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家遇上个铁了心爱他的徐明颖，更是遇到了一家深明大义的岳父母，成全了这份姻缘。

自从乙肝病毒相关检查逐步普及之后，竟发现不少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阳性”。但这些人大多数並无肝炎病史，亦无任何不适，检查肝功能亦多正常。医生们称之为“乙肝病毒携带状态”，民众则简称为肝炎“带菌者”。乙肝病毒相关检查对评价乙肝病毒的感染状态有重要的价值，不过对于一般的民众来说这种检查其实并无多大意义。好在国人都讲实际，所谓“债多不愁”，既然“阳性”的人不少，而且都並无不适，肝功能又多正常，也就不十分重视这件事了。

不意一年夏秋之交，与祺东隔江相望的上海，忽然有许多人出现黄疸，有的还有吐泻的症状，肝功能中的“转氨酶”个个升高，当然是肝炎无疑。病情很快漫延，还涉及周边城市，包括祺东。一时医院人满为患，学校停课，教室改成临时病房，收治肝炎病人。一查问，这些病人几无例外都吃过一种叫“毛蚶”的贝壳类的小型水产品。此物生长在沿海滩涂之上，那一年恰逢丰产，大量毛蚶源源不断运进上海及周边城市，又兼价格低廉，成了居民餐桌上的美食。这上海地区的人还讲求口味的鲜美，毛蚶并不烧煮，只将其洗净，以开水冲入将其烫死，立即取食，佐以调料，入口极其鲜嫩。这个地区居民本有如此食用毛蚶之习惯，不料这年却吃出个肝炎流行来。防疫专家证实：这些毛蚶当年大面积地被甲型肝炎病毒污染，人们不加烧煮的食用方法，经口感染了这种病毒，形成了甲型肝炎的流行。

来龙去脉一经明确，事情好办了，政府立即严查、禁止销售毛蚶，切断了病源；医护人员大力救治病人；新闻媒体积极宣传不能生吃毛蚶。几个星期之后疫情控制：新发病例减少，患者几乎全部康复。

电台有医学节目介绍说：甲型肝炎病毒经口侵入人体，引起肝炎，不论有无黄疽，皆称为甲型肝炎。病人排泄物中可能存在病毒，污染水源或食物，若不注意饮食卫生，吃了下去，便有可能染上甲型肝炎。此外，若接触到病人排泄物，又不注意洗手等个人卫生问题，也有传染甲型肝炎的可能。但甲型肝炎来势虽猛，治疗效果却甚好，若无并发症、加杂症，一月左右多能治愈，也就不会再有传染性。而且一般并不会演变为慢性肝炎，也不会变为肝硬化、肝癌。

民心始乃安定，唯对于毛蚶、如惊弓之鸟，莫说生吃、熟吃也不敢吃了。

经过一场甲肝流行之后，肝炎会传染的概念深入人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人们对于乙型肝炎的传染问题也警觉起来了，人们意识到这些乙肝“阳性”的“带菌者”即使他们自己不生病，也可能传染给别人。于是人们开始关注自己周围的“阳性”们了，去餐厅用餐时离他们远点，和他们握过手，赶快去把手洗干净

......

尽管医生们说

乙肝病毒是经过血液传染的，并不会通过一般生活接触传染

，但是中国人的哲学是：“总以小心些为好”。

随着国家经济发展，医疗卫生事业进步，这个检查乙肝病毒抗原、抗体的项目也被普及了，甚至乡镇卫生院能作这些检查了。查出了一大批“阳性”的人，可是对这些“阳性”的意义人们多无知晓，不但民众，连相当多的医务人员亦知之不多，甚至一些行政主管部门还因之自行制定相关规定。在这个“乙肝阳性”问题上，一时乱象丛生。

医学上常用“阴性”、“阳性”之词。大致上“阴性”代表“无”，“阳性”代表“有”。由于主要用于描述疾病现象，如在体格检查报告中：黄疸“阴性”即无或未发现黄疸之意，反之，黄疸“阳性”即表示发现了黄疸；说肝功能“阴性”即表示肝功能正常（无病）之意、说淋巴结“阴性”即未摸到淋巴结，或淋巴结正常、无癌转移之意。反之“阳性”则表示肝功能不好、发现有肿大的淋巴结或淋巴结已有癌转移等等。以致在民众中便觉得“阳性”就是不好、就是有病。

其实“阴性”、“阳性”只代表无或有，其真正的意义则须另加分析。即以乙肝病毒的抗原、抗体而论：抗原来自病毒，而抗体则是人体为应对入侵的病毒、而产生的一种蛋白质类的物质，其中“表面抗体”已公认为“保护性抗体”即能保护人体免受乙肝病毒侵袭的物质，那么，若查出某人血中有乙肝“表面抗体”，报告为乙肝表面抗体“阳性”，那应该是值得庆幸之事，因为表示此人感染乙肝病毒后，自身有足够的免疫力，己经战而胜之，并产生了“保护性抗体”，其实给人接种乙肝疫苗的目的，便是希望通过接种疫苗而使人产生这种“保护性抗体”，而起到预防乙肝病毒感染的作用。

但由于科学知识的普及不够，民众以为“阳性”必定不好，必欲除之而后快。于是有些非正规医院便开出“转阴门诊”，有的甚至宣传有“祖传秘方”可以转阴，似乎他的祖上早就知道有这“乙肝阳性”之事似的，其实皆是以转阴之名图谋利之实。

当时有不成文的规定：规定这些“阳性”之人不得从事涉及“直接入口”食品的工作，如炊事员、点心师之类，也不得从事幼儿保育工作。这种规定已属师出无名，但很快又被扩大化。一些学校拒收“阳性”的学生，一些企业在录用新职工时也拒绝录用“阳性”的人员，后来竟至一些地方政府的人事部门，在录用国家公职人员时也拒绝“阳性”的报考者了。

一时社会各界对这“乙肝阳性”莫名恐慌，甚至引起“乙肝歧视”。由于我国以往曾为“乙肝大国”，乙肝抗原抗体“阳性”者人数愈亿，上亿的人受到歧视，当然会引发许多社会问题。

福建四明市拘留所，办案人员审问犯罪嫌疑人。

“叫什么名字？”

“林永亭”

“年龄？”

“二十八”

“职业？”

“体育教师”

“为什么打人？”

“你们别问我，去问他：我为什么要打他”

这架势颇有点像“我爸是李刚”的意思，办案人员只好喝住他：“你老实点”。

他爸不是李刚，是林金球。他是黄暁华的小儿子。

林永亭，师范学院体育专科毕业，毕业后分配在县立中学做体育教师，长得颇为高大、帅气，爱好球类运动，是县篮球队主力队员。黄暁华对这个小儿子十分宠爱，这几年也很为他的婚事操心，但林永亭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他不想做教师，也不想在这个县里呆一辈子。

四明市政府要招聘一批公务员，其中就有体育局的两个职位，林永亭甚是中意，便报了名。一般报考公务员的多看中财政、税务、工商、建设等部门的职位，想进体育局的不多。林永亭体育专业毕业，专业对口，竞争者少，林永亭觉得稳操胜券。等到政治理论、公共管理等业务考后，被通知体格检查，林永亭喜不自胜。

林永亭报考公务员一事，他爸並不赞成。永亭有些怕他爸，不敢直接与他爸说，转而央求她妈，让他爸与四明市政府的老战友打个招呼。林副书记认为做教师、教书育人是很好的职业，为什么要跳槽？对儿子的要求並不理会，永亭心中不悦。这下林永亭靠自己的力量眼看就要办成此事，自然满心喜欢。

孰料体检之后，便再无音信。永亭身体壮实，记忆中似乎从未生过病，谅体检不会有问题。于是想到他爸是否打了“反的招呼”？但又无法证实。只好去主管招聘公务员的市人事局打听，去了两次，问了办事人员，俱不得要领。后来有办事人员称是“领导决定”的。于是林永亭便要找这领导，打听到人事局的一位陈处长主管这事，便冲进了处长办公室。

“你是陈处长？”

“是的，有事找接待室去”

“就要找你！他们解决不了”

“什么事？”

“报考公务员的事，是不是我爸打了招呼？”

处长还没弄清楚，他说的“打招呼”是怎么回事，便道：

“没有谁来打招呼，也没有谁能打招呼。”处长一脸正气。

“哪为什么不录取我？”

“你是谁啊？”

“林永亭，报体育局的”

处长想起，处里是说到过此事：有一个叫林什么的报考体育局的职位，但体检查出“乙肝阳性”，大家觉得“乙肝阳性”总归不好，主管全市体育运动的部门，招进个带有肝炎病毒的工作人员，体育局的领导肯定认为我们人事局的工作没做好，算了，不录用了吧。于是便道：

“你体检不通过”

“我体检有什么问题？”

处长知道国家並没有规定“乙肝阳性”就不能当公务员，只好含糊地说：

“肝不好”

林永亭知道自己是

乙肝表面抗原（

HBsAg

）及乙肝核心抗体（

HBcAb

）阳性，曾问过县医院的内科主任，内科主任告知：这表示以往曾感染过乙肝病毒，由于自身的免疫力已完全抑制了病毒，故不能认为“阳性”就是肝炎。

此时估计处长说的大约便是指此事了，心想：这傢伙也太缺少科学知识了了，还做什么处长。便追问：

“肝哪儿不好？”

处长甚窘，想打个官腔了事，便道：

“这你就不必问了，这是政府的机密。出去、出去。”

林永亭一听火冒八丈，奋起一拳朝着处长脸上打去，这一拳下去打得处长鼻青眼肿不说，打碎了处长的眼镜，碎玻璃刺入处长右眼，顿时眼睛流血。

这一打惊动了人事处其他职员，叫来保安，扭了林永亭送到派出所。又叫救护车送处长去市立医院急救。

林永亭闯入国家机关，打伤处长，这事非同小可，于是派出所将林永亭拘押，赶紧上报市局。医院那边传来信息：陈处长遭暴力打击形成面部皮下出血、鼻骨骨折、右眼球刺伤致视力下降、脑震荡，须住院治疗。看来伤情不轻，市公安局决定将肇事者拘留，于是有了开头的一幕。

公安局收押人是要通知家属的，这下子把个林副书记气昏，把黄支部书纪急煞。

黄书记马上指派她在四明市人民银行的一个分理处做主任的女儿林永珍，先行探望，关照他要配合审问，他爸妈一定设法让他“出来”。

这事还真闹得不小，地方报纸都有批露。最初的报导是：“干部子弟闯人事局、一言不合打伤处长”。后来的报导成了：“乙肝歧视于理不合，体育教师打了处长”。看来舆论对林永亭伤人之事，渐趋公允。

最终四明市法院以故意伤人罪，判处林永亭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了结了此桩公案。

这下子林永亭也不想做公务员了，仍回县中做他的体育教师，一年后与县医院的一个甚是漂亮的护士结婚，自然是他妈撮合的，他妈的意思给他讨个老婆收收他的心。

又一年，漂亮护士生了个胖小子，把个黄暁华欢喜死了。

小林永亭按国家规定的计划免疫程序，注射了乙肝疫苗。

（原载：《祺东的黄兴家医生》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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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注

本章有两部分内容：先是介绍了甲肝流行，一是藉以介绍甲肝的科普知识，二是引出下文的乙肝歧视。乙肝歧视不是小说作者的虚构，当时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也不仅是民间存在着歧视，的确已经涉及某些政府部门，文中林永亭只是打了处长，当年就有因之杀了人的事。科学知识的普及实在是太重要、太重要了。

乙肝病毒感染有家族聚集的倾向，福建林家的子弟大多也感染了乙肝病毒，因为他们也是祺东黄家的血脉，请看官关注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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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杨秉辉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内科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科普作家、画家。

曾任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院长、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上海市科学技术协会副主席、中华医学会全科学会主任委员等职。曾因肝癌的研究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等奖项。主编《现代内科学进展》、《全科医学概论》等十余部专著，出版《健康的生活方式》、《健康的逻辑》、《癌症真相》等科普著作近

册及画册及游记、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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