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宝民

杉河静静地地穿过天安市城区蜿蜒南下。河西一片翠绿掩映下整齐划一的住房，是市某机关上世纪九十年代职工集资加上财政部分拨款建成的。建成后不久，适逢第一次住房制度改革，每户交了一些钱后，房屋产权便转移到住户名下。这片住房共三排，每排十户，每户均为上下各三间的两层住房，另加东厢房，大门和院落完全相同。即使在白天，如果没有看清门牌号，中间区域相邻两家偶尔也会发生走错门的囧事。

当年分房时，是按照级别、工龄等多项积分的高低进行的。级别较高的干部住在南边第一排，第二排中层干部较多，最后一排多数住着办事员。二十多年前，第一排的住户常常门庭若市宾客接踵。随着日转星移，第一排门前逐渐渐冷清，第二排住户的门前逐渐热闹起来了。

第二排中部门牌205号的房主傅易和206号的房主郑青，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学的同班同学，毕业后先后进了政府机关。分房子时，傅易任秘书处处长，郑青官至基建处处长。两人一直相处融洽，分房时如愿以偿地成了邻居，闲暇时常常互相走动，天南海北神侃一通。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两人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一年春天，郑青被上级提拔为天安市副市长。傅易却几乎原地踏步，心里不由得失衡了。静下来时常想，自己大学时担任班长，工作以来跟随领导鞍前马后，虽然功劳不大，可是苦劳不小，为什么没有被提拔？每念于此，不由得郁郁寡欢。几天前，爱人一句“还是你没有人家有本事”的玩笑话，大大挫伤了他的自尊心，竟然暴跳如雷，差点出动了拳头。在与郑青见面时，虽然表面上还是热乎乎的，但是心里总像塞进一团棉花，不太自然，在个别场合免不住流露一些微词。时间久了，总有好事者将那些微词添油加醋传到郑青的耳中。郑青理解傅易的心情，人往高处走，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听传言后遂一笑了之。郑青常常提醒自己，注意处理好与老同学的关系，并多次在相关领导面前美言傅易，建议对其重用。

每到逢年过节，总有一些人到郑青家送礼。郑青觉得无论对于送礼者或者本人，都是额外的的负担。有些事，是工作职责范围内应该做的。有些无法完成的重托，送礼就像逼你去摘月的令箭，有些甚至是“定时炸弹”。自己出身于农家，回忆毕业后分配工作时遇到的困难，找人帮忙时面临的尴尬，至今隐隐作痛。有鉴于此，郑青理解求人的难处。遇到他人所求，在原则范围内能帮则帮，不能帮的事则耐心解释清楚。他决心与自己深恶痛绝的事划清界限，不越雷池半步，堂堂正正从政，清清白白做人。郑青同时严格要求家人，拒收任何人的礼品。前两年每到学校寒假开始，便打发做教师的爱人和孩子回百里之外的农村老家过年去了。

农历乙卯年腊月二十六日晚上八时，傅易正在房内看电视，听到院子里传来“噗通”响声。他走到院子里开灯后一看，原来是从院外隔着墙扔进来的蒲包。打开后看见里面装着一条羊腿肉，足足有十多斤重。蒲包上贴着一张纸条，上写着“祝郑副市长新年快乐鲁XX”。正在细看之时，院外又扔进一包东西，差一点砸在傅易的头上。编织袋子上写着“关XX”三个黑色大字。他打开袋子一看，好家伙，原来是四只大甲鱼。傅易喜出望外，真是“闭门家中坐，横财飞进来。”他知道是送礼者送错门了，略加思索后，便将羊肉和甲鱼收拾到厢房里。

接下来两年中，傅易的院子里意外地收到一些飞来之物，除了鱼、肉，还有皮鞋、毛线等生活用品。傅易慢慢地心安理得了，他竟想到，这些东西或许本应该属于他的，天意降之取之何妨？怪不得有“昔孟母，择邻处”的说法呢，哈哈，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想不到邻居竟能带来意外之财。

话说206号郑青家中，尽管大门紧闭，还是有人从院外投进了一些礼物。郑青既感无奈，又觉得徒增压力。于是令其爱人宋芝将礼物一一退回并耐心解释，有些农副产品折价退之。宋芝通情达理,理解丈夫心情和难处，逐一一退礼，退完之后觉得卸下了肩上无形的重担。实在无法退掉的食品送到了养老院。同村的初中时同学王近很不理解他，说他“胆太小、作秀”。郑青理解这位同学可能受了社会风气中消极面的影响，假做真时真亦假了。“我和你刚上中学时就多次聊过，将来万一当了小干部，一定多做好事，争做好官，初心已定，风骨未变，本能驱使，何须作秀？”回答老同学的一席话，实乃郑青的肺腑之言。王近似乎又看到了学生时代郑青清贫、刚毅的身影，似乎又听到了他指点江山、志存高远的侃侃而谈，只不过现在书生气极少，言行变得谨慎和稳重多了。

傅易常常细心地注意郑青门前的变化。邮政部门给郑青门右侧装了一个报箱，傅易立即找到邮政部门在门右侧安装一个同样的报箱。郑青门前灯泡坏了摘下，傅易立即将自己门前的好灯泡摘下。傅易尝到了门面相同带来的甜头。

千禧年八月，郑青的儿子考取了大学。一个有来往的亲戚陈九新送来贺礼伍百元，被郑青婉拒。当晚，他又用信封装好，在信封上写了“祝贺侄儿金榜题名。陈九新”，从院外扔进去。205号的傅易，在自家的院子里捡到了这个信封袋。他看了看信封后沉思片刻，便装进口袋里，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冷笑。

是年秋，经过公推公选，组织部门拟对郑青提拔使用。在广泛征求民意的公示期间，上级有关部门收到了一封检举郑青受贿的匿名信，并附上陈九新送钱的信封和留言。组织部门接信后，立即进行了调查核实，郑青向组织部门如实地说明了情况。杨九新起初拒不承认此事，在工作人员出示相关证据后，不得不承认夜晚从院外扔进贺礼的事。调查人员的困惑在于，信封、留言和钱，为什么落到检举人手中？郑青想起曾有个别人在他面前暗示送过礼，他回家后认真落实却查无此事，十分纳闷，这次突然若有所悟！

本世纪初，天安市老城区改造拉开帷幕。市机关的三排住房首当其中，率先拆迁移居。在新房选号之前，傅易找到了郑青，十分恳切地说，“老同学，我们再做邻居吧，一辈同学三辈亲噢！”

郑青疑惑不解的地看了看他，突然觉得那么陌生，笑了笑，竟一时语塞，心里胡乱地念叨着“邻居、同学，同学？邻居？”

2021、3、28

【作者简介】许宝民，江苏新沂人，1966年高中毕业，1978年考入高校，中学物理高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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