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姊妹七人中,相对而言,三弟是受苦受累最少的一个。按理他的身体要比我们好得多,不会患什么大病的。可事与愿违,五十出头后,他的病态便渐渐显露出来,先是心脏不适,家人和我都没太在意,就想好端端的一个人,大半辈子从未患过病,况且身体还算硬朗的他怎么就心脏不好了呢?所以也就没有上心督促他去医院仔细检查诊治。大约又过了几年,他去新疆在我表弟开的一个铜矿打工的时候,因搬运一件沉重的东西,想必是用力过猛,突感胸部不适。之后胃部胀痛,不想吃饭,就以胃病的由头到当地
一家县级医院去诊治。经检查,医生明确告诉他,不是胃病,是心脏有问题。而且这问题不是现在有的,而是先天性心脏病,具体讲是二尖瓣关闭不全。只是因干重体力活,才诱发和加重的。即使没有这个诱因,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逐步会发展成心力衰竭,进而危及生命。这个检查结果,不仅令三弟吃惊,而且就连我也感到十分意外。回想这几十年来,包括我在内,我们一家人从未发现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特别是在农村的时候,他从上学到“受苦”(劳动),以至后来举家迁到城里客居,四处奔走,喝酒干活从不受任何影响,更未发生不适和意外,怎么竟是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呢?谢天谢地!感谢三弟那次新疆之行,感谢那次搬运重物,更感谢新疆那个县级医院医生的医术。就连三弟事后也曾几次对我说,新疆给他看病的那个县医院的医生水平真高,人家一问一看一检查,就断定他是心脏病。因为这与后来延安、西安几家大医院检查的结果是一样的!
看来新疆是不能呆了,而重体力活就更不可干了。然而性格倔强的三弟回到延安之后,仍不去医院检查。弟媳急了,打来电话诉苦。我赶到他家,好说歹说,硬领他到医院检查,结果与新疆检查的不谋而合。医生说:“心力衰竭,必须住院治疗。”于是就按医生的嘱咐,办了住院手续。经过一段治疗,病情虽然有所好转,但先天性心脏二尖瓣功能不全仍未能从根本上加以解决。医生说,要彻底消除隐患,必须手术,置换二尖瓣!医生还说,要置换,趁现在年龄还小,赶快置换,待年龄大了,就不好置换了。
三弟当下
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我深知手术对他的重要性,一刻也不敢怠慢,便与侄儿祁超、祁昭(他的两个儿子)商量,去西安乃至北京,选择最好的医院手术根治。
不知怎的,我忽然同情和怜悯起三弟来了。
三弟比我小两岁,我属狗,他属鼠。虽然我是他的兄长,但由于年龄差距不是很大,基本上是一起玩耍、一块上学长大的。小时候,我贪玩,三弟一直陪伴我玩耍。我们感情很深,一起度过了苦难而欢乐的童年。读完小学后,我上了初中,从此我俩再不像从前那样形影不离了,更多的是聚少离多。尤其是我高考中榜、离家外出求学后,彼此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包括家中,有什么事,常常互以书信的方式交流。每次收到三弟寄来的信,我是多么地高兴呀!应当说,这段时间是我俩感情最好最深时期。
三弟虽然年轻时身体健康,不像我多灾多难,但也曾遭遇过一次险些酿成大的灾难事故。那时,农村还实行的是大集体,他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年冬天,村上集中男女老幼去积肥。那年月,每到冬春农闲时节,村上都要组织积肥。所谓积肥,一是把牲畜棚圈里的粪土挖出来,运到地里,堆成小丘,浇上水,用泥土裹了,待第二年春天开犁时,挖开粪堆就地施用。二是如果棚圈里的粪土不够用,就将场里的肥土和山坡上的壮土挖起来,同样运到地里,办法与粪土一样。运送的工具,往往采用筐子、毛口袋,靠背扛肩挑胳膊挽。有条件时,还可用架子车拉运。而三弟行将出事的正是因为这可恶的架子车。那天下午,运送完肥,在收工的路上,三弟好奇地拉着一辆架子车奔走在回村的黄土小路上。按理是不会出事的。可村里队长家比我和三弟大好几岁的二儿子,戏弄取乐,冷不防从架子车后面猛推一把,由于三弟毫无防备,再加正行驶在下坡地段,架子车突然失控,先是车辕将我三弟搞搞挑在半空,继而车子加快速度,失去方向,最后竟连人带车倾翻在路坡下。也许是老天护佑,眼看就要翻入沟渠,却不偏不倚,正好被崖畔上一棵高大的杏树拦住,这才避免了一切横祸。但三弟的上嘴唇却被豁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如注。我和大哥很快将他救了上来,止了血,直到天黑后才领着他回了家!对此,一家人很是惊恐了一阵子。可那个姓高的家伙,早就逃之夭夭了。
母亲对三弟的学习十分重视,很是用了一番苦心的。但三弟却不像我那样有恒心,老是学不进去。为不使三弟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母亲就通过熟人,将三弟由家乡转送到横山县双城中学读书,直至上了高中。后来又央人转回当地的涧峪岔高中就读。临近高考时,母亲特意不让三弟干活,让他专心致志温习功课,参加应试。可据母亲后来对我讲,三弟并不上心,整日貌似学习,实则玩耍。高考自然名落孙山!
那时,我正在陕北安塞县砖窑湾镇的延安农校就读。暑假回家后,不甘心三弟就此失去学业的母亲,让我想想办法,让三弟继续能够补习,来年再应试一次。想到三弟还小,母亲又心急如焚,我就与所在砖窑湾镇的安塞县二中联系,将三弟顺利转入补习。也许三弟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子,进到安塞县二中就读后,虽然下了不少功夫,吃了许多苦头,可学习成绩依然上不去。心性好强又死爱面子的我非常痛惜,有一次竟生气地朝他的脸上掴了两巴掌。三弟掉着眼泪,呆呆地立在那里,似乎也显得很委屈很无奈。看到眼前三弟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便产生了怜悯之心,委实后悔不该那样对待他。
三弟二次高中毕业回村务农后,村里选他担任了村主任。一度时期母亲也很是支持,并教育他认真履职,为百姓多办一些实事和好事,不要辜负了乡亲们的厚望。可三弟不珍惜这个岗位,也听不进去母亲的教导,工作更是没有多大起色。看到三弟终究不是块“做官”的料子,村人们也很是失望。后来,又是在母亲的撺掇下,三弟辞了村主任,改做了村民办教师。并在这个岗位上辗转了好几个村子,一干就是十余年。就在即将熬到快要转正的时候,三弟怎么也不愿当民教了,一心想跟我到延安打工谋生。经过我和母亲多次劝说,三弟就是不听。无奈,我只好同意了他的想法,将他领到延安,介绍给曹总的三建公司打工,之后举家迁来延安。应当说,曹总对三弟恩爱有加,寄予厚望,可三弟也不是经商的料子,连最基本的公司内部管理都胜任不了。不几年,自己提出不干了,流落民间……
经过侄儿祁超反复咨询、几经比对,并与我商量,权衡利弊,最后我们决定在位于西安的西交大附院(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住院治疗。
置换心脏二尖瓣手术,需要开胸,实属是一个大手术,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胆小的三弟更为惊恐。那几天,我和四弟及侄儿、晚辈们,在附近酒店登记了住处,安营扎寨,轮流陪伴着住进医院、等待手术的三弟。三弟闷闷不乐,焦躁不安,不停地询问着同室同楼层已经做了同样手术的病友,探讨手术的经过和术后的感觉。毫无疑问,那自然是说法不一了。有的甚至将这一手术说的厉害加怕怕,更助长了三弟的恐惧心理。而我呢?虽然表面上镇静,还时不时地有说有笑,不停地给三弟打气,讲解病情及其手术,以此来安慰他,让他放下包袱,“既来之,则安之”,配合医生积极做好术前准备。可内心也是惶恐不安呵!尽管主治医生反复对我讲,这是他们常见常做的手术,在他们近十余年来所做的手术中还没有失败者。根据病人的年龄及体能,保证百分之九十九成功,不出偏差。可我还是捏着一把汗,万一百分之一出了问题怎么办?那莫不是等于百分之百了吗?
术前,主治医生又进一步征求我们的意见,置换瓣膜的材料是用人工的,还是机械的?我问人工的和机械的有什么区别,哪个好?哪个价格贵?医生说,人工的材料是牛皮的,质地好,价格贵,愈后效果好,不要长期服药,受用期在
年以上;机械的,质地比起人工的不怎么好,虽然受用期长,但需要终身服药,且噪音大,病人较难适应,价格便宜。说实在的,这次来西安给三弟看病,我们是作了充分准备的,只要能把三弟的病看好,钱是什么?即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对医生说,要换就换好的,钱不必考虑,一切听从你们的安排。医生就又说,年轻人应该是换机械的,这样使用的寿命更长些;像你弟弟五十七八、快上六十岁的人了,建议还是换成人工的。我征求侄儿祁超、祁强等人的意见,他们一致认为换人工的好。我也倾向换人工的。可三弟又疑虑了。他说机械的耐用,使用的寿命长,而人工的使用年限仅仅才二十五年至三十年。这就意味着他从此只能活二十五到三十年。言下之意是要换机械的。这时,医生就又说了,人的寿命的长短是有许多器官的好坏决定的,不仅仅是心脏。在二三十年后,即便心脏不出问题,其它器官病变也能导致人的死亡。这下三弟没话可说了。
手术终于到了。那天早晨,三弟换了病人服,躺在手推车上,闭着眼,被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工推走了。我想,此时的三弟一定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心里忐忑不安,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了!望着他苍白无奈的脸,我揪心般地痛,只能心中默默地向上苍祈祷着,企盼三弟及早手术,顺利归来。
在楼梯口,一家人焦急地整整等了大半天,直到下午一点多,三弟终于从手术室推回来了。此时的三弟依旧躺在手推床上,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吊着输液瓶,像熟睡似的(仍处于麻醉状态)。主刀医生说,手术做得很成功,心脏这下再也不会出问题了,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我们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想必三弟终于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躲过了一劫。
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医术真高!经过两个多周的精心护理,三弟伤口愈合良好,恢复较快,不几天就出院回家了。半年多后,身体强健,体重增加,面色红润,心情愉悦,完全成了一个健康之人。我高兴,侄儿高兴,全家人高兴!
可万万没有料到,三弟的体况好景不长,突然又“节外生枝”,再次住院,险些丢了性命。
一天午夜,三弟兴奋得不能安息,不断地在微信上与亲人们聊天,聊着聊着,身体突然失去平衡,侧倒在床下;继而呕吐,头上冒汗,不能言语;最后竟不省人事。弟媳情急之下,很快电话唤来我的侄儿和四弟,紧急拨打了
120
,将三弟就近送进延安东关博爱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脑出血。通过
扫描,出血量
毫升。便立即输液、止血、化瘀、舒络。为更好地得到治疗,次日又转入同样位于延安百米大道东头的延大附属二院(即心脑血管专科医院)。清晨,当侄儿祁超、侄婿薛小东来家告诉我这一不幸的消息后,还未起床的我,犹如晴天霹雳,脑子“嗡”地响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这一事实!匆匆穿好衣服,顾不得吃饭,急急忙忙赶到医院时,三弟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紧闭着双眼,昏迷不醒;弟媳和侄儿们个个惊恐万状,不知所措;而医生们则忙前跑后,正在全力抢救。我顿时傻了眼。是啊,对于脑出血这个病我是懂得的,也深知它的厉害程度。因为当年身体还很硬朗的八十一岁的我的父亲,就是因为脑出血(中风)不幸而亡的。同时,曾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也有突发这样的病,因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有的虽然抢救过来了,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却成了半身不遂之人,说话口齿不清,走路东倒西歪,面部表情僵硬,嘴歪眼斜,至于一侧身子,更是软弱无力,失去知觉,渐渐萎缩;有的竟不能下地,常年卧床,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不仅自己活活遭罪,就连家人也不得安生,服侍劳累之苦,难以言表。更重要的是,我所认识的两个人,早在几年前就发生了脑出血,直到现在还未醒过来,成为典型的“植物人”。看似还活着,实则与死亡没什么两样。而三弟的脑出血严重吗?能否挺过来?我心急如焚,就问医生。医生说,先保守治疗,一边治疗,一边观察。如果情况好就不需要做脑部引流手术,靠自然吸收所出的血,以达到逐步康复的效果;如果情况不好,还得做手术。并一再告知我们家属,七天之内是危险期,只要度过了七天,头部不再出血,肺部也不感染,问题就不大了。
那些天,三弟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昼夜二十四小时输液不断,鼻孔里插着氧气,呼吸、心跳全程监控,医生、护士不停巡视,侄儿等亲人们轮流服侍在身。我一天至少两次到病房探视,号脉、抠脚心、拉手、捏胳膊,看他是否有反应;对监护器上显示的呼吸、心跳次数和血压变化情况更是十分关注,一点也不敢马虎。就这样我仍不放心。只要不在他的身旁,就会不由自主地打电话给两个侄儿,询问病人情况。
不知怎的,从三弟开始做心脏手术起,特别是发生脑出血之后,我愈来愈对三弟愧疚同情起来。愧疚的是,我多年来因工作繁忙、心烦意乱,很少与三弟交流沟通,关心他的身体,过问他的生活,以至兄弟之间的情感渐渐疏远、淡化;同情的是,我们姊妹七人中其他都好好的,唯独三弟患了两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目下,他还不到六十岁,就已被病魔击倒,这是我始料未及的。相比之下,我是姊妹当中见多识广、最有能耐之人,已经作古成神的父母把照顾一大家子人口平安的希望寄托于我,可我有时竟辜负了父母尤其是母亲的厚望,对相对较弱的三弟没有悉心关心和照顾。可时过境迁,现在说又有何用?只能以后去慢慢补偿了。
还好!不幸中的万幸,经过四十余天医院的精心治疗,三弟又一次从死亡线上挣脱回来!先是时昏时醒;之后变得完全清醒过来,并且能认清人和进食;再后,由口齿不清晰、不流利到基本慢慢会说话了,瘫痪的左侧也渐渐从脚至腿有了知觉;再后,在亲人们的帮扶下,他可以下床慢慢挪动脚步了。他的这一变化,令我是多么地欣喜和激动呀,我焦灼了一个多月的心这才又恢复了平静。
现在,三弟已出院回家休养。尽管左胳膊还不能动弹,走路还很不利洒,可身体却在一天天恢复。但愿三弟早日康复,再莫要“节外生枝”,一生平安幸福!
祁玉江,1958年生,陕西省子长县人。因长期在基层任职,具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大众情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散文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延安市委党校等院校客座教授。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获得者,公开出版个人作品集16部,发表作品三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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