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作家马家辉(右)和书评人蔡辉在腾讯文化的直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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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马家辉:香港的江湖往事
提起马家辉,大陆读者首先想到的是他在电台的节目和他的随笔。
在香港,马家辉在电台整整干了10年,写随笔的时间就更长,直到梁振英出任特首,马家辉才不得不将两般手艺一齐放下。因为马家辉和梁振英太熟了,梁的新书发布会都是马家辉主持的。做节目、写随笔,不能不批评,可批评朋友,又违反了“江湖道义”。
于是,50岁的马家辉开始去写长篇小说,可能他也没想到,书出来时,他已53岁了。
这本名为《龙头凤尾》的处女作甫一问世,便被深圳报业集团评为年度十大好书,并入围
“腾讯·商报华文好书”年度十本文学榜单
,还进入了台湾长篇小说经典奖五强名单,目前该书已卖出法文版、韩文版。
《龙头凤尾》讲述的是一个黑道故事。马家辉在香港一个叫做湾仔的地方长大,那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从小到大,马家辉看到很多故事、听到很多的传奇,也得到很多感悟,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做人要有规矩”。有规矩的意思是讲江湖道义,至少包括两点:第一个是帮忙,你帮忙我,我帮忙你。第二个是公道,做人要有公道。
马家辉原本没想写江湖老大,而是写江湖老二,它来自一个真实的故事:1967年,有个帮派二把手因50岁了,准备移民,他老婆不肯跟他走,除非他举办一个晚宴,叫“金盆洗捻(粤语中阳具的意思,捻是个假借字,正确写法是繁体的门字里一个能字。)”,表示再不碰其他女人。曾和这位江湖老二上过床的女人都来喝酒,结果彼此吵了起来,成了悲剧。
整整写了17稿11万字,马家辉才意识到,写得太单薄了,一个段子成不了一个好看的小说。于是他把老婆孩子都叫来,举行了一个删除仪式。当时马家辉的女儿已23岁了,突然拉住他的手说:“爸,真的吗?”马家辉说真的,然后就按键盘,把原稿删掉。
《龙头凤尾》只好重新开始,马家辉把故事前推到1936年,聚焦在拉洋车起步的陆南才身上,这个从大陆逃到香港、整天将“是鸠但啦”(粤语随便的意思,鸠是一个脏字,也是假借,正确写法是繁体的门字里面一个九字。)挂在嘴边的年轻人被时代撕咬得伤痕累累,可凭着“是鸠但啦”的精神,他混成黑帮老大,最终在战火中殒命。
“龙头凤尾”是牌九中的一种打法,马家辉以此来隐喻命运对人生的涂改,所谓英雄豪情、阴谋秘计、刻毒隐忍、辛苦恣睢……其实都是冥冥中力量的受造物,在这部飘满酒色财气、尺度惊人的小说中,人性中的温情与坚持被挤压得如此渺小,小到犹如一声叹息。
显然,《龙头凤尾》展开了一幅洪荒的画卷,我们很难从中看出今日香港的脉络,可它却实实在在是今日香港的底色。
从南方情怀读懂陆南才
华文好书:
也许可以将您这本《龙头凤尾》与《骆驼祥子》对读,祥子也是车夫,陆南才也曾是车夫,他们最终都是时代失败者,但陆南才似乎完全是混,为什么要写这么一个人物?
马家辉:
非常感谢你把我的书跟经典的《骆驼祥子》对照来谈论。
《骆驼祥子》将祥子的失败归咎于时代的问题,但在我看来,任何时代都有问题,关键看我们如何选择,如何摆定自己跟别人的位置,怎样保护自己、保护别人。这个更重要。
将小说背景放在1930年代,因为当时有战争,是所谓乱世,所有的规则都没有了,原先有钱的人突然没钱了,原先有权的人突然没权了,把人物放在这样一个很困难的环境中,才能体现出人心中最复杂的东西。
你觉得理解不了陆南才,这可能源于南北差异,典型的北方人会认为不应该搞断背山,应该规划人生,应该有大志,所以觉得陆南才是陌生的,甚至很现代。
可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在当代,好多南方人就是像我书中的陆南才这样生活。南方市民文化是很强的,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就是吃饭,就是找寻自己的快乐,特别是在乱世时,他们会很“猛”,陆南才有一句粤语脏话——“是鸠但啦”,就体现了这个意思。广东人做什么事都很“猛”,可是也很认命,我们都知道,广东的赌博风气很盛。
中国很大,不是只有北京人才是中国人,东南西北的人都是中国人,所以要从南方情怀这个角度来理解陆南才。
马家辉
不了解的暗处也是寻常人生
腾讯文化:书中涉及了不少同性恋方面的话题,包括陆南才也是因为和苏格兰人搞同性恋才爬上去的,这么写是不是有点太现代了?
马家辉:书中的一些故事我是看过档案的,至于断背的情况,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不管南方还是北方,都大量存在,只不过要看有没有被记录下来、有没有被允许发布出来。
我告诉你一个小故事,香港曾有一个英国老法官,名气很大,已去世了。香港被日本鬼子占领时,他被关了起来,他后来说,他被关押的三年多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为什么?因为他是断背者,和看管牢房的日本鬼子每天从早到晚乱搞,他说他非常快乐。也许我们不能想象,但那是历史的事实。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能转换一下视角,许多我们以前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其实一直都存在,对于不同环境的人来说,那是很正常的,只不过时代环境要让这些事隐藏成为秘密。
我觉得假如读者看我这个书,除了感到好看之外,还能够在思考上面有些松动,那就是我在文学以外做的另一种功德了。
已经没有时间给我去浪费了
华文好书:
这本书是在用写史的方法在写小说,您从一开始就是想这么去写吗?还是偶然蒙上的?
马家辉:
到我这个年龄创作不可能是偶然的,我不是一个文青,不是一个17岁的少年,不会很偶然地去写出一个东西,已经没有时间给我去浪费了。我做任何事,一定是有准备地去做。
我年轻时写散文,写诗,写评论,心里总想将来有机会写个小说。因为文学里有一个金字塔,最高可能是诗,然后就是小说了,我当时读了蛮多的华文小说。
因为种种缘分,读书,工作,忙碌,还有懒惰,我没有提笔,可想写小说的心愿一直都在。所以当我真的动笔时,我一定会有准备,你说我小说中有很多历史材料,那些都是我积累的。我把杜月笙、当时军统的特工、当时大陆驻香港办事处种种事情放在里面,在真实人物和事件背后,会把我小说的主人公安排进去,这样写起来很好玩,当然这不是什么新鲜的技巧,更不是马家辉发明的技巧。
写作不靠灵感,你有你的计划,你有你的努力,读材料、读书、写,很有纪律的写,每一个作家,村上春树也好,卡尔维诺也好,都是这样子。
假如我写得成功,我自己就成为一个坐标
华文好书:
这本小说的写法介于现代与传统之间,读来感受可能会有点怪,您为何选择这种写法?
马家辉:
思想要解放一下,你从自己的坐标来描述我的小说,我完全不同意。
很多内地朋友有个倾向,一看到一个东西,马上说又像这个、又不像那个,但我没有学别人,干吗要说我像别人呢?你可以比较,可就算是我想学别人,也学不像。假如我写得成功,我自己就成为一个坐标。
我们说话、思考、写作和阅读,为什么只能用一种视点呢?比方写到男跟男的、女跟女的爱情,有人会说变态、恶心,可是你换一个角度,这也是人的选择权利。
比如书中陆南才和妓女的关系,他们一起住在一个客栈里,里面都是妓女,可在妓女眼中,陆南才是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男女的关系。当妓女跟陆南才讲我们上床吧,不是为了钱,可能是为了肉体的快感,也可能是为了精神的交流,因为有时对于妓女来说,身体就是她的一切,愿意把身体给你,是报恩。
面对种种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假如我们愿意开放一点看,跳出来一点看,我觉得书中的故事一点都不怪,它是用很独特的角度、独特的视角来提醒读者,我们可以更敏感地注重不同的人。地球上假如有100亿人,可能就有100亿种感觉与需求。
50岁写小说也晚也不晚
华文好书:
马老师50岁才开始写小说,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马家辉:
那要看在什么定义上来说。在世界文坛上,四五十岁动笔写小说,甚至五十多岁动笔,也有很多例子,我们刚谈的《断背山》,那个女作家也是四十多岁才动笔。我是学佛的,知道每个人的因缘不同,彼此无法代替,太晚还是太早,我怎么可以代言呢?搞不好你有一生的家累,前面30年要去工作,你现在好了,把家庭安顿好了,你再投入喜欢的文学,我连敬仰你都来不及,我凭什么说你太晚了?我个人是这样看。
但有一点我是同意说太晚了,因为写长篇小说太累了,要消耗好大的体力,要维持很固定的纪律。从这个意义来说,的确,50岁才动笔是晚了一点,可是晚有晚的一个好处,因为我不是一个有很丰富社会经验的人,我也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就是喜欢读书、闭门在书房的人。到了50岁,就好像慢慢经历过一些事情,有些事情稍稍想通了。我把那些经验套在写小说里面,我觉得稍稍能够应付,所以晚有晚的好处。
我不是为了这个社会而存在的
华文好书:
您在书斋里面坐了30年,在我们这个时代,这其实是件挺奢侈的事,社会发展这么快,你不担心被淘汰掉?
马家辉:
社会发展快慢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是为了这个社会而存在的,我干吗要关心社会发展得快不快、有没有淘汰我?我不淘汰自己就行了,我活我想活的生活,我活我能够活的生活。
假如我有一秒钟去关心外面的世界有没有把我淘汰,马家辉就不是马家辉了。
华文好书:
今天的年轻人比较迷惘,您能不能提点建议?
马家辉:
每一代的年轻人都有他的迷惘,迷惘不是因为有网络时代、游戏时代,人才迷惘的,网络有它不好的地方,但也给了当代年轻人一个机会,即找寻同路人。在我们成长的年代,我们很孤独,因为传媒没那么发达,有了网络,你可以轻易地捉到你的同路人,反而不会那么孤立,这其实是好处。问题是当你找到你的同路人后,你能够做什么。
我不敢那么傲慢,给年轻人建议。我讲三个鼓励好了:第一个,有自信心,假如你运气不是那么坏,总会找到一个位置,不论怎么样难过,不要跳楼。第二个,有一点大志,不要只是爽。第三个,就是乐观,就像小说中陆南才的那句口头禅“是鸠但啦”,没关系的,什么都能面对。
我只能给年轻人这些鼓励,不敢说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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