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帧68:一连串的烦心事。 梁帧68:一连串的烦心事。梁帧68:一连串的烦心事。

梁帧68:一连串的烦心事。

茯苓半夏

这是蜜蜜家的新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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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阅读)

第67集:

荒乱的一夜后,心乱了。

第66集:

富二代的奇葩脑回路,不懂。

第65集:

富二代失踪后,乱了乱了。

第64集:

老爷子走了,钟聿却失踪了。

第63集:

老爷子在交代后事了。

第62集:

哄爷爷的龟孙子

第61集:

一个酒瓶子,要这么贵?

第60集:

保姆来洗脑了

第59集:

傻子家的爷孙

第58集:

表妹被曝光了

第57集:

梁桢57:金主的隐私,被曝光了

第56集:

无法承受的电影

第55集:

无法说出口的孩子

第54集:

一孕傻三年

第53集:

左右为难的孩子

第52集:

新婚后第一次争吵

第51集:

神助攻的小金豆

第50集:

表妹爆料了

第49集:

酒驾的舅舅,悲剧了

第48集:

嫡长孙,被接纳了。

第47集:

梁桢47:数落爷爷的小金豆

第46集:

老爷子心里的小人儿

第45集:

又去做亲子鉴定

第44集:

听墙角的老夫人

第43集:

先发制人的大老婆

第42集:

梁桢42:老婆与未婚妻的火药

第41集:

酒性大发的女友

第40集:

亲子鉴定引发的谈判

第39集:

亲子鉴定的结果

第38集:

被借用的孩子

第37集:

梁桢37:蓄谋逼婚的男人

第36集:

胡作非为的男人

第35集:

洗不白的污点

第34集:

歇斯底里的大老婆

第33集:

喜怒无常的原大老婆

第32集:

梁桢32:要选哪个爹呢?

第31集:

男友要求做亲子鉴定

第30集:

私生子的真实身份

第29集:

私生子的真相

第28集:

借刀杀人的老夫人

第27集:

梁桢27:女友被下药了

第26集:

私生子被暴露了

第25集:

梁桢25:女友的噩梦

第24集:

被儿子打断的激情

第23集:

男友的身世之谜

第22集:

女友与父亲的约定

第21集:

陌路夫妻,反目了。

第20集:

混乱的关系

第19集:

晚宴上的混乱

第18集:

激情的烛光晚餐

第17集:

老公惹了大麻烦

第16集:

老公和金主的碰撞

第15集:

三个女人的大戏

第14集:

剪不断的前任

第13集:

要命的深情

第12集:

出乎意料的神秘人

第11集:

不欢而散的探望

第10集:

雨夜里的深情

第9集:

诡异的伤疤

第8集:

未婚妻与前女友相遇

第7集:

情人的痴心妄想

第6集:

持刀相对的父女

第5集:

出狱的恶毒父亲

第4集:

奋不顾身的前男友

第3集:

被撞破的孤男寡女

第2集:

与旧情人的重逢

第1集:

出逃的女友

接上集:

床上的男人嘴角扯了下,不知是笑还是嘲讽。

梁桢这才意识到他身上的穿着,短袖

,运动裤,光着脚,头发乱糟糟,不像是从外面刚回来的样子。

也就是说,他昨晚就回来了?然后呢?

第六十八集:

梁桢脑子里瞬间糊成一团,像是一个被抓现行的犯人,等着他的质问和评判,然而床上的人却什么都没问,只是掐了烟起身,吸着拖鞋往外走,走至门口定定看了梁桢一眼。

“麻烦,让一让。”

梁桢手还捏着房门的把手,“我可以解释!”

钟聿冷笑一声,近距离看才发现他下巴冒了胡渣,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不需要了,让一让!”

他不问,也不想听,权当自己昨晚没有回来过,不知道她彻夜未归,也没看到有人匿名发到他手机上的那些照片。

梁桢低头默默沉了一口气。

也是,夜不归宿,还是跟唐曜森在一起呆了一晚,她大概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她松开手,往旁边站了站,钟聿与她擦身而过时手臂不小心撞了下她的肩膀,她身子晃动了一下,很快听到衣帽间那边传来动静,几分钟之后钟聿拖着一只行李箱过来。

“我最近可能会有点忙,你照顾好自己。”他站在走廊,没看梁桢,说了这句便提了行李箱下了楼。

梁桢握着门把的手指几乎快要被自己拧断。

她有设想过自己跟钟聿最糟糕的情形,可是万万没想过会是这样。

外面风和日丽。

三月了,气温逐渐上升,春天即将来临,钟聿将装了几件春装的行李箱扔进后座,自己钻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哭成了一个傻逼……

梁桢没有洗澡,倒头一下栽在床上,她觉得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

其实前段时间她还在憋着一股劲,他不回来,不解释,有意跟她冷落疏离,她心里有委屈,也难受,可总觉得彼此之间只差一个契机,所以即便从蒋烨那听到什么DJ什么长租房她也还能沉得住气。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冷战了,前面几次最后不也和好了嘛,所以她在等,等他回来,等他开口,可是最终却等来了这样一种局面。

她难过的并不是钟聿的态度,也不是自己跟唐曜森共度一晚造成的误会,其实仔细想想这些都不是问题。

真正的症结在哪里?

当等待和沉默在婚姻中变成一种习惯,等想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语言的能力,这才是最最致命的地方。

而梁桢觉得自己跟钟聿便陷入了这种困境,且双方都好像疲于去修复,最终丧失了自救的能力。

她想,可能真的要完了。

梁桢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最后被蒋玉茭的一通电话拉回现实。

蒋玉茭:“喂,人呢,怎么还没到?”

梁桢这才想起来十点有个捐赠仪式,她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点半了。

“抱歉,有点不舒服,不去了。”

“不来了?”蒋玉茭明显不悦,“你怎么回事,昨天明明说好的事,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而且也没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搁平时梁桢肯定会再三赔礼,可今天她没这个心情。

“病了,不小心睡过了头,现在再赶过去也已经来不及,要不先这样吧。”

“什么叫先这样吧?喂!喂?”蒋玉茭喊了两声,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蒋玉茭拿着手机一脸震惊。

旁边蒋缙太太小心翼翼地问:“挂了?”

蒋玉茭似也有些接受不了,脸色一下变得更难看,“她今天是不是吃枪药了?”

蒋太赶紧附和,“也就您平时太好说话,我估摸着她是不是以为老爷子走了,这家以后就由阿聿作主了?”

蒋玉茭没吭声。

蒋太揣度她的脸色,大了几分胆子。

“有些话其实我也不好说,但您知道外面都怎么传么,说老爷子太偏心,先不管生前对盈盈怎么样,就这次立遗嘱,他把公司都给了阿聿,可这凭什么啊,谁都知道阿聿能力不行,这些年也只知道在外面玩,要不是盈盈撑着,公司估计早倒了,老爷摆明了偏心是不是?”

“还有豆豆那孩子,说是老爷子孙子,可养在外面这么多年,哪有多少感情?可他倒好,回来改个姓,房子地契商铺都给了,还不就因为是个带把的男孩,他要是个女孩试试,肯定捞不到这么多东西,所以还是欺负您跟盈盈孤儿寡母的,而且您知道您吃亏在哪吗,就是没给钟家生个儿子,要有个儿子倒也不至于,盈盈呢也不懂事,当年要是把那两个孩子生下来,我想唐曜森也不至于在外面养小的跟她离婚,所以真的,姑姑您还得趁早为盈盈作打算,别的倒不怕,就怕阿聿在公司真的立稳脚跟了,盈盈往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更何况她跟唐曜森还闹掰了,不然唐曜森那边还能帮她一把……”

蒋太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

蒋玉茭没反驳,也没认同,只是将手里的香插到香炉中。

蒋太还想继续往下说,蒋玉茭抬了下手,“行了,今天是来拜佛的,佛前不要妄语。”

她轻飘飘扼住了蒋太后面的话,遂双手合十,弯腰叩拜。

如果说刚才跟梁桢通电话的样子多少有些急躁,这会儿却又好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淡然。

袅袅香火中,老太太穿一件素色棉褂,银发服帖地盘在脑后,除了手里拿的一串玉佛珠,浑身上下一件首饰也没有。

她闭眼在佛前祈祷,脸上有岁月留下的皱纹和痕迹,不知是否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变得更为消瘦,眼窝都有些凹进去,所以乍一看,眼前的蒋玉茭似是敛了一身锋芒和心气,跟众多来庙里拜佛的老太太无异。

蒋太在身后看着摇了摇头,不得不也跟着跪了下去。

梁桢宿醉,头疼得厉害,在床上躺了半天,其实迷迷糊糊也没怎么睡着,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事,睡了半天,午饭的时候才起来。

沈阿姨是知道昨晚钟聿回来的,而梁桢彻夜未归,大概也感觉应该出事了,不敢问,不敢说,闭嘴去做自己的事。

梁桢扒了几口饭,门铃响,沈阿姨跑过去开门,很快拿了两只盒子进来。

“老太太那边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在庙里给你和豆豆求的东西。”

梁桢拿过盒子打开,一块玉牌和一串佛珠子,玉牌用红线串好了,应该是给豆豆的,另一串佛串应该就是给她的。

梁桢倒有些意外,虽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可依她跟老太太之前的关系,却没想到她还能想到这一层。

“老太太还挺有心啊。”沈阿姨在旁边说。

梁桢笑了笑,“是吧。”

她起身去拿了手机,尽管老爷子不在了,按理钟聿也不是她亲生的,两边多少会慢慢生分,可老太太又是主动打电话叫她去庙里参加捐赠仪式,又是给送佛牌佛珠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在主动示好。

既然对方有这个心,梁桢觉得也没必要驳了好意。

她嫁进钟家这几个月,别的可能没学到,但人情上的逶迤假面却是学了几分。

一个愿意演,另一个就得愿意去扮,不然哪成得了一场戏。

“茭姨,您送来的东西我拿到了,谢谢……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身体不大舒服没去成,下回若要有这样的活动您一定得再叫我……是的,我明白……”

梁桢给蒋玉茭主动打了通电话,那边态度一般,她也只当是交任务一样打完就算,不过事后她还是特意搜了下普济寺捐赠仪式的新闻,果然有报道。

原本以为只是捐点香火钱,可看了新闻梁桢才知道排场弄得很大。

蒋玉茭以钟泉的名义给普济寺捐了上千万,重修主殿,给佛像铸金身,又以钟寿成的名义捐了两个多亿人民币,要在普济寺后院修一座佛塔,等佛塔建成了,她打算在里面给钟寿成置个衣冠冢,从此日日受香火供奉。

梁桢看完实在觉得匪夷所思,倒不是惊叹蒋玉茭的大手笔,以往也知道这些富太太去参加慈善活动,动则几千万地往外掏,可这次是修佛建塔,梁桢此前并不觉得蒋玉茭是信佛迷信之人,以往逢年过节她似乎都不去庙里,可自从钟寿成去世开始,她又是找和尚超度,又是在家里设道场,现在还要修佛捐庙,实在有些反常。

难不成真是年纪越大越迷信这些东西?

梁桢在网上找到一张老太太参加捐赠仪式的特写照片,一件素褂,手握佛串,半蹲在放生池边上往水里放鱼,还真有几分慈悲样。

梁桢想,或许钟寿成的死对她真的打击挺大,人生巨变的影响下,从性格到心态难免会作出一些想应的调整。

梁桢的头疼持续了整整一天,但晚上把豆豆哄睡之后还是强行支撑着去了书房。

她觉得自己不能闲,一闲下来脑子里就会想东想西,这也是她对抗世事一贯的方法,以往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或者日子过得实在太艰难,她就会逼自己忙起来,往前走,不要停,即便不知道干什么,找些随便什么事让自己没有闲功夫瞎想也是好的。

因为很多东西她改变不了,也没办法掌控命运,但起码她还能控制自己。

在梁桢的意识中,所有毫无作用的伤情或者抑郁都是浪费时间和生命,她不会去做这种无用功。

当然,这种观念和行为在旁人看来可能就是一种“不近人情”。

就如现在这样,熬了一天的沈阿姨到底还是没憋住,送了一盘水果上来。

梁桢正在准备后天面试的材料,有点忙,可沈阿姨站那不走,她抬头看了眼,问:“怎么了?”

沈阿姨探头过去看了眼她的电脑屏幕,”忙啊?”

“嗯,有点。”

“那什么……”沈阿姨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快十点了啊。”

梁桢见她欲言又止,笑:“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沈阿姨搓了下手,“你真不给先生打个电话问问?”

梁桢一愣。

沈阿姨:“照理这事我也没资格管啊,但我就真的…觉得你俩这样下去不行,你知道的吧,昨晚先生回来过,问你去哪了,我也答不上来,后来他又出去了,我以为他是去哪找你,可最后还是一个人回来,当时脸色很难看,在客厅坐了半宿,我估摸着他是在等你,可你一晚上都没回来,你说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老婆在外面彻夜不归的?”

梁桢眸光定了下。

沈阿姨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重了,赶紧又改口:“我不是说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就是……男人嘛,都要面子,你找他解释一下,大家把话都说开,各自退一步日子才能往下过,不然家不像家的,对豆豆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沈阿姨讲道理很有一套,梁桢也承认,可是他们之间仅仅只是“各退一步”就能解决的么?

梁桢手指摸了下旁边的杯子,水都已经凉了,她现在碰都不想碰。

“沈阿姨,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时候太被动了?”

“这个……”

“还是说在大部分眼中,女人在婚姻里面就该放低姿态去迁就男人?”

沈阿姨叹口气,“话不是这么说的,没让你迁就,但你看啊,你昨天一晚上没回来,肯定有错在先对吧,先生估计生气了,你起码也该打个电话问问,不能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啊。”

沈阿姨的口气摆明了有些埋怨梁桢。

从常理看也确实,自己彻夜不归,一句解释都没有,丈夫收拾东西离家出走,她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在这里弄工作上的事。

梁桢知道世俗准则肯定不会站在她这一方,可是她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梁桢打开微博界面,将笔记本转过去。

沈阿姨往上扫了眼,上面黑呼呼的几张照片。

“这俩谁啊?”

梁桢把其中一张照片放大,特写,”你再仔细看看。““

沈阿姨把脸凑到屏幕前面,看了几秒钟,“这……这穿黑衣服的是,是先生?”

梁桢点了下头。

“那他旁边的姑娘…”

画面很暗,照片应该是偷拍的,但还是能够很清晰地看到钟聿跟一女的并肩步入酒店大堂。

女孩长发,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脸看不清,但从背影可见身材俏丽,特别是露在外面的两条小腿,又长又直。

上面一条标题,打了粗体——“钟氏太

子爷丧期约酒吧女开房”。

标题又俗又狗血,但也够简明。

沈阿姨起初可能没捋明白,愣了几秒之后抬头看梁桢,问:“这事真的?”

梁桢抿了下嘴,“我不能确定。”

沈阿姨:“可照片都拍出来了啊?”

梁桢笑笑:“是啊,照片都拍出来了。”

这组照片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前曝光的,当时她在修改一份图纸,跳了个弹窗,想想也觉得可笑,从民生到科研,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地方在打仗,可媒体成天推的都是这些出轨偷情的烂事。

“我跟豆豆爸之间,可能一开始是我想简单了,走到这一步,我承认有一部分是我的原因,我也并不是不想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但是目前来看,有点难。”

多说无益,她也从不愿跟人解释。

梁桢把笔记本又转了过来。

“我还有事没弄完,可能会忙得比较晚,你早点休息吧。”

她低头打开绘图软件,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沈阿姨站了一会儿,叹口气摇着头出了书房。

面试定在隔天上午九点,梁桢准备充分,可是进去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因为从人事主管到公司老板,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是钟太太,给她打电话联系面试也是奔着她这身份去的。

面试的时候好茶好水伺候着,弄得梁桢尴尬得不行,几乎是逃似地出了那家公司。

第一场面试没成功,后面半个月梁桢又断断续续去面试了几场,但都以失败告终。

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一部分觉得她年纪太轻,资历尚且,又是女的,无法胜任这个行业;一部分接受不了她是非全日制本科毕业,直接婉拒,还要一部分就跟第一家凯华那样,认出她是钟寿成的儿媳,一口咬定她出来找工作完全是为了体验生活,绝对干不长。

总之一句话,梁桢的工作找得极其不顺利,其“艰难”程度超出了她之前的想象。

她面试完最后一家,走在初春的街头。

快四月了,天气明显转暖,绿树抽芽,一派生机盎然,然而她却觉得人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希望。

那段时间她没有再见到钟聿,但网上关于他跟那位女DJ的“花边新闻”却炒得沸沸扬扬。

梁桢知道唐朝那位女DJ叫千橙,听着不像本名,不过她在网络上有很高的名气,微博账户也有上百万粉丝,也算一个半红的名人。

梁桢特意搜过她的照片,挺漂亮的,不过与章汐的气质美不同,或许是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梁桢觉得这个千橙更偏向于张扬性感,犹如夏日奔放的烈日一般。

四月初的第一个周一,钟氏召开股东大会。

这是自钟寿成去世之后首个股东大会,其意义非凡,所以也备受媒体和公司内外关注。

梁桢因为继承了老爷子留给她的3%的股权,也在应邀之列,不过属于小股东,没有表决权,只能旁听。

会议计划是上午九点半开始,九点左右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会议室。

梁桢差不多是九点一刻左右到的,她无非是沾了一点老爷子的光,并不是什么大头面,加之之前从来没参加过任何钟氏的工作,连股东的脸都认不全,所以入座之后找了个后排偏角落的椅子坐好,低调行事。

不过鉴于她一贯的做事风格,此前也做了一些工作。

钟氏属于老牌家族企业,像钟寿成这种老一辈的企业家又比较喜欢揽权,所以此前大部分股份都集中在他自己手里,其余剩下的一些分散于各个早些年陪他打江山的人手中,所以偌大的一个钟氏,虽然涉及的行业挺广,但股权关系并不复杂,除了钟家和蒋家之外,其余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四个人而已。

梁桢在来参加会议之前,把那四五个人的资料都查了一遍,这些人的平均年龄都已经快要七十,其中有两位早几年前就已经不参与公司管理了,儿女又都在国外,所以他们除了公司重大决策露下脸之外,也就年底等个分红。

另外两位也都上了年纪,虽还奋斗在一线,但也早有了隐退之心。

毕竟都是钟寿成那一代的人了,即便年轻时候戎马天下,有用不完的斗志和使不完的劲,但随着年龄渐长,再大的野心也比不过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梁桢坐在角落观察每个在场人员的表情。

差不多九点二十分左右,钟盈进来,后面跟的是蒋玉伯和蒋缙。

会议应该是由集团的财务副总主持。

“抱歉,玉甑有事,人还在外地,今天的会议就不参加了。”蒋玉伯主动跟各位说明情况。

会议室里也没太大反应,大家可能都知道蒋玉甑生性自由,属于享乐派,很少参与这种会议,更何况蒋玉甑所持有的股份也并不多,可以忽略不计。

“唐总呢,唐总联系了没有?”场内有人问。

“联系了,不过他人在樱花国,说是事务所那边有个项目需要他过去亲自主持,暂时赶不回来。”

言下之意是唐曜森也不会来参加这个会议,届时场内隐隐有了些议论声。

梁桢大概听了几句,大致意思应该是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唐曜森已经提出辞职,尽管钟寿成没批,但并不代表他还需要继续留在公司;一派却认为公司正值特殊时期,唐曜森即便是自己不愿意,也应该回来主持大局,可这个时候跑去樱花国,摆明了是要逃避这件事。

”好了,稍安勿躁,虽然曜森今天没赶得及回来参加会议,但他派了他的助理过来,会议内容我相信王特助也会代为转达。”

梁桢这才发现唐曜森在钟氏的助理王杨就坐在斜对面的第二排。

这算什么意思?

一边找借口不来参加会议,一边又派了助理过来,当断不断,意思不明的,令人费解。

就这时蒋缙又开口了:“其实按公司规定,唐总现持有钟氏

12%

的股权,必须参与公司管理,为此昨晚我还特意跟他通了一个电话,他的意思是因为手里的项目正进行到关键时候,短期内可能脱不了手,所以暂时无法回到钟氏这边来工作。”

“这算什么话?又不是什么小时工兼职,哪能两边都顾得上?”旁边有人提出异议。

“是啊,再说一个项目从设计到完工,少则也得半年吧,总不能一直给他空着位置!”

“没这说法啊。”

“是啊,确实没这说法,不然说出去我们钟氏堂堂

CEO

还得在外面给人画图纸,岂不是笑话?”

几个年长的股东一下子就闹开了。

蒋缙看了眼旁边的蒋玉伯,后者抬了下手,“大家先静一静,曜森做这个决定确实也是无奈之举,不过昨天通过电话之后他也跟我们明确了一件事情。”

“什么?”

“什么事?”

蒋玉伯看向对面的王杨,“要不还是委托王助来转达一下他的意思?”

王杨被点名,很快站了起来,“今天我代表我们唐总来开会,主要是想向各位转达一个意思。”他扶了下挂在耳根上的眼镜。

”鉴于森集年底刚在樱花国签了个项目,甲方指定唐总任总设计师,现在项目才进行到三分之一,唐总一时真的脱不开身,所以起码半年之内无法回钟氏,但出于对钟氏集团的责任,我们唐总的意思是,这半年内可以在各位中间选一个代理总裁,来暂时替代他的位置。“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瞬间议论声四起,梁桢也惊了一下。

她之前有想过唐曜森的选择,要么干脆走,即便无法彻底退出管理层,但在钟氏找个闲职呆着也行,要么就干脆留,重新回到他的工作岗位,不辜负老爷子对他的信任,继续当好他的CEO。

也就是说,无非两种选择,要么走,要么留,可现在他却给出了第三种。

美其名曰手里有项目,脱不开身,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些无非都是借口。

唐曜森这举棋不定,似进又似退的路数,别说梁桢了,在场很多人都想不通。

“王助理,你说完了吗?”这时钟盈突然开口。

王杨又推了下眼镜,“说好了!”

“那行,既然这是唐总的意思,也希望各位能够执行。”遂钟盈转过来看向财务副总,“可以开始了吧?”

财务副总看了下手表,已经过九点半了。“时间差不多了,那不如我们先开始吧!”

梁桢心口一紧,钟聿还没到呢,这就开始了?

她纠结是否要开口阻止一下,对面先有人敲了下桌,“小钟总好像还没来吧。”

“对啊,人呢?”

“通知了吗?他知不知道今天有会议?”

几个年长的股东脸色显然有些不好看。

“都迟了快十分钟了。”蒋玉伯也看了下手表,“盈盈,给阿聿打个电话问问,看人到哪儿了,是不是……”话还没说完,会议室的门突然被“嘭”地一声推开,或者确切来说应该不是“推”,而是拿腿顶开。

“对不住啊各位,早晨睡过头,起晚了

门口进来一人,球鞋,牛仔裤,白T外面套了件连帽卫衣,胡子没刮,头发也有些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跟朋友撸完串或者喝完酒,

会议室里一通议论,有人指指点点,几个年长些的股东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梁桢也吓了一跳,如此不修边幅又精神萎靡的样子哪里像是来开会啊!

“胡闹!”底下不知哪位“叔伯”低低骂了一声。

蒋玉伯跟蒋缙相互看了一眼,后者迎过去捞了下钟聿的肩,“快,快进来,都在等你呢!”

钟聿插着兜往里走。

“阿聿,你坐这里!”蒋玉伯叫了声。

钟聿回头,瞥了眼会议桌主位那张椅子,笑:“还是别了,反正待会儿你们讲的那些玩意儿我也听不懂,就随便找个角落呆着就行。”他说完便往后走,找了略靠后边的一张空椅子,拉开大大咧咧往上一坐,还打了个哈欠。

动静闹得有些大,全场都在盯着他看。

他打完哈欠大概也意识到场合不对,多少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抱歉啊,昨晚玩得实在太晚,那什么,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

“……”

众人唏嘘。

蒋玉伯挑了下眉,给站前面的财务副总使了个眼色,财务副总也摇摇头。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按照往年惯例,一般年初的股东大会首要环节是就公示一下去年的财报,说是财报,说白了也就是每个人手里能分到多少钱,相对于前一年是涨了还是降了,如果涨了,接下来就是商议新的一年如何赚得更多,如果亏了,分析原因并各自问责,以备后期董事会上进行讨论,并改善执行。

说难听一点,股东都不是公司真正卖命的人,无非是占了红利坐享其成,而且年龄都相对偏大,精力能力早就跟不上,但规矩和要求却很多。

说白一点就是本事没有,屁话却一箩筐那种。

因去年老爷子频繁入院,加之唐曜森和钟盈离婚,对公司多少有些影象,最终出来的财报数据并不是很好看,每个人入帐的钱较前一年少了,为这事大家扯皮了半天。

期间钟聿坐在角落也没发言,倒是蒋玉伯问了他几次,问他是否有什么可行性建议,他咿咿呀呀,心不在焉,最后大伙儿才发现他压根没在听,而是闷头坐在那玩手机游戏,一来二去都不指望他了,把他当团空气。

光扯皮就扯了两个多小时,午饭简单吃了顿工作餐。

下午才是最重要的环节——董事会改选。

“按理这个会议应该由唐总来主持,但介于他人在樱花国,暂时回不来,所以下午的改选还是由我来组织吧。”

财务副总从文件夹里抽出来一份东西。

“这是两周前董事会上讨论决定的候选人名单,各位可以看一下,然后投票决定。”

梁桢楞了下,她其实对公司运营管理这一块并不熟悉,但也提前做了功课,知道股东会一般由董事长或CEO主持,而董事会改选需要先由董事会提出候选人名单,再由股东大会投票表决。

她知道改选是早晚的事,但没想到董事局那边动作会这么快。

什么时候已经把候选人都定好了?

梁桢下意识去看斜对面窝桌角的男人,他低头在敲着手机,嘴角时不时会勾一下,却似乎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好,接下来我大概讲一下选举投票规则,本次董事改选我们采用直接投票的方法,即每个股东对于某个董事只有一个表决权……”

梁桢捏着手里的笔,直接投票是董事选举常用的方法,其优点是程序简单,充分体现了资本多数决原则,有利于大股东对公司的控制,缺点在于,大股东可以控制董事的选任,使董事会成为控股股东的“一言堂”。

投票进行了大概半个小时,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和规则,半小时后改选结果当场揭晓。

提名新一届董事的共有十一人,且全部高票通过,其中钟聿、钟盈、蒋玉伯,蒋缙和蒋烨均在列。

公布结果的时候梁桢都楞了下。

她知道大部分公司的董事会其实都由股东来组成,这无可厚非,毕竟没人真的放心把自己的公司交给外人来管理,所以蒋玉伯在列她能理解,甚至包括蒋缙,即便他在钟氏占的股权比例很小,但鉴于他在钟氏也工作了将近二十年,管理层肯定要有他一份,可蒋烨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蒋烨此前都不是钟氏的员工,他去年才刚从国外回来发展,怎么摇身一下就挤进了董事局?

梁桢抬头又看了眼钟聿,他翘着二郎腿,似乎在发微信,一边还挂了只耳机,整个人的状态就处于吊儿郎当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用手指拧着签字笔上的套子,心里莫名觉得有点乱。

”董事具体职务还需要另外召开董事大会来决定,时间会另行通知,其余还有什么需要补充?”财务副总秉着当好一位合格主持人的态度来继续会议。

底下各首脑交流了几句,说:“没有了。”

“那小钟总那边呢?”

虽然钟聿整场会议的参与度极低,低到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但他毕竟是最大股东,直白点讲,整间公司都是他的,就算他态度再散漫,面上的事还得给他起码的尊重。

埋头在那玩了半天游戏的人听到自己名字抬了下头,见全场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懵懵懂懂扯了耳机。

问:“叫我?”

众人:“……”

财务副总有些尴尬,“对,会议内容差不多了,想问下您那边是否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钟聿听完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完了?”

财务副总:“……对!”

钟聿:“那行,我这边就这样吧,你们决定好通知我就行,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拿了手机耳机和外套就大大咧咧出了会议室,全然不顾场内的目光。

人一走会议室里就炸了。

“怎么回事,当这是茶楼?”

“太不像话,完全没点能做事的样子!”

“……最近他是不是一只呆在

市?”

“没有,成天在外面瞎混,听说家也不回,在外面养了个女人。”

“还有这事?”

“你没看网上这两天的新闻?”

“什么新闻?”

“……酒吧那女的……行了小点声,他老婆在后面…”

周围有人交头接耳,会议室就那么大,梁桢不可能听不见,她拧着手里的笔,心中赌的那口气快要喘不上,熬了小半分钟,终于忍不住,拿了包和大衣起身,也跟着冲出了会议室。

她一路跑下楼,那道身影正穿过大厅往外走。

“钟聿!”梁桢站在电梯门口冲他喊了声。

钟聿背影微顿,并没回头,继续往外走。

梁桢气得不行,抬腿就追,只可惜她当时离着还有一点距离,等她跑出大厅的时候早就不见钟聿的踪影。

王八蛋!她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喘了口气,跨好包准备去停车场取车,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冒了声:“有事?”

她猛地回头,见钟聿站在一根柱子后面,手里夹了根还没点的烟,尽管脸上表情不明,但到底还是露了面。

梁桢几步走过去。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半个多月,真是该死,她尽然还会心跳加剧,激动中隐约还夹杂了几分期许。

梁桢走到钟聿面前,定定看了他一眼,问:“你跑什么?”

钟聿眉梢当即皱了下,“没跑啊。”

梁桢:“没跑?躲我是不是?”

钟聿嗤了声,低头衔着把烟点着了,抽了一口吐出白雾,气定神闲地说:“你没毛病吧,我好好的躲你干什么?”

梁桢表情很冷,说话的口气自然也不好听。

梁桢:“行,既然你没躲,那我们聊聊?”

钟聿立马拒绝:”抱歉没这时间!”

梁桢:“我耽误不了你几分钟!”

钟聿:“几分钟也不成!”他叼着烟看手表,“约了人吃晚饭,已经晚了!”

梁桢:“没事,地址给我,我送你过去,路上顺便聊几句!”

钟聿:“那也不成!”

梁桢:“为什么?”

钟聿:“我约的是女的。”

梁桢:“没事,我不介意!”

钟聿:“可她会介意!”

梁桢闭眼,舌尖顶着压根,她自以为最近这段时间已经修炼得百毒不侵,但还是有些架不住。

片刻之后她控制好情绪抬头,勉强笑了笑,“有意思吗?”

钟聿:“什么有意思?”

梁桢:“你到底想干什么?”

钟聿耸耸肩,摊开手,“得问你啊,你想干什么。”

梁桢:“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当面说,没必要这么不明不白地吊着!”

钟聿拿夹烟的那只手刮了刮头皮,“不敢对你有什么不满。”

梁桢:“因为前段时间我彻夜未归的事?”

钟聿眼底瞬间骤冷,“都说了,不敢对你有什么不满,行了你事讲完了吗,我真的赶时间。”

梁桢的视线静静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可见他眸底的不耐和不爽。

很讽刺吧,她以为自己多少跟他还有一点余地,然而此刻发现,好像已经不在一个水平面上。

梁桢手里抓着本子和笔,手臂上还挂着大衣,身后是钟氏集团大厦,塔尖高耸入云。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呢?

梁桢觉得此刻的自己肯定像个笑话!

她低头咬了下嘴唇,心里仿佛有一万只手在撕扯,停留的时间越长越被动,她得干净走。

“那……”梁桢费力扯着嘴角抬头,钟聿看到她眼眶里有湿气在打转,那一刻他祈求上苍,别哭啊,别让她的眼泪掉下来。

“祝你们用餐愉快!”

梁桢到底还是把眼泪憋了进去,转身朝停车场入口走。

钟聿抬手搓了下自己的面孔,目送她一步步离开,有那么一瞬间真想要不就算了吧,什么都不要了,太苦太疼,他就只要带她走,可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钟聿掐了烟转身,彼时初春傍晚,夕阳余晖温柔罩下来,可是却感觉不到一丝丝温暖。

第二天下午钟聿收到梁桢的一条微信,没有前言后语,只简短一句话——“我先搬了!”

他将手机合上,双手抱头把身子躬起来,在沙发上几乎形成一个半圆的形状。

梁桢将最后一只箱子扔进后备箱。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啊?”

旁边背着书包的豆豆问。

梁桢摸着他的头蹲下身,“我们得给你爸爸腾地方。”

豆豆显然没听懂,“什么叫腾地方?”

“就是…”梁桢苦笑一声,“我们不走,爸爸可能就一直不愿回来。”

“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爸爸不愿意回来?是不是豆豆哪里惹他生气了?”

最近钟聿一直没回来住,豆豆经常会问梁桢爸爸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这种问题,她也不能跟孩子说实话,抑或其实她自己都未曾明白跟钟聿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每回都以他工作忙要出差为借口来搪塞孩子,可是豆豆过年已经六岁了,或许大人之间的事他未必全懂,但多少已经意识到肯定出了问题。

”妈妈,你是不是跟爸爸吵架了?”

“没有。”

”那是豆豆惹爸爸生气了?“”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呀,为什么爸爸一直不回来?”

豆豆口气已经有些急了,旁边沈阿姨看不下去。

“行了豆豆,你爸爸在外面忙工作,不回来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我们先上车吧。”沈阿姨开了车门想推他上前,可不知为何,小家伙今天像是犯了什么犟劲。

“我不,我就不走,我要在这里等爸爸回来,我哪儿也不去,哪也不去!”说完撒开沈阿姨的手就往公寓楼道里跑,沈阿姨没及时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等回神的时候孩子已经跑了进去。

梁桢重新进了楼道。

“豆豆,豆豆!”

大厅里没有人,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也没动,梁桢在里面找了一圈,看到通往楼梯的小门虚了一条缝。

梁桢推开门进去,果然见豆豆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

“怎么,生气了?”

“哼!”

小东西们闷头把脸合在膝盖上,梁桢无奈笑了笑,捞住大衣的下摆也坐到了他旁边的台阶上。

“你爸爸呢…”

她思考着该如何跟孩子表述夫妻之间的感情和婚姻问题,是该实话实说还是继续粉饰,可是豆豆作为独立的个体,尽管年龄还小,但也应该拥有知情的权利。

“爸爸最近跟妈妈确实出了一点问题,导致他现在不愿意回来,尽管妈妈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跟豆豆没有任何关系。”

她最终还是决定跟孩子讲实话。

豆豆听完后慢慢把头抬了起来,楼道里不算亮,光线暗沉,但孩子一双晶透的眼睛似乎在闪着光。

他一字一句问梁桢:“妈妈,你是不是要跟爸爸离婚?”

梁桢当时心里猛地被揪了一下,很难想象“离婚”这两个字会首先从豆豆的嘴里提出来,惊愕之余就是好奇。

她问:“你是从哪知道离婚的啊?”

豆豆:“从以前幼儿园的小朋友那里,奇奇你还认识吗?”

梁桢:“认识!”

豆豆:“就是他跟我说的,因为他爸爸妈妈也离婚了,他还告诉我,只要爸爸妈妈离婚,以后一家人就不能住在一起了,妈妈,你是不是也要跟爸爸离婚?”

梁桢一时被问得僵在当场。

“是不是啊,是不是?”小东西抓住她的手使劲摇晃。

梁桢愣了几秒,反问:“那豆豆怎么想呢?”

“不可以!”他边摇边喊,“……不可以,豆豆不允许你们离婚,豆豆不要你们离婚,豆豆不要……不要离婚……哇……”

前面还有劲喊,后面干脆一下就哭了出来,哭得那叫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梁桢被弄得没法子,抱住孩子。

“不会,不会……妈妈怎么会跟爸爸离婚呢。”

“……可是爸爸不回来,你还要带我搬到其他地方去……”

“那不是其他地方,那是我们的新家啊,之前不也带你去看过了吗,很漂亮对不对?”

“不对不对,我不要搬,不要新家,我就要住在这里,就要跟爸爸住在一起……”

梁桢有时都要怀疑孩子是不是带有与生俱来的预感。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豆豆还是能够感觉出她跟钟聿之间微妙的分离。

“豆豆,你听妈妈说,妈妈只是……”

“不听不听,我不要听,不然你跟豆豆发誓!”他抬头瞪着梁桢。

梁桢顿了下,问:“发什么誓?”

“说你永远不会跟爸爸离婚,我们要一直住在一起!”小东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可眸中的坚定与倔强却分外清晰。

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太清楚他的个性,平日里看着还算乖巧懂事,可一旦某个点被触发,完全不受控制。

“好,妈妈发誓,妈妈跟你发誓!”梁桢一手抱住孩子一手举共头顶,“我发誓不会跟豆豆的爸爸离婚,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住在一起。”

她虔诚说完,问:“可以了吗?”

原本痛哭流涕的小家伙一瞬间嘻嘻笑了出来,“可以了。”

“那现在可不可以跟我先出去?”

“嗯。”

梁桢最终还是把孩子哄住了,在门口的沈阿姨见她抱着豆豆出来,赶紧迎了过去。

从公寓到嘉悦府差不多半小时车程,因为要搬东西,所以刻意叫了司机,不过行李并不多,无非就带了豆豆跟她的衣服,还有一些必要的个人用品,其余别墅这边都已经准备妥当,不需要从公寓那边都搬过来。

加之梁桢年前就计划好四月会搬家,所以别墅这边已经都提前打扫干净,拎包入住就行。

“你带豆豆去玩一会儿吧,这边放着我来收拾就行。”梁桢过来只带了沈阿姨,之前刚聘的徐嫂还是留在公寓那边打扫卫生。

“那辛苦了,另外晚上不用做饭,我带你跟豆豆出去吃,就当是庆祝乔迁新居!”

沈阿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应声,抬头见梁桢牵着豆豆往院子走,她忍不住摇摇头,心想都快家不成家了,居然还有兴致出去庆祝吃饭,可心里又觉得佩服,觉得很少有女人能够做到像她这样遇事不乱,冷静理智,更何况还是面临丈夫“出轨”这件事。

网上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像是全天下都知道了,搁别的女人身上估计早去闹了八百回,可她倒好,不但不闹不生气,还能把搬家的事料理得妥妥当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这份“能沉得住气”的心态,沈阿姨觉得已经强过大部分女人。

钟聿晚上看到了梁桢更新的朋友圈,她发了张照片,背景是木椅和大理石草坪相间的院子,豆豆坐在椅子上玩玩具,身后是流水和树荫,夕阳斑驳照在地面上,投下一小块一小块影子。

钟聿认出来了,这是嘉悦府的院子,也是她亲手设计画的图纸。

原来不知不觉中院子都已经完工了。

年前分明两人还约定过,等四月春暖花开,一家人就会搬过去,如今她兑现了承诺,而他却好像背弃了约定。

钟聿将手机盖在桌上,痛苦地抱住头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就在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抬头拿过手机看了眼接通。

“喂,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眸中刚才的痛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绝戾,人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前,“现场怎么处理,只是交警过来了,还是已经有人报了警?行,我知道,我马上过去……”

他一侧夹着手机,一侧往手臂上套大衣,迅速走至门口拿了车钥匙。

两小时后微博和当地媒体报了一则新闻——某十字路口一辆私家车跟一辆大货车相撞,私家车车主当场死亡,交警通报派出所查出遇难者身份,系泞州高端私立医疗机构明德医院的医生……

不过每天都有这样的交通事故发生,并没什么特殊性,所以即便新闻报了出来,也引不起什么关注,很快又被其他更为夺人眼球的事情盖了过去。

隔天事故报告出来,公示在遇难死者血液中测出酒精含量,所以该名陈姓医生在车祸之前喝了酒,系酒驾。

梁桢也看到了那则新闻,不过新闻上并没说遇难死者具体名字,只说姓陈,在明德任职。

不会这么巧吧,她当时想。

刚好蒋玉茭打电话过来,跟她说要给钟泉做断七的事,叫梁桢带豆豆回去,梁桢顺便就问了一句:“之前给爸看病的那位陈医生,是不是出事了?”

蒋玉茭那边明显停顿了一下,反问:“你从哪知道的?”

梁桢心下一紧,看来真是出事了。

“网上出了新闻,说明德一位姓陈的医生出车祸没了,我刚好看到,本来还以为是其他姓陈的医生。”

蒋玉茭叹口气,“我也是早上刚接到的消息,闯红灯,当场死亡,作孽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人世间原本就有很多意外的苦难,今朝不知明朝的事。

梁桢用手盖了下眼睛,“陈医生的追悼会,您知道在哪办吗?”

蒋玉茭说了个地址,又问:“你要去?”

尽管梁桢跟他也不熟,但老爷子病重那段时间陈医生忙前忙后,也给了钟聿很多关照。

“想去送送,最后一程了。”

都说她性格凉薄,可是对人对事又处处留心,梁桢觉得自己这个毛病真的不好,却又控制不住。

蒋玉茭想了下,“成吧,陈医生也给老爷子看了几年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陈家那边也给我报了丧,一起去送送吧。”

隔天便是陈医生的丧礼,梁桢自己开车去了殡仪馆,没想到蒋玉茭竟比她早了一步,进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跟一女人说话,女人大概三十上下,穿了孝服,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看模样应该是陈医生的太太。

梁桢进去磕了头,献了花。

灵台中央摆的遗照很大,照片里的男人穿了件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

梁桢跟他不熟,但多少也知道一些,陈医生年龄不大,三十五还不到,却已经是明德这两年重点培养的医生骨干,也是钟家医疗团队的领队人,对学医的来说,这年纪有这样一份履历真的已经十分灿烂,且他出生一般,父母都是小镇上的工薪阶层,一路走到现在全凭自己努力。

如今在泞州娶妻生子,安家立本,事业也正处于上升期,怎么看都是一个男人最得意的时候,然而因为一时大意,酒驾身亡。

梁桢看了眼站在旁边不断抹眼泪的陈太,又看了眼跪在火盆边的两个孩子,大的也就十岁左右,小的估计跟豆豆差不多大。

原本应该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现在却只剩下孤儿寡母。

“陈太太,节哀。”

梁桢过去安稳了一句,陈太抬头,她也不认识眼前的人,这会儿估计只知道哭了,哭得梁桢心里难受得不行,一向不怎么主动跟人亲近的梁桢竟然主动跟她握了下手。

“坚强一点,你还有两个孩子。”

岂知这么一说陈太哭得更加伤心,“…还怎么过,他爸说走就走,剩下我跟俩孩子咋过?啊,咋过……”哭到后面都已经有晕厥的迹象,被家属扶到椅子上坐下。

或许是自己也曾体会过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所以能够感受到陈太的绝望,可这位陈太显然并没她坚强。

梁桢实在不喜欢灵堂里过于消沉痛苦的气氛,见老太太还在跟主家说话,她不想呆下去了,便过去打了声招呼离开。

从灵堂出来,外面是一个空旷的院子,或许是最近来殡仪馆的次数有些频繁,她好像已经习惯这块地的上空总是被灰沉沉的烟霾笼罩。

梁桢站在门口透了一会儿气,准备去拿车,门口进来一辆银色超跑,车子太招摇了,她想不注意都难。

梁桢站在原地没动。

钟聿下车,朝她这边过来。

“你……”她准备开口打个招呼,可没料钟聿目不斜视,直接从她旁边进了大厅,其态度和表情就如同两人完全不认识似的,梁桢背脊僵了下,风吹在耳畔,似落到心里呼呼响。

“你俩怎么回事?”蒋玉茭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大概也看到刚才那一幕了,过来问梁桢,“吵架了?”

梁桢低头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嘴唇,“没有。”

“没有?没有怎么见面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赶时间吧。”

“赶时间也不用跟陌生人一样吧。”蒋玉茭顿了顿,又问,“你们最近是不是没住在一起?”

梁桢心思沉了下,但脸色照常,“没有,怎么会。”

“那外面怎么都在传他保养了一个在酒吧工作的女人?”

梁桢默默沉了一口气,钟聿跟那女DJ的事最近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公司上下都知道,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蒋玉茭知道也很正常。

“逢场作戏吧,我相信钟聿在这方面会有分寸。”

“分寸?”蒋玉茭突然哼了一声,“你要指望男人在这种事上有分寸,真是异想天开。”

“……”

“不是我要说阿聿的不是,但其实男人都一样,阿聿这种长得好又有身家的就更容易出事了,特别是老爷子走了,谁都知道他继承了遗产,很多女孩都会往他身上扑。”

“不会的。”

蒋玉茭笑了笑,大概是觉得梁桢有点冥顽不灵,“行吧,你要是自己不觉得委屈,日子倒也能往下过,不过我是听说阿聿最近不但不住回去,连办公室都很少回,公司的事都靠阿缙和盈盈在替他撑着,这样下去怎么行?”

“……虽说寿成走得突然,也没好好把阿聿带上路,他一下子要接手这么大的家业确实有些困难,可毕竟也是二十六岁的人了,成家生子,该担的责任还得担。”

蒋玉茭说到这又停顿了一下,苦笑:“照理这些话我也不该跟你说,但这么多年他一口一个茭姨,说到底还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所以只能希望你回去好好劝劝,他可以不把我当妈,但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也一直把他当我亲生儿子,还是希望他可以越来越好。”

蒋玉茭这番话讲得真情实意,令梁桢都忍不住心软。

“好,我会转达您的意思。”

蒋玉茭笑着点了下头,“你能体谅就好,另外阿聿可能从小被我宠惯了,不懂得体谅别人,做事也欠考虑,所以往后还需要你多照应。”

若不是梁桢一早知道他们不是母子,换别人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觉得蒋玉茭是个体贴的母亲。

“行了,我还有事,你也早点回去吧,记得后天带豆豆一起回南楼吃饭。”

隔天是钟泉断七。

按照旧时风俗,人死后每隔七天要做一场佛事,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即为亡者做足了功德,所以去世七周也称为七七功德圆满日,也就是平时俗语所说的“断七”。

断七之日一般都会请和尚道士来超度亡魂。

此前钟寿成去世之后蒋玉茭在家设道场做法事,阵仗弄得很大,想着毕竟是与她相伴了一生的人,即便她不迷信,该办的还得办,到钟泉这里应该会简单一些,或许只走个过场,然而等梁桢到了南楼才发现,是她想错了。

钟泉断七当天蒋玉茭也请了很多和尚来诵经,道场就设在钟泉生前住的那座小院里。

佛事做了整整一天,晚饭之后竟然还有一场。

钟聿没来,就钟盈中午的时候抽空露了个脸,不过在香案前面磕了个头就走了,倒是蒋玉伯一家三代都到得整整齐齐,特别是蒋烨跟他妈,几乎是从早呆到了晚上,忙前忙后帮着蒋玉茭张罗,比她自己亲闺女还要贴心。

晚饭后还有一场佛事,照理梁桢应该等到全部结束了再走,可她还带着豆豆,便找了个借口提前走了。

车子停在南楼那边的停车坪,她牵着豆豆从钟泉的小院出来,可能走得太急,出院子的时候不小心跟迎面过来的一人撞上。

只听到“哐当”一声,对方手里拿的东西一下子全部滚到了地上。

撞的人是平日一直伺候蒋玉茭的那个小保姆,梁桢记得好像叫小芸。

“抱歉,不好意思,没注意到你过来。”她准备过去帮她捡东西,可小保姆神色慌慌张张地阻止:“不用,少奶奶您不用管了,我自己捡就行。”

她动作利索地把掉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梁桢这才注意到她刚才手里提的是一只药箱,药瓶药罐酒精棉球之类的,好像还有未拆封的针管,小保姆一股脑全都塞了进去,将盖子合上。

“那什么……我……少奶奶……我先走了……”说完又提着箱子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院子。

梁桢被她弄得有些发愣。

“妈妈,小芸姐姐为什么要跑啊?”旁边豆豆大概也觉得反常。

梁桢蹙眉,看了眼旁边的草坪,踏上去用脚在草丛里翻了翻,翻到一支还未开封的针剂。

后院里灯光暗,落了一支刚才小保姆没注意。

梁桢借着手机灯光看了下,针剂上印了几个英文字母,看不清具体什么用途。

她回头又看了眼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将针剂装进手袋,重新牵起豆豆的手,“走,先回家。”

梁桢到家后把豆豆安置好,拿着包进了卧室。

之前南楼的院里光线太暗,看得并不真切,这会儿屋内通亮,可以清晰看到针剂小瓶上印的内容,不过全是英文,大部分都是医药生僻字,梁桢看不懂。

她去拿了笔记本过来,将瓶身上的英文输入搜索引擎,很快跳出来一大串结果。

“……

Mitomycin

,丝裂霉素,从放线菌的培养液中分离出的抗肿瘤药物,对多种实体肿瘤有效,是目前常用的消化道癌药物之一……”

梁桢将搜索出来的字条逐条看下去,心里渐起凉意。

第二天上午她特意去了趟医院,带着那瓶药剂去挂了肿瘤科,医生看完药之后给了她最终的肯定。

确实如她所想,丝裂霉素是抗肿瘤药物,主要用于晚期食管癌,食道癌,肠癌等消化道肿瘤疾病,其针剂每日注射,可缓解晚期癌痛。

梁桢回想当时小芸慌慌张张的神情,心有疑虑。

她知道小芸一直跟着蒋玉茭,这些年在南楼只伺候蒋玉茭一个人,用旧时的话说,其角色就相当于蒋玉茭的贴身丫鬟,所以昨晚她应该是去拿药给蒋玉茭用。

若是其他感冒伤风的药还好,可丝裂霉素是抗癌药物,且是中晚期的时候才会用到,难不成是老太太得了什么绝症?

再退一步讲,即便老太太真得了绝症,就看昨晚小芸遮遮掩掩的样子,说明她并不想被人知道,可这是肿瘤啊,是癌,说难听点就是会死的病,难不成还要瞒着大家不去治疗?

梁桢这点想不通,但脑中浮现老太太的面容,她记得去年刚见蒋玉茭的时候她还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快要步入古稀之年的老人,可回忆最近几个月,满头青丝被染白了一半,瘦得形削骨立眼窝凹陷不说,整个人从神态到行动完全不如之前那么灵敏。

之前梁桢还以为她变成这样是因为钟寿成去世,伤心过度抑郁所致,可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么简单。

若你不小心窥探到了别人想要费力遮掩的某个秘密,是保留好奇心假装不知道,还是想办法换个渠道继续追究秘密背后所隐藏的更大的秘密?

三天后钟氏召开了改选之后的第一届董事会,会议主要内容是确定各董事职责,说白一点就像是小时候在学校里选干部班子,比如谁是班长,谁是副班长,谁是学习委员等。

梁桢不是董事会成员,所以没资格去参加这个会议,但中午钟氏的官网就有公示放了出来。

钟盈当选为董事会主席,蒋玉伯为副主席,蒋缙暂时接替唐曜森的位置任代理总裁,而作为钟氏最大股东的钟聿却只当选为执行副总裁,且是分管相对没有实权的行政和总务。

也就是说,钟聿虽然继承了老爷子留给他的绝大多数股份,可以参与年底分红,也可以在股东大会上有绝对发言权,但对于具体参与公司管理和运营的董事局而言,他丧失了绝对的主控位置。

梁桢此前对钟氏的管理架构并不清楚,为此她把自己闷在书房半天。

事业部、业务部、财务部、行政部、技术部和风控部,甚至包括驻外办她都研究了一遍,最终画了一张草图。

从草图上看便一目了然了,从上至下,横向纵向,似乎没有一个是他自己的人,就连自己所属的行政部,下属几个部门经理都是以前蒋缙的部下,且董事局还将原本应该属于行政部管辖的人力资源那一块都拨到了蒋烨那边。

也就是说,钟氏最大股东钟聿在董事局被彻底架空了。

梁桢扔掉手中的笔深深叹了一口气,此前她也知道老爷子一旦撂摊,钟聿所面临的处境会很困难,但是万万没想到会困难成这样。

蒋家从蒋玉伯开始进钟氏任职,之后蒋缙一毕业也进了钟氏,前前后后父子俩在公司已经干了四十多年,无论是资源还是人脉都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这就好比一棵树,在土壤里生根,为了能够扎得更深更牢,且还想让上面的树冠可以持续铺张,土壤里的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往四面蔓延,直至最后盘根错节,牢牢扎根在土壤里才算完。

而钟聿才毕业回来两年左右,本就占着年轻资历浅的劣势,加上此前种种行为和态度又实在令人失望,所以两方相比较,无论是人脉也好,群众基础也行,甚至是公司内外的呼声,钟聿落到这样的局面并不稀奇。

梁桢看着纸上自己画的人物关系和构架图,心里不禁想,这哪是“有点困难”啊,简直就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这种情况若老爷子在或许还能好一点,起码老爷子会给他当个指路人,且只要老爷子在,那些牛鬼蛇神也不敢出来闹事,但现在老爷子走得实在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之余造成给钟聿铺的那条路还没来得及铺完。

梁桢又想起年前高层尾牙那晚,刚出院的钟寿成带病强撑着也要出席饭局,为什么?其一是想告诉所有股东和吃瓜群众他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痛,请各位放心,但最重要一点是想要镇住局势。

钟寿成又不傻,钟聿是他独子,所有人都知道他百年之后钟氏肯定留给这个儿子,可是在公司内根枝繁茂的蒋氏跟钟聿并不是嫡亲舅甥关系,自己在或许还能镇住他们,可一旦自己哪天走了,魑魅魍魉都会出洞,钟聿资历浅又年轻,肯定斗不过他们,这也是他多年前想要拉拢并扶持唐曜森上位的原因。

梁桢甚至猜测,当年或许并不是唐曜森选择了钟盈而进了钟氏,反而是钟寿成看中了唐曜森才促成了他跟钟盈的那段婚姻,也就是说,唐曜森是老爷子一早就物色好的人选,其作用是为了有朝一日给自己尚且年轻的儿子培养一个辅政大臣。

至于为什么会看中唐曜森,梁桢也尝试着分析了一下,其根本原因肯定是唐曜森身上某些特质得到了他的欣赏,比如克制沉稳,努力又有魄力,这些都是作为一个领导者所应具备的基本素养,依梁桢对唐曜森的了解,他确实符合这些条件,且后来他加入钟氏之后所作出的成就也有目共睹,证实了老爷子的眼光不虚;二来呢唐曜森来自外地小城,当时毫无背景,所处行业跟钟氏也没有关系,所以人际关系绝对干净,这就好比一根良木,可以任由钟寿成在上面雕出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且他当年不顾众人反对,几乎是一意孤行地把唐曜森扶上了位,为此唐曜森在最初阶段一直是公司的“众矢之的”,要知道当年总裁一席呼声最高的是蒋玉伯,结果后来被唐曜森截了胡,所以这些年蒋氏那边跟唐曜森一直不对付,这又间接断掉了唐曜森有朝一日会跟蒋氏联手的可能性。

所以思来想去老爷子这步棋都走得很高明,只是他千算万算大概没有算到,钟聿跟唐曜森会为了一个女人反目。

由此梁桢终于能理解为何当年老爷子要极力反对钟聿跟她在一起,甚至为了阻止两人有任何可能性,不惜半道让钟聿退学送去美国,那时候钟寿成大概是怕两人一旦有了什么结果,钟聿跟唐曜森之间的关系就永远无法修复了,而她将成为横在两个男人之间的一座山。

然而造化弄人,梁桢生了豆豆,她很清楚地知道老爷子最终勉强接受她这个儿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豆豆的存在,不然可能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拆散她跟钟聿。

再到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为钟聿做打算,恰逢钟盈跟唐曜森高调离婚,后者递了辞职,他才不得不把钟聿从弘远提前召回总部,开始负责总部的管理事务,但对外并没作出任何表示。

梁桢记得当时钟寿成给钟聿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B市收购富强光能。

梁桢刚才也查了下富强这个项目,其实当时股东和董事会都不赞成钟氏发展能源行业,大概是觉得这行投入大,短期内又看不到前景,纯粹属于高风险低收益的项目,但钟寿成还是力排众议把项目立了起来。

最早是唐曜森在洽谈,唐曜森提出离职之后才转到钟聿手里。

当时如果老爷子真想让钟聿在公司里立威树业绩,完全可以找一个简单且容易出成绩的项目给他,为何偏偏挑了富强?

应该不是单单为了历练他这么简单!

梁桢用手揉着发沉的脑袋,富强光能的创始人是章汐的亲姑父,而章汐父亲又是能源部头把交椅。

老爷子当年极力撮合钟聿跟章家的婚事应该不是巧合,包括最后让钟聿主导能源项目也不是巧合。

老爷子是想借由富强这个项目让钟聿在公司内迅速站稳脚跟。

对别人而言这可能会是一条险路,但对钟聿而言却是捷径,只要他当时能乖乖听话跟章汐订婚。

当梁桢把这里面所有的关系都捋清楚,她不得不承认老爷子下了好大一盘棋,然而钟聿却没按他的路数走,最终陷入如今四面楚歌的局势。

B市富强那个项目目前处于搁置状态,理由是年前钟聿去

国看的一批新设备总部这边拨不出款,新设备进不来就意味着新厂房和产线都是零,而前期投入的几个亿收购成本却成了财报上的亏损,这笔亏损还将被计到钟聿头上。

梁桢在纸上画下各自的位置,钟盈,蒋玉伯,蒋缙,包括刚入董事会的蒋烨和其他几个董事,这些人彻彻底底将钟聿压得密不透风。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逃生也没有生门。

梁桢用手盖住脸,闭上眼睛,沉下心来认真又梳理一遍,最终重新拿笔,在“唐曜森”三个字上画了一道门。

钟氏最新董事局名单公示之后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有眼睛的都知道钟氏二世主在公司是被架空了。

一部分人替他抱不平,觉得钟氏是他钟家的,他父亲也将大部分股权都转到他名下,理应就该他来当这个话事人,而目前这局面显然就是他的叔伯舅舅甚至是亲姐联合起来孤立他,说也是个董事,可却没多少话语权,摆明了是老爷子没了欺负他一个涉世未深又没能力反抗。

为此网上竟有人搬出旧时那一套,说什么先帝走了留下一个羽翼未丰的小皇帝,外戚当权联合起来把小皇帝扶成傀儡。

不过大部分人都比较“理智”,觉得目前钟氏的董事会构架很正常,毕竟这涉及到一个集团公司的运营和发展,而以钟聿的能力,至少目前的能力来说,尚还不足以挑起如此重任。

有人甚至分析了与钟氏同等规模的财阀集团,其董事会成员平均年龄几乎都在60岁左右。

在国内做什么事都需要论资排辈,先不论资历,阅历和能力,光年龄这一条钟聿就已经不过关,他过年也才勉强二十六岁啊,如何跟那些已经在商城浸淫几十年练得一身“奇门遁术”的老匹夫比?

纵使蒋氏有故意架空他的嫌疑,但事实就是如此残酷,谁让他成长得如此慢又如此年轻?

用一些网友的评论来说,董事会是公司的决策机构,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动则几个亿甚至几十个亿的项目,需要决定和执行公司的各项方案,即便不考虑公司未来的发展,起码也得为股东、股民和公司上万员工的利益着想。

简而言之,大部分人还是觉得钟聿没有成为新一任董事会主席是极其正常的事,倒不是完全否定他的个人能力和成长空间,而是出于大局的考虑,至少目前而言,现在的董事会成员架构还算合理。

更何况董事会主席是钟盈,也就是说,钟氏仍然姓钟,并没有落入外姓人手中。

至于作为最大股东的钟聿,享受年底丰厚的分红就好了嘛,所有人都觉得,对钟聿而言也并没什么损失,甚至还觉得他捡了个大便宜,公司压力都由钟盈和他舅舅顶着,他可以继续当他的二世主,坐享其成有什么不好?

梁桢看完网上这些评论,觉得真是……

处于他的位置,做好了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而做不好却会觉得是他自己不争气。

梁桢第一次深刻且真切地体会到,钟聿背了这个姓氏,肩上承载了多少压力和困顿。

晚上梁桢做了一个梦,梦到钟寿成临走前紧紧拽住她的手不肯松,嘴里不断念叨着几个字。

“……你要帮他,你一定要帮他,你要帮他,你一定要帮他……”

梁桢从梦中醒过来,发现后背已经出了半身汗,她拢着薄被坐那缓了会儿情绪,等气匀了一点才从桌上拿过手机,拨了串号码。

那边接得很块,几乎没让她等。

“喂…”

梁桢顿了下,“睡了吗?”

唐曜森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到沙发边坐下,“刚加完班回到房间。”

那会儿已经凌晨了。

“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

唐曜森忍不住笑了笑,她语气礼貌中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一听就知道这通电话有目的。

“找我有事吧?”

梁桢抱着膝盖往后靠了靠,她知道这时候找唐曜森不合适,可是除了他似乎也没其他人可能帮忙。

“想让你跟我讲讲钟氏内部现在的情况。”

唐曜森顿了下,“怎么不去问钟聿?他应该比我更清楚。”

梁桢苦笑,“行了你别装了好吗,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你会不知道我俩最近出了点状况?”

她不承认钟聿出轨或者在外面包养了什么人,只轻描淡写说出了点状况而已,唐曜森也不点穿,反问:“怎么突然对钟氏内部的事感兴趣?”

梁桢笑笑:“我起码也算股东之一了,总得对公司情况有点了解吧。”

唐曜森苦笑一声:“蒙我?”

梁桢:“……”

唐曜森:“如果不说实话,抱歉,无可奉告!”

梁桢:“……”

唐曜森外表温润平和,可她知道这男人心思深沉,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好对付。

“我……”她叹了口气,“我们最近一直分居,他什么都不愿跟我说,但我知道他处境应该挺困难,所以想看看是否哪里可以帮忙,就算不能帮忙,起码也要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网络或者媒体上发的那些东西也无非是以讹传讹,梁桢只能信三成,其余她需要有人亲口跟她说。

唐曜森扔了浴巾,突然觉得讽刺得很。

这好像是最近半年梁桢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态度真诚言语柔软,但其目的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

“我现在还在樱花国,暂时回不去,下周吧,下周我回泞州之后联系你,我们见面聊,毕竟一言半语电话里也说不清。”

梁桢想了想,确实。

“好,那我等你电话,晚安…”

“等等!”

梁桢皱了下眉,“还有事?”

唐曜森用手指蹭着额前的皮肤,“钟氏内部的情况并不像舆论传得那么简单,在我没回去之前,你别让自己卷进去。”

梁桢心里沉了下,点头:“好!”

此时樱花国正在下雨,气温要比国内低一些,酒店房间内竟然还开着暖气。

唐曜森看着手机屏幕上渐渐暗下去的“梁桢”两个字,心里冒出隐约的烦闷,他从旁边桌上拿过烟和打火机,刚要点,突然想起来这是无烟房,他又不得不把夹在指端的烟搁下。

近期烟瘾实在有点重,为此已经被医生严肃“批评”了好几回,可是念头一上来就有点遏制不住。

大概是因为死过一回的原因,唐曜森觉得自己现在想问题也不像以前那么绝对了。

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想做又不能做……人生短短数十年,何必事事都要压抑自己?

唐曜森扔了烟重新拿过手机,拨了国内的号码。

“喂,王杨,睡了吗……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

梁桢去接了半杯温水喝掉,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只能坦然接受午夜梦醒之后发现自己仍旧孤身一人的凄凉。

其实白天倒还好,她总能找到事情来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可晚上就实在有点难熬。

算算日子跟钟聿已经快三个月没有在一起,期间也只见过几次面,上回还是在陈医生的丧礼上有过匆匆一个擦肩,连声招呼都没打的那种。

很讽刺吧,作为钟太太,她近期都只能靠网上那些捕风捉影的报道来查探自己丈夫的近况,当然,被曝到网上去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钟少深夜携女性友人出入酒店,共度良宵。

曝钟聿跟某知名女DJ同居,两人形影不离,举止亲密。

宠妻二代身陷桃色新闻,疑似婚内出轨。

曾高调官宣闪婚,短短半年却被曝光在外包养女DJ,论豪门婚姻的痛。

网络上各种标题五花八门,梁桢尽量去避免看这些会造成“负面情绪”的内容,说她逃避也好,说她不愿意去面对事实也罢,起码不看她就可以装作不知道,但今晚不知为何,她心里像是有东西被揪着疼。

今晚他留宿在哪儿呢?旁边是否有人陪伴?脑中甚至浮现出各种画面,他们在一起会干什么,吃什么,聊些什么,甚至用何种姿势,这些令她心痛的东西像毒药一样侵蚀,但总能在濒临窒息的最后一秒又让她清醒。

不可能啊,他并不是滥交的人,如果真的贪玩没结婚之前明明有大把的机会,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如此高调地包养女人。

梁桢觉得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他在赌气?他在示威?还是因为钟寿成的死给他造成了太大的打击,他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会做这些过激行为来麻痹和逃避?

梁桢总能给他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来说服自己,但今晚不知受什么影响,总想知道点答案。

她使劲搓了下脸,拿过手机鼓足勇气拨了钟聿的电话,然而那边没人接听,她又拨了第二通。

等待的过程总是煎熬又漫长,但是那晚她可能犯了倔劲,一通不行就两通,两通不行就三通,好像非要熬到钟聿接她电话。

如此打了大概有四五回,就在梁桢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那边突然就通了,可是传过来的却是一串娇滴滴的女音:“喂,你好,钟先生现在正在洗澡,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我一会儿可以帮你转达……”

梁桢的手指胡乱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真是憎恨自己如此笨手笨脚,没能第一时间准确无误地找到挂机键,以至于最后那句男声的“谁的电话”一字不漏全部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她抱住头一屁股跌坐到窗台上,手机还被她捏在手里,这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毁灭感,像是有一座大山轰然从天而降,瞬间压垮了她最后一点信仰。

“钟少,你这么做有必要吗?”扎着马尾穿一件紧身皮衣的性感女郎将手机扔到钟聿旁边的沙发上。

沙发上的男人点了根烟。

“有必要。”

“就不怕她真被你气跑了?”

“跑了最好。”

“你认真的?”

钟聿衔着烟苦笑,“起码现阶段她一个人总比跟着我强。”

女郎叹口气,“可能情况并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毕竟国内治安这几年都挺好,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只手遮天。”

钟聿哼了声,“那是你对他们不了解。”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么做没几个女人能受得了,要是她心一横真的跟你离了呢?”

“那就离吧,大不了再追一次再求一次婚。”

“你就这么肯定她能一直在原地等你?”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愣了愣。

女孩插着兜慢慢踱到他面前,“如果,我说如果啊……如果她对你失望透顶转身跟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钟聿夹在指间的烟星好像抖了下,视线垂下去随之落到地上。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会先杀了那男的,然后跟她同归于尽!”

女孩听完眉头皱起来,大喊:“你神经病吧!

“……”

“是你自己搞这些破事非要把人气走的,气走了又不允许她去找别人,凭什么啊,你都把她的心碎成渣渣了,还不允许她换个男人重新开始?这特么算什么流氓逻辑?你们男人都是这么自以为是不把女人当女人的吗?”女孩还挺替梁桢打抱不平。

钟聿叼着烟从沙发上站起来,抽了旁边的帽子和外套。

女孩立马站直,“你干什么?”

钟聿:“出去一趟!”

女孩进房间拿了东西别在腰上,钟聿看她一秒进入工作状态,笑了笑:“你不用跟着我,今晚给你放个假,明天我再过来找你。”

钟聿开门出了房间,戴好帽子和口罩进了电梯。

车子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今天换了银灰色的帕加尼,外形炫酷线条骚气,引擎一轰方圆数里都能知道今晚钟少又留宿在酒店跟美娇人共度良宵。

只是电梯还没到负一层钟聿便出来了,压着帽沿穿过大堂。

酒店对面就是赫赫有名的酒吧街,即便已经过了凌晨但街上依旧灯火璀璨,钟聿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南郊的地址……

那通电话之后梁桢就彻底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果说之前还能找各种借口自我麻痹,可刚才那通电话里的女音便是一把锤子,猛地敲下来砸碎了她最好一点希冀。

耗到四点多的时候还是睡不着,她披了件外套推门出去。

卧室连着露台,视线很开阔的一个区域,梁桢为此在露台上也种了好些花,跟楼下的庭院交相呼应。

院里和露台上种的品种最多的就是天竺葵。

天竺葵春秋两季开花,如果养护得好,四季花团锦簇也有可能。

梁桢以前是不养花的,一是没这时间,每天为求个温饱需要奔波劳碌,哪还有精力分出来养花,二来也没这个耐心,她连饭都做不好,更没耐心来伺候这些东西,但现在不同,她好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浪费,也开始渴望一切美好的东西,且最好是经久不衰的那种,所以当时她去花木市场选品种的时候就选了天竺葵,因为她花期长,四季常开不败,而且开起来花冠呈球形,颜色也十分丰富,一束束聚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圆满。

梁桢想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变化,是不是自己开始老了,究竟从几时起也需要靠这些东西来为生活博得一点热闹?

她从架子上拿了花洒,给露台上的花都浇了一遍水,很快天边泛起一丝鸭青色的光,快五点了,天气转暖,太阳起来的似乎也比之前早了些,原本在黑暗中隐藏了一夜的景和物也慢慢露出轮廓和模样。

梁桢看到楼前车道上停了辆的士,还想是不是一大早附近有谁需要去哪,所以才提前约了车在这等,可她将最后几盆花浇完,再往楼下看的时候那辆的士已经不见了。

“先生,还是回昨晚载你的那家酒店?”出租车司机问后面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昨晚在酒店门口接到的客人,大晚上又是帽子又是口罩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要求他把车子开到南郊的嘉悦府,结果也不下车,打着表熄了车灯就在小区里头停着。

起初司机以为他是要等人,可等了半宿也没见个鬼影子,天色蒙蒙亮他直接让车子原路回去。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跑了十几年出租了,什么人都见过,倒也没觉得钟聿的行为有什么稀奇。

“跟女朋友吵架了?”师傅看着后视镜里的男人问。

钟聿耸拉着肩坐那没吭声。

师傅呵呵笑,“小伙子,没事,女人嘛,吵架了买点东西哄哄就好,但你这么在楼下等一晚上也没给通电话,人也不知道你在这等着,不白费时间嘛,所以要我说你就干脆直接去敲门,先把女朋友哄好了再说,往后什么事……”

钟聿听不下去了,抬了下眼皮,“大叔,我没女朋友,那是我老婆。”

司机:“……”

出租车到酒店门口,钟聿付了钱下车,才不过早晨六点左右,清晨的光刚微微探出一点头。

大堂值班经理认识这位包了长租套房的祖宗,见人进来赶紧哈着腰上前打招呼。

“钟少,您这么早就出门了啊?”

钟聿刚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冷冰冰的面孔,丢下“晨跑”两个字就进了旁边的电梯。

大堂经理抓了下脖子,想着酒店自带健身房,何必去外面跑?更何况这附近又没有公园,只有拥挤的街道和商场,他难不成在马路牙子上跑?

啧啧,有钱人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钟聿垂头丧气刷了房卡进屋,扔了帽子想去浴室洗个澡,可刚推开门,池台上贴着一黑一白两块夹心饼干。

“卧槽!”

他当时脑子就糊了,撞上门迅速退了出去,本以为里面两个人会因为他的出现及时休战,然而并没有,不但没有,反而越发激烈,钟聿被迫结结实实听了场隔墙音。

半个多小时后浴室门打开,里面一前一后出来俩人,女的已经把睡裙穿好,男的却只在腰上裹了条浴巾,露出八块整整齐齐的巧克力腹肌,胸前新鲜的抓痕昭示着刚才里面的战况。

他走至客厅叼了根烟,女人便很自觉地拿了火机给他点上。

烟点着,抽了口,男人问:“怎么这么早过来?”

钟聿磨磨牙,“你以为我想?艹!”

要早知道回来会撞见活.春

宫,还不如在外面跑两圈吸点二氧化碳!

男人笑着将魁梧身躯往沙发靠背上仰,大有饱食之后的酣畅,招招手,刚从浴室里出来的女人便乖巧缩到他怀里。

钟聿眼睛看得直发愣,平时在他面前又凶又飒的女人,此时就跟拔了爪子的猫似的。

男人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揉着她的肩膀。

钟聿气都不顺,“不是我就

纳闷了,你俩要办事就不能重新去隔壁开个房?”

缩他怀里的女人笑:“那可不行,外面都知道我现在是你马子,换个男人算什么意思?”

钟聿:“那也不能明目张胆让他上这来啊?”

女孩:“那不然怎么办?再说你昨晚出去的时候自己说给我放假的嘛,我自由时间,哪知道你这么早回来,老顾,你来跟他讲!”

顾卫东朝钟聿喷了口烟,似笑非笑,“你差不多行了啊,要不是看秋池的面,我也不会把千橙借你用!”

钟聿:“……”

顾卫东:“还有你什么意思,对我妞这么凶,还要不要我帮你办事?”

顾家俩兄妹脑子都不大正常,钟聿脑壳疼得要命。

“行了行了,我的错,我就不该这时候回来,我走,我走还不行吗?”钟聿拎了车钥匙准备滚,刚走到门口又被顾卫东叫住。

“回来!”

他气鼓鼓地回头:“干嘛?”

“看今天早上的新闻没?”

“没看!”

他现在满肚子的邪火没处去。

顾卫东掸了下烟灰:“陈骏老婆孩子全没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钟聿眸底一沉,“什么?”

顾卫东:“应该是昨天晚上的事,但今早新闻刚报出来。”

钟聿:“原因!”

顾卫东:“官方报道是烧煤自尽,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我已经派人去查。”

钟聿突然将手里的外套往地上一甩,“几条人命了,啊?他妈都几条人命了?他们到底想干嘛,就不怕遭报应?”

他吼得额头青筋凸起,眸中寒光沥沥,整个人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可是很快又退回来一屁股跌坐到沙发上,耸拉着头卸了浑身的劲。

顾卫东叼着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在这发火也没用。”

钟聿抱着脑袋坐那平息了一下呼吸,隔了大概几分钟,抬起头,“我老婆现在跟的那几个保镖不行,帮我换批人吧,尽责一点,起码得保证她跟豆豆不能出事。”

陈骏意外车祸去世,陈太不堪打击,带两个孩子烧炭自尽。

梁桢是当天下午才看到这条新闻,当时豆豆刚从幼儿园回来,她正戴着口罩陪他练琴。

大概是夜里受了凉,加上最近也一直没休息好,喉咙疼还有点感冒,陪练之余刷了下新闻,不巧就看到了这条消息。

当时新闻中并没提及陈骏,对不认识的人而言,网友并不会把这位烧炭自尽的妈妈跟前几天酒驾出车祸去世的陈医生联想到一起,但显然“携儿自尽”这种新闻更具备争议性,所以当天晚上事情就在网上爆了,一度挤进了热搜榜。

梁桢看了下留言,大部分都是声讨之声,一拨人骂这个妈妈脑子有问题,自己要死为什么还要拖上两个孩子垫背;另一拨人则无限同情陪自己母亲一起丧命的两个孩子,他们还这么小,即便生活再苦再难,世界对他们来说仍旧充满了希望,却因为自己母亲的懦弱而丧失了幼小的生命。

只有很小一部分人站在陈太的角度替她想想。

梁桢也是前几天去参加陈医生葬礼的时候听了几耳朵。

陈太跟陈骏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向来很好,后来陈骏来泞州读医科,本硕连读,大学七年,毕业都已经二十七了,陈太也一直不离不弃,毕业之后两人结了婚,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可是没多久陈骏就被医院派往国外进修,那时候大儿子才半岁大,照理作为父亲实在不应该出远门,可这么好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考虑再三还是走了,当时考虑孩子还小,双方父母又都是高龄了,于是陈太只能放弃工作在家自己带孩子。

一带就是三年,三年后陈骏学成归来,直接高薪被明德挖走,作为妻子眼看着要苦尽甘来,但明德内部竞争激烈,陈骏进取心又强,经常加班加点,大部分时间都被他耗在医院里,这么一熬又是几年,总算熬到在明德站稳脚跟,二胎就是那时候来的。

二胎出生,陈骏的事业也蒸蒸日上,一家四口眼看着可以合合满满,但仅仅一个晚上,陈骏因为酒驾失事,现场死亡,据说陈太是隔天等派出所出了报告才在太平间见到了自己丈夫的遗体。

梁桢想那大概是一种刮骨之痛吧。

要知道陈太自从跟陈骏结婚之后就一直在家带孩子,好不容易把俩孩子带大了,丈夫事业也步入稳定期,一切都是尘埃落定的样子,却不想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于陈太而言,是她一直仰以生存的天塌了,无论是精神还是经济上,此后都必须由她一个人来抚养两个孩子。

网上曝光了陈太临走前留的遗书,只短短几个字。

她说:“余生太长,我还是带着儿子去下面跟你团聚吧。”

梁桢整晚心情都很沉重,或许这种感觉只有当妈的才会懂,她想起自己刚生豆豆那会儿,日子也是过得昏天暗地,好在自己够坚强,最后还是熬了过来。

蒋玉茭打完针,靠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气,等那股疼劲过去才挥手示意小芸出去。

“那我把药和水给您搁这,一会儿睡前您记得把药吃完!”小芸收了药箱,拿着用袋子包好的废弃棉球和针管离开,合上门的时候又看了眼床上的老人。

对,老人!

或许数月前的钟老太太还一身端庄,看上去不过五十开外的样子,可此时散了头发,褪了脂粉,微微缩着侧坐在床头,一只手还捂着腹部,其憔悴又虚弱的样子已经有了十足老人的暮气。

加上天气渐热,她脱了厚重的冬衣,身上只有一件圆领薄线衫,衬得整个人更加消瘦单薄,头顶也是斑斑银丝,仔细看可以看到露出来的头皮。

小芸默默叹了一口气,拎着药箱退到外面走廊上。

蒋玉茭靠在那闭目养神,气都有些不匀。

之前一针可以顶一天不疼,现在一针只能熬四五个小时,半夜经常被痛醒,然后就是半宿半宿的失眠。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日渐消瘦和乏力,这是一个看似缓慢实则很清晰的过程,春节前在药物的控制下还能勉强维持日常,但最近显然有点力不从心。

她窝着身子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等半身冷汗被风干,伸手够过水杯把几颗药全部吞了进去,这才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手机拨了通电话。

蒋玉伯那边隔了好一会儿才接,“喂,玉茭,还没睡啊?”

蒋玉茭尽量掩住自己声音里的无力,“有事问你,陈骏老婆孩子怎么回事,你动的手?”

“当然不是!”蒋玉伯一口否定,“我吃饱了撑的去动他们孤儿寡母?是那女的自己不争气,烧炭寻死还要拉上两个儿子给自己陪葬!“

蒋玉伯语气嘲讽,就好像在评判一件跟自己丝毫没关系的事。

蒋玉茭腹部又抽搐了一下,她摁住缓了缓,“到底三条人命,就算不是你亲自动的手,但归根溯源还是因为你。”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又有什么分别。

蒋玉茭的话中带了一点怨愤,那边蒋玉伯应该是听出来了,口气也变得不大好。

“玉茭,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做这些到底为谁啊?说来说去不还都是为了盈盈?”

“为了盈盈?”蒋玉茭哼笑,“别说得这么好听,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打什么算盘,但我有句话要奉劝你,见好就收,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不然到时候没法收场。”

“知道了,我有分寸!”蒋玉伯的口气软了一点,转了话风,“盈盈现在已经是董事会主席了,就算那个小杂种继承了大部分股份,但就凭他现在吃喝玩乐的架势,不出三年迟早也给他败光,所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钟氏迟早会该姓蒋。”

腹中持续抽痛,好像药物也已经起不了作用。

蒋玉茭额头渗汗,往后靠了靠,勉强压住气开口:“……行了,盈盈往后的事我会给她打算,你管好自己就行,不过有句话……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在前面,如果……”

她摁住腹部又舒了口气,“如果你再像上次一样瞒着我去办什么事,当心我翻脸不认人!”

“知道了,陈骏的事却是是我疏忽,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蒋玉伯跟蒋玉茭保证。

蒋玉茭疼得有些支撑不住,“行了,空了…再联系!”她摁掉电话,一下子倒在床上,本就消瘦的身子弯成一道弓,企图用膝盖顶住腹部来缓解疼痛。

这边蒋玉伯扔了手机,旁边蒋缙凑过来,“爸,姑姑那边怎么说?”

“哼,妇人之仁,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蒋缙向来对老爷子惟命是从,这会儿见他怒气冲冲,也附和了几句。

蒋玉伯撒了一会儿气,想起来正事:”对了,最近还派人跟着那个小杂种?”

“当然,阿烨那边找人一直盯着呢,不过最近他天天跟女的在外面鬼混,家都不回,完全没什么战斗力,基本是废了。”蒋缙话中还带了点得意。

蒋玉伯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他从小就擅长心口不一这套,你交代阿烨好好盯,还是别大意。”

“好,知道!”

“另外陈骏的事别让阿烨知道,有些东西他不能卷进来,不然后面摘不清。”

蒋缙点头表示认同,“明白,我会注意!”

“行,那今天先这样吧。”蒋玉伯挥手示意儿子出去,可未等蒋缙走到门口,老爷子又把人叫住。

“等等!”

“爸,您还有事?”

蒋玉伯坐那回想刚才那通电话,总觉得哪里不对接。

“这样,你想办法找人查一下你姑姑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总觉得她刚才说话声音不对劲。”

梁桢睡前吃了颗感冒药,可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发现症状非但没减轻,反而加重了,不光鼻塞喉咙痛,整个脑壳都跟着疼。

她拿耳温枪测了下温度,三十八度四,最近两个月已经烧了两次,频率如此频繁梁桢都要怀疑自己怎么成了病秧子。

不过这次她学乖了,吸取上次教训,第一时间去医院就诊。

正值春夏换季,病菌也比较多,验下来发现是流感,扁桃体发炎又导致发烧,医院给直接开了输液单。

“喂,你马子好像生病了?”

跟在钟聿身后的性.感女郎突然开口。

钟聿脚步停了下,“你怎么知道?”

“喏,那边跟着她的人发了照片过来。”她将自己手机凑到钟聿面前,上面是一张照片,画质不好,但还是可以看清缩在输液室角落里的那个清瘦身影。

钟聿磨了下牙根,“大半夜起来浇花,不着凉才怪!”

“什么?”千橙一时没听清。

“没什么!她一个人去的医院?”

“好像是,怎么,心疼了?”

钟聿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心疼?笑话,自己作出来的毛病,我干嘛要心疼?”说完把手机扔了回去,插着裤转身进了门。

春季多雨,梁桢挂完水从医院出来外面已经是倾盆之势,她没带伞,刚好沈阿姨打电话过来,问是否要司机绕路过去接她。

这个点正是豆豆放学的时候,司机被安排去幼儿园接孩子了。

“不用,我打车回去就行。”

从幼儿园绕医院走一圈还挺远的,她看着时间起码得在医院再等半个多小时,还不如直接打辆车回去方便,可到底还是低估了下雨天医院门口的人流量,抢出租根本就跟超市抢便宜鸡蛋似的,没有灵敏的动作和厚脸皮根本抢不到,以至于梁桢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拦到一辆车。

最后没辙,她心一横牙一咬,拿包顶头上冒着大雨跑到了几百米之外的十字路口才拦到了车。

到家都过五点了,浑身湿了一半,沈阿姨开门见到人的时候吓了一跳。

“哎哟怎么淋成这样啊?”

梁桢边脱湿外套边往屋里走。

“今天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了。”

“没伞你得说啊,当时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该让小元过去接你。“

小元是之前钟聿给找的接送豆豆上下学的司机。

“我以为打车会更方便一点,谁想到医院门口等车的人那么多。”

“你以为你以为……自己都病着去挂水呢,还总喜欢这么逞能。”沈阿姨边数落边将梁桢脱下来的湿外套拿去洗衣房。

“妈妈!”豆豆从练琴的小房间跑出来,正准备往梁桢身上扑,梁桢赶紧拿手挡了下。

“妈妈感冒呢,这几天离妈妈远一点。”

“那你待会儿还陪豆豆练琴吗?”

“妈妈今天有点不舒服,豆豆可不可以自己练?”

“噢……”小家伙应了一声,但看上去有点不开心,耸拉着脑袋转过去的时候嘴里嘀咕了一句:“要是爸爸在家就好了。“

梁桢当时听了心口狠狠被揪了一下。

最近她带着沈阿姨和豆豆搬到嘉悦府住,起初一段时间豆豆几乎每天都会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爸爸怎么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啊?爸爸不回来每天都住哪里啊?”这些问题梁桢一个都回答不上来,慢慢孩子也不再问了。

豆豆有时候调皮捣蛋,做事也很幼稚,但有事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梁桢默默吸口气,走过去拿了张椅子坐到他边上。

“妈妈陪你练一会儿吧。”

豆豆一下子咧着嘴笑出来,“真的?可你不是说感冒会传染给豆豆么?”

“没事,妈妈可以戴口罩,再说豆豆身体这么棒呢,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妈妈传染!”

“嗯,豆豆有超人护体呢!”小家伙比了个超人的手势,“而且妈妈你放心,豆豆很厉害的,以后可以一个人保护妈妈。”

他像一个小战士似地挺着小身板,梁桢觉得眼睛发酸。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尽管她什么都没说,但孩子似乎也能感觉到。

“豆豆!”

梁桢没忍住过去搂了下孩子,抱住他的头将连蹭在他发顶重重嗅了嗅。

她想起陈太和她一同带走的两个孩子,小儿子似乎也跟豆豆这么大,所以换个角度思考,其实她目前的生活也不是最糟,起码还能拥抱自己最爱的孩子,也有足够的勇气在如此暗淡无光的生活中继续下去,这样说不定已经好过这世上大部分人。

“豆豆!”梁桢摸着孩子的脑门问,“你想不想爸爸?”

怀里的脑袋突然安静了一秒才回答:“想!”

“可是爸爸很忙,最近可能都没办法回来,你要是实在想的话给他打个电话?”

“可以吗?”豆豆身子噌地一下坐直。

梁桢笑:“当然可以!”

“那你快打,快打快打!”

豆豆推着梁桢打电话,梁桢去拿了手机,想着这个点应该是晚饭的时候,为了避免之前打电话有女人接听的尴尬,她先发了条微信过去。

LZ:[忙不忙,豆豆想跟你通个电话。]

微信发过去之后她带着耐心等,可是那边没回应。

”爸爸可能在外面吃饭,要不你先练琴,爸爸看到信息应该会给你打过来。”

梁桢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觉得这个已经对他们母子俩不闻不问好几个月的男人会回这个电话,但豆豆反正是相信了。

“嗯,那我先练琴。”

大半个钟头过去了,摆在旁边的手机始终没响。

“妈妈,爸爸还没吃完饭吗?”

梁桢又发了条微信过去:[豆豆在等你电话,方便的话跟他聊几句。]

“妈妈已经给他留言了,相信他看到了肯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其实那时候梁桢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可就在这时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妈妈,是不是爸爸打过来的?”

梁桢低头看了眼,屏幕上果然闪着“钟聿”两个字样,那一刻她竟有点懵。

“妈妈,你快接啊,爸爸的电话,快接!”豆豆激动地举着梁桢的手要她接电话,梁桢“噢”了一声,略显木讷地划了接听键。

电话通了,起初两人都没说话,大概隔了两秒钟,梁桢先逼自己开了口。

“喂…”

这一声隐藏了太多情绪,喉咙又疼,所以难免声音就有些哑。

钟聿磨了下牙根,想问她身体有没有好点,但最终出口的却是:“豆豆找我?”

四个字好像一下把梁桢拉回来了现实,她抿了下嘴唇,“是,我让他接电话。”她将手机递给豆豆。

豆豆拿过来急吼吼地喊:“爸爸,你在哪里呀,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看我和妈妈……”

有些话她没勇气问,可是孩子管不了这些,所以拿过手机问题就跟倒筛子似地往外倒。

那边的回答梁桢听不到,但想也知道无非是找些理由哄哄孩子。

“你跟爸爸聊一会儿,我去厨房给沈阿姨帮忙。”梁桢不想留在旁边听父子俩的对话,找了个借口走了。

钟聿在那边也听到了梁桢的声音。

“妈妈不在你边上了?”

“嗯,妈妈去厨房了。”

“你在哪?”

“我啊,我当然在琴房练琴啦………”

嘉悦府这边地方大,所以梁桢特意在一楼僻了个小隔间给豆豆当独立的琴房。

“爸爸,你是不是要跟妈妈讲话?”

“不用!”

“我去给你叫她,妈妈……妈妈……”不管钟聿是接受还是拒绝,还没讲几句话的豆豆就自告奋勇地拿着手机往厨房跑。

很快钟聿就听到梁桢说话的声音。

“豆豆,你跑什么?”

“爸爸,爸爸要跟你说话……快,爸爸在电话里……”

钟聿瞬间觉得脑壳疼。

梁桢当时也愣了下,正在旁边切菜的沈阿姨见她懵懵的,拿手肘顶了她一下,“还发什么楞啊,先生的电话,快接!”

梁桢这次回过神来,胡乱擦了下手上的水渍拿过手机,举到耳朵边上喂了一声,但很快脸色就凉了下去。

沈阿姨见势不对劲。

“怎么了?”

梁桢将手机落下来。

“他挂了…”

“挂了?”沈阿姨还不相信,从梁桢手里拿过手机摁了几下,屏幕亮着,但确实显示对方已经挂机,“怎么可能,是不是他不小心摁错了啊?”

梁桢苦涩笑了笑。

沈阿姨见她脸色难看,又问:“要不你再给他打个过去?”

梁桢突然觉得自己此时的样子像个傻子。

“不用了。“她将手机拿回来装进兜里,“我不大舒服,晚饭就不吃了,你早点带豆豆休息。”说完转身出了厨房。

豆豆站那看着梁桢的背影迟迟没出声,沈阿姨也愣了一会儿,最终摇头,“好好的日子哟,怎么就过成这样……”

梁桢上楼简单洗个个澡,又把医院配的药吃了两颗,身体不舒服是真,没食欲也是真,但更多的却是乏力,身体和精神上共同的疲惫和倦怠。

大概是药性作用,她躺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最终应该是被风刮撞门板的声音吵醒。

梁桢爬起来开了灯,看了眼手机,已经过十一点了,她竟然一觉睡了五个多小时。

又是“砰”地一声,卧室通往露台的门没有关,外面大概是起风了,所以吹得门板跟门框撞来撞去。

梁桢过去想把门关上,无意间又看到露台上还有好几盆花忘记搬到檐下了,此时正在淋雨。

那几盆花是最近两天她刚种上的,她推了门赶紧冲出去,一盆盆将花都搬了回来,来回搬了几趟身上睡袍又淋湿了大半。

四月底五月初的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也热不到哪里去,昼夜温差还有些大,梁桢忙完觉得一阵阵发寒。

换了条干净的睡裙重新躺回床上,可没一会儿又觉得脸上发烫。

糟糕,估计温度不降反升了。

梁桢披了件外套下楼,想去找耳温枪重新量一下体温,可刚走到储物间门口就听到客厅那边似乎有动静。

这两天她生病,晚上沈阿姨都陪豆豆睡在三楼,这个点一楼肯定没人。

梁桢站那一时不敢动,竖起耳朵听,不对,确实有人。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可怕的画面。

储物间在楼梯拐角处,楼梯上留了盏小夜灯,脚步已经往这边来,不算亮的地面上已经能够看到一条趋近的黑影。

梁桢觉得心脏都快跳到嗓门眼,她在黑暗中胡乱摸到旁边靠墙摆的什么东西,牢牢拽在手里。

“谁在那?”

“啊!”

梁桢的尖叫和对方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就会方寸大乱,她闭着眼操起手里的东西就往黑影上砸。

只听到“嘭”的一声

对付结结实实吃了一记,隐约听到“嘶”地一声吃疼,梁桢还在闭着眼不管不顾地抡家伙。

“是我,是我钟聿!!!”

惯性和本能反应导致梁桢的思维要比动作慢半拍,以至于钟聿肩上又吃了两记,不得不在混乱中摸到梁桢的手臂摁住。

“是我,你冷静点,梁桢!”

一片混乱中梁桢总算认出来他的声音,思路断了下,隔了两秒才回过神。

借着楼梯上照过来的一点微弱灯光,她努力辨别眼前人的轮廓。

“你…怎么会在这里?”

“……”

梁桢过去开了灯,楼道里一下子通亮,刚才黑漆漆的倒还好,现在彼此对彼此看得清清楚楚,像是一切都被暴露在灯光下,气氛明显变得有些不自然。

梁桢扔了手里拿的东西,问:“怎么样?”

钟聿揉着肩背,刚被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下,其实挺疼的。

“没事。”

“噢。”

然后两人都没了声音,杵在那气氛尴尬得要命,不过梁桢已经从刚才惊吓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你怎么突然会…来这边?”

她原本想问“你怎么会突然回来”,可自搬来嘉悦府之后他从未来过这里,这几个月他一直住在别处,新人,新房,或许在他心中早就不把这栋房子当成是他的家。

钟聿这边却有些心慌。

对啊,他大半夜怎么会突然来这?

实话肯定不能讲,可是编什么借口才能让她相信?

“噢,我回来拿个东西。”

“拿东西?”梁桢看了眼四周,最近一直是她带着沈阿姨和豆豆住在这边,当初搬过来的时候也没带他的行李,他有什么东西留在这?

“你来拿什么?”

“拿…画!”

“画???”

梁桢蹙眉,这里有他什么画?

钟聿咳了声,对,就拿画!他指了指梁桢身后的储物间,“麻烦让让。”

梁桢:“……”

她让到一边,钟聿去打开储物间的门。

储物间在楼道下面,有个窄门,平时堆些不用的东西,基本都是沈阿姨在整理,梁桢也没进去过几次。

很快钟聿从里头出来,手里还真抱了个很大的方形框子,只是外面裹了层牛皮纸,看不出里头包的具体什么东西。

梁桢前阵子重新翻修院子,收拾的时候确实也在储物间角落看到这个框子,只是没想到里面是幅画。

“麻烦搭把手。”

梁桢过去帮他抬了下,还挺沉的,掂量着起码有大几十斤。

大半夜两人折腾把画弄去了客厅。

“我记得好像有两幅吧。”当时她看到靠墙竖了两个框子,“另一幅你也要拿走吗?”

钟聿心里暗骂一句,劳资一幅也不想拿!!!

“不用,暂时先带一幅。”

“噢。”

梁桢也懒得去问他怎么会想到大半夜突然跑这来扛幅画。

“堆杂物间太久了,有点脏,我去拿东西帮你擦一下。”她去厨房找了块抹布,想把外面落的灰尘弄干净,擦到一半发现边角牛皮纸破了很大一条口子,里面一小块画面露了出来,肉色的底,肉色的底……

梁桢动作滞了滞,干脆在裂开的口子那里将牛皮纸撕开,半副画面一下全都呈现在眼前。

画上是个女人,确切而言,是个躺床上的裸女。

梁桢:“……”

钟聿:“……”

虽说艺术无性别,心中所想即所见,然而……

梁桢咳了一声,站起来,“…你自己擦吧。”

不是她保守,实在是以目前两人的关系,这样的画面横在中间实在是有些尴尬。

钟聿捞了下脖子。

当初为了求顾秋池办事,硬生生被她敲了两次竹杠,一次竹杠买她男人一幅画,事成之后他直接转了帐过去,画是快递过来的,尺寸太大,用牛皮纸包着他都懒得拆开看一眼,直接叫人扔到了嘉悦府的杂物间。

当时嘉悦府还空置着,没人住,扔这边之后就再也没管。

他哪能想到冤大头那个浪人会给他寄这么一画风。

瞬间不想搬走了。

“那什么…”钟聿把抹布扔到一边,看了眼四周,他本来就不是回来拿画的。

“豆豆睡了?”

他这画风转得太快,梁桢顿了下才回答,“睡了。”

“我能去看看吗?”

梁桢突然笑了笑。

钟聿:“…你笑什么?”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只是觉得好讽刺,其实从他进门到现在,前面几分钟她都没什么思路,包括帮他抬画擦画,脑子里有那么一点点意识分离,可就刚刚那一句让她一下就醒了。

“能啊,为什么不能!这是你的房子,豆豆也是你儿子,我们还没离婚呢,怎么就不能去看他了,你说是吧,钟少?”梁桢还上前两步仰着脸冲钟聿笑了笑。

那一笑弄得钟聿头皮发麻。

日,她这一秒变脸的本事可真是长进。

钟聿本想说些什么反驳她一下,可用劲挤了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字。

算算时日他已经有两个月没回来,电话不打微信不回,网络上关于他跟女DJ的绯闻满天飞,无论初衷是什么,但站在梁桢的角度,他现在就是一个抛妻弃子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渣男。

也辛亏她理智,还能控制得了脾气,换其他女人可能早就把他轰出门。

钟聿隐约觉得手臂和肩膀一阵阵抽疼,刚那几下她抽得可也一点没客气。

“那…我上去看看”他自己往楼上走,可刚走两步被梁桢喊住。

“回来!”

钟聿停了下,“不是住二楼?”

房间之前都是梁桢一个人在布置,包括添置一些小家具和摆饰,她热衷弄这些,他当时也就没管,所以至今都不大清楚哪间是儿童房。

梁桢将自己有些混乱的意识稍微整理了一下,“是住二楼,不过这几天他跟沈阿姨睡一起。”

豆豆毕竟才五岁,即便独立能力尚可,也愿意一个人睡一间房,但梁桢夜里总要起几次去看看他有没有踢被子。

这两天她身体欠佳,沈阿姨怕她睡不好再累着,便提议自己陪豆豆睡。

钟聿步子僵在楼梯上,上不得下不得,瞬间让自己处于一种更加被动的位置。

梁桢向来奉承“敌不动我不动”原则,他不说话,她也杵那不吭声,两人僵了大概有一分钟,钟聿磨着牙根从楼梯上下来,见梁桢脸色不好,心里更加没底。

“那什么…”他想问问她身体怎么样,下午去医院挂完水有没有好点,可转念一想不行啊,一问就穿帮了,于是急转话风,“还住得惯吧?”

“???”梁桢无语,“什么住得惯?”

钟聿内心一片焦灼,觉得自己脑子肯定被屎糊过。

“没什么,就问问,行了没事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他迅速说完迅速转身,块要走到院门的时候又被梁桢喊住。

“等一下!”

他飞快回头,“还有事?”

彼时夜深人静,两人已经好久没有见面,最近几个月里稍有记忆的几次碰面也都不欢而散,今晚实在算是一次不错的气氛。

梁桢心里明明有一千个问题需要问,可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好像什么又都问不出来了。

要说她不生气也不可能,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实锤新闻,她又不是圣人,可要说有多生气,梁桢觉得也没有必要,她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被情绪操控的人,加之今天她身体也不舒服,大晚上不想再跟钟聿多纠缠。

她指了指客厅,“你的画,拿走!”

“……”

钟聿只能退回来,把那副巨幅裸女扛到肩上,本还想说点什么,可梁桢已经扭头上楼,卧室门直接被她关上。

钟聿扛着画在客厅站了会儿,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外面又开始下雨,他将画框扔进后备箱,但因为画幅太大后面根本放不下,他合了几次后备箱都没合上,气得在上面踹了一脚。

妈的,真是诸事不顺!

梁桢站在二楼看着楼下的场景,他还真是脾气见长,跟自己车子过不去。

大半夜回来扛幅画,还是裸女,最后梁桢看着那辆银灰色跑车发动驶入夜色中,后备箱合不上,小半幅画框冒在外面,裂了道口子上下晃动。

路上钟聿手机响,他戴上蓝牙接通。

Honey

,你在哪儿呢,人家好想你哦,你今天都不来看人家的么?”女人娇滴滴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在黑漆漆的车厢内挠得人头皮发麻。

钟聿磨了下牙根,“知道了,我过去找你!”

“嗯,那你快点噢,人家洗白白在床上……”

不等那边说完,钟聿直接扯了耳机扔到旁边座位上。

那边女人:“……”

半小时后,酒店套房的门铃响。

“来了,亲爱的!”叶千橙裹着浴袍扭着小蛮腰过去,本想直接上前给钟聿一个爱的抱抱,结果门一开顶进来的却是一个巨型相框。

“让一让!”

叶千橙赶紧贴着门板给钟聿让开一条道。

钟聿将画框弄进房间,一下扔地上。

叶千橙关好房门跟进来,瞅了眼,问:“啥玩意儿啊这是,咋还是个裸女?”明明上一秒还娇滴滴的美娇娘,门一关瞬间转变画风,寻思着又问:“不对啊,你不是偷溜回去看你老婆儿子的嘛,怎么扛了幅画回来?”

钟聿叉着腰喘了两口气,“一言难尽!”

叶千橙好像对画产生了兴趣,把那层牛皮纸都撕了,蹲地上细细鉴赏了一番。

“牛逼啊,这画谁画的

钟聿去冰箱拿了瓶水拧开,“你懂这玩意儿?”

“不懂!”

“那你牛逼个什么劲?”

“不裸女嘛,你没见那些遗留下来的画作好多都是这种类型?”

“……”

钟聿无语,这位跟顾秋池也差不多,都是逻辑鬼才,他灌了两口冰水,用手戳了下画框右下角,“这,创作者签章!”

叶千橙趴下去仔细看了眼,还真有个繁体字的签章,“猿……猿什么?猿猴?”

钟聿:“……”

他将瓶子扔旁边沙发上,“袁世凯的袁,袁狄!”

“咦,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儿熟悉!”

“老卫没跟你提过这个人?”

叶千橙哧了声,“我跟他也仅限于床上关系,真以为那只老狐狸什么都会跟我讲?”

钟聿:“……”

叶千橙:“不过这名字是真的耳熟,我肯定在哪听过。”

钟聿:“顾秋池男人。”

叶千橙:“啊?就顾老二那个千里追随发誓非他不嫁的流浪画家?”

钟聿:“……”

叶千橙:“我说呢,老卫之前好像找人去揍过他,棒打鸳鸯!”

钟聿:“……”

叶千橙:“所以还是牛逼啊,敢睡顾老二的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还得顶着老卫的压力,我听说前阵子顾老二还出钱出力给他办了次画展?”

这事钟聿知道,当时顾秋池还来问他拉过赞助,为此钟聿作为赞助商还真掏过一笔钱,不过后来也没关注。

“我对她跟流浪艺术家的爱情人生不感兴趣,说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哦,对了!”叶千橙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

国那边来消息了。”

钟聿脸色一沉,“什么时候?”

“就刚刚,你等下,我去把电脑拿过来。”

餐厅走廊灯火通明,她眼角渗出来的眼泪斑斑清晰,那一刻唐曜森觉得自己心疼得都快要喘不过气。

如果之前有过后悔,惋惜,甚至抱怨自己当初没有拼尽全力,那么这一刻就是明明白白的痛恨,痛恨自己没有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即便当年要不折手段,背弃所有,也应该将她留住,不然她何至于要像现在这样被置于左右都为难的位置。

“怪我,我不该问你……”他下意识用指腹想要去擦梁桢的眼睛。

梁桢迅速别过头,往后退,“跟你没关系!”

她自己抹掉眼角掉的眼泪,“真的,有些事我不想说并不代表我在逃避,包括我跟钟聿之间,旁人看到的可能只是其中的一面,我不想帮他开脱,也不想去否认他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的事实,但是我有自己的打算!”

梁桢又抬头吸了一口气。

“今天很感谢你能出来见我,耽误了你一晚上,先走了。”她扯了个笑容跟唐曜森挥了下手,转身进了电梯。

唐曜森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慢慢将刚摸过她眼泪的拳头捏紧。

唐朝酒吧,晚上十一点多,夜色撩人,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叶千橙刚结束今天的班,正在后台卸妆,一侍应生突然哭丧着脸跑进来。

“千橙姐,钟少又喝多了,在包间砸东西呢,你快去看看。”

叶千橙摘假发的动作停了下,“你说啥,砸东西?”

“对啊,砸了我们包厢好几只杯子,刚还摔了一瓶洋酒,我们几个人拉也拉不住,感觉脾气很恐怖!”

叶千橙听完一下摘了假发和发套。

“妈的,长进了啊,居然开始学人砸东西。”她拿了手机踩着高跟鞋就出了化妆间。

钟聿自跟唐朝当家DJ“好上”之后,在唐朝也长期包了个包厢。

叶千橙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乌烟瘴气,除了满屋子酒味之外还有烟味,茶几和地上都是倒掉的酒瓶和碎掉的玻璃片,烟灰纸巾和桌上的果盘也被扔得满地都是。

总而言之,包厢里一片狼藉,而始作俑者正弯腰窝沙发上,见叶千橙进来他几步跨过去,手臂勾住她的肩喊:“去,去把人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才几天就耐不住寂寞要去找姓唐的吃饭?”

叶千橙一看他这恨不得吃人的傻屌样就知道在为晚上梁桢跟唐曜森私会约饭的事动气。

她挥挥手示意刚才那个侍应生出去,等人走了她才重新把钟聿甩到沙发上。

满身的酒气熏死人了。

叶千橙过去把包厢门关好,确保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才开口:“借着酒劲耍酒疯是吧?那有种你去找她啊,找她把话说清楚,总好过你屁大一点事就在这要死要活还拿我的酒撒气!”

说完叶千橙就过去拉钟聿。

“走,我带你去,找到人你要是说不清,我还能帮你澄清……走,走啊!”

然而沙发上的死活也不肯起,叶千橙拽了几下拽不动,气得又猛地松手把人丢了回去。

第306章绝症

钟聿摔在沙发上,爬了半天也没爬得起来,最后索性不爬了,翻个身躺那噗噗喘着气。

叶千橙也折腾累了,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茶几上,看着躺那的男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说你,让我给你找人盯着她,一天三顿汇报你老婆的行踪,到底是当保镖还是盯梢?”

“盯就盯吧,你好歹心理强大一点,可你倒好,生病了要心疼,出个门要担心,跟男人吃顿饭又要吃醋,那你怎么不想想你一直这么作下去迟早会把她作没?”

“按我说你老婆也算够心理强大的,换其他女人估计早上门来找你算账,她居然还能风平浪静地一个人带孩子过这么久!”

沙发上的人偏过头来瞄了她一眼,“能不能闭嘴?”

“不能!!!”叶千橙怼回去,“不光不能闭嘴,作为你的合作盟友,我还得多提醒你几句,别忘了你现在的人设是抛妻弃子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负心汉,而且拜你之前的卖力演出所赐,我俩的光荣情史现在已经人尽皆知,虽然她现在看上去还在死扛,但你钟少妻离子散已经是早晚的事!”

钟聿听完“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蹿了起来,“叫你闭嘴你听不懂?”

叶千橙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更觉有趣。

“不是,你冲我吼什么吼,又不是我逼你不回家的,再说你也不想想自己都干的什么事儿!”叶千橙往前凑着身,拍了下钟聿的膝盖,“来,姐帮你数数,包养女人,夜不归宿,公共场合跟人搂搂抱抱,开房偷情,噢,前阵子还出国购物秀恩爱,诶我突然发现我居然助纣为虐陪你干了这么多蠢事,你老婆脑子是不是也有问题啊,到这份上了居然还不跟你离?”

叶千橙口无遮拦越说越起劲。

钟聿眼睛朝她瞪着几乎要冒火,“我他妈叫你闭嘴!!!”

叶千橙:“就不闭”

钟聿:“……”

叶千橙:“我哪句说错你了?再说你做这么多不就是希望你老婆可以离你远点嘛!”

钟聿:“是,远点可以,但我也没说要她远到去找其他男人啊。”

“蛤?”叶千橙简直要笑死,“麻烦你讲点理行不行?你都在外面跟我天天颠鸾倒凤了,还不允许她去找其他男人吃顿饭?”

钟聿:“放屁,我哪条腿跟你颠鸾倒凤?”

叶千橙:“是是是,你没有,可她不知道啊,站在她的角度你现在就一婚内出轨的渣男!”

钟聿:“……”

叶千橙:“况且她也只是跟人吃顿饭。”

钟聿:“哪里只是吃顿饭?吃饭需要找个包厢还不让服务员进去?”

叶千橙:“……”

钟聿:“吃饭需要在走廊里拉拉扯扯还要摸来摸去?”

叶千橙:“……”

钟聿:“再说她真要找人吃饭跟谁不行,我又不是阻止她跟所有异性接触,但非要找姓唐的,啊,为什么非要找姓唐的?”

钟聿一想到这点就觉得百爪挠心。

妈的他们之前睡过,她十八岁的时候就跟他了,她第一次也是给了姓唐的,以她的脾气要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绝对不会肯去当小三,她当年肯定爱他爱得要死了,这段时间会不会旧情复燃?

钟聿又想起来前段时间她彻夜未归,后来证实那晚她都呆在唐曜森的别墅里。

钟聿满脑子蹦出来的全是两人和和美美双宿双栖的画面。

啊啊啊!

钟聿抓了几下自己的脑门,捞过桌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喝完又要去拿瓶子。

“行了你少喝点。”

叶千橙赶紧去抢酒瓶,但钟聿死死抱着不肯松,两人拉扯了几个回合,最好叶千橙也火了,将人连瓶子一起推到沙发上。

“行行行你喝吧你喝,喝死了你女人正好便宜姓唐的,而且她还能带着你的遗产你的钱你的儿子去跟人继续过完幸福的下半生!”

叶千橙狠补刀,且刀刀致命。

钟聿抱着酒瓶起身,抬头用一种几乎要吃人的幽怨眼神瞪着叶千橙。

叶千橙差点笑死,可笑完发现不对劲,眼前的男人眼底猩红,目色发沉,看着怪吓人。

“喂,你不会是要哭了吧?喂……嗨!”

叶千橙在钟聿眼前晃动着手掌,“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当真吧!”

钟聿拿手盖住脸不吭声。

叶千橙有一种闯了大祸无法收拾的无措感,她干脆坐到了钟聿身边去,“她是你自己挑的妞儿,你至少得相信自己的眼光吧,你看你都渣成这样了她还不离不弃,也一直没来跟你提离婚,不吵不闹自己找个地方呆着,天呐这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新时代女性真的已经不多见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叶千橙越说越激动。

钟聿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哭是不可能哭的,他还不至于这么脆弱,但难过肯定有,或许更确定点说,应该不单单只是难过,更多的是担忧,心酸和不确定。

他将酒瓶扔到桌上,揉搓了一把脸将身子往后仰,头顶是包厢里色调鬼魅的射灯。

今晚喝了很多酒,可是却始终没有完全醉,甚至有越喝越清醒的感觉,他都怀疑是不是压力太大导致酒量见长。

“你说最近这段时间,她是不是会特别讨厌我?”沙发上的男人突然变了语调,声音略沉地开口。

叶千橙愣了一下,“你问我啊?”

“嗯,你也是女人,站在你们女人的角度,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废话,你也不看看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破事,出轨,包养,明目张胆地跟我开房,还对她采取冷暴力,就这随便拎一条出来,换我的话都得跟你完蛋!”

钟聿绝望闭上眼睛。

是啊,光听听就觉得自己挺混蛋的。

“那为什么她还能这么沉得住气?她到底怎么想的?”

“她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按我分析也就两种可能!”叶千橙又坐到了沙发对面的茶几上,“一,她在酝酿大计,暗地里搜集你出轨的证据,到时候离婚的时候可以多分你的家产。”

钟聿听完坐直瞪她一眼,“你脑子有坑是不是?”

叶千橙:“……”

钟聿:“第二种可能呢?”

叶千橙吐口气,“第二种啊,那就是绝对的痴女了,爱你爱得无法自拔,情难自控,所以宁愿忍受被你伤害和背叛的屈辱也要咬着牙死扛到底,不舍得离开你。”

钟聿哀嚎一声将身子往后沉,仰面看着天花板上转动的射灯,手臂合在额头上一动不动。

大概隔了有两三分钟吧,久得叶千橙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又突然听到他出声。

他说:“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我宁愿她是第一种。”

近期对她造成的所有伤害,终将化为她身上的利刺,只待有天她蛰伏期满,可以拔剑跟自己宣战,也好过她把自己卑微地囚在这片沼泽中,暗自痛苦委屈。

叶千橙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不觉叹了一口气。

“那我问你,如果哪天她真的来找你提离婚,你肯离?”

这个问题真的好残忍。

钟聿撅着屁股翻过身去,侧靠在沙发上。

“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就有趣了,叶千橙反问,“你搞这么多事不就是希望她能离开你嘛,你不知道算什么意思?”

钟聿拉了只抱枕蒙住自己的脸。

终极目标确实是想跟梁桢撇清关系,起码是在这段时间内可以暂时分开,但真到那一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那份义无反顾转身的勇气。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运气?”叶千橙有些不懂。

钟聿扔了抱枕从沙发上坐起来,其实这些话也不方便跟叶千橙讲,两人的交情尚未到那份上,但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加之压力和痛苦真的憋太久了,他需要找个出口倾诉一下。

“我跟她之间,其实之前一直是我主动,包括当初在一起到最终领证结婚,她的防备心很重,甚至我一直觉得她最后能够答应跟我结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个儿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奉子成婚?”

钟聿揉了下额头:“差不多就这意思。”

叶千橙笑,“不至于吧,你堂堂钟少居然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钟聿忍不住又白了她一眼。

叶千橙忍住笑,“行了言归正传,那你现在怎么想?”

钟聿:“担心!”

叶千橙:“担心她真跟你提离婚?”

钟聿:“不是,担心离了后面追不回来。”

叶千橙:“……”

钟聿:“当年她拿到了国内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种情况之下她居然放弃大学选择生了孩子,所以我一直觉得是我自己运气好,她当年要是没有生下豆豆,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更不会结婚,但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觉得我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钟聿揉着眉头表情痛苦。

一旦梁桢去掉了“钟太太”的名分,她就是一个自由的人,未来有千万种可能,她没理由一直站在原地等,万一时间追不上,他可能真的会把她弄丢。

叶千橙:“那你就把真相跟她说清楚,毕竟你们是夫妻,夫妻就应该患难与共!”

钟聿摇头:“不行!”

叶千橙:“为什么不行?你们还有一个儿子啊,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对她也不公平?”

他当然知道不公平,甚至可以说是过分,但若以“她和豆豆的生命”作为威胁,他宁愿当一个“负心汉”。

钟聿:“我怎样都行,但是他们不可以!”

当年中枪受伤,其实有很多疑点,但这么多年他也没去翻旧账,他不是“赶尽杀绝”的性格,可一旦威胁到妻儿,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叶千橙:“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但如果哪天你出事了,她最好才知道真相,你让她怎么办?”

钟聿蹙眉:“能怎么办,花我的钱分我的遗产,然后带着我儿子去找下半生,这不你刚才说的吗?”他故作轻松地笑着,“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也挺好!”

叶千橙听他说完,磨着牙根又气又觉得无语。

“不是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啊,都这么自以为觉得当孤胆英雄的感觉特别棒?”

“……”

“但你有没有问过她到底需不需要你逞英雄?可能她并不需要你这些自我感动式的英雄主义呢?”

“……”

“作为同样是女人的我来说,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胆小怕事,有时候岁月静好对女人来说确实很重要,但当事情找上门的时候她也可以跟你一起扛,大不了两个人抱着一起迎战,或者起码你也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自己选择是陪你还是远离!”

叶千橙正经讲起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只是这些道理钟聿之前都已经考虑过,就是因为考虑过他才下了现在的决定。

“道理我都懂,但只要是威胁到她跟豆豆的平安,一切都免谈!”钟聿搓着脸又清醒了一下,“行了,不想再聊这事,之前让你查的病历有没有进展?”

上一秒还在为情痛苦,她要充当灵魂导师,这会儿秒切工作模式,叶千橙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暗骂顾卫东给自己接了这么一单生意。

“差不多了,我晚上回去整理好发你邮箱。”

“具体什么问题?”

“肠癌,根据从医院查到的信息,应该已经中晚期。”

钟聿表情随之愣了下,“中晚期?这么快?可是我看她除了瘦了点之外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吃了药打了针维持也说不定,不过据我所知肠癌这个病很特殊,临床诊断率只有

11%

15%

,大部分患者在确诊的时候就已经发展到中晚期,至于她在医院那边就治的情况,我看了下记录,不签手术也没准备化疗,基本可以确定她放弃了治疗,纯粹拖时间而已。”

钟聿捏着眉心仰面又靠回了沙发上,他对蒋玉茭的感情很特殊,痛恨憎恶之余又总是夹杂了几分同情,现在又得知她患了绝症,好像所有仇怨在生命面前都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有问有问过医生,像她这种情况,如果放弃手术化疗,还能拖多长时间?”

叶千橙想了想:“大概也就三四个月吧。”

第六十八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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