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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作家--汪毅

文明城市

这是今年里的第二次了,上次还是春寒料峭倒春寒肆虐的二月底,春节过后上班没几天,徐坤窝在在暖气充足的办公室的大沙发里摆弄手机,微信上忙不迭的抢红包,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一张火急火燎的紧急通知,文明城市复查又开始了。那是徐坤履新所长后面对的第一次挑战,这一次就有点驾轻就熟的从容。

说驾轻就熟也只是形式上的,不可避免的内心的慌乱,这场幅员辽阔声势浩大年复一年的全民运动让徐坤总有一种时刻被窥视的不良感受,特别是在他取代王头之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取代在当时的徐坤看来是一场意外,总能找到合情合理的元素,远没能洞悉到背后的曲折和惊心动魄,慌乱也因为他认为的这样的意外,是不是有点过于简单?就像当年历经长征活着到达陕北的红军看着都是长着一副深具迷惑性的简单外表。

一大早,一个人逡巡在广场周边,一旁忙着保洁的大妈们散布在广场四周,晨练的人三五成群,一群穿着红色绸缎一样衣服的中老年广场舞大妈们正抖动着扇子,音箱里飘出的音乐却是杨坤的《空城》,沙哑着豪迈,这城市那么空,这思恋那么浓………,一边是车流如织的马路,以往只在夜深人静才会飘来的孤独感提前袭来,在某个瞬间将他团团裹住,如置身梦境。

连续着的两个电话把他叫醒,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想到却是方阿姨,这么长时间居然就一直没有她的号码,徐坤感到荒诞,方阿姨是徐坤上大学后父亲找的老伴儿,一晃下来也快十几年了,方阿姨说父亲正在医院,刚送进抢救室,徐坤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间慌乱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好好,好的,我马上到。

接着就是另一个陌生的号码,问徐坤还记得我是谁吗?语气平静温婉,像是一时兴起的提问,徐坤实在是尽力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饭局让酒精把记忆力浸泡的淡软无力,像生在旷野的烟雾被风一吹就散了,最后跟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似得,难以寻觅,实在对不起,您能给个提示吗?电话那头的女人有片刻的沉默,像是暗自在叹息,我姓周,她说,周?姓周的女人,徐坤就在心底烦躁的恼火,直说不就完了吗,无非就是一起共同参加过某个饭局的人,随便交换了一下名片而已!谁能记得住一面之缘的姓周的人,但在挂断电话的瞬间,他愣住了,记忆终究为他打开了一扇门,电石火光一般,心跳骤然加速,你是周海韵?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那还是十二年前,徐坤开始上班的第二个年头,这个城市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建设,那是一场正真的考验,至少形式上动了真格,懒散惯了的徐坤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应对,持续了一二个月,几乎是每间隔一天晚上都要在广场值班到凌晨。

夜晚的广场是人的海洋,这样的场景让徐坤既惊讶又困惑,他是第一次直面城市广场的夜晚,摩肩接踵的人流带着某种神秘宗教气息的场景,星罗棋布的庭院灯在夜色里制造出一种朦胧的光晕,光晕中人与人彼此之间近在咫尺又相距遥远,每个人都拥抱着自己的港湾,音乐声中一场场舞蹈轮番上演,围观的人群里抽烟的男人们心事重重,明灭的烟头让七八个保洁员在人群中不停穿梭,徐坤只能在电话里大声的跟谢胖子确定彼此的位置,过了十点半舞蹈的组织者会撤走音响等设备存放在广场西北角的管理房内,人群很快陆续散去,广场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再次被漂泊不定的风占领,微凉的夜风让徐坤觉得有点冷,广玉兰的树影下最黑暗的角落依然有明灭的烟头,窃窃私语声,八角亭上一位穿着对襟唐装的老人在舞剑,动作缓慢高深莫测仙气外露。

每到这时候穿着反光背心的保洁员大妈们会找一把最近的椅子坐下来歇一会儿,嚷嚷着:“歇一会儿歇一会儿,我滴妈哪块又死这么多人滴!”。

徐坤很快发现谢胖子正站在临近解放路边上景观石边上跟王头说着什么,一块巨大的经过打磨的花岗岩条石,临近路边的一侧刻着描红的“时代广场”四个字,王头正倚靠在“时”上面,徐坤走进的时候听见谢胖子在说绿化养护的事儿,区里的主要的道路、绿地、景观带的养护都是被几家私人绿化公司承包了,这些公司又把一些地块分包给个人,谢胖子想给他家什么亲戚弄一块地养护,王头说不晓得他们还有了,要是还有给哪个养护还不是一样嘛,我估计没有,这特么过完年就定好来!现在都八月份了,各是滴?

王头把玩着手里的一串钥匙,不停的摁一把一按就有蓝色射灯的电动车钥匙,跟开会时的他判若两人,这是领导的另一面,更真实的一面,徐坤忽然升起一种局外人的感觉,王头看见他过来立刻用后背顶着后面的石块站立说再走一圈看看,叫那几个保洁员负起责任来再转转,歇一会儿就行啦!

这种局外人的感觉徐坤并不陌生,他调入工程科至今快一年了,一年里他和他的顶头上司陶科一切都只是工作上的对话跟交流,跟各自的八小时之外泾渭分明,徐坤做过不止一次的努力试图改善一下,比如邀请谢胖子他们在他后花房临时的宿舍喝酒,徐坤小心翼翼的提出邀请,陶科说还有哪些人,徐坤说就谢宇阳他们几个,陶科说算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好了,徐坤就没有了坚持的勇气了。

还有一次去隔着两个房间的办公室打印文件,老朱陶科还有办公室主任老夏都在,聊的热火朝天,见到徐坤之后一下子都安静了,跟谢胖子比起来徐坤似乎天生有种让人更严肃不苟言笑的气场,但是面对张学飞的打情骂俏的时候他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哀。他跟谢胖子的关系介乎跟陶科与张学飞之间,像在天平的两端,有时是张学飞这头高高的翘起来,有时候是陶科这头翘起来,更多的时候平衡与两者之间。

徐坤觉得谢胖子只是找一个打发无聊的话题而已,他未必有什么要找一块地养护的亲戚,这是一种徐坤不具有的能力,一种人体引力,一种先天的基因,是徐坤可遇而不可求的,有种让人占了先机的挫败感,但很快徐坤就明白那种正式的方式更适合自己,他能想象融入那种营造的和谐融洽该有多么的无所适从,他喜欢谢胖子,他那总能让人洞穿的狡黠看起来可爱至极,我们都没有任何过错,我们都上了一条船想去试图把握方向,这条船带着我们前行,也有沉没的可能。

期间都会有人不同部门的人员明察暗访,间或会有市里区里的报社、广播、电视台的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实地采访,徐坤就在他当时蹲守的时代广场见过好几次,一般都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还遇见过一次快夜里十二点了区里的巡查组带着电视台随机突击检查,那次把王头吓得够呛,王头受到惊吓不是因为别的,就在几分钟前他跟徐坤打了招呼打算先撤了,临时拐进厕所撒了一泡尿,出来就看见穿着后背印有区电视台字样白色T恤的女记者跟着一群人在广场东张西望,他们是在找垃圾,包括纸屑烟头什么的,文明城市具体落实到实处还是环境综合整治问题,就像一个臭烘烘的乞丐肯定是不文明的,我们是在追求一种金玉其表的赏心悦目,也是我们能为文明城市做的最切实的事情。具体落实在行动上,环球时代广场出现的任何一个烟头纸屑都是我们亟待消灭的最大敌人。

那群人是区里组织的巡查组,组长是区里某位副区长,属于我们自己人在自查,据王头说国查组都是暗查,他们混迹于城市的各个角落看见他们认为不文明的事儿就拍照留证,到了饭点会有一辆豪华的巴士车把他们从不同的角落里运走,王头跟徐坤他们说这些的时候谢胖子眯缝着眼睛巡视了一遍广场,说王头我估计他们就混在人群里面,马上就能找出来,王头抬脚就踢了一下谢胖子的大屁股说你吹什么牛逼呢!

王头像小学生一样跟更大的我们不认识的头头汇报了一遍,记者采访的时候谢胖子没忍住跟着王头一起搭腔,表现的就像是饭局里帮王头代酒一样,不一会儿谢胖子就发现自己是在自讨没趣,记者没有一点儿要采访他的意思,知趣的谢胖子立刻又走回徐坤身边,小声跟徐坤讨论女记者的乳房的罩杯以及内衣的颜色,说的徐坤也想走过去确认一下,这种长时间把人困在一个有限的空间确实会生出难以描述的无聊,难怪军人犯错最严厉的处罚就是关禁闭。

徐坤走过去倒不是真的为了搞清楚女记者的内衣颜色,他只是站在离王头二步远的地方做认真聆听状,频频点头,像是被谢胖子传染了一样,不过领导就是领导,当时的徐坤深以为然,在心底暗自佩服王头,从主到次,从上到下,条例清晰,市里区里的主要任务口号那些大数据,最后小到时代广场的人员时间安排物资配备,端的是飞机上倒开水------高水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女记者,这种长相的女人释放出的亲和力和爱美之人不能抗拒的亲近感是徐坤走近一点的主要原因,头发高束在后脑挽了一个髻,在混沌不清的人群中有种一尘不染的干净,那是一种浓郁的女人味,有点婴儿肥的浅笑散发出母性的慈爱。隶属于人世间诸多美好中的咋见之欢,一见钟情,西方宗教传说中才会有的光芒犹如隐形的翅膀,那种改造升华男人的力量不言而喻。

对近在咫尺的女记者徐坤不时瞄上一眼,心里很受用,他注意到女记者八成还是个新手,尽管她极力表现出老练的模样,徐坤仍能认定她的新人的身份,从她略显高亢的语调,崭新的文化衫,崭新的凉鞋,程序化的笑容,拘谨的站姿。王头已是一脑门子的汗,女记者对着摄像头说的时候也强调了那些冒出来的汗水,由这些汗水得出了文明城市的光荣与梦想,最终得出城市更文明的社会更和谐的题中应有之意,完全忽略了天气和爱出汗人的生理机能方面的原因。徐坤面带微笑,像是被女记者的话感染到了,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深邃幽远起来。

直到接近凌晨两点才得到王头撤退的命令,保洁员大妈们早已是怨声载道,她们才不管你什么领导不领导呢,跟她们的带班的头头是按工时算钱,早晨六点半又是一天新的开始,有人开始抱怨,会把人老命搞掉地!为这几个怂钱当真是不值得!王头说我们大家都一样,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嗯?钱肯定不会少你们一分的!有困难克服一下子,抓紧时间回去休息吧,路上注意安全!

谢胖子把电瓶车骑的跟摩托车一般的风驰电掣,在徐坤眼前一晃就不见了,保洁员大妈们也骑着自行车走了,徐坤推着他的永久牌二手自行车走到王头面前说王所我先走了,王头挥挥手说注意安全啊,他还要等他的司机小赵来接他。

夜凉如水,徐坤跨上车,沿着时代广场东侧的将军山路回他的临时宿舍,孤独的他弄出的声响如沉睡中的城市发出的梦呓。挂在高高钢管的尽头的路灯像是巨人的眼睛把将军山路照的明暗有秩,凌晨二点多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下坡路一路俯冲,刚越过横穿将军山路的小铁轨,右手边就是扬子江医院,上坡路,徐坤蹬得飞快,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离医院大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居然还有一个弯腰驼背的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背着一个大塑料袋的塑料瓶,那个大口袋几乎比老人整个身体还要大,她的上半身几乎平行于地面,踽踽前行,让这空旷荒凉的大街顿生诡异。

徐坤头皮一阵的发麻,不知哪儿冒出的一股子劲把车轮蹬得飞快,耳边是呼呼的夜风,还是觉得不够快,后背有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呢,鸡皮疙瘩让汗毛再次竖起,他猛地回头,老妇人却消失不见了,过往看过的恐怖书籍电影一股脑的在脑海里翻滚,只好抑制不住的大叫起来,好不容易将军山公园的东大门门卫给他开了大门,公园里通往后花房的路两侧没有路灯,他是一路嗥叫着回到后花房临时宿舍的,老二又喝多了,披着一件脏兮兮的外衣趔趔趄趄过来给他开门,咦!我当是谁来,是小徐,咋恁会叫喊!

后花房,这是他的临时宿舍,上班后单位能提供的仅有的可供住宿的地方了,徐坤毫不犹豫的搬了进去。并排的三间简易房,本来两间简易房只是公园后花房上班的工人储放工具和休息的地方,最东边的一间是看花房的山东母子二人住着。房子紧邻一座玻璃温室大棚,这是给花卉过冬存放用的,门口就是公园里的人工湖名唤微山湖,曲折的湖边紧邻将军山山脚下,中间是一条山路十八弯的柏油路,天气晴好的日子,日薄西山,徐坤从简易房出发顺着这条柏油路一路跑到将军山顶然后从通往山顶的石阶下来,继续顺着柏油路跑回他一个人的临时的宿舍。

对徐坤来说这是另一个新鲜的世界,他适应的很快,偶尔他买一些熟菜和山东母子共进晚餐,喝五块钱一瓶的洋河大曲,母亲已经七十多了,儿子排行老二,四十大几了一直单身,徐坤叫了几天叔叔实在叫不下去了,还是直呼老二更为恰当,人没问题,嗜酒如命,长期酒精的侵蚀有点儿酒精中毒似得痴愚,徐坤看过他喝过酒后痴颠的状态坚定地认为还是叫老二更妥当一些。

一晃徐坤在这座江北之滨的化工小城里生活了十几年了,这座号称有着开启近代化工工业文明先河的小城,经济繁荣,人民生活富庶,缺点就是来自化工工业的污染,空气,土壤,河流,人群中,隐藏着的有害的元素不断富集着,同时也在进行着消解。

巨大的烟囱像是伸向苍穹的眼睛,是这座小城的主要标志之一,其中一个烟囱像是奥运火炬一样可以常年不灭,这让环境工程专业的徐坤困惑良久,就这么白白烧掉了会不会太可惜了,用来烧锅炉煮饭炒菜也是好的,后来总算想明白了,这么明目张胆的浪费应该有着更充分的理由跟说服力,不然就是彰显着企业财大气粗的企业文化,“火不灭”会让人产生出永远也不会断炊的臆想,肯定饿不着人。

还有几个烟囱像是地球抽的香烟,经年累月的吐云吐雾,散布于小城的腹地、边缘。一个抽烟的人不管男人女人看起来总有几分忧郁,像是要你透过丝丝缕缕的烟雾看见他或她的思想,徐坤曾在广场上看过一只抽烟的猴子,有那么一瞬间徐坤在心里是把它当作自己的同类的,他仿佛看见了猴子的思想,深沉的忧郁,从山林中被人掳掠至此每天做着无聊的表演。难怪患忧郁症的人会越来越多了,地球上那些林立的烟囱才是明证。

徐坤大学时学的专业是环境工程,跟后来从事的行业也算是对口,他这个东南大学出来的高材生一开始的自负早已经荡然无存,大学毕业后放弃考研给家里减轻负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徐坤四次失败的公务员考试给他最现实的打击,每次笔试都是第一名,每次都是面试都差之毫厘,那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跳加速,而后再次被巨大的挫败感激起的昂扬斗志,就差一点点能唤醒每一个疲惫的脑细胞,就算看见地上的蚂蚁,织网的蜘蛛,脑海里翻腾都是经典的励志故事。

最终的放弃是因为舍友张学飞,这家伙是学计算机的,却不知怎地混进了他们宿舍成为他的上铺,这个总有办法在网上下载到毛片的家伙一度被舍友们顶礼膜拜奉若神明,我们还在黑网吧苦苦搜寻漏网的小视频的时候他能轻易的从域名在国外的服务器上随心所欲的下载,好比一个整天翻垃圾桶为生的流浪汉忽然发现新近过来的已成为好朋友的流浪汉其实是流落民间体验生活的王子,直到我们被毕业季找工作考研各种考试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才走下神坛回到人间。

第四次的面试是张学飞陪着一块去的,那时候他们还一起在校门口租着房子,精明现实的张学飞看中徐坤的仗义豁达,他不止一次的对徐坤说过大学四年最终认定徐坤就是他的“红颜知己”,说下一大堆起鸡皮疙瘩小孩过家家一样的话,总结一下有点像中共和各民主党派的关系,长期共存,荣辱与共,肝胆相照,彼此都承诺苟富贵勿相忘,高大上又有点透着点黑社会的意思。

当晚还是离出租屋不远的胖子大排档,他们从人声鼎沸喝到另一个人声鼎沸,期间见证了两场吵架,一次是老板忙中出错找错钱,那时候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流像大蜗牛一样缓缓移动,食客大多数是附近上班的租客或者晚上不想做饭的懒人,一次是服务员大波妹不小心把菜卤子溅到了一个浓妆艳抹身份可疑的女人身上,已是凌晨,月悬中天,这是大排档的真正的高潮,深夜是一个更真实的世界,这种真性情的意外流露往往让人不快,就像科幻电影里满月下会变身的狼人,想想白天的美好都是经过精心的伪装总不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儿。

刚刚过完三十五岁生日的徐坤,如今,不管白天黑夜世界的真相就像夜空中的花火,美丽而危险。那天徐坤真的是喝高了,完全没把邻桌赤膊纹身金链子的几个人放在眼里,他站起来趔趔趄趄的去小便,一下子撞到了坐在位子上安分守己纹身金链子,又推了人家赤裸的上身一把,大呵一声你干嘛,蛮不讲理到嚣张的地步,老板端着盘子呆立一旁都走神了,第二天张学飞还心有余悸,说你真遇到好人了,徐坤完全失忆,那一桌子青皮爆发出高亢整齐绝对扰民的爆笑,纹身金链子的胖子上去扶着徐坤说兄弟你喝多了小心跌跤,又是一阵爆笑。徐坤一直喜欢有幽默感的人。

那一晚,张学飞让徐坤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面试屡次不过错在空气,他举了范进中举的例子,继续坚持还是有中的可能,但是不能把范进当榜样,因为我们都是呼吸同样的空气长大的,空气才是这个地球上最古老的存在,是空气让你产生考试的执念,也是空气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错失,一切都跟空气有关,这样惊人的理论让人害怕,徐坤没想到他居然跟一个傻子同居一室这么久未能有丝毫察觉,旋即他就带着醉意的腔调说兄弟我大概明白你啥意思了。

就是在那一年他进了江北区的现在的单位,园林绿化管理所,事业单位编制,就在城市的东南部一个叫将军山的公园里面。只是一次无心之举,网上看到的招聘信息,没看书就去考试了,区建设局下属的六家单位,招聘八个人,每个岗位取考试前三名进入面试,考试时间二个小时,马克思主义哲学毛泽东思想概论邓小平理论之类,徐坤半小时一到就交卷了,这是规定的最早交卷时间,他交卷的时候有人惊叹,哇,伴着不明真相的笑声,有点儿戏,一周后出成绩,徐坤是所有参加考试一百多人里的第一名九十二分,第二名八十分,打电话给他的区人才中心主任还告诉他只有他不用参加面试了,因为他这个岗位考试的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笔试及格了。

这种经历很容易让人陷入宿命论的唯心主义,就像一个人突然中了大奖后出了车祸死了,或者其他非正常原因导致的死亡,或者种种必死的疾病突然神奇的好了,很多人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信仰,所有的信仰都是唯心的,带来内心安宁的同时它的副作用就是时间久了人看起来像是傻子。

徐坤就这样傻傻的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每个周末他坐在公园里湖边的椅子上猜测这是不是命运的又一个骗局,轻易地把你固定在一个地方,失去了其他所有的机会,这样的结果一开始总是让人担忧,好在父亲最终是接受这样的结果的,像是安慰他,列举那个清华古汉语毕业的硕士做了屠夫的新闻,最后的勉励的话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差强人意,就这样吧,没有了曾经的振聋发聩,他那无处安放的骄傲终于安放于一个让人心有不甘的地方,徐坤难以想象未来那漫长的平淡该如何安慰他曾经的骄傲,这对秉持某种固有性格的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

徐坤未能预见的那漫长的平淡对他来说只是还不至于苟且的生活,在张学飞看来这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帮忙搬家的那天张学飞感慨的跟他说卧槽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吗,回头等我找个姑娘来投靠你。在父亲看来呢?他真的不知道,他也无力再去探究,远比一次次考试重要的人生大事波澜不惊的发生着,那也只是平淡的一部分,在认识之后周海韵,才又找回只有高考时才会有的紧张,那一次次的面试,那在平淡中磨灭的欲望惊喜的膨胀,这时候的徐坤像更像是一只野兽,一只狼,或者更高级一点的动物,猎物终于出现了。

不像在学生时代,可以成绩分数排名论英雄,徐坤这时候才意识到那时的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能证明什么,如果非要证明点什么东西,只能推论出这种分数排名论英雄的不合理性和隐藏着的安全隐患,这种安全是以人的标准涉及到今生今世的规则,而那些已经烟消云散的万千宠爱也并不能证明徐坤曾是规则的受益者,漫漫人生路他才刚刚开始却得出如此相悖的结论,从前的他从不会意识到个人的微不足道,那些金灿灿的排名很容易陷入一种舍我其谁顶天立地的气概来,今天他是如此的孤独,微如尘埃,而身处的世界正被拨弄运转,身处其中排名难以确定。

除了日记,徐坤近乎偏执的坚持每天必须写下不低于二千字的文字,内容包罗万象,诗歌小散文杂文,林语堂曾说过诗歌是大家闺秀,散文是小家碧玉,小说是青楼艳妓,除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徐坤似乎对青楼艳妓的热爱更多一点,除了古典名著,现代小说的极端精美不同风格流派的表达方式都让读小说的徐坤狂喜,也让打算写小说的他沮丧,他不可能再有突破,只能游走在一些无关痛痒的边缘地带,缺少应有的感动和意料之外。

与日俱增的对自己的失望让他近乎疯狂投入更多更广泛的阅读体验,字斟句酌,他读得很慢,带着以前不曾有过的责任感,像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前行,苦行僧似得自我救赎,在纯粹的物质世界里,他是个异类,在一种无望的岁月里跋涉,周海韵更像是矗立在这段过往上的一座丰碑,准确的说是成里程碑,这是一段过往的终结,又一次全新的开始。

在多如繁星广如大海的文字世界里,徐坤的创作是沉重的石头,躺在星空下某个角落里黯淡无光,在幽深的海底喘不过气来,深感于从一种疲惫陷于另一种疲惫,无望的倦怠,龟缩在将军山公园后花房简易房的临时宿舍里犹如困兽。

文字之于徐坤是宿醉后的酸梅汤柠檬汁温热的牛奶。整日在一种悲观中寻觅,尽管全国医学院的学生都去效仿鲁迅也无力改变什么,但他对文字的信心,相信他的力量会比文革后的拨乱反正更为有效,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笃信蕴藏的荒诞性不啻于于雾霾中坚持锻炼的真诚的老人。

那些过往的久远的文字如飘落于地球南极漫天的飞雪,沉积,从柔弱到巉岩般难以撬动,这是漫长而复杂的物化反应,最终融入血液变成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肉体已无关紧要,永恒的意识在宇宙间长成,最终艰难的穿越那些所有的错综复杂的脉络得到关注,准确的说是周海韵的电话改变了徐坤后来大致的人生。

那些让人惊叹深邃的文字的堆砌,那些无情地揭示,周海韵无法回避,作为职业编辑的良知,取舍变得不再艰难,尽管只是区内的小报,政府的喉舌,总编老孟还算不太拘泥于体制内的刻板,当然面对老孟的疑惑周海韵的解释变得难能可贵,这在体制内拥有如此的职业素养尤其让人感动,她才是徐坤遇见的真正的好人吧!

这当然只是一个曾经的学霸的臆想,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心理反应,自恋是人都会有的本能,事实就是一年里报社总会有某个青黄不接的时段,特别是这样的区内小报,眼看着就有断档的危险,可好在被pass掉的文档里再海选一次,徐坤的豆腐块躺在一大堆的文档里,泛善可陈,关键是作为那一大堆里的一份子,还是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亮色,也许只是其中的某句愤世嫉俗的话起到了作用,这些话像是矫健的鲤鱼跳过了周海韵思想里的龙门,化身为一个个新江北都市报江风副刊上的豆腐块,让徐坤一下子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后来再次见到周海韵的时候已经是二年之后,徐坤说感觉好像是在哪儿见过,徐坤说这话时周海韵就笑了,说怎么搞得跟宝玉哥哥见到林妹妹似得,徐坤也笑了,说真的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那应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徐坤主动邀请的,这种必要的礼节是徐坤出了校门后最大的收获,这个过程需要摒弃一些身体里固有的东西,比如现在看来有些狭隘的自尊,还有就是意识上主动的自我转变,这种转变在未来的十几年里几乎是翻天覆地的,今天,徐坤已经不能辨识跟那时的自己孰优孰劣,优劣的界限也早已经模糊不清,辩证法在徐坤看来也有些唯心的自欺欺人。

那时候徐坤陆陆续续在他生活的小城的主要报刊——江北都市报江风副刊发表十几篇豆腐块一样的主要跟徐庄有关的文字,徐庄第一次在他的笔下跃然纸上,那些人和事儿或妙趣生动或沉郁低徊,血肉丰满冷暖有节。周海韵就是江风副刊的责任编辑,在电话短信交流了大半年之后,徐坤发出了他的邀约,周海韵欣然允诺。在临近护城河边上开的一家迪欧咖啡馆,二楼,中午十二点半,户外阳光正炽,烈日当头,让大地上的一切无所遁形,透过玻璃能看见的光晕在光线里缓慢的转动,像是上帝的眼睛,有种被人窥视的错觉。

徐坤拉上薄如蝉翼的淡紫色窗帘,过滤掉部分太阳光让斑驳晃动的光线和轻音乐在室内相对独立的一隅营造出一种朦胧温馨的画面,中央空调的温度让人很舒适,临窗相对而坐,让人放松舒适的微笑,文学是徐坤设定的主题,信心满满,在这方面他总是表现的好为人师,这次也不例外,他没想到周海韵面对他不断冒出的名家名著言简意赅却一语中的的个人评阅,淡淡的,像身边的紫色轻纱,也像中央空调不时拂过的微风,像她乳房的轮廓,不显山不露水的,穿深紫色制服的服务员小姐温柔在耳边低语,先生你好,咖啡需要续杯吗?

有一丝丝的慌乱,有种底牌被人看透的焦灼,但那淡淡的轻纱低语微笑又像是鼓舞,徐坤错误的把谈话当成一场无聊的知识竞赛,而周海韵显然更倾向于一种得体的交流,个人感受,主观意识强烈像是说一不二的汉子,她更看重的是文学本身应具有的人文关怀,那种隐藏至深的隐喻尤为对她的胃口,但这又不是她生活的重点,她的生活应是纷繁绚烂的,在不同的领域,她总是能找到她想要的乐趣,而徐坤对文字的过于依赖显得单调甚至乏味,但是那种淡淡的温婉总能激起徐坤满腔的豪情,这是一场怎样力量悬殊的交谈。

直到周海韵接过两个电话之后,徐坤才重又找回自信,让他窥见活在当下作为人的局限性,第一个电话应该是报社的主编老孟,周海韵含嗔带怨的娇笑,让徐坤体验到一种浓重的表演性质,这是他所常见的,周海韵有点夸张的笑声甚至让脸部看起来有些扭曲,她的社会性的一面来不及一点掩饰的,可能,也许这才是最真实的,前面的才是掩饰,徐坤有过一瞬间的叹息,不管周海韵后来如何证明了她认定铁一样的定律,她的泪光,如何激出徐坤微如蝼蚁的无力感,尽管最终可贵且又不甘的理性占据上风,徐坤对造成人的那种局限性印象深刻。

第二个电话可能是某个作者,又让徐坤欣赏她的游刃有余的驾驭,可能这个人要送给她什么东西或者请吃饭之类的,周海韵的温婉谦逊字正腔圆像一面镜子,映出万千世界的虚幻与真实,这一切让徐坤感到熟悉又陌生,他预先设定的主题变得无足轻重了,他可以确定是她对他的方式更接近真实!

徐坤说的没错,在他们聊跌宕起伏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个潆绕不去的模糊身影变得清晰可辨,我说在哪儿见过,前几年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时代广场采访过我们王头吧,王启昌?周海韵略作思虑,说下来快二年多了吧,王所长上周还在一起吃饭了呢,我采访他的时候上班还没几个月,在区电视台做户外实习主持,当时紧张的要死,不过后来播出去各方面反应还不错。徐坤说那你也太谦虚了,当时群众都是一副喁喁私语的模样呀,至少混在人群里的我是这样的,跟看仙女下凡似得,周海韵朗声笑说哪有这么夸张,我要仙女下凡还至于才当一个小编辑啊!徐坤说你这是体验生活,回去以后指不定怎么改造人间呢!

接下来的谈话变得轻松了许多,至少徐坤决定放弃他默认的主题,有弄巧成拙自取其辱的危险,徐坤说你跟我们王头很熟啊,他可是我们一把手,衣食父母啊,周海韵说也不是很熟吧,就上次采访过他,后来偶尔吃过几次饭,普通朋友而已,我跟你们书记很熟哦!徐坤说哇塞你还认识我们书记啊,有多熟啊?周海韵含笑不语,须臾又说比你想象的要熟!眼光低垂,边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汤匙缓缓搅动咖啡,略略歪了一下脖子,让笑容变得俏皮而神秘,徐坤把整个上半身往沙发后推去,似乎想通过距离的拉伸参透事情的真相,他带着猜测的腔调说,额,你们是同学?不对不对,她要比你大好几岁呢,那要不就是亲戚,表姐啥的?难不成是亲姐妹,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

徐坤已经彻底的放松下来,面对一个跟自己单位领导很熟悉的美女编辑,他的连珠妙语像夏天里的雷暴雨,天雷滚滚之后雨点一般铺天盖地幕天席地的席卷而来,没有了一开始的拘谨,像换了个人似得,或者说像是面对刚刚交往不久的女友魏妍一样,魏妍的模样突兀的跳出来,这是女神跟女汉子的区别,魏妍大学是学中文的,在乡镇上的一所中学教高三语文,身材颀长,这个终日里素面朝天的家伙有着小蛮一样的腰身,夏天里喜欢穿热辣的小短裤,大长腿在阳光下发出瓷质一般的温润光泽,他甚至能真切的感受到身体里某个腺体正在分泌出证明他的雄性性征的物质,这种躁动是危险的,尤其是在酒后密闭的闷热室内,那种动物性的本能会点燃后花房。

徐坤工作以来陆陆续续相过亲的女孩快有十个了,大多见一面之后就无疾而终,最长的也没超过三个月,那是一个小学的音乐老师,虽然长得像教几何的,有点抽象的理性,但毕竟在职业上有点门当户对的般配,他们每个月的工资都来自于同一个政府的财政拨款,只要愿意总能找到更合理的纽带和纠葛。

在一年中最炎热的六月份的某个傍晚,音乐老师只身前往徐坤的后花房,发现并没有像徐坤在QQ跟短信里描述的恬淡雅致,徐坤也不像隐居于此的都市好青年,她只感受到无处不在的蚊子和徐坤潮水般涌来的欲望,当晚在紧闭窗帘的逼仄小屋,没有外罩产于八十年代的落地扇轰隆隆的摇摆,好让室内的热空气保持均匀,徐坤把手机里的音乐设置为连续播放,把音量调成最大,用来麻痹屋外正常迷醉状态的老二不至于破窗而入,喝过酒的老二走路的样子就是好莱坞丧尸片里的walker,不过他是拿着一个酒瓶子,随机的对身边任何东西产生第一次遇见一样的浓厚的研究兴趣,一花一草一烟头大多数的时候是徐坤,像是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跟疯狂的蚊子一唱一和,偶尔还会高唱不知名的跟抗美援朝有关的歌曲,证明他在那个时代曾受到过得洗礼。

这并不是徐坤第一次直面异性的身体,上一次还是上大二的下学期,有点类似于第一次看毛片人的那种生理上的反应再也不会有了,久闻不如一见,一本道东京热里看过的异性结构终于衣衫尽退横陈眼前,你以为自己已是老手,翻来覆去的笨拙甚至还没有完成最基本的接触就已经草草结束,就像大话西游了的吴孟达在春三十娘身上打的那个冷颤,好爽啊。

音乐老师近乎完美的乳房,不逊色于徐坤看过的任何一部三级片女主角的,而且可以保证不含添加剂,在相隔多年之后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女孩坦诚这并不是她的第一次,是第二次,这种坦诚让人放心好像由此造成后果一下子小到了尘埃里,但那天徐坤依然没能完成他最基本的接触,汗水涔涔,女孩是属于他的,他可以慢慢追忆曾经的似水年华,看片儿的经历,他的手指变成了最敬业的医生,用触感感受对方,每一阵热风掠过女孩都会抬头看一眼风扇,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徐坤也这样的,一个夏天的相伴让他变得麻木,不再考虑高速旋转的铁质叶片飞出来砸在脸上的危险,每当徐坤兵临城下正要破门而入的时候女孩总要紧蹙眉头说疼,让一次次的冲锋化解在巧妙的闪转腾挪里,她也许只是不想让自己迷失在一种忘我的失去警惕的迷梦中,因为那只该死的电风扇。

周海韵带来的完全是另一种不一样的感受,就算她把自己裹成波斯女人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依然能透过这双眸子在神秘气息的感召下让人欲罢不能,古人曾云秀色可餐大概就是指的她这一类的人物。更何况她跟掌握自己职业生涯走向的最重要的领导们如此熟稔,让徐坤产生立刻马上去建立一种更为亲密的伙伴关系的迫切愿望,既然她不愿意说徐坤也不再坚持,那好吧,回头我自己问我们书记好了!周海韵说那你去问吧,问过了记得告诉我,脸上依然还是置身事外洞悉一切的微笑,满满的善意。

周海韵浅呷了一口咖啡,收起笑容的同时说其实你的文字有点过于硬朗,完全忽略外在环境的应有表述,婉转的东西很少,这其实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自己有没有觉得?徐坤顿时心有惺惺然之感,被人一语道破天机的愉悦感,他并不应答,端起杯子一口干了,表现得像是赴死的勇士临行前喝的烈酒,一脸期待的看着周海韵说换成酒可好?笑容再次闪现,我说的没错吧,像是梁山上下来似得,你也太不懂婉转了!两人相视而笑,像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徐坤一时很想问一问她是否已有男朋友之类的话,终于没能启齿,问了又怎样呢?跟魏妍正处于关键的上升期,他是奔着婚姻去考虑这段感情的,小心翼翼,尽管魏妍女汉子不拘小节的个性让徐坤不用花太多的心思,但要跨入婚姻的殿堂还要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两年内徐坤陆陆续续在新江北都市报的江风副刊发表的豆腐块也有十几篇之多了,散文小说诗歌都有,以叙事性散文居多,一般都是千余字左右,超过二千个字就要压缩一点了,毕竟版幅有限,每篇的稿费都在一百元左右,挣得都是手机话费的钱,徐坤乐在其中,更重要的是认识了周海韵,二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候他只是在人群里注视着她怀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徐坤说感觉就像已经投稿了大半年了忽然有人通知你说你的文章发表了要付给你稿费一样,真没想到还能在人群里再次遇见你,而且是你来通知我领稿费!一时间空气变得有些暧昧不清的味道,周海韵说耶这不挺会婉转滴嘛?不过就是有点李逵绣花的赶脚肉麻了点儿啊!然后就是千娇百媚的笑,带着始终不曾退却的那种置身事外洞悉一切的善意,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徐坤所能作出的最大的造次,剩下的就是买单,慢慢反思自己今天的表现,思量着未知的明天,魏妍才是我的菜,不要见色忘义。

走出咖啡馆大门时,周海韵像是被烈日灼痛一般,啊的一声一把抓住了徐坤的胳膊说我的伞忘了拿了!那短促的一抓是整个夏天最清凉的记忆,是从不曾有过的异性肌肤的接触的奇妙体验,那一刻他才真切体验到王阳明心学的伟大妙处。烈日下的烧烤也能变成免费的桑拿汗蒸。

这次见面的不久之后,徐坤意外的在一次饭局上跟周海韵再次相遇,在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里徐坤跟魏妍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开始有了肢体语言的交流,距离实质性的肢体交流只有一步之遥。后花房像是一张已经张开的巨大罗网,静静的恭候着魏妍的走进。

跟周海韵分别之后有过几次不咸不淡的短信互动,在一次没有回复的短信之后徐坤也就不再寻找话题字斟句酌的如何措辞,这应该属于处女座的通病,一直不耻于双鱼座的张学飞对异性的那种没皮没脸的死缠烂打,这会儿竟有点儿羡慕嫉妒恨了。

倒是在办公楼外的大院儿里经常遇见行色匆匆的秦书记,一天早晨终于有机会问起一直想问的问题,秦书记拿着一份红头文件正要上楼和徐坤迎面撞见,哎,小徐啊,你这会儿有事儿吗?徐坤说一会儿要去工地现场,这样啊,你先帮我把办公室的开水瓶打一下开水再去吧,徐坤只好跟着她的屁股后面上楼,怕踩到她裙子不敢跟的太近了,只好放慢脚步拉开一段距离,打好开水上来的时候秦书记说小徐谢谢你啊,眼睛依然看着桌子上的文件,徐坤想放弃又不甘心,讪讪的问,秦书记,周海韵是你什么人啊?书记还是盯着办公桌没看他一眼,啊,略作停顿继续说,好好上你的班,跟工作无关的事儿瞎打听什么,去你的工地吧!脸上的表情有点儿故作的严肃,但肯定跟生气无关,出门左拐的瞬息瞥见书记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一个笑容的开始有点儿神秘。

饭局很意外,周末临下班的间隙,徐坤去卫生间撒泡尿准备撤了,回来的半道在大院遇见他们的顶头上司陶科长,徐坤说陶科,都已经走过去三四步了,老陶像是临时忽然想起来似得扭头问他,哎,徐坤,你晚上还有事啊?徐坤本能的反应是不是要加班,忙说没事儿没事儿,一副好员工的模样静静地等待领导交代任务,那晚上一起吃个饭,等我上个厕所一块儿走!哦哦,实在是太意外了!

老陶骑着一辆外形看起来很像摩托车的电瓶车,徐坤蹬着他的那辆破自行车,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一会儿两人并排一会儿一前一后,在一个红绿灯口老陶先过去了,徐坤停在路口等绿灯,老陶回头看他一眼,冲他喊天香阁308快点过来,然后鱼一般的在车流里穿梭三晃二晃就没影了,不是第一次去天香阁吃饭了,那是他们单位定点的饭店,在这一片儿算是中等偏上吧,跟那些华而不实的大饭店相比天香阁的菜还是挺对的起它的这个招牌的,一时让人徘徊于天上人间,特别对于徐坤这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狗来说更是让人陶醉。

王头,司机小赵,秦书记,老陶,老朱,谢胖子,周海韵,还有三个陌生面孔,他进门之后王头老陶还有另外的两个不认识的已经打起了掼蛋,老陶把扑克牌扔在桌子上啪啪的响,让徐坤明显的感受到他那种喝酒前的兴奋劲儿。一会儿之后他才知道也许还有一些和局里领导一块儿玩牌的冲动劲儿。

这是天香阁最大的包间了,大大的圆桌坐满的话估计能做二十多人,靠里的墙角两边是两排沙发,茶几被移动到墙角处,用来当牌桌,老朱和另外一个陌生人挤在边上观战,谢胖子坐在中间按着遥控器,最边上坐着秦书记和一个被垂下的头发遮住一侧脸颊的女人,她们在聊天,凭直觉这是一个难得的一见气质美女,这种女人拥有物质,而且你根本弄不清她们究竟拥有多少物质资源,从她们的穿著打扮,又能发现她们跟物质保持某种距离,还有一种精神的东西在眉宇间闪现,有着一种完美的平衡,让人心生向往又敬畏有加,有点像凡人对神仙的感情。

女人摆动上身发丝荡开的瞬间,徐坤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儿夸张的不敢相信的样子,秦书记说眼睛瞪这么大干嘛没见过美女啊!周海韵也注意到他了,说来啦,笑容里一片明朗,带着答案已经揭晓的意思,看起来她们的确很熟的样子,她们好像在讲另外一个人的某些往事,秦书记笑的咻咻的,周海韵附和着。但徐坤真的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谢胖子半年前提拔为管理科科长,前科长老朱还有一年就退休了,他们两的关系有点儿让人捉摸不透,人前总是会为鸡毛蒜皮的事儿吵来吵去,有时候老朱真的吵得发火了,说你特么不想干跟领导申请去其他部门去,人后却都为对方说好话,谢胖子不止一次跟徐坤说老朱他们这代人如何吃苦耐劳,一开始徐坤还以为这是一种变相的讽刺挖苦,后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这让徐坤很是诧异,尽管他不喜欢背后说人是非,但是谢胖子真的说的全是是没有一句非。

据说谢胖子被提拔为科长是老朱起了关键作用,在王头面前再三表示让年轻人上,夸赞谢胖子有想法,脑子活络,不愧是专业的大学生。这跟徐庄完全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人生的颠倒与错位是那么的阴错阳差的选择同在一个槽里谋生的年轻后生,他跟谢胖子之间命中注定的竞争有点儿先天不足的劣势。当然这一切谢胖子无从知晓,但六人定律的存在让一切都是未知数。

原来打牌跟老陶搭伙的是局里的宋局长,副的,上班两年多了,徐坤算第一次见着局里的领导了,那个跟老朱在一边观战的相对高瘦一点的就是主编老孟,周海韵的上司,他居然没戴眼镜。另外一个谦虚的不得了的是局里的规划科周科长,徐坤对这种谦卑心生好感,特别是在大家互相敬酒的时候。

原来局里要搞一个区里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系列报导,由我们所里提供一切数据以及数据之类,期望在全区乃至全市造成影响,主要是对区里创建文明城市作出宣传,应该在此之前都交代的很清楚了吧,饭桌上只是偶尔涉及,但徐坤也听出了个大概。

饭桌上的话题包罗万象,让人堪忧的教育,飙升的房价,略带色彩的笑话,有轻松幽默,也有振聋发聩的警示,王头真性情的一面是徐坤以前从未见识过的,徐坤内心怀着激动,一饮而尽。周科长手握酒杯轮流跟每个人敬酒,徐坤慌乱的站起来,把上半身弯的更低,这样的场景徐坤只在日本或韩国的电影里看到过,一时间有种时空错乱的幻觉。周科长最后敬的是宋局长,宋局连连摆手,不似领导更像邻家伯伯。

谢胖没喝,饭前王头交代过了,他回头要开车送领导。徐坤没想到宋局居然认识他,还挺了解的样子,不错啊小伙子,东南毕业的高材生,好好干啊!当众被领导表扬,徐坤感觉被身体里凭空生出的一股气息鼓舞着,就像面对心仪的爱人,惊天动地的誓言喷薄而出,宋局放心,一定全力以赴!宋局又问,还有谈物件啦?徐坤说谈了一个,王头说那我们等着喝你喜酒哦。秦书记有点惊讶,小徐你有对象啦?宋局说秦书记你看你对单位的年轻人一点都不关心嘛!秦书记说是的是的,这个我要检讨,我还准备带你介绍女朋友呢,哈哈哈哈…..

饭局的大部分时间秦书记都在跟身边的周海韵不停地交谈着,巨大的自动旋转的圆桌坐十个人之间显得空旷,只有秦书记跟周海韵的座椅是靠在一起的方便交谈,周海韵几乎没说什么话,说的最多的就是敬酒时说的谢谢,友善而矜持。

饭毕,尽欢而散,出门的时候正好有人在路边放烟花,像是在庆祝什么,绚烂的花火像是开在城市夜空中的霓虹,短暂的照亮了神秘的暗夜,周海韵是跟秦书记的车子来的,她的电瓶车还留在将军山公园里,谢绝了秦书记开车送她回公园取车的邀请,徐坤推着他的破自行车正要跨上去被秦书记叫住,小徐你等一下,你今天要当一回护花使者,你把海韵护送到公园里,小孩学钢琴赶过去接她!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而今徐坤已临近不惑,尽管人生的困惑很多,甚至可以思考人类存在的意义,后来去了台湾的傅斯年曾说过一天只有二十一个小时,另外的三个小时是用来思考的,如果把人生比喻为爬山,一天是一个台阶,今天的他站在三十五岁的台阶上,常常回首凝望,有些台阶突兀的拔地而起像是一座厚重的石碑,而当你迈过那天的台阶的时候并不会察觉这一天在个人生命旅途中的重要意义,而那些凌乱的纪念日年复一年的单调的重复看起来只是某个时间的节点,你对这些时间的节点映射深刻,对那些竖立起来的石碑只有某年某月某日的模糊记忆,但这些不被记忆锁定的日子毫无疑问的成就了今天的自己。

那天的饭局是一个开始,以后的十年里所有的饭局都是它打下的伏笔,绵延千里,都有着相似的性质,徐坤跟魏妍自嘲自己的主要人生就是这些饭局的堆砌,魏妍说那你还去,没了饭局你还活不了了,徐坤有点愣神,魏妍随性的一句话似乎触动到徐坤的某根神经末梢,是啊,这个世界有我没我照样转,单位没我也照样运转,饭局没我不也照样吃嘛,家里没我会怎么样呢,他想问魏妍,又觉得答案很没意思,没出一个月魏妍倒是忍不住奇怪问他你是不是犯什么事儿被人家给撸了,别又是创建文明城市吧?真是草木皆兵!

顺着解放路往北走四百米不到,右转就是园西路,路两侧的路灯外形是一个方型的灯笼,外壳上印着的中国结古朴而时尚,四角挂着红色的灯穗晚风中摇曳着,橘黄色的光线投射在两侧的行道树广玉兰上,一路影影绰绰的直达将军山公园的西大门口。徐坤说我带你吧,周海韵看了一眼自行车说还是走走吧,还可以帮助消化,徐坤就推着车走在人行道的外侧,周海韵走里侧靠着公园的围墙,路的对面是五塘村小区的外围,在小区南面的大门口两侧一家挨着一家的门面房,卤菜店,福利彩票,小超市,药店,麻辣烫,鸡排,大排檔,烧烤店,酒店,理发店,蛋糕店,水果店,棋牌社,足疗保健,比德文电瓶车专卖店,电动车修理铺,入夜后各自的招牌霓虹闪烁,五光十色,都市的喧哗正转换了背景在夜色中上演。

徐坤说哎你今天怎么过来的啊?我怎么没看见你呢?周海韵说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跟陶科长一前一后从大院儿里出去的,我就在秦书记办公室,走的时候在二楼阳台上看见你们的,徐坤说哦,周海韵说下午我来的时候还在想会不会见到你,在大院儿里偷偷瞄了好几个办公室也没发现你,然后我就去你们书记办公室了,徐坤说哦,估计那会儿我正在办公室上网没出来,我就在秦书记楼下一楼朝南边第二间,我们大院儿里就二幢二层小楼,你瞄的是我们对面那幢,谢胖子跟老朱他们还有公园部的办公室,我们这边一楼是我们工程部跟办公室,二楼是两位领导跟会议室,除非我出来,你不可能瞄到我的。周海韵双手交叉背在身后,胜似闲庭信步,今天的她上身是白色厚实的纯棉T恤后背依然是她们江北都市报的红色楷体字,下穿淡蓝色的两只膝盖处只有横向的几缕棉线牵扯着的牛仔裤,白净圆润的膝盖骨在镂空横线背后眼睛似得窥视着前方的地面,淡蓝色的皮凉鞋,只有脚背上的一根弧形的皮带蛇一样蜿蜒至脚后跟处,白色的T恤像是大了一号,下摆遮住了大半个臀部,在徐坤右前侧专心的保持平衡在走一条直线。

周海韵说烦死了,又要搞什么系列报导,搞来搞去最后不了了之了,都不知道搞给谁看的,反正数据什么的你们提供,徐坤说领导都交待了饭也吃了怎么能不搞,周海韵说我不是不想搞,关键我觉得没这个必要,这种宣传工作无非就是扯个大旗告诉天下人这个山头是我的,白纸黑字儿都是证据,全国文明城市我也是尽了力的,唉,我早看出来了,领导生怕作出的成绩没人知道似得,上班二年多了早就有免疫力了,我就跟你们愤青发个牢骚而已啦!你要实在同情我直接写好了交给我也成啊!哈哈!不过徐大作家我们版幅有限,就算连续一周,二三万个字足矣了!徐坤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我哪儿成啊,最多也就写个几千个字部门年终总结,就是把肠子挣断了也诹不出来啊。突然一声响亮的流氓哨从对面延吉烧烤店门口一桌子上传来,有人高喊美女然后把头低到桌子下面!明显是冲着周海韵来的,徐坤停了一下看着对面的一桌三四个光着膀子的年轻后生,这群人的幽默感怎么就这么旺盛呢,周海韵小声说快走快走,少跟这些人惹麻烦,都走过去有一百多米了还听见有人喊美女,然后就是放肆的笑声,周海韵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说今天坐你旁边的那个胖子没喝酒的叫什么名字的?我说谢胖子啊?周海韵说姓谢啊?哪个谢啊全名呢?徐坤说感谢的谢,谢宇洋,宇宙的宇海洋的洋,周海韵说哦,还要找他要数据呢,他属于你们什么部门啊?徐坤说他是监察科的,要不我把他号码发给你吧,周海韵说也好,你发给我吧。

西大门门卫室一片漆黑,周海韵说才八点多就没人了啊,徐坤说没事儿,老刘肯定在,趴在窗口敲敲了敲玻璃,喊刘师傅开个门哦,老刘一口徐州腔问哪个啊,是我,小徐,哦哦,是小徐啊,我来开门,徐坤说刘师傅这么早就睡了啊,老刘说哎呦,天太热年纪大了人就容易犯困,我这刚躺下,老刘开了大门边上的小门,看见周海韵跟在后面就看着徐坤笑眯眯的,凑到徐坤耳朵边上神秘兮兮的小声说谈女朋友啦!姑娘长得还不赖呢!然后锁上小门冲着他们两挥说手走吧走吧走吧。然后又嘟囔了一声什么,徐坤没听太清,就听见最后两个字好像是般配。

公园里到处黑漆漆的,只有西大门通往东大门南大门的泊油路一侧有几盏路灯,大院儿就在三个大门出发泊油路的交汇点,周海韵说刚刚刘师傅凑你耳根上说什么来着?神秘兮兮的,徐坤说真想知道,周海韵说肯定是说我吧?徐坤说没错儿,就是说的你,周海韵问说我什么来着,好话坏话,徐坤说当然是好话啦!你要不要听听,周海韵说快说快说,就喜欢听好话!徐坤说那我就真说了啊,周海韵说等等等一下,你确定说的是好话?徐坤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周海韵说那你说吧,正好路过厕所,徐坤说你等我一下,我上个厕所,周海韵说事儿真多,那你快点儿!喝那么多啤酒干嘛!徐坤方便完出来的时候周海韵正忙着摁着手机在发短信,徐坤问跟谁聊天呢?周海韵头也不抬的说没有回个短信,好了发完了,该你说了。

偌大的公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微山湖里的蛙们叫的彼此起伏,山上的蝉还在加班似得间或发出长长的鸣叫,有点蝉噪林逾静的味道,两人说话的声音在夜色里被放大,城市的喧嚣声从远处传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徐坤在偶尔掠过的晚风中有些沉醉,一转眼就到了大院儿门口了,越过大铁门的间隙一辆淡紫色的电瓶车孤零零的停在车棚里,门卫室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徐坤说要不再逛逛?周海韵说那好吧,你到底想不想说啊,徐坤掉转车头往回走,周海韵说不往前走了吗?徐坤说这边还有还有一条路是通往后花房的,周海韵说你们公园里还有花房呢嘛,那去看看,我要做一回花房姑娘,徐坤的心跳有点加速,他说我宿舍就在后花房,周海韵说我知道啊,你不是在你那篇微山湖里说过的嘛斯是陋室惟你德馨,这样的对话在昏暗的夜色里更像是一种掩饰,最后如何才能自然而然的通向一个他想要的结果,徐坤心跳持续的加速,绕过前面的转盘就是通往后花房的泊油路,转盘中间是一株巨大的法国梧桐,遮住偶尔从云层里钻出来的月光,投下的阴影比围着它的转盘大一倍还多。

徐坤说你到底跟秦书记什么关系啊,周海韵说你还不知道啊?徐坤说我真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周海韵说她是我男朋友的远房表姐,徐坤哦了一声,你有男朋友啦,周海韵说这很奇怪吗?我都虚二十六啦,跟我一样大的好几个小学同学小孩都能打酱油了,你不也有女朋友了吗,徐坤说嗯,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秦书记介绍的吗?周海韵说不是的,我还是今年过年年后去男朋友家吃饭遇见秦书记的,她也是去拜年的,后来大家一起吃过饭去唱歌,留了电话,后来就一块儿去按摩一起做SPA,都是她请客,其他也没什么,你呢?我可听说你女友是教语文的老师啊,应该很符合你审美要求吧,徐坤很诧异你是怎么知道的,周海韵说当然是你们书记告诉我的,不然我哪会知道,徐坤再次惊讶道不对呀,她不知道我有女朋友的啊,刚刚饭局上你不也听见了吗?周海韵冷笑了一声,人家那是跟你客气,饭局上的话别太当真,反正啊你别当领导都是傻子就行了,徐坤说我哪儿敢呀,他们就是我的上帝,我供着还来不及呢。

后花房的大铁门已经锁上了,徐坤喊老二开门,喊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徐坤估计八成又喝大了躺哪儿打呼噜呢,徐坤说其实围墙最边上靠近湖边的我可以走那边拐进去,他把车子靠近铁门架起来说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顺着微山湖和将军山之间的泊油路往大院儿走,都不说话走得很慢,徐坤终于下定决心牵住了周海韵的左手,在黑暗里慢慢的前行,路边错落着几株跟转盘里的那棵差不多大小的法国梧桐,在它们投下的阴影交汇处,徐坤说等一下,周海韵就停下来站着,一声不响的两个人的嘴唇终于找到了彼此,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像两条离开水里的鱼,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徐坤有种把仙女拉回人间的感觉,他太用力了,周海韵轻声哼了一下疼,周海韵抱着他的腰际,徐坤手试探性的伸进了T恤,隔着胸罩轻轻地抚摸,周海韵轻声说不要,徐坤想从上面伸进去姿势很别扭,左手伸到后背笨拙的解着扣子,周海韵扭动着上身,说不行,徐坤再次用嘴巴堵住她的嘴巴,顽强的解开了扣子,解放了他的右手,虽然看不见在黑暗里的触觉更让徐坤不能自已,他的呼吸越发的粗重,更用力的挤压,顺着裤腰的间隙右手蛇一样的下滑,他刚触到那片草地的潮湿,周海韵奋力推开了他,徐坤不想就这么草草放弃,再次抱了上去,周海韵说徐坤,徐坤你要死啦,这时候周海韵的手机和旋铃音在暗夜里像闹钟一样叫了起来,两人都清醒了不少。

周海韵调整了一下接通了电话,是秦书记,周海韵说我已经快到家了,谢谢老姐关心,哦,那早点休息吧,没事儿没事儿,嗯,他是一名合格的护花使者,说的时候目光灼灼的盯着徐坤,在暗夜里像是兴奋而惊恐的小兽,等挂断了电话,徐坤说问到我了还?周海韵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扣着扣子,嗯,问我你有没有安全把我送到公园外,剩下的路依旧牵着手直到转盘周海韵就挣脱了,徐坤说还想知道老刘刚说什么了,周海韵说不想知道,管他说什么。徐坤说老刘说小徐女朋友长的真不赖呢,他觉得我两特般配,周海韵说你别做梦了,徐坤一时有些恼怒,说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啊?有照片儿吗?周海韵说你真想看啊?徐坤说嗯,我倒要看看这个幸运的家伙长什么样,周海韵滑动手机,点开相册,很快划到了,照片上的人穿着军装,消瘦,不是那种俊朗的消瘦,尽管穿着军装,表情也努力摆的很正,但总感觉是伪军或者说有种沐猴而冠的感觉,特别是眼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徐坤在心里感慨一朵鲜花就这样插在了牛粪上了,嘴上却说哎呦不错哦,正连级干部嘛!周海韵眼巴巴看着他,像是在他脸上找什么东西,问你觉得怎么样?徐坤说说实话啊?那当然,实话就是,额,他故作迟疑,然后说实话就是稍微有点儿阶级觉悟的人看见了第一感觉就是要报警,怎么看着不像是好人呢!这要不是出生在富贵家庭里或者不具备与生俱来的善良和好脾气估计很难在审美观狭隘的地球生存哦。

徐坤你能不这么损人吗?周海韵像是真的生气了,扭头就走,站在大院儿门外喊师傅开个门,门卫老钱问是哪一个啊?徐坤就站在转盘法国梧桐的阴影里,看着周海韵进去然后骑着她的电瓶车消失在路的拐角处。

晚上躺在后花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思绪纷乱芜杂,想到徐庄的老家,老家的二层小楼,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遥远的坟地,老家他曾睡过的以为会睡一辈子的棕榈藤子的板床,门前的两棵伴随他整个童年的如今已被砍伐的枣树,现在是一片菜地,那曾经经典的画面已了无痕迹,枣树只能长在他脑海里某个神经的末梢,还有父亲的药箱,堂屋里终年挥之不去的生理盐水的味道,还有一群群来来往往的人群,熟悉的而又陌生的面孔,时至今日过往的误解端倪变成现在的感受,他知道现今的感受依然不是永恒不变的,还是会变得面目全非,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啊,老二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冒了出来,打开了花房里的挂灯,两束光晕印在头顶的上方晃动,像是女人的身体照着他入眠。

看来今夜注定将是个不眠之夜了,毫无困意,今晚的饭局上局领导的话太让人意外了,徐坤从未想到过居然从未谋面的局领导这么的“熟识”他,真有点儿受宠若惊了,职场上的忧郁情节被一种代表更正统的价值标准所驱散,这是从徐庄一路走来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曾很长时间沉浸在徐庄所代表的价值圭臬,这种认识也是从一开始的浅显直到今天的“领悟”,今天的“领悟”也许只是一个错觉,这种被裹在空气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某一个地域范围内意识形态的东西有着太多的局限性,乡村社会的是非伦理是那么的理所当然简单粗暴的把一个人贴上一个标签,任何一件有违普世价值准则的事情都会在另一个看他不爽的正经人那里被异化,这时候你不是得罪了一个人,是得罪了被制宰了几千年的一团意识,发展到今天这个意识更像是没人能控制的幽灵,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被感知。

似乎总会在某个时刻思绪跳将出来孔武有力的拖拽着他回到他宿命的原点,他能想象得出父亲的生存状态,他从这样的家庭里走上社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过自己的生活,他应该背负着使命理所当然要完成的壮举徐坤从未感受深刻,是父亲让整个徐庄甚至更辽阔一点的范围背上这沉重的翅膀,在所有观望的深邃的目光里写满了成分复杂难以描绘的等待,他是徐庄硕果仅存的大学生,就连不识几个大字的邻家大妈都知道东南大学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标签,方圆百里再无第二个了,父亲一直是徐庄的强人,方圆百里最早盖上二层楼房,他背着药箱行走在乡村的小道上,意气风发的豪迈,常年掌握着乡村世界的话语权,像是官方的代言人,造就出他强烈的批判意识,这种批判意识最后变成一块块砌墙的砖把自己层层围住,在壁垒的高处,盲目而危险,徐坤高考有点出人意料的超常发挥让这种一贯有之的盲目终于得以坐实,在希望的田野上,不管多不切实际的想象都有着实现的可能。

酒后的徐坤并不总是混沌不清的,在某个时刻反而有种物极必反的清醒,周海韵的气息挥之不去,比考上东南大学还要兴奋的体验再次在生命中出现,东南大学的兴奋是外在的力量普世的价值取向把他燃烧起来的,而今天,他是自我的燃烧,周海韵是火他就是引火自焚的飞蛾,这样的比喻并不恰当,应该说,更确切一点,周海韵是海市的蜃楼,是太虚的幻境,是他毕生都会苦苦追寻的人生价值,是他存在的主要理由,在这样的年纪里,徐坤感性远远大于理性,尽管有着魏妍的身影,徐坤没有一丝的道德上的负累,这样的亲密接触更像是人生的成就,尽管没有炫耀的必要,默然于心,徐坤盯着墙上的光晕,然后闭上眼用手指去抚慰他躁动的灵魂。

他无法洞悉周海韵的想法,这样的感情谈不上高尚,却有着足够的真诚,他两都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同龄人,挥之不去的桎梏像是上帝的无形枷锁,徐坤总是能从生活中一些细枝末节敏锐的捕捉到他想要努力去证实的无形存在,周海韵说他是愤青,她只说对了一半,这在周海韵身上同样存在的忧郁是一个整体的存在,毕竟我们都不是陶渊明,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徐坤好像凌空听见像是来自父亲的一声呼呵:不要跟我废话,我只想你成为权贵!

接下来的日子里徐坤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周海韵,一般是她过来翻阅数据,电子版的徐坤早已经把能用的着都打包转给她了,两人在徐坤的办公室里像同事一样忙碌着,偶尔秦书记过来招呼一声,海韵上去喝杯水啊。

后来又转到谢胖子的办公室,徐坤也跟着去搜罗材料,配合的相当默契,中午三人就在公园南大门口的面馆一人点一份面条,炒面炸酱面小肠面三鲜面牛肉面肉丝面轮换着吃了有一个星期,他们只是配合,周海韵晚上还要把稿子赶出来,先从文明城市创建的由来说起,全国已有多少个文明城市了,一直说到江北新区的广场上一只笤帚,这是一项细致而绵长的工作,在获得充分而完整的前期材料之后周海韵驾轻就熟,她把写好的稿子发给徐坤说帮我看看哪儿还需要改的,徐坤说到底你是编辑还是我是编辑啊,你直接发给老孟不就得了,周海韵说啊呀我们都外行,你们是战斗在一线的肯定有更切身体会,你帮我再抒情抒情,别死板板的都是枯燥的口号标准什么的,徐坤说这又不是写爱情小说,抒什么情啊!这样就非常好了,我看行,周海韵在QQ上就发来一个羞涩的表情让徐坤又回想起那晚燃烧的激情就回复一张有点色情的图片,周海韵很快回过来一个呕吐的表情。

在这温馨而忙碌的时刻,父亲却出了事儿了,徐坤转了二次公交后在镇上租了个摩的赶回了徐庄,天色已向晚,进了大院子的门才发现有那么多的人,堂屋里传来激烈的咆哮和嚎哭的声音,是父亲的手机打给他的,但是电话里跟他说话的人并不清楚是谁,只说了一句你爸出事了快点回来,伴随着嘈杂的吵闹声。

看见父亲一言不发垂手立于桌前,徐坤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见他回来了也没说什么,倒是方阿姨用一次性纸杯子端给他一杯水,他看见东边的侧屋里一个女人在伏床嚎哭,嗓子已经沙哑,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肥胖的老女人看起来是死了的样子,徐坤在心里猜出了大概,用手拍拍了嚎哭女人肩膀,顺手把手上的水杯递给她,女人大概也是真的渴了接过来就喝,徐坤连忙提醒她小心烫着,她只略略的用水杯碰了一下嘴唇就把杯子放在地上,继续着单调的嚎哭,我的妈妈哟,你怎么来挂个水就死了呢哟。

在堂屋里把桌子拍的震天响激动着的男人徐坤有些面熟,应该是附近村里的人,显然他也认识徐坤,男人说来来来你儿子也回来了,是叫徐坤吧,你叫你儿子来评评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妈妈一个大活人也就感冒咳嗽,来挂个水,这会儿人没得了,男人双手摊开,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眼圈红红的,说着说着停下来使劲擤了一下鼻子。

徐坤说叔叔我也看出来了,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一场医疗事故,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会不承担责任的,这个你放心,男人总算坐了下来,用双手撑着脑袋,看起来痛苦万状,徐坤转身悄悄跟方阿姨说叫院子里看热闹的闲杂人都回家散了吧,但这好像并不容易,方阿姨正跟同村的一位大妈心事重重的悄悄聊着,院子里还是张望的乡邻没一个离开的,没办法,只能把堂屋的门先关上,这样,留在屋子里的就只剩下死亡老人的子女,儿媳女婿等几个直属亲戚,徐坤知道不可避免的要回到正题,如何解决,谈赔偿,双方都要接受的一个数字。

父亲没怎么说话,不时发出深重的叹息,这种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夜已经很深了,院子里说话声一直都在,深夜里声音从门的缝隙之间传来越发的真切,徐坤的认识依然保持着一开始的清醒状态,就是用钱来解决用多少钱来解决,临近凌晨,终于达成一个双方主要是对方认可的数字,这个数字秘而不宣甚至对方阿姨也是保密的,父亲也必须要接受这个数字,徐坤用更坚定的眼神回复他眼神里流露出的疑问,父亲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再次发出深重的叹息。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徐坤能感受到自己的成长,直面生死的那种笃定,这种角色的转变让徐坤觉得他离他曾经心目中的男人更进一步,或者他早已是超越那一大院子人群的男人,包括父亲。

回来后徐坤把不到二万块钱的积蓄全部取了出来打到了父亲的邮政储蓄卡上,其实是可以转账的。打完钱后徐坤立刻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在他卡里打了一万八千块钱,就像当年父亲打电话告诉他给他卡里打钱了一样,徐坤有种乌鸦反哺似得惴惴的庄重,他为自己感到高兴,不是因为钱的事情,而是他多年受到的教育终于在潜意识里完成了一次几乎是本能的行动,支配着他活在这个世上的除了各种各样的欲望还有以为已经泯灭了的那种毫无理由的付出,这无疑是美好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推己及人,感觉意识里某种境界被一种自发的行动扩展了。

他把这件事从头至尾毫无保留的告诉了魏妍,在一个周末的傍晚。魏妍难得的可以过一个完整的周末,她从乡下的中学至少换乘两趟公交车辗转至公园的后花房,热恋中的人看不出有一丝旅途的劳累,魏妍鲜红的短袖衬衫妥帖地包裹着凹凸有致的上半身,下半身穿的是白色牛仔短裤,徐坤站在后花房的湖边远远的看着她沿着将军山和微山湖之间的柏油路款款而来,如西天的晚霞。

魏妍说赔这么多可以了,现在人生活条件好了,三高的人特别多,都是吃出来的,叫你爸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了!也许这就是徐坤看中魏妍最重要的一点,总能精准的看出问题的所在,并能高瞻远瞩的提出解决之道,且具有高度的概括性。魏妍的强原则性也让徐坤自叹弗如,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不遗余力的希望魏妍能同他把盏言欢,不奢望白酒,至少可以小酌点儿红酒或啤酒就行,但一次也没有。有几次徐坤把酒都倒好了,彼此心情都大好,以为这次总可以喝点,魏妍把杯子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递给徐坤说我不喝还是你自己喝吧,不喜欢。

所以魏妍来后花房,能陪着他月下豪饮的还是老二,跟老二除了喝酒几乎没什么可交流的了,还是有种对影成三人的寂寞,寂寞有很多个,像将军山上一个个的窟窿,今夜魏妍该怎样填补用哪种方式,他们可以说很多很多的话,在湖边草地清亮的月色下,他们说想说的一切没什么禁忌,欲望,性,她的生理周期,婚姻近在咫尺,那个国家的证明真的是可有可无甚至可笑,他们边听取蛙声一片边长时间的吻,魏妍是他可以拨弄的琴弦,和着蛙声虫鸣奏出属于后花房的曲调。

没想到这么快谢胖子就要结婚了,婚礼的请柬别出心裁的是一张飞机票,上面还有他们两人一起捧着一颗红色的心形布艺弯腰冲着镜头甜蜜的微笑,这个叫郭金金的女孩徐坤只见过一次,在一个周末谢胖子骑电瓶车带着她去参观一下后花房,徐坤那天本想留他俩吃顿饭,叫老二骑他的车去买熟菜,被谢胖子婉言谢绝了,徐坤一直送到后花房大门口,还要呵斥“哈利”的狂吠,哈利是老二养的一条黑色土狗,早已跟徐坤亲如一家。

上班两年多以来陆陆续续也参加过好几次的的婚礼了,几乎都是忠实的吃货,参加的次数多了心里就会有比较,当然不是比较谁跟谁的爱情更真挚,酒店的档次,酒水的档次,参加婚礼的人的档次,都是可以拿来作出直观的评比,一场奢华的婚礼如何让人惊叹艳羡也许这才是婚礼最终的目的,似乎都跟爱的主题相去甚远。

徐坤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爱情港片好像是舒淇跟梁朝伟主演的,片名就叫有情饮水饱,意思是有情人在一起就算穷到只能喝水也是可以感觉饱的,浪漫归浪漫,这显然在理论上行不通,虽然还没结婚,徐坤至少可以找几十条有关婚姻生活常识的老话来反驳它,艺术的美与欺骗性就在于让众多的穷小子在物质的世界里还能有机会抱得美人归,但物质的世界是如此的强大,在现实的世界里,至少是徐坤从未见证过身份悬殊的爱情和婚姻,灰姑娘的故事只能发生在童话世界了,人们总喜欢珠联璧合锦上添花。

谢胖子的婚宴只能说差强人意,在灯光闪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徐坤看见盛装打扮的秦书记挽着出水芙蓉一般的周海韵,与此同时周海韵也看见了他,徐坤微笑着招手,徐坤这一桌都是工程部管理科的同事,有伴儿的都成双成对的坐在一起,徐坤孑然一人,魏妍教高二,经常要补课就算是周末也难得放假,所以大家都知道他有女友但谁也没见过,一会儿功夫周海韵就凑在他身后问他边上有没有人坐,徐坤喜出望外,说你坐吧目前只有你,有人我也叫他坐别的地儿去,一桌人都看着周海韵,一脸的疑惑,特别是女生,跟徐坤还隔着一个男朋友的孙媛从她男朋友的后背伸长脖子凑在徐坤耳根子底下迫不及待的询问,谁啊?徐坤说我就不告诉你,孙媛切了一声作出一脸的不屑。

徐坤说也请你了啊,周海韵说嗯,我也有点意外,然后又说毕竟都在一个战壕里战斗过的,他们之间所有的交流都是相互之间凑到对方的耳朵边上完成的,音乐声实在是太大了,这让整个婚礼现场彼此间的交流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神秘组织的聚会,在别人看来他们两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侣,孙媛男朋友敬酒的时候是冲着他们两个人来的,其他人也跟着效仿,徐坤认为根本没解释的必要,音乐声这么大,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看见对方站起来拿着杯子冲着徐坤再冲着身边的周海韵举起来,周海韵就慌忙站起来举杯示意,更多的时候是两人私下里交流,忽略掉背景音乐就像是在图书馆里。

其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同小异的步骤终于走到新人挨桌敬酒的环节,徐坤映像深刻是因为站在边上的谢胖子喝干了杯中酒(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之后给了徐坤一个兄弟间的拥抱,在拍他后背的间隙凑在徐坤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话,兄弟你准备要当科长了,然后胖子双手合十冲着整桌人拜谢,徐坤一脸的蒙圈,感觉跟谢胖子比他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胖子的沉稳气质不只是肥硕敦厚的体格,在性格方面胖子更具有一种卓尔不凡的长远眼光,他似乎总是能把握人生中关键的那些步骤,而徐坤总是游离在这些关键的外围不得要领,甚至近在咫尺的深渊也不懂得悬崖勒马,这是几天后谢胖子对他说的话,他的蜜月婚假还没有休完。

在酒店的大门口,众人一一握手道别,徐坤点燃一支烟,等待点火的命令,他平时是不抽烟的,酒酣耳热之际就需要烟来珠联璧合,这两样东西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长盛不衰不是没有道理的,在男性的世界里无疑为男人增加了分量,看起来更MAN了,同时想起来的还有海子的那首春暖花开,徐坤忽然就有一种跟每个人拥抱的冲动,想法只是想法,他背靠着酒店外墙把吸进胸腔的烟雾徐徐的吐出,像是一个长长的叹息,根本没太多心思去思虑谢胖子的话,他在等周海韵,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已经走后门走了吧?被曾困扰郁达夫的跟性有关的焦虑折磨着,随着酒精在血液里燃烧,那一晚的回忆彩排一样一遍遍的在意识里回放,最终确定那是一场还没有结果的开始,今晚就该有一场等待已久的延续。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可以点火了,徐坤就下了台阶伸长手臂用烟头去碰烟花的引信,还有另外两人负责点小鞭和二十四响的爆竹,一时间响声震天,徐坤偶一回头看见周海韵正捂着耳朵站在酒店的出口处,半个身子缩在门里,小鞭很快炸完了,只有二十四响的爆竹窜进夜空为绽放的烟花增加声势,烟火只有四个,体积巨大,像谢胖子的身体,每个之间徐坤点燃衔接的很及时,一朵朵绽放在夜空的花火是那么的绚烂美丽,从第一朵到最后一朵,同样的美丽,然后是无边的暗夜,归于沉寂,只剩下硫磺火药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

周海韵是跟秦书记一道来的同样也是一道回去,徐坤的失望可想而知,周海韵丝毫看不出要将爱情进行到底的意思,关上车门的瞬间跟徐坤道别说拜拜,一贯的笑靥如花,谢胖子从后面拉住他往酒店里走,徐坤差点被台阶绊倒,胖子说这么多剩菜浪费了,你看有什么没怎么动的打包省得你明天开火了,徐坤看还有好几个妇女在忙着打包就说算了算了让她们打吧,没什么事儿我先闪了,临出门谢胖子提着一大袋子打包好的食物追上来塞给他,说你要不吃送给老二也行哎,徐坤一时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楞了一下就把袋子接了过去。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的傍晚,徐坤正手抄在裤兜里在花房里踱步,一边看着老二在炉子上准备弄晚饭,想着晚上吃什么呢?一转身就看见谢胖子骑着电瓶车就冲了进来,挂在车把手上的塑料袋里一堆的熟食,老二欣喜着忙不迭的拿碗拿盘子装,一个人傻呵呵的自言自语,乖这个不孬呢乖,谢胖子说还有一箱啤酒马上就有人送过来!徐坤说新郎官什么风把你吹来啦,你不在家陪老婆怎么跑我这儿与民同乐来啦,谢胖子说废什么话,有现成的酒菜还屁话啰嗦的,顺手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包烟叫了一声老二就扔了过去,老二平时抽二三块钱一包的大前门,老二双手拿着烟表情就郑重起来冲着谢胖子点头说谢谢!谢谢!啊呀是小徐的朋友,真不错呢,乖,真不错!呵呵!

没一会儿功夫啤酒就送来了,送酒的超市老板说马勒戈壁门卫还不让我进,这个公园不是不收门票吗?见没人搭理他电瓶车掉头就走了,老二显然对啤酒有偏见,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大半瓶五块钱一瓶的洋河大曲在我们面前直晃,咦,我给你说喝啤酒涨肚子,这个好,喝我这个,徐坤刚把一次性塑料杯子放好老二就要倒他的酒,慌得谢胖子一把拿起眼前的杯子,徐坤就说老二你自己喝吧,我们喝啤酒,老二有些遗憾,也有失而复得的愉悦,他真心实意的拿出他的“好”酒没想到受到了拒绝,那我喝,你们喝啤酒,呵呵,我跟你说啊这个啤酒喝多了涨肚子。

谢胖子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说老二我敬你来,你随意,少喝一点,多吃菜,然后喝了小半杯,老二一口就干了,小碗造型的杯口处有一圈蓝色缎带一样的瓷质小酒杯,勾起谢胖子遥远的回忆,说乖这个杯子还是我小时候我老爸用过的,有年头了,徐坤端起杯子碰了胖子杯子一下说来兄弟祝你新婚愉快早生贵子,我干了,花生米,卤猪头肉,盐水鸭,腐竹,对徐坤跟老二都是一顿丰盛的周末晚宴,隐约觉着谢胖子有事要说,可能还挺重要的,徐坤边喝边等,胖子都是一些闲话家常,问问公园里的事儿,老二老家的事儿,后花房养花儿的事儿,徐坤倒是有点忍不住了问他,哎,你婚礼那天好像跟我说什么来着的,谢胖子夹着一颗花生米一脸的不明就里反问他,我说什么了?徐坤说卧槽你跟我说什么你自己不记得啦,谢胖子说那天晚上我说的话多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哈利忽然冲着大铁门狂吠起来,老二有点踉跄的站起来说去我去看看,看老二走了徐坤说你丫那天说什么科长不科长啥意思啊,谢胖子半天不语,自斟自饮,喝酒吃菜,表情里全是拿捏着的矫情,谢胖子叹了口气,唉,冷不丁的上翻着眼珠盯着徐坤说我问你,那天要不是我在台阶上拉着你你是不是就要去抢人啦!?徐坤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一脸的蒙圈,反问他说我抢谁啊我?谢胖子眄视着他,不屑的样子,徐坤说你说周海韵啊?我就跟她道个别啊,我又不是土匪抢什么人啊卧槽,谢胖子打了个长长的啤酒嗝,好半天才止住,端着半杯啤酒表情正式而严肃的看着徐坤说兄弟哎,你当我没看出来啊,我是为你好才提醒你的,真的,哥是为你好,几句话一瞬间拉近了彼此间心与心的距离。

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张学飞才是他硕果仅存的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兄弟,他看出胖子的真诚,所以并不想做什么反驳,有些挑衅的反问爱一个人有错吗?谢胖子说你要这样想我还真要好好给你上一堂课,爱一个人是莫得错,但你要搞清楚不能盲目的爱这个爱那个,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首先徐坤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周海韵也是名花有主了,这就有问题赖,你说是不是滴?兄弟你是明白人,我讲多了你还以为我有什么企图,其实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点到为止,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扔给徐坤一根,自己点上一根。老二walkers一样踉跄着又回来了,指着胖子说咦前几天是不是你让我小徐带的菜吧,啊呀我才想起来了,真是好人赖!胖子说老二,来,干!慌得老二急忙端起小酒杯半蹲着干了,差点摔倒。

胖子说前面就是个坎,不能再走了,再走就掉下去了,悬崖勒马,文绉绉的样子,徐坤说恩恩回头是岸,老二说乖不能再走了,喝多了不能再走了,再走就跌跤了,徐坤就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胖子冷笑一声,说科长的事儿我不多说,反正你知道就行,你看着吧,徐坤一时心情似春光般明媚,胖子鲜有开玩笑的时候,甚至比王头秦书记陶科更值得信赖,这种可贵的质量在徐坤所有认识的人中并不多见,徐坤所习惯的是一种无尽的调侃,娱乐至死的周星驰式的无厘头,爱上胖子的郭大嫂一定对他这样的人厌恶至极。徐坤说谢总你少喝点,造人要紧,回头嫂子怪我,胖子咧嘴一笑,说呵呵,这个你就不用烦了,我肯定是完成任务才喝酒赖你说是不是?徐坤夸张的叫了一声哇塞,来来来恭喜恭喜,早生贵子,五世其昌,干了干了。

一晃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几千个日日夜夜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在脑海里闪回,瞬息之间,世界跟着一起老了十岁,这是告别青春的十年,徐坤有幸还能借着某些恰当书籍的指引努力摆脱世俗生活经验的侵蚀,他还可以愤怒,这就已经很不错了,跟谢胖子后花房的喝的那场大酒之后,未来似乎变得明朗,他继续写他的徐庄,微山湖,后花房,老二,甚至谢胖子,心情一如春日暖阳般明媚耀眼,虽然只是充个话费,但真的足够了,在某个难得放假的周末,日薄西山,看着魏妍坐在湖边的折迭椅上翘着二郎腿翻阅有他文字的报纸,微不足道的成就感在心头荡漾,一如微风拂过了微山湖面。

周海韵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徐坤一度怀疑谢胖子还隐藏着未说且不可说的阴谋,因为在他的预言下徐坤真的变成了徐科长,这样的魔术同样发生在了周海韵身上或者再次发生在徐坤身上,徐坤找不到她了,电话,QQ都找不到了,当一个陌生而阳光的声音告诉他他是江风副刊的新编辑谦虚着抱歉对以前的离开的同事并不知情,徐坤觉得他的笔耕不辍一下子失去了意义,失去了最重要的乐趣,就像小时候玩过的玻璃弹珠,竹蜻蜓,如今再多的弹珠也找不回去玩的欲望了。

徐坤试着回忆最后的那次见面,在嘈杂的背景音乐下他们像情侣一般耳鬓厮磨着交谈,周海韵跟他以及谢胖子通力合作的系列报导已经见诸报端,连续了一周,得到的回馈甚是满意,主要是来自上面的反应,老孟对她转达了区里主要领导的口头表扬,周海韵说回头请你们俩吃饭,南大门面馆保证管够!徐坤说那不行,还是三人轮流做东,这对他跟胖子来说都是一桩喜事,所谓幕后英雄,具体哪儿吃任她挑,周海韵眼睛盛满了欢愉,得意的笑容,婚礼结束出来的时候她去了卫生间,徐坤说在门口等她,她欢快的应承,丝毫也没有就此分别的端倪。

差不多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确认了周海韵的离职,她离开了,徐坤直接打给老孟,弄到老孟的电话并不难,徐坤也不觉得有什么突兀,毕竟还在一个饭桌上吃过饭敬过酒,徐坤自报家门之后老孟长长的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就记得他,周海韵确实不在报社干了,至于关系是不是转走了他也不是很清楚,至于到哪儿去了,老孟说我也没细问,具体也说不清楚,估计还是从事相关行业吧,我也很突然,对报社也是莫大的损失,小姑娘非常的优秀,徐坤问他有没有周海韵新的联系方式,老孟说还是原来的电话啊,打不通了吗?徐坤说一直没人接,老孟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徐坤给周海韵的QQ留言,看他两以前并不是很多的聊天记录,直到只剩下徐坤一个人的独白,在最初的几年里,徐坤在办公室上网的时候,兴之所在会发出没有回复的长长的独白,内容宽泛,从一开始的如泉涌般的倾诉,到后来一星半点的留言,今天看见一个美女很像你,但不是。我买房子。我搬家了。跟新的编辑刘畅成了哥们儿,很遗憾他不喝酒。直到最后的一句今天我结婚了,恭喜我。

几年里堆积成长长的一串,像掩埋在计算机里阶梯,这个网名叫“浣溪沙”的永远暗淡的头像在徐坤的QQ里如沉睡不醒的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苏醒。慢慢被漠视直到并不彻底的遗忘。

搬离后花房的最后几天,张学飞自告奋勇的要来帮忙,说要有始有终,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搬的,堆在墙角的一堆子书籍,杂志小说五花八门,还不如当废纸卖了来的省事儿,无奈魏妍不同意,说什么其他都可以扔了,书一定要带着这是精神粮食,徐坤搞不清她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就喜欢,姑且当成是她的一种良好的质量答应了。

喝酒有着无限充足的理由,在友人面前徐坤不可言说的爱与哀愁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自找麻烦,就要离开了,一年前买的房子装潢的已经差不多了,说不上有什么不舍,酒过三巡,张学飞说坤哥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徐坤说哪儿变了?张学飞说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感觉你丫变深沉了不少,是不是婚前恐惧症啊?徐坤苦笑,只有老二一如既往的表里如一,这种简单的快乐癔症一般的生活,是徐坤余生里不可寻觅的,在童年和老年之间的成人世界,童年已消逝多年,心是不是早已经未老先衰,他再也不可能天真的跳出来说:快看,那个皇帝没有穿衣服。生活是手段高明的骗子,在光阴的流逝中一种失去耻感的日子占据了全部的时间,老二只是身体上的Walkers,而他是精神上。

老二终于弄明白徐坤不日就要搬离后花房了,他说常回来想回来就回来,这儿多好啊,想吃吃想喝喝,对不对?还不用交房租,水电费呢,我说小徐你再想想,你再想想,表情认真的看着徐坤,张学飞说是啊坤哥你再想想,这儿洞房也不错的,你看这环境山清水秀的,生出来的肯定都是秀才啊!狗日的一脸揶揄的样子。对对对,我看你还是别走了,坤哥,小徐啊,说错了,老二的样子把他跟张学飞都逗乐了。让他一时分不清谁跟他的感情更真挚。

张学飞说他也要走了,去深圳,真正的大都市,搞医疗器械销售,不跟你们这帮下里巴人玩儿了,来,干了,面包会有的,姑娘会有的,我会想你们的,说的有些伤感,徐坤一时感慨万千,说你丫别神气,二十多年前深圳不也就一小渔村,还不如我们这儿呐,来,来,来,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聚散终有时,说的悲观一点,我们在茫茫人海里相逢相知就是今生的缘分,既然分别终究不可避免,就让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张学飞夸张的大喝一声说得好,一醉方休,来干了!

酒酣耳热之际,听见湖面上老二撑着一艘小船在大呼小叫,把徐坤吓坏了,他根本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老二跑去把微山湖上出租的游船给划过来了,老二撑着竹竿拍打着水面,张学飞一时兴致勃发,拉着徐坤的手就要上船,徐坤也怕老二掉水里了,两人一头一尾老二在中间撑船,两岸垂柳依依,皓月凌空,水里的月亮被老二的竹竿拍打地支离破碎的晃动,老二说你们快看,水里也有个月亮,哈哈,哈哈哈哈,真不孬呢,老二再次唱起了那只抗美援朝时期的革命歌曲,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祖国保人民就是保家乡•••••••,旋律激昂。

船划到湖中心的时候,突然大半个湖面像开水沸腾一样翻滚,一瞬间席卷整个湖面,持续了约一分钟的时间,徐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原来是鱼,至少有五条鲢鱼跳进了船里,张学飞鬼哭狼嚎的,大叫太特么壮观了,喔喔的狼嗥,徐坤吓唬他说你能别特么瞎叫了吗,这湖里指不定淹死过多少人呢,你特么别把鬼招来,这孙子吓得一下蹦起来差点把船晃翻了,老二站在船中间手舞足蹈,看着像朝鲜族的民间艺术家。

谢胖子的预言在半年内得到了验证,陶科调去当工会主席了,徐坤顺理成章的顶替了他留下的位子,那段时间是徐坤人生中并不多见的忙碌,工作上的大情小事,没有片刻的闲暇,变得跟魏妍一样周末加班是常态,饭局也渐渐多了起来。还要抽空盯着新房装潢的事情,买各种各样的材料,几年里他跟陶科的关系不可救药的沦陷,徐坤需要上升到宇宙的高度考虑彼此的关系才不至于气急败坏,这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状况,自从谢胖子嘴巴里说出科长的事儿我不多说你等着好了,他那油亮的眉宇看着像是盖在红头文件上的印章一般可靠,如春光一般明媚的光射进心底,温暖而踏实。徐坤憧憬着他的仕途将会从科长开始把他和父亲从徐庄乃至中国拯救出来,这人间的喜剧终于半年内有了一个欢欣鼓舞的开头,但世事难以预料。

分别的几年后,张学飞在刚刚兴起的微信上晒他刚买的新车,配的文字是:今天提车啦,想想真是太幸福了!不久后,徐坤跟着也买了新车,似乎也体验到了与张学飞相同的感受,在这个城市里有房有车有着体面的工作,但这些纯物质的堆砌似乎也并不太保险,尽管徐坤早已察觉在一个缺少起码阅读习惯的地域保障尊严的方式是那么的恐怖脆弱,他自视为一股体制内的清流,没想到遭遇到了风暴,支离破碎,苟延残喘。

但不可救药的,那种感官里体验到的全面的沦陷,生生把徐坤逼成针尖对麦芒的言语的战争,他必须龇牙咧嘴的咆哮出声才能短时间内产生威吓,像是在战场上,被看见的看不见的敌人盯着,过着一种放大镜下的生活,他的所谓的仕途看起来像是个笑话,他已疲于奔命,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看蜘蛛如何锲而不舍的结网从新找到勇气,或者去听一听梁静茹的歌,那些年疯狂的考试疯狂的面试,曾经骨子里的相信的光和热早已经湮灭。

然而命运的吊诡是谢胖子也不能预料到的,就在去年的八月二十八号,农历七月二十六,这样难忘的日子里,他意外取代王启昌成为了新一任的区园林市政管理所的所长,他甚至忘记给父亲打一个电话,直到一个月后父亲打电话给他确认,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

意外的人很多,就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像是真的,在所长的位置上都快一年多了,偶尔滑过的恍惚感像是生活在梦中,也许命运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此,这种隐约感觉自己变成一个秘密的一份子,却看不清真实,就像早晨行走在雾霾里,总盼望能看见阳光让大地显形。

局里的人事科李科长宣布结果的时候明显感觉烟雾弥漫小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徐坤和所有人一样诧异,心跳加速,办公室夏主任匆匆瞥了徐坤一眼马上端起桌上茶杯掩饰他的诧异,而管理科的谢胖子毫不掩饰的诧异,眼神里满是问号,微张的嘴巴里的疑问呼之欲出,不知是谁可能是人事科李科长自己带头鼓的掌,稀稀拉拉的掌声逐渐像点样子又戛然而止。

后面的程序就有点按部就班了,很快他搬进了业已高升实则不甘挪位前任老王的办公室,徐坤无疑是本年度机关里最大的一匹黑马,十几年来历次的人事变动没有哪次不是隔着大半年就风声鹤唳,最后像小孩过家家一样走一遍程序,大家早已习惯这样的模式,徐坤的当选带来的不适应感无疑也是最大的,尴尬和滑稽在所难免。

夏季刚刚结束,正式的秋天远未到来,徐坤穿着黑色的体恤衫在北大门广场蹲点,作为单位的头头他还要去其余的点巡查,据说国查组已经过江了,市区已经发生好几起问责事件,当场就撤了职的有好几个,压力挺大的!

北大门广场建成好几年了,在区里几个广场里算是最大的了,算是徐坤负责的大工程了。徐坤每次来都能随处看见形形色色的垃圾,尽管安排了七八个保洁员不间断巡查保洁,徐坤依然不能放心,把这个广场留给自己亲自蹲守。

不知道为什么,这大半年以来,每次电话响徐坤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周海韵打过来的,期待又害怕,作为一个谨慎的人,保持这种甩不掉的畏惧是本能的反应,这也许就是生活的后遗症,前方也许就有答案,由一个人来揭晓,宋局,王头,秦书记,还是谢胖子?答案总归是有的,它就在那里,那肯定跟能力学历颜值身高无关。这个他懂。

电话是谢胖子打来的,每天接到谢胖子的电话不会少于五个,几乎都是一些鸡毛蒜皮谢胖子完全可以自由发挥的事儿,这种让人洞若观火的事儿徐坤拿捏的有点个随心所欲,谢胖子的殷勤近乎谄媚,更是一种对新手的试探,徐坤的公事公办的态度也很明确,挂断电话后徐坤都会轻笑,在这片古老依旧蛮荒的土地上,他早就见证那些失去束缚的自由之花的盛放,那些无助的简单的却也行之有效的笨办法。谢胖子不知道他来自一个贫困忠厚勤奋不明真相的道德占据主流的世界,徐坤总是善于在细节中把握方向,谢胖子你要闹哪样呢?

火急火燎的跑下楼,发动车子,徐坤回拨了两次,一直没人接听,顾不上太多,又打了个电话给魏妍,说老头子这会儿在医院抢救,我先赶过去,身上没带多少钱,你下课先取二万块钱送过来,魏妍说好我知道了。

还好只是轻微的脑梗,颅内有些许的积液要慢慢排出,病房里老头子安躺于升高了的床头眼睛闭着,头发还是过年的时候染的,这时候已经全部斑白发灰了,方阿姨坐在床头看着他,看见徐坤来了连忙站起来,方阿姨说出诊回来刚把摩托车架好人就倒下了,幸亏有一辆去村里收草鸡蛋的面包车没怎么耽误就送来了,方阿姨拉着徐坤悄悄来到门外,低声说就是到前几年死了的那个老太村里出诊的,我看看,下来有好几年了,会不会看见什么东西受什么刺激了啊,徐坤也一头雾水,进了病房,父亲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狭窄病房里还有其他三个床位,徐坤就去服务台要求换成单间,要交一个星期的住院费,还好魏妍及时赶到了交齐了费用,方阿姨魏妍配合着护士换房间,徐坤去了趟住院部大楼后面的小食堂,买了三份盒饭带上来了,父亲暂时什么也不能吃,只能喝点稀饭啥的,三人就在外间的椅子上吃了午饭,父亲在里间的床上叫他,语调孱弱,儿砸,原来他要小便,徐坤忙放下饭盒过去扶着他下床,方阿姨嘴巴里含着饭说我来我来我来,徐坤已经扶着父亲下了床,动作树懒似得缓慢,几乎是一点点挪进卫生间的,父亲方便的间隙虚弱的喃喃自语:人心坏了,儿子你要当心啊,要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徐坤连忙点头答应,恩恩我知道,你放心吧。

徐坤跟方阿姨说他跟魏妍先回去,下午还要上班,晚饭他们送过来,可能会有点迟,方阿姨说不用这边什么都能买得到,不用这么麻烦,魏妍说不麻烦,还是自家做的放心,走高速也就二十几分钟。

回去是魏妍开的车,徐坤坐在后座上仰着头闭目眼神,魏妍说你知不知道老头子发病的原因,徐坤说什么原因啊,魏妍说方阿姨还不让我告诉你呢,怕你日理万机怕你着急上火耽误了国家大事儿了,说完嗤的一声笑了,就在这时候徐坤的手机有短信的声音,徐坤说那你说哎到底什么情况?一边划开了屏保,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是:我给你写了一份信,在你的QQ邮箱里。徐坤一惊,连忙看看这个陌生的号码在心里默默记着,点开来电显示正是上午那个挂断的电话,心跳蓦地加速,一定是她了。

魏妍说老头子去那个叫上坝的村子出诊,就是你在后花房跟我说过的那次医疗事故死的老太的那个村子,好像是老太忌日还是什么的,生病的那个老太看见了就旧话重提,出事儿那天几个老头老太在一起搓麻将,那个死了的老太成了两个清一色,胡第二个清一色时出了点叉子,我也不懂麻将,就吵了起来,没胡成,就不打了,后来那个老太就说头晕,不舒服,然后去找咱爸看病,看得是感冒咳嗽,估计那时候她的血压已经很高了,尽管你爸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但是如果清楚内情第一时间会降压或者送到医院去也不至于出人命,徐坤说嗯,啊?魏妍迅速的扭头看他一眼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尽管心跳加速,徐坤一步步稳当的点开了他的QQ邮箱,您有一封“浣溪沙”的来信,徐坤点了开来:

徐坤,你好,好久不见了,是不是快要把我忘了吧?其实早该给你回复了,一直拖到现在才得以实现。

跟你说说我的人生经历吧,我就是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的,直到后来去了南方上大学,毕业后又回来工作。但我的父母都是外地人,我爸是西北人,甘肃省金昌市的,估计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我也是差不多十几岁了才清楚,跟你一样我爸平时爱喝两口,酒量应该比你大,但他每次也不会喝很多,每顿喝二三两吧,小酌怡情。

我妈是浙江宁波人,标准的江南水乡妹子,他们都是学的化工机械出身,毕业后分配到同一家企业,就是现在的化工机械厂,我爸是技术员,我妈是质检员,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很自然的结合在一起了,我应该遗传了他们两的优良基因吧!对了,宁波人管妈妈叫姆妈,爷爷叫阿亚,奶奶叫阿酿,是不是挺有意思。

再说说我的老公吧,你看过他的照片的,那个军人,不好意思,让你说中了,他真就出生在富贵家庭,也不是天生就富贵的,也是后来慢慢富起来的,他叫刘爱军,他爸跟我父母是同事,他妈在医院里上班,我们从小就认识,其实他小时候长得挺可爱的,反而是我小时候是一只丑小鸭,天晓得后来慢慢就长反了,他爸很早以前就从单位买断了,成为了小城里较早的那批房地产开发商,你知道的这年头搞房地产的,况且他们家涉足的也早,差不多就在我上高中那几年吧,他们家很快加入了富人的行列。

我们家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尽管单位效益一直不太好,也下岗裁员了一批人,但像我父母这样不可或缺的技术性人才一直得以保留,我并没夸大他们的意思,他们确实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后来单位人走得差不多了,少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活也我轻松了很多,但是单位里设备老化也是在超负荷运转。

我上高一那年,有天中午我爸在家吃过饭去了一趟单位,具体为什么事儿已经无从考证了。在车间里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起来的时候手估计是抓到了老化裸露的电线,再次被电击击倒,后来人是抢救过来,双手十指截肢了三根指头,双手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弯曲变形,基本丧失了工作能力。

麻烦的是在申请单位工伤保险的时候出了问题,事发当天单位的领导工会的主席第一时间送我爸去医院,醒来后就聊这个事情,我爸自己说中午喝了两杯大意了,不小心摔倒了,工会孙主席故意咳嗽想提醒我爸,但已经晚了,刚上任还没两年的小任厂长就问我爸喝了多少,我爸傻乎乎说不多也就二三两。

小任是个认死理的人,导致我爸向单位工伤保险申请一直不给批,理由很简单,喝酒了,还是你自己说的。我们一家人真的是欲哭无泪,我妈一趟趟去小任办公室,小任家里,想尽了一切办法,单位也只是象征性的给了一万块钱慰问金。

父亲笨拙的反手端着杯子把自己灌得大醉,母亲会瞬间勃然大怒,把碗碟扔得粉碎,我们都疲惫至极,一家人笼罩在挥之不去的愁云惨淡中。

后来事情解决了,真的有种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刘爱军从初三暑假那年开始向我表白,看着他那股子认真的劲头我就忍不住想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家的状况,有一天在去超市的路上遇见了他,没头没脑的跟我说事情解决了,然后人就走了,果然第二天中午母亲回来,还没上楼就站在楼下冲着我们家窗口喊老周老周,父亲的工伤保险可以理赔了,是小任主动找的母亲。

很喜欢北爱尔兰诗人叶芝的那首《当你老了》,翻译的也很好,上大学的时候有开着跑车手捧鲜花的翩翩美少年站在校门口等我,我拿着他送的花说谢谢,然后转身去一旁的大排档吃二块五一碗的炒面,也有穷小子凭借着勇气给送来花哨的信件,想方设法弄到我的QQ,手机号码,就像当初看着刘爱军那一脸的认真劲儿,还是忍不住的想笑。

我没法弄清刘爱军是否是那个爱我灵魂的赤诚的人,因为我还没有老去,目前唯一能确定就是他是真的爱我,要不就是还是少女时的我对爱的理解还太过肤浅。高三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那天我是这个城市的女王,我们在最昂贵豪华的酒店就餐,包下那个叫夜未央的城市里最酷炫的酒吧一起狂欢,我的那些男同学们带着落寞的神情透支着青春的躯体,直到第二天阳光通过幻彩的玻璃照射进来,他们才姿态各异的揉着眼睛醒来。

我也醒了过来,在刘爱军的家里,事实上我几乎没怎么喝酒,从未有过的清醒,用刘爱军的话说,我是他的人了。暑假过后我去了南方上学,刘爱军去了中原当兵。

毕业,工作,先做播音主持,刘爱军说太张扬了,就去了报社,总算都跟学的专业对口。参加谢宇阳婚礼后不久我就去了他的部队,我们的婚礼是在部队上举行的集体婚礼,一共九对新人,他们那个部门的师长和政委是我们的证婚人,我很满意,我对物质的要求不高,这样的婚礼对我来说更具意义。

我得以在师部的机关报社继续工作,而我的那些大学同学们有的毕业后几年内还在为了工作四处投着简历,我知道我拥有某种资源,婚后我们一起回了一趟江北,家庭聚会,我的父母,他的父母外婆和舅舅,就在刘爱军父母的家里,中午的时候酒店送餐的魔术一般变出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场面很温馨,彼此也都很熟悉,父亲站起来用很别扭的姿势端着酒杯先给刘爱军舅舅敬酒说侯区长我敬你一杯,刘爱军的父亲说老周回头我们去上海大医院看看还能把手顺回来,不行就去北京美国,治好为止,母亲直摇头,说都这么多年了早就定型了,算了算了,都这么大年纪了。刘爱军妈妈说话轻声细语的,说还是能顺过来的,就是人比较吃苦,先要把骨头弄断,然后再上钢板接好,我吃惊的是我爸管刘爱军舅舅叫区长,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你给我在QQ上的留言一直没人回吧,是的,我换了最新的苹果手机新的电话号码,原来的电话躺在书房的抽屉里不甘心的鸣叫直到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我也想换个环境生活,我的QQ也由刘爱军用着,晚上回家他会把跟我联系过的消息一字不落的说给我听,他把你给我的留言也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问我谁啊这是,轻描淡写的样子,我说是我以前报社的一个作者,挺有才的!刘爱军说看出来了,挺感性的啊这人,需要回复什么吗?我说不用回,反正我也不在江北上班了。

后面的日子应该跟你差不多了吧,我们有了一个儿子,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寻找世界上最科学合理的方式去教育他,我们从心底泛出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最无私的情感吧,儿子让我变得伟大,每天饲弄着收到的文字,相夫教子,日子就这样过着。

直到那天,是一个周末,我们给儿子在书房搭了一个儿童床,重新布置了一下,书上说要培养孩子的独立意识,差不多五周的时候就可以一个人单独睡了。

在我吃力的刚移动一点点堆满书籍的书架的时候,咚的一声,书架最顶上几乎挨着屋顶的那层书的背后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好不容易捡了出了,是一本精美的日记本,很厚,像是一本书。

刘爱军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继续翻看着,确切的说这是一本全部关于我的书,所有的人和事儿都围绕着我,从初中开始,点点滴滴,刘爱军明显的变了脸色,伸手来拿,我抬头看着他,他缩回了手,看就看吧,也没什么的。

一页页的翻着,好多早已忘记的细节又忽然浮现在眼前,我全部的青春岁月。

直到,我上大学后的点点滴滴,在江北上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些惊人的细节,我和你第一次在咖啡馆的聊天,在将军山公园的漫步,那么昏暗漆黑的夜晚,直到谢宇阳的那场婚礼,戛然而止。

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有着最冠冕堂皇理由,他爱我。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我从心底泛起不安,我没想出跟爱有关的东西,无边的恐惧把我围住,那一刻我只想离开。

我要回江北,他同意了,只要不离婚,江北的广电总局副局长给我留了位置,这是他能为我做出的最好的安排,我走得义无反顾,带着儿子。

大概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回来过一次,刘爱军舅舅的意思先熟悉一下环境,相关方面碰个头,我和刘爱军一起回来的,也有熟人,老孟,宋局,去年江北人事变动的比较频繁,他们说我是空降兵。

好像说了半天,都没告诉你我是谁,我是周海韵,你还记得我吗?

徐坤说你是不是把空调关了啊,怎么这么闷啊,魏妍说我没关啊,就是调小了点儿,我怕冷,后面热你自己爬前面来。徐坤真就把脚先伸过去准备换到副驾的位置上,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好像我们老徐家祖上也是宁波的。

作者简介:

,男,1981年生人,籍贯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文字爱好者,博览中外名家著作千余部!在校期间任校记者团团长,负责校报编辑等工作,现任职于南京大厂园林绿化工程有限公司,业余创作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区内各家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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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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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作家文库”(丛书)由国家级出版社正规丛书号出版。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诗集、杂文集、随笔集、报告文学集。

第一辑计划共九本,每本32开224页左右,印刷1000册。封面250g铜版纸彩色,亚膜,内文70g轻型纸,黑白印刷。

另外,每增加一个印张(32页),需另加1000元。《今日作家》作者均可免费增加1个印张。

本辑征稿从即日起到2020年12月31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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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作家编辑部

2020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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