傻的后生人家随便给她撮合一下嫁过去吧。

正洪思忖了半晌说,那灾手灾脚的可以吗?丙生说,不行!那样会把妙玉苦死的。

正洪说,“灾手”的是那男人的爸,我给你介绍的这个人头脑灵智着呢,手脚也灵泛。就是家里背景不好,家境也差,所以一直到30多了还是光棍一根没讨上老婆。

丙生说,那好吧!一切全凭正洪兄做主。丙生回头把这事告诉了妙玉听,妙玉无喜无忧,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一切全凭师傅做主!

正洪丙生两头一连线,择了个黄道吉日草草把妙玉嫁了过去,没有婚宴没有礼金没有吹打唢呐炮仗礼花。男方只有几个至亲上门来送礼吃喜面。女方就名堂庵秀珍姑和丙生两个家属代表来贺喜。

妙玉许给“灾手”家儿子做媳妇时已经怀胎四个月,待到7个月时,妙玉诞下一个早产儿。那命蹇的婴孩像耗子一般大小,才出世就死了一半。因妙玉在怀孕期间吃了很多滑利攻下、大毒大热的堕胎土方,导致婴儿体质特别虚弱,三天后小生命就因脏器并发感染而夭折。

又一年后,妙玉再次怀上了“灾手”儿子的骨肉,怀胎十月,养胎护胎各种艰辛曲折姑且不表。大约在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折戟蒙古温都尔汗前后几天,“灾手”喜得一孙女。

“灾手”亲自给小囡取名叫景色。大源药店的青年掌柜小计颇有几分才情,他随口吟了宋之问的名句“岑壑景色佳,慰我远游心。”品酌片刻,转身对“灾手”儿子说,景色这名好是好,但略显简单草率,我建议给你换俩同音字吧。唐朝诗圣杜子美曾有诗云:“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傍。”我觉得这锦瑟两字配贵千金远比景色要文雅别致得多。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灾手”因在57年整风反右运动中与小计有宿怨,疙瘩一直未解开,此时虽内心认可小计的建议,但为了颜面选择默不搭腔。妙玉和她男人都异口同声地附和道:锦瑟——锦瑟——这名挺好!那以后我们家闺女就叫锦瑟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关注微信号后第一时间续阅大源河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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