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你,所以一切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我揣测这是阿黄和阿花,隔着隐约的城门诉说着衷肠,那吠声分明就是了。是它们才能懂得言语,我却也懂得了。
期待发生的奇迹,便就是封了城。此后竟没有了声响,我便是唯一的响声。(接上回)
是日,全无亮光,我知不妙。出门后,果然平日里摇头晃尾的阿黄,警觉的弹起、后退、低吼,何以多看了我两眼?怕是它伙同阿花也想分得两片人肉罢。
辛丑岁末,瘟疫肆虐,犯大秦之腹地。一时妇孺皆染,百姓足不出户恐为加害。年关及至,官府广发英雄谱,以抗庭瘟神异兽。武林各大门派与侠肝义士纷纷响应……
白雪,
雪白的白,
白雪的雪。
雪是天上下来,屋外没有别的颜色,只有白!
白是我穿的衣,路上没有别的颜色,只有白!
远处的阑珊灯火,照射的地方都是一种不吉祥的白!
冷风如刀,大地为砧。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雪白的急救车自南而过,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飞快,
八步赶蝉追云式,当今江湖最快之轻功。
正当要逃离这吃人的世间之际,前方出现了一个人。眼色便怪的看着我,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忽地张开嘴冲我一笑,我便从头冷到了脚跟,不得弹动。早上小心出门,扮上这身白衣,他定是瞧不见我。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他同我的装束一般,脚蹬伏虎亮银抓地靴,头戴降龙紫晶琉璃罩。奇怪,他瞧不到我,我却可以瞧见他。近了,更是瞧得清楚,百老四!他铁青着脸,依然冲着我怪笑。晓得他布置都已妥当了。
我想同百老四有什么仇?只是二十年前,把他那陈年流水的兵器谱,踹了一脚,骂了小李的娘。例不虚发的飞刀下,放走了那只媚力诱人却残暴吃人的蝎子女魔,延续了世间吃人的人的存在。还不能让人骂麽!然小李并未计较,他却同我作了怨对。百老四也想吃人肉?
百老四冲我挥挥手,我隐身不得,便木讷的跟着他走。知是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天地间的白色愈来愈浓愈来愈重,愈来愈多的白色在我眼前晃动,百老四已不知了去向。想必是蒸锅烧水,准备吃人肉了罢!突然一个白衣人拽着我站定,匆忙的说到:你来核准他们身份。好似命令又好似请求。我定睛看过去,一字长龙的阵仗排开,各形各色的人,他们并不穿白色行头,却和百老四间或是阿黄看我的眼色一样便怪。他们的队形间隔距离很大,定是为了一起动起手来方便。然令我一个即将被吃的人去验明吃人的人的正身,岂不滑天下大稽!
四周白茫茫的,不知是人还是雪。百老四手中的大葫芦瓢的喇叭又叫了起来“秦时明月汉时关,抓紧下楼做核酸。春花秋月何时了,做完回家睡大觉”
狮子的凶狠,狐狸的狡猾,兔子的怯弱……
四周黑漆漆的,不知是日还是夜。每个白衣人都在忙碌着,他们高矮胖瘦都不一般,雌雄难辨。腰间挂跨着锦囊,做着相同的动作。我瞧的仔细,是拇指食指一扣一夹,便多了一支三寸七分的竹签,竹签一头开着洁白的花团。只见右手一翻一抬一抖,一道白光一闪一熄。
极快的手。
我认得天下第一的灵犀指,点血截脉。却使三寸七分的竹签,何以不是飞刀?可那竹签并未飞出,但好似又那么随心所欲。却有着天人合一,雷霆万钧之势。
是一剑西来?是天外飞仙?
这一招式辉煌而迅疾,没有人能够形容出这一下的速度。
困惑,
亦还困惑,而唯一清楚的就是例不虚发的快。
但他们都是吃人的人,还怕杀人见血?
白衣人似乎全听从于百老四,一字阵仗的人们也似乎听从于百老四,都毕恭毕敬的,整齐的排开着队形。倘若百老四想吃我的人肉,何故迟迟不肯下手!叫这么多人演戏给我看?又却给我安一份差事,愈发的越教我猜不出底细。他们似乎别有心思,我全猜不出。况且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极快的手。
看得出一字阵仗排开的人惧怕白衣人,顺从的摘掉蒙口,张开那吃人的嘴巴,任凭白衣人的灵犀手摆布。有些人紧锁住眼睛,有些人怒凸着双目,稀奇古怪的表情,不分男女,喉咙发出跟阿黄阿花一般的呜咽声。完了,便紧闭住吃人的嘴巴匆忙溜之大吉。
这一件大发现,让我恍然悟出。
合着百老四与这等白衣人跟我同伙,专来验勘谁是吃人的人。
只有一妇人,抱一孩童,这孩童并不张嘴。我深知他不想学着吃人,想来那人肉也不是甚好滋味。吃人都是他们娘老子教的!妇人又急又气打道:“老子呀!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话说间眼睛却看向我。我直惧怕,又遮掩不住,便扭脸装作无视,头顶却冒汗。孩童大啼,白衣人趁此下手,快准狠。啼止,妇子皆走,不敢再看我。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可百老四,白衣人,为甚与我同伙?照我自己想,虽然我不是恶人,自从踹了百家的谱子,可就难说了。
揣度不出,却想的脑壳发胀,便再不去想。既来之则安之罢。
证件,姓名,
……。
证件!
姓名!
……。
不觉心一紧,抬看是一老妪,灰黑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挽着一个硕大的结。老妪并不看我,侧着身,腰板挺直,只是昂头向着天,竟直杵着就不回应。却从花镜的横边暗暗看我。
“王黑娃”有我的同伙们在,便壮着胆子叫道。
“嗯,啊”
一个古稀老妪,证件上却写着王黑娃这般名号。我岂不知道这老婆子是刽子手扮的!
“摘下蒙口,张嘴,啊……”我提起两只拳头厉声指拨着她。或是被我这正气勇气镇压住了,王黑娃未敢抗争,只是从花镜的横边仔细打量我。想必是揣一揣肥瘠,吃的时候好从那个地方下口。
但是我有勇气,他们便越想吃我,偏不让他们沾光这一点勇气。
可王黑娃并不曾对我下黑手,乖乖就范。一旁的白衣人右手一翻一抬一抖,一道白光一闪一熄。王黑娃“啊”字还未唱完,便了无了声息。匆忙蒙了口,缩了脖。大步流星的走开去。
一个古稀老妪,大步流星,腰板挺直,头发茂盛。必是易容之术,想哄骗于我,可我并不上此当来。
怒视着王黑娃消失在一簇枯了的何首乌藤曼边。可我脑子是闪现着王黑娃从藤曼后扑出,青面獠牙手提板砖,拍晕了我,好下口吃肉。只觉得后背发冷,不时的回头瞧那藤曼,不时的回头瞧着。王黑娃却再无出现,不知是欢喜还是失落,她一老妪也未必就是我的对手。本想着在这些吃人的人面前,显露下我新练就的绝天灭地擒拿手,撕下王黑娃的面皮,好让想吃人的人,看看吃人的人的下场。
其实我的同伙已经点封了吃人的口。
其实我并不会甚么擒拿手,只是刚刚偷偷瞄了几眼白衣人的手法,取了个唬人的新名词罢。其实王黑娃一点不黑。
不老实的老实人。
我叫苟奇娃,这是证件。主动的人不多,苟奇娃算是第一个。
本是到城内送货,偏遇上这瘟神。封城被困半月余。苟奇娃喃喃低语的诉着苦,这几日温饱俨然成了问题。看着唯唯诺诺,邋里邋遢的苟奇娃,脖领已经放出了黑油,头发好似麦场的草垛。一副乡下人老实巴交的模样,不觉心生怜悯。摸摸了口袋的几吊钱,赠与他,至少这两日挨不了饿。而苟奇娃又开口说他每每夜深,饿醒后恨不得都敢吃两口人肉。
啊!我出了一惊,原来是他,他便是吃人的人。我想喊,可话的喉咙间就哽住,没了音讯,又给身旁的白衣人使劲眨巴眼色。可白衣人无动于衷,我急我怕,原来看似老实人的人,才是不老实的吃人的人。可悲,让苟奇娃跑了,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吃人的人。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
姓名,
“熊舍娃”。
“呶”熊舍娃笑盈盈的递给我。
秦人语里的“舍娃”意思为不待见的孩子。那熊家定是孩子众多,但想添个带巴子的牛牛娃,偏又生一女,故曰“舍娃”。
熊舍娃的腰很弯,弯的只能勾起头看人。细密连横的皱纹布满了一脸,却始终笑盈盈的样子,像极了慈祥和蔼的外婆。查验完后,熊舍娃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匆忙的离去。而是不知从那提出个旧时的竹篮,竹篮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她唤百老四过来,俩人嘀嘀咕咕着,将那竹篮推来推去。终究是把厚厚的棉被推翻了,洒出一地热腾腾冒着白气的糖炒栗子。
此时此景竟如此的熟识……
“这栗子多少文钱一斤?”
“分文不要啊!是犒劳你们的呀!”
“不对吧!您在卷云山下,只卖两种栗子,一种是糖炒的,另一种是炒糖的,可是十文钱一斤哪!”
熊舍娃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话来了吧!那天晚上你用这毒栗子取了几条大汉的性命?”
熊舍娃大骇,更是说不出话来。必是让我揭穿,看她如何收场!
恰巧几个小儿闻见糖炒栗子的香气,便上前哄抢。我忙要阻止,可手快的小儿已含在口里,“啵”的嗑碎了栗壳,囫囵个的咽了下去。
我眼前一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满脑子口吐白沫七窍出血的样子。可怜的孩子呀!你的爹娘知道了要多心疼呢!
“熊姥姥、熊姥姥”
“糖炒栗子真好吃”
“熊挠挠、熊挠挠,我还要吃”一小儿口齿不清的叫道。
“好,姥姥给你们剥着吃”熊舍娃转去和颜悦色的说着。
“挠挠真好……”小儿们围着熊舍娃又跳又蹦,周围荡漾着一片温馨。
哼!这必是吃人的人家的孩子,他们本就不怕毒,却演给我看,想过黄泥岗的当。
呸!我才不似那青面兽。
百老四从我面前经过,并不看我,铁青着脸。良久传来一句:“疯子”
总想不明白,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硬朗的王黑娃,老实的苟奇娃,慈蔼的熊舍娃。他们的名讳里都有个“娃”字。
娃,即没长大的小孩。都已老年了,还被叫“娃”,想他们必是受了苦难,时常吃不饱肚皮,缺乏营养。便要吃了我的肉做补偿罢。
是了,定是这个由头,好搪塞吃人肉的罪名。
姓名,
证件,
李…杨…仁…德……。天真稚嫩的声音,不必看就知是孩童。
小手递上来一片纸,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名号。纯洁烂漫的黑眼珠,俏皮的骨碌骨碌转。
李杨……仁德……
“嗯”李杨仁德可爱的抿着小嘴使劲的点点头。
却不复姓,偏起这不土不洋的名字。翻来覆去的看着纸片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几千年的历史长河滔滔东逝,这中华文明里的仁义道德,到底是甚么?
我横竖是看不明白的。
却怎看这纸片上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李杨仁德原本可爱的瞳孔突又收缩,凶光乍现!
他不是李杨仁德,他是山村贞子。飘洋过海的也来分食两片人肉吃么?
“怎地!连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东洋,也想吃人么!?”我咆哮着。
这定是他娘老子教的,不然连小孩子也敢恶狠狠的看我。
不成想,李杨仁德给吓的跑散了去。
吃人的人还这么胆小,哈!让我愈发的勇气加倍了。
“江南”
“女”
“我听得出来”。
如风过菊般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在耳畔回荡着。
江南,还有如此令人向往的芳名。仰起头,只见一双古井般深邃的黑眸,弯的睫毛,浓的黛眉。粉的项胫,玉的手指。一时心间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激荡在阳春三月里的青石路面上。白马绿水,小桥伊人。我不想成为过客,想成为常客间或是粉脂堆里的嫖客,也是极好。
“你可以了麽?”
娇滴的余音,如轻巧的燕儿划过水面,溅起阵阵惊心动魂的涟漪。
柔情。
柔情似水,
“可以了吗?!”
丢了魂魄的我,险些回不过神来,脸颊却变得滚烫,幸好有琉璃罩遮挡。然否,便要找个地缝了。
江南的眼睛会笑,你可知道笑是一种灵药。
对一个情绪低落即将被吃的人来说,这样的笑比世上所有的良药都有用。
除去蒙口,果然是皓齿红唇,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人忘却。
白衣人可不手软,心如硬石的照例一翻一抬一抖,白光一闪。我由不得心疼起来。
江南“嘤咛”一声。花容失色的时候却比先前更是耐看了。
这样的美人儿怎是那些吃人的人,狰狞的表情可比?
江南拢了一下发髻,瞥了我一眼,依旧是会笑的黑眸,似有燕儿从我心尖飞过。抬手盖上蒙口,玉笋般的腕臂赫然镶嵌着一只蝎子。
蓝色的蝎子。
我头皮一阵阵的发麻,险些栽倒。
你可知道笑也是吃人的毒药。
对一个情绪低落即将被吃的人来说,这样的笑比世上所有的毒药都更毒。
“蝎、蝎、蝎……”我语无伦次起来,手臂软的抬不起,想指着销魂的背影,告诉一旁的人,那个就是会吃人的蓝蝎子,你们却验不出来。
“歇歇,歇歇罢!五六个时辰了,你确需要歇歇了”
是百老四的声音。
雪已住,风亦定。不知何时露出了星辰,幽怨的挂在空里。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未曾吃喝,也未如厕。我的身体原也如此强魄。
可那一等白衣人也不吃不喝,不屙不尿一天了!着实不解。
这白衣一如菩萨们擒获天蓬的珍珠衫似地,捆的肥猪也求了饶。琉璃罩也好像发了咒语的紧箍儿,勒的头盖骨一蹦一跳的疼。倒是这会才悟得那只猴子的楚痛。
用百毒不侵水消了杀,除去厌恶的白衣靴帽,恍惚就轻松起来,吸一口空气都是浓香的。
哪里来的饭菜浓香?
正大的校长亲出望问白衣人,一并带了饭菜。校长本是教我的先生。浓眉、大眼,瘦高、正挺。讲起书来严谨古板亦不失和蔼风雅。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年。今见了,精神分外健爽。先生见我并未认出,只是分发了饭菜,特意介绍鱼头豆腐汤,浓白香甜,趁热喝,正是好极。
我却认得他,“先生,吃人的事,对么?”
校长顿了下,仍旧是一板一眼的讲到:“新时代了,怎地会吃人”
用筷搅动,果真翻上来鱼头,张着嘴,眼睛白而且硬,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样便怪。吃了一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人。
立刻晓得他也是一伙,吃人的一伙。我自勇气百倍,偏是要问他。
“对么?”
“这等事……嗯……啊,你真会说笑。今天的天气很好”
黑黢黢的天,却说是很好,分明心虚。可我是要问你:“对么?”
先生不以为然,含含糊糊的答道:“不……”
“不对?他们何以竟吃?”
“没……没有的事,朗朗天下国人之梦时代,怎的会!”先生语气生硬地转身走开。
天黑黢黢的,他何以竟说是朗朗?
我赶忙在四周里看先生,只见得他跟百老四低声说道:“赶紧吃罢!”百老四点点头。
虽在意外,也似意中。鱼头豆腐汤就以说明。
早就该明白了,先生讲书时说的这上下五千年都是吃人的世道。从易牙蒸了自己的儿子给桀纣吃,便就开始。现如今好了,老师蒸自己的学生给吃人的人吃。
合伙吃我的人,便是我的先生。我是吃人的人的学生,吃人的人是我的老师。我自己被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学生。
百老四显然在给我做局,做一处大局。假戏演的太专注,就会硬生生的真了。
我也不怕,虽是不吃人,胆子却比他们还壮。
我终是明白了百老四的巧妙,预备下一个疯子的名目罩上我,将来吃了,不但太平无事,怕还会有人见情。
吃人的人心的确比虎狼还恶毒得多,虎狼要吃你的时候,最少会先让你知道。
果真不然,他们派了一个大汉。这大汉摇摇晃晃,脸儿一会白一会红。问姓甚名谁,不知道!问家住何处,不知道!便就瞪着红丝丝的眼珠看我,手舞足蹈的不知骂咧着甚么。知是他们要下手了,却是这般方式,指使个疯子醉汉来吃人肉压酒气。谁怕!我有一身正气和加倍勇气,谁倒怕他们来吃。也瞪大了眼与这疯汉对峙着。猛然,那醉汉抓起我面前的桌子,面上的杂物一股脑的撒泼一地。我早有防备,两臂一振便跃上了身后的大树,别忘了,八步赶蝉追云式,是我看家本领。
任他砸摔,我就不下来,看他如何?一字阵仗的队形开始骚乱,有人躲闪有人惊叫,都是些胆小鬼罢了。这时一彪衙役不知从哪突地冒将出来,只见为首的衙役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身披敝裘,威风凛凛。大喝一声:“呔,敢在此地撒野,想吃人是怎地?”
“他确是要吃人哩!”我抱紧树干不敢松懈。
衙役并未理会我,只是沙包大的拳头一挥,后面几个衙役便一拥而上,将那疯汉按压了个结实。
“老爷们还未吃饱哩,你还想吃人,走!带回去”为首衙役呵斥着扬长而去。
全是吃人的人,吃人的人也会被吃人的人吃。
我一瘫软就从树干出溜了下来,屁股坐在冰冷且硬的残雪上,生疼!
待到一字阵仗的人群散尽了,收拾了残局,白衣人便各自撤了琉璃盏,相互间用灵犀指点封吃人的口。涵括百老四在内,他张嘴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嘴边还抹着人油,而且肚里满装着吃人的下水。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随你们演戏,真罢假罢,我横竖是不会让你们点封我的。独剩我的口还能吃人,届时将你们吃人的人统统地吃光。世间里若没有了吃人,我便是唯一的人。
晚上多数是睡不着的,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这些天过去了,他们还不吃我?一日三餐的供着。我便不吃先生送来的汤饭,悄悄的倒掉。他们是想将我养的白胖点,吃着好有滋味油水。我偏把自己饿瘦,他们吃的时候全是柴骨,搁掉几颗牙齿,也算够本!或是他们不敢直接杀了吃,怕有祸崇。亦怕被那些个衙役押解了吃。所以他们大家联络,布满罗网,逼我自戕。试看前些日子的男女老幼的样子,和这几天我先生的作为,足以悟出八九分了。最好挂在梁上,把自己紧紧勒死。他们没有杀人的罪名,又尝了心愿。他们吃起人的样子很难看,同海乙那一样难看。海乙那是狼的亲眷,狼是狗的本家。难怪邻家阿黄前几日多看我几眼。可见他们是同谋早已接洽。自然是这个理了,没错!
黑暗无论多么深沉,光明迟早要来到的。
睡梦无论多么甜蜜,清晨迟早要到来的。
脑袋有些昏沉沉。奇怪,怎么未听见百老四的大葫芦喇叭的叫喊。同我一起的白衣人都聚在街心窃窃私语。大街上空落落的,一人不见。难道他们要动手了么?
其中一个白衣人手中捏揣个洋玩意,我认出是西洋镜,听说专摄人魂魄。他们比划两根手指做剪刀状,必是要下手吃人了,已经着人去取剪刀了,开膛破肚用。一白衣人扭头看到了我。怕被看到,偏却被看到。便招手,叫我上前去。我认出他来,这二十天里他一直紧跟在我左右,盯着我,监视我。我便不上前,看他怎地!他们叫我上前就是要摄了我魂魄,将我变作行尸走肉才好下口!我断不能着了他们道。
却又好奇,忍不住探着脑袋看。忽地他们尖叫起来,定是有人着了道!然又安静下来,看来今天不少可怜人是要着道了。忽地他们又尖叫起来,接着又是欢呼雀跃着。连街两旁的楼阁窗子都打开了,亦探出脑袋,往往看热闹的都不嫌事大。有王黑娃、苟奇娃、熊舍娃,还有江南,贞子,不,仁德!他们却笑容灿烂的跟着尖叫欢呼。隐约听见“必胜…自由…国之加油……”云云。
真是让丈二那个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莫名其妙的的时候,认得的那个白衣人突然冲上来,一把抱住我,对着我笑,对着我哭。
揣想,他必是未抢食上一片人肉而难过。我推不开来他,这况且俩大男人搂搂抱抱,算怎么个事!果然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周围传来起哄声,胡哨声!可我身体却有一种异样感受,像触到了棉花糖般温润丝柔,似若幽兰且似曾相识。
百老四拿着一个谱子,铁青着脸。我的先生同他一起,手里也拿着个谱子。我认得是百家的谱子。想必是要与我算旧账了罢!
先生一改往日的板正,微笑着走来,定定的盯着我看,像端详一件古董又或像是相牛马的在看牲口好孬。猛然的拍了我一拍,一个寒颤让我从头冷到了脚跟。
“嗯……啊……,今天的天气很好”
一轮皓月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又大又圆。的确这天气是个吃人的好光景。
这次大约的确是要陪孔乙己喝酒去喽!
奇怪,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确切的说是一个谱子。分明是兵器谱,谱里的人早都以登顶了黄鹤楼。好似那阎罗殿上的生死簿催命符。
我才不惜触这霉头的谱呢!
却再低头看过去,什么时候变英雄谱了……
白衣人全都褪去了白衣。看见了李寻欢、孙小红、荆无命、林诗音、上官金虹、林仙儿、阿飞、还有马如龙、大婉小婉、陆小凤、叶孤城、花满楼、西门吹雪、邀月宫主、不吃人头李大嘴……
而我最想见又最怕见那个人,却没能出现。
他们都亲切的叫着白老师,点头、微笑、鞠躬。
白老师等于百老四?!百老四就是白老师!?
江湖处处有惊喜!我惊喜的是晓得他们都不是要吃人的人了。
篝火,
赤红的火焰,
驱走了寒气。
人们兴高采烈的围坐在火堆旁,看着那一尊玲珑圆月下,一执剑白衣女子,缓缓起舞,低声吟唱。轻盈、曼妙。那白皙如玉的脸庞,乌黑如瀑的秀发,随风而动着。
似有兰香吹过,似有燕儿飞来。我心突地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
惊叹着天底下还有跟江南一样美的人儿!
怎底如此熟悉,但却又一时记不起。
皓月当空,人随影舞。让风盘起了长发,而发髻下赫然镶嵌着一只蝎子。
一只,
蓝色的蝎子……
“看哪!是我妹妹”
又似如轻巧的燕儿划过水面,溅起阵阵惊心动魂的涟漪。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女子指向舞动的人。玉笋般的腕臂赫然镶嵌着一只蝎子。
一只,
蓝色的蝎子……
而我此时也猛地想起那舞动的人儿,原是监视我二十天的我认得的那个白衣人。
狗尾续貂。
她们便是我想见又怕见的女魔头,只是预估错误,万没想到是对双胞胎儿。
亏得早我做了防备,围着火堆坐定之时,我就选了棵高大的雪松以防万一。现在看来是派上用场的。别忘了,八步赶蝉追云式,是我看家本领。这世间要论逃跑,我只服刘玄德一人。
他们吃人的人,人肉吃多身子全沉,这样的绝顶轻功是练不来的。
“为什么会是蝎子?”
“为什么不是蝎子?”
“不是蝎子,难道是你麽!”
我被反问的无话可辩。
“哈哈嘻嘻……”她的眼睛会笑,令人忘却。
如风过菊般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在耳畔回荡着。
“想知道嘛?”她嘟着嘴巴可爱着问道。
“想!”我傻傻的答道。
“有甚好处?诸如好吃好喝的”
一时语塞,不知如何。
“哈哈嘻嘻……”她的眼睛会笑,令我忘却。
又如风过菊般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在耳畔回荡着。
“傻瓜!嘻嘻”
她怎知道我的绰号?
“因为我们是巨蟹座,大傻瓜”
傻瓜就傻瓜,怎地再加个大字!
“甚么是巨蟹座?”
她白了我一眼,嗲到:“就是十二星座呗”
“我只知道十二时辰,未曾听说……”
“哎呀,烦人的大傻瓜”
傻瓜就傻瓜么,怎地又加了烦人俩字!
“告诉你呀!十二星座就是……然后我们喜欢蓝色咯”
“哦!这样啊,咱们的十二生肖里有兔子猴子,没听过有蝎子!赤橙黄绿青蓝紫,为什么偏偏是蓝色,我就是喜欢紫色……”
“啊……”她抓狂起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却又是那么动人可爱。
“大傻瓜!大笨蛋!”
我又多了个绰号。
有时候吃人的样子,并不害怕反而是更让人欢喜。
大结局——相忘于江湖。
趁着夜色,趁着他们还未散场,我便悄悄离去。
那一轮圆月渐渐西沉,崭新的一天将要来到。
我知他们行囊已收拾停当,每个人都将回到属于自己的江湖里去。
世上本就没有永远。人与人之间无论相聚多久,最后的结局都是别离。不是死别,就是生离。
倘若有一天你要再来,无论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我都一定会去接你。
睹物思人。
走前,我悄悄在她锦囊里偷拿了一只竹签,上面盛开着一朵洁白的花团。
耳畔又回荡起如风过菊般清脆悦耳的风铃声。
“为甚你名字这样好听?”
“想知道嘛?”她嘟着嘴巴可爱着问道。
“想!”我傻傻的答道。
“有甚好处?诸如好玩好耍的”
“……,……,……”
“哈哈嘻嘻……”她的眼睛会笑,令我无法忘却。
出了城,天已放晴,暖暖日头照着大地。
古老且孤寂的城墙下,两只狗在相互梳理着皮毛。
是阿黄和阿花。
阿黄见了我摇头晃尾的跑来,起先是围着我蹦跳,而后便翘起尾巴长长伸个懒腰,缓缓张开嘴,懒懒的打个哈欠。我却看见那大嘴,由不得是拇指食指一扣一夹,便多了一支三寸七分的竹签,竹签一头开着洁白的花团。右手一翻一抬一抖,一道白光一闪一熄。
阿黄呜咽一声浪叫,接着却是一个清脆又响亮的咬合声,我便亦跟着浪叫起来。
此后有没有炬火,我便都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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