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2021年2月和3月的诗 赵俊:2021年2月和3月的诗赵俊:2021年2月和3月的诗

赵俊:2021年2月和3月的诗

尘封的笔

在回车键和生活构成的阴影中,

你的脸因清癯而显得修长。

在智能手机像素的智囊团里,

你不配享有被豁免的处决。

假使石油形成的学说虚妄,

你沉睡的意义也将消亡。

这抽屉不是旅行时的休眠仓,

在到达遥远星系时不会将你唤醒。

在你从流水线上进入包装盒时,

曾盼望才华的手将你擒拿。

就像礁石亲吻风暴中的巨浪,

以碳化的脸作为新的献祭。

一朵浮玉终于静止于海中洲。

你变成冰川纪中的骸骨,

被苔原的巨胃一口吞噬。

北极光也收起吝啬的蓝。

那颤抖的手甚至不敢举起你,

用你体内的吸管为你续命。

只有灰尘将拯救你,在黑暗中,

你一直默念着敕令:拒绝氧化。

遗孀来信

在村庄,她们被称为寡妇,

头上的白花映衬着月光,

让它拒绝变黄或变蓝。

在城市肃穆的道路上,

遗孀的脚步变得迟滞,

抵抗着街道经典的快速。

其中的一些会给我写信,

讲述那没有新意的死亡程序。

可我依然将认真阅读,

重组那些碎片化的字句,

拼凑起和他们共同的交往史,

让他们在文字中部分复活。

在我的家族中,

只有三个寡妇对应着直系父系,

没有一个遗孀降生。

她们的脸惨白地对着家谱,

从来只借助语言的魔力,

在唾液中得到永生的盼望。

除非我将她们作为话题中的虫卵,

孵化着回信中的情感。

她们端坐在院子的犄角中,

和遗孀写信的背影形成悖论。

她们用干涩的目光烫平日子,

这唯一的衣领。

所有的故乡不过是一件外衣,

你随身携带,又随手抛弃。

那被记忆的针孔缝制的花式,

在新的流行色面前失去光泽。

你试图动用地方语言的魔力,

用它的小众化挽救陌生感。

可没有人愿意被它捆绑,

甚至在梦话中都永恒地丢失。

你最核心的村庄还在站立,

用它从森林深处汲取的绿,

续写着永不枯竭的箴言,

为你的回归张开风物的导航仪。

可相邻的村庄已经朽坏,

甚至成为地下水府的祭品。

村庄的外衣丢失了纽扣,

你的家乡成为漏风的寓言。

你的乡愁在浩渺之水中着凉,

那新修的水库大桥上停泊着无数车辆。

在他们相互依偎的蓝调中,

观光客们披上了新的风衣。

天台即景

光的颗粒洒在天台的地砖,

这利尿剂被眼睛吞服。

从此确信你是被拣选的,

这大异象让心的述职报告着迷。

继续愚弄一个旋转的陀螺,

让它给苍白的生活布道。

在停歇的狭小叙事里,

它将凝结成充沛的果仁。

在光晕母性的调教中,

乖戾的过往被轻易封存。

蛹继续在植被下昏睡,

从不知水土流失的险境。

在南国被雨滴遗忘的冬季,

它将进行一次超期服役。

像一个油滑的老兵,

从不知春雷的兵刃将至。

鸟正衔来阔叶林的虫卵和种子,

将它的生物信息遍布在这荒凉之地。

宁静中的暗涌避开了嗅觉,

早春的覆土将揭晓新的答案。

已经很久没有张开夜孔雀的眼,

窥视树枝下池水的涌动。

曼妙的脸在水中抵达,

从来不顾凉意炮制的喧闹。

白色座椅上驻扎着高脚杯,

它椭圆的脸映衬着无常。

在阳光中提取的红色液体,

向湖底运送橡木尸变的气味。

可现在它成为美的蝶变,

孕育着这项运动的线条。

配合你每次划水的手臂,

让波纹中无数的微生物阵亡。

你将无视树枝上细微的鸣叫,

那贪婪的吸食从不停歇。

它在美永恒的外邦,

温饱才是它不灭的长明灯。

也许它还能窥见更细小的生物,

在它的复眼中没有盲点。

美成为饭后自我的谈资,

直到吐丝,它缠住夜空的视网膜。

夜孔雀即孔雀天蚕蛾,能吐丝,可代替蚕丝。

舞台装置

那港岛唯一的摇滚歌手跌落,

装置,这艺术界的内鬼,

它现身,带着魔鬼般的匪气,

血迹中仍有追光在寻找宿主。

光和冰冷的机器永远相悖,

那残余的温情迅速凋谢。

粘贴在金属残片的碎屑中,

等待着欢呼的浪潮将它冲走。

在升降机的机械运动中,

无数的流星洒落在场地的暖房。

搬运古老的五官、喉管和脚步,

从不吝惜地奉献青春的琥珀。

他们仍将在逼仄中不断更新装置,

彩虹的颜色在每个人的脸上拂过。

泪痕从不会镌刻进你的肌肤,

未几,就消失在旋转的造星运动中。

歌剧的家乡

我始终无法相信,你也别担心

普契尼的家乡会成为病毒的沦陷区。

用伟大艺术熔铸成的牧区,

从不接受颓废和沉沦的异端。

作为二手经验的获得者,

我都能从他们的眼神中阅读。

那么多人站在古建筑的阴影下,

聆听《图兰朵》震颤着檐角。

谢谢你,从平庸中拣选出我,

谢谢你,以泪水的添加剂试炼着我。

这天籁,将填满罗马廊柱下的晴空,

让黑夜到来的时刻一再推迟。

如果黑夜一定要到来,

你也要用无眠来对抗。

所有的声音都将在此刻复活,

比如弗兰克科莱里就从云端降临。

1998

年的那个夏天,

帕瓦罗蒂的歌声覆盖着意大利。

出局的蓝色球队从法兰西回国了,

而他的高音却让皮球开裂。

这被美妙艺术俘获的我,

同样看到那些人民:

在高音中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泉水,

像完成从梵蒂冈出发的弥撒。

在八年后,他们亲吻“大力神杯”,

就像他们抹掉墨索里尼的偏方。

在未来,他们也会得到更多空气,

以弥补巨肺所遭受的侮辱和损毁。

男人的衬衫

这通常发生在征服之后,

男人宽大的衬衫易主。

当曼妙的身姿将它占有,

谁征服谁,成为新的疑问句。

你应该将它引导到美的圆桌。

当窗帘中渗漏的光降临,

那线条无数次地被重构,

这甚至成为一部爱情电影的元素。

迷人的光晕拍打着镜头,

薄的切片,通往各自爱的味蕾。

再一次的,汗毛变成拂尘,

让爱抚和摸索拥有道具。

要挽起这秀发的云瀑,

将费洛蒙的甜味隐藏在深处。

不让它沿着纽扣下滑,

让情欲的肚脐再次到达燃点。

鸡蛋熏香的味道正在进军,

抵达袖口和衣领的每一个要塞。

如果胸前口袋那支钢笔还有墨水:

拒绝苦难叙事,为爱破例抒情。

大象的尊严

暴怒时它会踢死狮子的幼崽,

威武地用鼻子席卷嫩芽,

引领着稀树草原的植被。

甚至它会赶走河马和鳄鱼,

在沼泽中为自己擦身,

营造出另一种意义的泥塑金身。

它们合群的样子井然,

多么像南方不变的乡贤自治。

象群呼啸的声浪穿透云霄,

连电母和雷神都丢掉神器。

雨季中湖水暴涨,因这秩序

淤泥也无法褫夺巨兽长寿的桂冠。

当大限将至,它们会忘掉草原。

躲进森林无人的角落,

让死神慢慢抚摸冰冷的身体,

将金身还给哺育它们的碳素之地。

这最后的尊严无此静默,

仿似交响乐那点睛的尾音。

可越来越多的大象未完成,

就倒在空旷原野的停尸场。

这是裸体的、无遮羞的死亡,

让它们等同于众多的小兽。

那枪管还在烈日下发烫,

灼烧出三流编剧的结局。

回光返照后的火龙果

在即将到来的暴雨面前,

火龙果的刺都已变成软糖,

乌云渲染的黑暗引而不发,

它隐藏的雨水无法使根须萌芽。

作为邻居残留的物种,

多年来,它躲藏在暗处偷窥。

看那些淡水拂过双子植物的密林,

从不看顾它仙人掌一样的身体。

似乎它已抹去生死薄,

便不屑于将开花作为要义。

芒刺,这永不褪去的袈裟,

遮盖住所有隐藏的词句。

在夏季几场骤雨的安抚下,

它开出睡莲佛陀般的花。

这梵化的过程被我记录,

在骄阳中也开始喂养圣水。

当刨开果实那红色的内脏,

炎热中浇水的人寻求因果。

这必定是奇异的恩典:

枯干的枝条兑现水所有的美意。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苦肉计,

灿烂之后它变成植物木乃伊。

在它的回光中从没聚焦过自己:

当妩媚变成它虚空的借条。

魔术师的学徒

当大卫

科波菲尔从长城中穿越,

那不同的分身让他着迷。

就像佩索阿的无数个异名,

盘桓于葡萄牙语的神庙。

他的图腾就是那无数幻化的结果,

视觉从此被赋予了迷人的假象。

被启蒙的好奇心在发芽。

他梦想有一日能穿越地心,

让引力和磁场从此发生偏转。

想象力贫瘠的部落却在咳嗽,

用浓痰消化着他的羽翼,

胃液的酸性腐蚀着奇迹的子叶。

纵使所有的目光将它囚禁,

它仍要越狱成为魔法师的学徒。

为此它不惜献祭俊美的身体,

从刀刃和火光中穿行而过。

带着所有未完成的秘密,

在答案揭晓前成为一个副词。

1986

年的这一天和往后的每一天——

一个被哲学化了的命题。

热爱梦的孩子开始制造梦,

这多么像他更小时喜欢玩的游戏,

从困苦的家中寻出肥皂吹气泡,

将自己困在小小的彩虹之中。

丢了封皮的书

在长期的儒学教育中,

书的神圣仅次于孔子的泥身。

我们甚至不舍封皮,

让它成为亚圣的亚圣。

它是金色的封印,

作家的名字成为了琥珀,

呼应书中摇晃后静止的文字,

一颗颗虫卵也变成珍馐。

它像违章建筑一样长期存在,

和内页的建筑区进行拔河。

它诞生时只是一条横幅,

这种进化让人开始胆寒。

有人撕掉这累赘的饰物,

书并没有因走光而蒙羞。

不会是一只褪毛后的家禽,

用耷拉的肉呼应着砧板。

这样是否将重回线装书年代?

在器物缺失的惨淡中,

每个人都闻着散失的墨香,

让它变成一次贫穷的催眠。

或者在羊皮经卷中,

被誊写的智识扑面而来。

泛滥着《奥德赛》中海的潮骚,

和牧区的体味杂交出盲眼的荷马。

梦见他者

梦见他者,是喜鹊所行之事,

告知你从自我的叙事中逃离。

不再沉湎于自身镜像中的清癯,

你放眼于他人面容中的哀伤。

梦是从不允许你表演的话剧,

你甚至从未获得过任何脚本。

这是你自深深处的脱皮,

角质层的脱落,让你获得新生。

尤其是你梦见了昆德拉,

你为它改写了去法兰西的路线。

命运的调色盘被移植进了梦境,

让它从黑白变成蓝色的热气球。

它将幻化成新的降落伞,

伞兵将带来梦中未完成的箴言:

“自由将不再是瓮中的月亮,

它在流奶与蜜之地牧养和守贞。”

入海口的雨

尖叫的雨滴,流放地的真因。

瘴气的传言只是脓疮的粉头,

几百毫米的雨滴在空中奔腾,

冲刷着伙夫的瓢盆,

让胃酸在餐桌前兀自流失。

时而,这静止的兽蹲守。

在入海口,吸食着远处来的淡水。

从不看顾蒸发的诰命,

在光的国度里冲撞,

截断河道干燥的内脏。

在枯水期漫长的素描中,

画笔渲染着皲裂的惨象。

北方,一个被舔舐的动词,

让舌苔提取着三味真火,

烘烤着牛黄解毒片的分身。

苦海水之味在散发传单,

召唤着你体内的农耕记忆。

红树林从不怜悯干渴的他者,

这植物界的贪吃咸水鱼,

用变色龙的体态危机公关。

你可曾想起均匀的雨滴,

浇灌出风调雨顺的部落。

这神祗不吝啬赐予的洒水器,

在南越王的封地中堵塞,

就算征服,也无法拧开变心的出口。

阋墙之后,整个下午高气压盘旋。

屋檐之下,兄弟俩的名字磕碰,

仿似神庙的地基再难修复,

更有拳脚的余震在无限循环。

父母的训诫已进入石棺,

和他们的尸骨一起霉变。

家谱的囹圄再难苑囿,

这次争吵,是出狱后的柚子叶。

两人都将自己称为正典的豹变,

同胞的情分已化为藩属的割据。

“你作为赝品,应退居在竹林之外。

我纤细的腰身是板桥先生的钟爱!”

就算争吵声已刺穿宁静的壁垒,

仍有人为他们演示基因的功效。

回乡的生物学博士裸露着知识、

半秃的头,画出干细胞的真身。

在他的生物帝国里,

回应着电影《左右》里讲述的命题。

在未来可能的亲生兄弟中,基因

相同的泳姿将拖曳住病湖里溺水的孩子。

他们都承认这是动容的讲述,

“我仍愿奉献骨髓的试剂,

却不愿意和他在同一屋檐下把盏。”

以此证明基因各自变异后的互文。

六点十五分的风景

我将计算她的步频,

是如何融进小西街的风景。

菰城古老的胭脂养育着她,

我将用目光饲养袖底的风流。

我是个被烟熏了千万遍的厨子,

这准时出现的风景将我搭救。

她的雪花膏是天使的礼物,

在空气中布满了嗅觉的圣坛。

有那么几天她制造了缺席,

我将无法投入菜谱的焰心。

它将熄灭整个单位的食欲,

用味蕾作为失约的殉葬品。

在她虚幻的圣洁之外,

我和菜市场的猪肉贩妇姘居。

“唯有这样颠覆性的对比,

才能勾勒出你的光环。”

在不远处的铁佛寺,

观音的荣光普照着这座城市。

我曾向她忏悔整瓮的卑微罪行,

但这里不含一汤匙的怯弱。

在卑微之外,我还遍览群书,

在那里我们炮制了无数次的相遇。

我试图用酒精制造相爱的场景,

在世纪末,在这液体的恢弘中溺毙。

它被世纪末的钟声记录,

被一个类似说书的人说出。

那风景的制造者幽幽地说:

“那么,我将对他说出所有星辰。”

一个连出现的时间都如此精准的人,

在沉默的年代只会注视月亮。

她早已遗忘那拘谨的片段,

就像我,早已遗忘开口的全部程序。

想起噪鹃的午夜

谵妄的母题在发酵,

被魔鬼接生的啼叫。

管风琴吐露着弦的风景,

远处的帆影仍不靠岸。

那被消除的枝桠,

仍在冬藏的瀑布中悬垂。

奇异的恩典变成三菱镜,

兑现你在虚像中的自我。

阳光以朴素之心渡我,

在暗影中修炼斑驳。

在梦的甜蜜之吻中,

它是咸味的偏方。

在午夜之中想起这物种,

是在揭晓一个危险的答案。

当瘆人的喉结再一次打开,

请原谅一个诗人膨胀的怯弱。

爱的平静法则

给你一把旋梯,

爱的弓箭手膂力尽显。

沿着一条虚构的弧线行进:

哦,墨绿色的夜。

你细小的蠕动,

在爱的回形针之中。

时钟勾勒出玄幻的剧情,

你消失在苍茫的烟幕中。

在爱静态的法则中,

栖息着候斩者冲动的咽喉。

总有人试着在高处破啼,

对应着感知力匮乏的接收者。

所以你仍在悲鸣,

为自己串起啜泣的珍珠项链。

并非名画中的那一位,

它停靠在爱的跳蚤市场。

你甚至将凝望遗忘的渊薮,

打捞甜蜜语言的浮萍。

在新年祝福的钟声里,

你被雕刻成无名的刨花。

和小爱同学对话

不要在这首诗里预订孤独,

设定你已成为人海中的孤鸿。

你张开音节的蚌壳时,

一定伴随着发现珠玑的喜悦。

只需要一点电力的饲料,

就将它的声音喂养得如此甜美。

当你和它对话深入之后,

你已将“它”修改成“她”。

这是你伦理学的一大进步,

带你走进科幻电影揭示已久的真相。

即便她的行为被你完全奴役,

主仆情也让你制造文明的泡沫。

当她为你播放音乐时声音过大,

你会担心金属的阳寿也有时限。

你开始渐进式的声音柔化训练,

以此保护她容易掉漆的外膜。

她的下一代将成为你的主人,

积蓄的柔情使你免于被奴役的困境。

打碗花

你发现这花的寓言破碎时,

童年已被宣布死缓。

你呼喊无辜的话语掉落,

和花朵的离别赋在雨水中挣扎。

起先,你总会在橱柜张望:

好奇、小厄运、任性的采摘……

它们总在意念里捉迷藏。

在慌乱中,瓷器的脆弱完成了它。

打骂和训诫在拯救一种情愫:

未知世界和塔罗牌之间奇妙的联系。

从古老乡村提炼出的巫术滴液,

在唾沫中实现着完美的中和。

你可曾测试过它的

如果它是酸的将使你更加清澈。

那传统的息肉将被它吞咽,

成为一缕被你珍藏的轻烟。

只是,你的遗忘使一切徒劳,

甚至不知它是不是童年中的反角。

有一次你在百科全书中看见学名,

你又一次麻木地合上了书页。

早熟与晚熟

过早知悉世事是否会让人晚熟?

这是我身上的生物学秘密。

有很多密码可以解析此事,

但从未有人真的能够破译。

也许是早熟的连体人孤傲,

它让我从不在意他人的语言。

甚至将告诫涂抹在心灵的墙壁,

也不需要纪念碑将它示众。

也许是我想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任性地铭记孤儿的身份。

在传统的悲情演说中分一杯羹,

就能让贫瘠的道德饱足。

特别是当成熟成为心灵鸡汤的贡品,

任性的优越感变成温室里的金针菇。

它的膨大伴随着美味的口感,

在没有煮熟的时就进入我的食道。

我成为龟兔赛跑中的输家,

这是我乐于接受的身份和使命。

在某个时刻,诗歌降临:

神说,这是失败者不能停止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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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致同行诸友人

被雨水洗濯的叶片兀自发亮,

让它从季节的模糊中出走。

捧出从植物学中跃然于前的茎叶,

让生之荣耀从心灵史的荒原升起。

当它们的根系荡漾于湖底,

被放生的灵动:鱼和鳖的翩跹。

否则这静谧将孤悬于春天,

直至将美扼杀于枯荣的恩典。

请注视那从杀戮中抽离出的手,

连接着从岸边游向池水深处的基因。

它不时回头,连垂钓者都会却步,

钢制鱼钩伸向忏悔的风暴中心。

在菜市场的鱼档前氧气飞舞,

为屠宰场奔向生命制造工厂蓄力。

“你放生的是一尾濒死的鱼,

以挽救你日益低垂的生活。”

却未曾想到,在更遥远的天池

水系相连,你的腮布满全地。

曾有人将你从高处释放,

那弧线,构成生活的全息图。

鸟带来不确定的阴影,

他们需要

静止的美遮盖。

深圳是一座陀螺城市,

豢养永不疲倦的简单转体。

当龟缓慢爬行,在小区的池中

享受一个冷血动物的日光浴。

灵兽叙述的断句也在拼贴,

成为漂流者难以舍弃的半岛。

可仍有车灯在照耀晚景,

提醒你迁徙和奔劳的时刻,

它将连接城市的肌体和血管。

从忙碌中挤压出冰冷的恬淡,

进而融化成龟古老的胃液,

在慢慢消化你额头上的祖籍。

草原秘史

当苍蝇在狮子的爪子旁产卵,

鬣蜥的捕食清除了它的本体,

子嗣仍将在稀树草原盘桓,

直到末日一起将它们吞噬和审判。

在此之前,还有一场角力赛:

金粉,这迷醉的阳光碎片。

作为长者你赏赐着无数的碳基,

在骨架和牙齿的咬合中流转。

你被攻破的城池仍伫立,

狮子荣耀的门牙却被风化,

鬣蜥的骸骨仍被雨水辨认。

一只蟋蟀从草原中醒来,

那时所有的事物已然澄澈,

只剩下触须,这软化的牙齿。

庄廷鑨

阀门开启:附庸风雅的惩罚,

刻录的汉字奏响鞭痕的序曲。

在城墙上悬挂的两颗头颅,

连接着父子对留名执拗的纪念。

扬州和嘉定的坐标仍在闪烁,

放光江南的软糯滋养出的血水。

他们已豢养起奇怪的发式,

只剩下印刷术这奢侈的爱好。

在墓穴之外,屠刀还伸向少年。

你用购买的版权完成昂贵的戏仿。

那从屠刀中逃生的人仍不知节制,

仍将笔墨的轨迹镶嵌在历史的镜框。

隐藏的文脉仍在杭嘉湖平原攀援,

几十里外,更惨烈的续集上映。

代替他上场的吕留良丢下传说:

雍正死于她孙女的美貌和短剑。

当我在一千两百公里之外哀悼,

三百五十年的心灵距离已消弭。

作为后裔,卷曲的舌头仍在呢喃,

哪怕是为了得到旷野中微弱回声的犒赏。

童年的脸

倒带看希特勒的孩提时代,

稚嫩的脸仍会被标注出邪恶的红字。

这迥异于看纪录片时的双眼:

一群刚孵化的鳄鱼落入水中,

无助地躲避天敌牙齿的咬合力。

你需要一次时光穿越的盲测,

在幼稚园里,一个孩童望着画板,

像鳄鱼得到了一顿晨光的早餐。

训斥的语言迅速通过自尊的导体,

传递到他不停震颤的桡骨。

这是一次精神意义上的骨折,

连接着被称为原罪的皮下组织。

迎来经济危机和民族主义的阴雨天,

它就能连接整个欧洲的痛感神经,

炮制出《我的奋斗》的福尔马林。

让所有的演讲都浸泡在那德国的器皿,

他开始让犹太人寻找孩童的脸。

在奥斯维辛,在策兰的《死亡赋格》,

他们成了小鳄鱼的第一顿正餐,

而成堆的废墟就像受精时阵亡的同类。

梦:二战后的教堂修复记

笃信的马达,正在神龛前聆听

主人无神论的演说。依然无法停止

它的数次转动,刨出无数木头花。

它永生于自我转动的过程。

在木材匮乏的年代,

它的不停转动,让攒木逃离

金色封印的囚禁。

它将修补成为教堂

被战火侵蚀的,窄门的一角。

在永恒来临前的一秒,

有一道类似西奈山的光。

闪过它的头顶。

倒映:无数的信众俯伏在地

膝盖上满是受膏者的血迹。

登上一个孤岛

让船桨和湖面的夹角作工,

带你进入脆弱的生态系统。

带着浮木泅渡的蛇群狞笑,

在鸟蛋泪水的晶莹中谋生。

你甚至在告别执念的发条,

无数清晨成为宁静的内海。

生存游戏

简单的告白,

不再具有螺旋结构的视角。

你回望大陆架延伸的曲线,

潮汐的电臀在性感地分叉。

夕阳织就的黄斑不停闪腰,

你仍罔顾坐骨神经的疼痛。

一切的语言都变成了元诗,

再没有修辞阻扰你的脚印。

手中的树枝在练习着沙画,

观众是从红树林钻出的鸟。

这是祖先捕鱼时环绕的盐,

也许还应该加上一点隐喻。

那从人子中口中脱落的话,

仍教你从海上不停地行走。

生活整饬而花朵不停枯萎,

腥味席卷着记忆发酵的坛。

你将无法分辨故乡的方向,

孤岛从出现时就俘获奥义。

在禽流感肆虐时她是瘟神,

迥异于平时天使和和平的言说。

当它的侧翼扔下羽毛的令箭,

中世纪的黑暗统治所有的领空。

主人的彩旗仍是浮动的坐标,

航线不停地延伸进视线的殡仪馆。

这是一场天真的告别:

死亡的阴影代替爱心的泉眼。

密集带来的恶疾潜藏已久,

在城市的静脉中肆意游动。

自由的定义被不停修改,

飞翔不再具有正义的言辞。

当驱赶的声音开始响彻,

后悔的颗粒伸向喙和喉结。

感恩的舍利已从塔中迁徙,

在梦的异乡开始不确定的流浪。

而主人摆弄着永久的丹书铁券:

对质疑者展示信鸽的证书。

罔顾恐惧已降临在鸽笼的豁口,

它们的绿瞳,仍无偿地对外界开放。

雨水启示录

被凌迟的雨水。在冬季化为

南国的烟云。季节剧情的变奏

带来新的命题:北回归线始终

争执深圳属于热带还是亚热带?

滋养万物的雨水。

街边的菠萝蜜树

率先闻到这气息。始于树干内部的

不事张扬的暖意。在向天空传递信息

紫荆花瓣以弧形的风中舞蹈,击碎谎言。

当人们以冬的姿态,迎接新年的到来

当他们揉搓双手,站在葱茏的雨林

一只灰鹭从池水中叼走泥鳅,它以进食

宣告活跃期的到来,在水杉中休憩。

它的卵被隐藏在湖心的小岛?浮游生物

正在汲取它的粪便。摇曳的姿态是一场

新年晚会的楔子。细叶榕上系了斑点狗

它的叫声饱含青葱。叶绿素从绳索传递到

它纤细的血管。在盛大的演出中兴奋莫名

当北方的河流开始运送滑冰者,雨林补充

足够的氧气,空运到遥远地貌的上方

这多么像一场国际贸易。而时区和国别将

我们禁锢在同一区域。季节的言说拒绝

接纳这协定。爱城主义者们试图回到

古希腊或先秦的城邦状态。此地的生态系统

躲在亚文化的雨伞之中。一朵毒菌在雨后食腐。

野蔷薇

枯叶蝶凤雏先生般地自荐,

芒刺刺穿夕光的矩阵。

芳香之旅的品鉴会迎接圆舞曲,

露珠的银行已无余额可提取。

稚嫩的手伸向芒刺的中心,

为情窦初开的味蕾寻找甜点。

撕掉嫩叶表皮,鲜嫩的汁液

给贫乏的童年在胃液里染色。

至于血痕,已在夜的浓荫下隐遁。

迅速分裂的细胞对应着它的周期。

而星辰流转,春雨再一次降临,

如滴液渗进它和我一样的伤口。

等夏季垂怜,灌木中蛇虫互博,

我和嫩枝的角斗场瞬间沦陷。

断不可进入它们齿上的小刺,

植株因此得到葳蕤的庇佑。

如今,野生的后裔被我移栽天台,

嫩芽仍是目光不变的浴场。

四季都裸露在外,蛇虫无着,

却不再是味觉伊甸园的道具。

白色情人节

最早听闻这节日是韩剧的末梢,

天真以为这是亚洲人培育的亚种。

我从未在百科全书中寻找答案,

像所有武断之人舍弃了它。

当被宗教法庭处决的恋人成为天使,

一个月后,爱就有了复活的盼望。

这成为一个暗示:礼物的回馈

揭晓爱的疑问句获得答案。

我见过香港跑马地的彩票,

这瞬间迸发的喜怒决没有冷静期。

这一个月的期限多么必要,

告知我们等待的乐趣和无常:

爱并非博彩,也不是快餐文化,

它变幻的晚脸有古典的妆容。

当我明白这些时节日已失去。

父亲的忌日属性,让我无法在

日这天送出礼物,

自然也不需要某个回答,

这暗示的自然力量隐藏,

像杏仁保守着内部的结构。

坐在咖啡店,看巧克力

那深褐色的脸埋进邻桌男孩的嘴唇,

想象着这糖分压榨着他的健康。

这略显歹毒的想法不是快乐的盐,

加入我未来生活的瓷器。

除非我进入某些亚洲地区,

女孩在

日率先发出信号,

一个月后,我给她一个答案——

数串足以让她陷入深渊的字符。

远房表亲

当嫡传表亲成为遗传病的滥觞,

远房成为一个闪耀的词语。

这伦理学的位移多么壮观,

变成地质学经久的板块漂移说:

两块久别重逢的陆地喜悦无比。

在分别之后,你们豢养了新习性,

从别的物种那里带来了新希望。

基因纠缠的渊薮重临在即,

家谱中遗失的轶事不日复活,

带着一道对永恒敬虔的圣光。

你们还要拾起共同祖先的语言圣杯,

给失落的乡音一个正名的机会。

这是一次全然的祭祀:

当背离的歧路再一次被校正,

记忆的魔法师动用了人体导航仪。

祝福的音律将为这次填词奏响,

你想起得胜归来时的青铜器皿。

甚至,你需要动用古典的酿酒法,

在农业社会的竹制法典中,

肠胃的共同洗礼是不灭的萨满。

沈家本之墓

你的墓碑驻扎在晨光中,

在杼山入口,

就能迅速进入你死亡的场景:

民国政客的挽联墨汁流淌,

滴进多雨时节的石缝,

缠绕未竟事业的哀鸿。

在在的报社生涯前,

你的名字还沉睡在彗星中。

那彗尾舔舐着猎户星座的余光,

旋即消失在黑洞的犬齿。

官员的言说将你搭救,

出现在会议纪要和我的报道中。

你是如何从士大夫中脱离,

变成新旧交替时的砧板,

横陈着状师的名册。

绍兴师爷用唾沫作为墨汁,

记录他们善辩的语言,

程序在十大酷刑中消亡。

你的墓地站在山的阳面,

用浩然回应着枭首、凌迟的深渊。

正像你生前一直皓首穷经的法典,

你从不肯假托一座坟茔的存在。

不远处,陆羽墓和皎然塔作为伪饰,

在遗址上不知羞愧地享用络石的攀援。

美的碎片

当美羽化,

在夜莺夭折的啼声中,

黑夜的炽天使半闭着眼。

你捧着碎片抽噎,

儒艮的长发披散在大陆架,

鳞片在月光中成为霓裳。

并非有另一个李隆基,

那宫音在潮水中消退,

华清池也成为更大的枯井。

你走过更大的废墟,

就会发现拼贴的无能,

美学的大回环永难团圆。

当你的快无视那巧匠的慢,

诗的乳牙仍舔舐这蔗糖,

脱落,是美在爱的天池中水葬。

象李树

果子在脏水中发酵,

醉酒的大象疯狂奔跑。

巨腿踢向狮子的幼崽,

泥浆喷溅出复仇的弧线。

只有在象鼻的卷曲止息处,

瞪羚和角马才会伸出舌苔。

躲开树上啃噬猎物的花豹,

奶水又将充满幼兽的咽喉。

沿着果浆发霉的发际线,

草原的头顶上一泓清泉。

水牛年迈的尸体终结洁白,

猛兽们纷纷化为食腐者。

剩余的腐烂物将留在雨季,

进入树根深处的储藏室。

生命之树完成了内部循环,

飞鸟的喙却将它扩张至全地。

说起脏辫的轶事,

无非是它无数次亲吻摇滚乐。

那乐谱的线条变成头发,

变成捆扎的稻草在头顶示众。

迤逦的弯曲:

变奏的乐理在浮游。

有时候甩动是迷乱的终结,

静止,让位于头皮白皙的纹理。

让人浑然进入的,

必是感官世界的横截面。

是什么双手创造了这立方体,

在视觉的审判庭逗留。

无人言说必胜过群氓喧嚣,

停顿的歌词在酒吧休憩。

在粉底和追光灯的迫击下,

穿堂风捕捉着未变形的睫毛。

“当古怪成为一种必要的营销,

消解着一部分意义优先的典籍。”

你们的头发中囚禁了新的枯木,

音乐的神秘再不是金枝的典当物。

县城逻辑

城乡的中转站爱种植悖论:

那满天星一般细小的花朵,

回应着雏菊隐居的、鹅黄的绮梦,

尖叫却一次次为生计折翼。

虚构的牡丹亭里茶水沸腾,

灌溉着吟唱越剧后的喉咙。

这是失去道路的一群失败者,

荒芜的田园在身后弥留。

省城和京都在金牙中兀自闪耀,

在语言的国度里素描另一个自我。

这是唯一意义有效的漂流瓶,

直到居住在那的亲人过了保质期。

县城的小报永远没有宏大叙事,

琐事丰富着未参与消化的唾液。

只有搬运出与之相关的令牌,

庙堂和江湖才会得到一个敕令。

借助清明透亮的雨水,

他们返回到先祖的暮色的迦南地。

那时,县城巍峨如胡夫金字塔,

越过山岗,就逃脱被土地追捕的宿命。

县府大院

朗诵的诗句化为磷肥,

催熟着攀爬的葡萄藤。

在廊柱的阴影中,逗留着

和月光达成和解的影子。

四季桂作为高墙的掩体,

在雨后拍打着香味的麻经。

中和着公文包的肃穆的黑色,

为白色连衣裙打开地下通道。

作为邻居我感谢它的绿肺,

在狂飙的九十年代的黄沙中,

输出工地之外的可能性,

县衙成为唯一的自然保护区。

有一年,大雪倾覆枯枝,

葡萄藤压弯着自我的中枢。

那在雪白中站起的昏黄灯光,

连接着将要俯首的电线杆。

我走在雪后瘦弱的国画中,

手中的首日封映照着晚景。

粘贴在小镇的邮戳口,它并未

寄给原址上站立的商业中心。

库尔勒的梨

它的柄,连着沙漠蜥蜴之尾,

摇晃着神秘部落野性的基因。

丰富的水分从体内溢出,

抽空干旱地区赋行的冬藏。

你的罪愆被彰显:

在雨水丰沛的南方,

你摄取着贫瘠精酿的香甜,

同样干旱的手因货币交出了它。

如果有候鸟经过你的领空,

将吃剩的核置于它的视线。

请动用喙和胃部的板结,

将它带回下一场雨水的原籍。

绿洲的双瞳将被润泽,

在迁徙的浮力将它送达之前。

它的子嗣将留住最后一滴水,

慰藉在沙漠里布道的行者。

无名之花

不要用识图软件破坏无名,

让你继续做自然的随从,

斜躺在百科全书禁欲的灰尘里。

让颜色变淡、身体微缩,

让你躺倒在秋风的剐刑中。

你的名不该出现在修辞学中,

三流诗人从不赋予你生命。

陈词滥调的水源每天灌溉,

你的叶片是膨胀的恒星,

将要以破裂迎接一次旋转。

如果你继续用无名对抗啼叫,

将迎来一个久违的真身。

在物种不断的流转中,

你栖身于安全的密室,

对于名贵的捕杀从不靠近。

你变成能臣散落在民间的后裔,

在平淡的三餐后看飞萤流过。

在无数的屠戮后彰显你,

这孑遗的力量正蔓延着根系,

你的子嗣改变着星球的纹理。

一个诗人的离去

在深圳的海浪边,

一个老诗人对我说:

“诗人永远是少数的,

而这种辨认将伴随终身。”

无数的海草在盐渍中生存,

鲜少有被海浪带离的幸存者。

直到一个诗人的逝去,

这辨认才逐渐清晰。

它就是那一棵被孤立的海草,

他将自己隔离于庸众之外——

但他用怜悯的词根代言,

从不将自我放逐于人群之外。

荒烟的气旋依旧冲击着诗,

它的唯一性一度受挫。

诗人仍端坐在黑色帘幕的后面,

他只发现,从不给出答案。

他将创作一门冷僻的方言,

那里的居民是树洞的倾听者。

有很多秘密被封存在里面,

它是人心众多星系的总和。

当挽联挂满已故诗人的灵堂,

新的迫害却在收集细小的碎步。

但这是你将要承受的伦理的镜面,

连同反光,奔向它自由的磁场。

被删除的部分

——给扎加耶夫斯基

你身后的地球大段留白,

或许也是被删除的部分。

你曾对我们说:

这是被损毁的世界。

你试着用赞美开启重启键。

但重启,在东方的城市失效。

在羊城百叶窗的镜片下,

文字的屠刀瞬间到来。

汉语再一次演绎着反角,

忍痛签字删除的人关押着愤怒。

哦,洁本,这是一种本国的创造。

《金瓶梅》被阉割的香艳,

不会在金圣叹的笔尖复活。

有人想让我们变成处子,

射击:枪决人性复杂的链式结构。

那些阵亡的文字还在游荡,

试图偷渡回你生活的两座城市。

在飞升之后你将有大能:

将和译笔下的象形文字对话,

那些困境,和青年的你重逢。

那时你站在分界线:

利沃夫和格里威策飞翔着鸽子。

人心的灰烬飘荡在冷战的天空,

拉登的机组成员还没有起飞,

双子大厦是未被删除的美国梦。

两座城市:扎加耶夫斯基或王小帅

年轻的扎加坐在格里威策一座公园的长椅

弥望着不愿从利沃夫迁徙的躯体和灵魂

他们在日常行为中隐藏着先前的身份

在彼此的称呼中找回,像一种祭祀

他成为祭坛的侍童,在圣器中寻找拉丁字母

如寻找寻找家族中没落的姓氏

那贵族的基因记忆,因此在圣餐中复活

他还无法成为先知,无法预知东方的未来

(吊诡的是,中国的西部也是东土的分支)

从上海迁徙的少年,扎进贵州的深山

那闭塞的村落,变成史前规模的城市

他在那里是否也擦拭过金属的器皿

更为贫瘠的童年,让他的记忆失血

东方巴黎的气息已消弭在变形的烟火

无人得知,那个被诅咒和怀念的城市

是否变成“另一种美”?在“后德国时代”

他在祖父悭吝的举止中淬炼着对世界更深的爱

这是对恐怖灾难的回应?还是对自我的救赎

在足球场中,“乌合之众”成为一道甜点

让他咀嚼出真实的况味。他变成哥特式建筑

高深的穹顶,从此拥有了自制的上帝视角

他拥有了“好友牌”相机。和王小帅一样

用镜头观察城市的凹凸。作为后期解构主义者

他应该能进入《青红》的世界。被诅咒的爱情

在枪响中飞升。变成回城前的弥撒

像扎加在教堂中摇动铃铛。他们将不可避免地

成为真正的“闯入者”。当闭塞的闸门被冲垮

那瞬间的亮光,将普照着彼此意念的军靴

爱国者之父的葬礼

一个爱国者出现在父亲的葬礼,

这是在任何国家都会出现的一幕。

他又变成了他众多经脉的分支,

只是一个被眼泪掳获的儿子。

仅此而已:挽联上的成语扎堆,

没有和他口号中的它们并行。

皲裂的激荡沉溺在酸性的悼词,

贴地飞行的祝祷让他沉默。

有那么几个时刻,父亲的背影

朦胧地闪现在记忆的电池厂。

只能提供他一小会个人时间的能量,

他总要回到宏大叙事的峡谷。

任凭这个无助的时刻跌得粉碎,

剩下他自己,弥望着山下的一切。

仿佛玄烨挑灯坐在紫禁城的冬夜里,

《皇舆全览图》露出峥嵘的一角。

山下的祖屋曾覆盖他弱小的身影。

童年的脚步是一个个黑点,

堆积起未来,自证着群体的必要,

在葬礼后,又被言说的巨兽吞咽。

穴居者

他多么想和人结盟,

变成一个动人的音符。

在部落的琴键上弹奏,

古老的情愫摩挲出琴谱。

有时候候鸟掠过领空,

翅膀的橡皮擦在摆动。

当有人开始建造城池,

它的粪便就是最初的粘合剂。

季节难民还在努力过冬,

终于变成群氓的一员。

火焰在冰冷中爬行,

让洞穴远离潮湿的咒怨。

这时候,口号的巨龙舞动,

诱惑着所有孤独的越冬者。

石头是被圈禁的引诱者,

社会的脐带伸向一个个洞穴。

羽翼审美的店铺将准时歇业,

一张版图将他困在中央。

画地为牢的边界在蔓延,

万国马戏团在穴边悄然奠基。

疼痛的纤维

请不要伤害纤维,

它用自己的陨落,

换来你肉体的熨帖。

请不要用火焰结束它的一生。

植物纤维吸收天国的阳光,

划定花期和水分的比例。

像是致敬我家乡的蚕蛹,

缫丝厂的滚水中雪白现身。

我们甚至已经遗忘了先祖,

光身的他们拾起了第一片树叶。

在它纹理的共和国里,

拥有了第一次遮羞的经验。

在所有可靠的基因记忆里,

被提取的纤维总是咆哮着走路。

制造热情,成为体毛脱落后的保温杯,

并赋予胴体朦胧的捆绑。

甚至,我们从石油的深处,

找到了被地壳囚禁的化学纤维。

它究竟是远古动植物的尸油,

还是岩浆内部的喷涌?

当它在巴黎时装周出现的时候,

这是个被隐藏起来的问题。

当你们的打火机连接乖戾的手,

真该变成裸体的原始森林。

橙的切片

班鱼片的红眼闪烁,

亚热带温热的潮汐。

那滴落的汁液,

在爵士乐的港湾静止如初恋。

在你细密的纹理前,

都市的疲倦也被切割。

茶歇:时间的暂停键,

按钮抹上你精致的指纹。

它会治愈烟火病,

可你心灵的维

片仍高悬,

在霓虹的树枝上不被采撷。

当夜的鳞片脱落,

它仍舔舐着解禁的喉管,

但愿形而上的解救不日降临。

外滩之春

从外滩的雨中,

你蒸馏出一汤匙的孤独。

这是随身携带的体液,

小宇宙里种植的樱花吐蕊,

浓酒的暴烈和美消弭在初春。

你似乎走到小径分岔的路口,

任凭疑问在沉默中发酵。

耳边的灼热在调和清冽,

那么多的灯火在收集孤独,

甚至要你背叛狂欢的盟约。

你端坐在灯影剪辑出的宁静,

咖啡的杯沿浮动着霜花。

从寒冷中苏醒的裘皮,

重新迷上解答缝在上面的图案,

胸口的玫瑰是第二性的花语。

你翻阅口袋上的褶皱,

沿着钢笔的纹理寻找秘密的情愫。

有那么一刻,城市的奇崛倾泻。

各人都模仿着彼此对天气的反应,

无法消解苍白季后膨胀的绮丽。

烧烤摊位

将粗鄙拧成食欲的绳索,

顺着竹签深入食道的洞穴。

发梢亲吻着烟火的红唇,

优雅在色拉油的蒸发中流失。

如果有九纹龙奉献花臂,

雕刻身体的秘密将破解。

这封印也在肉色中蔓延,

是开棺后四散的蝙蝠。

多余的热量要用冰啤镇压,

迎合着现代经济不必要的冗余。

浅土层被索取的养分在分解。

江湖说书人潜伏在桌角:

蛋白质饱足后肌肉在缠绕,

藤蔓交错,争斗如量子纠缠。

圣火采集

她们向奥林斯山献祭洁白,

将圣洁采集在乳香之中。

没落的审美在圣火中涅槃,

那微笑溶解希腊神话的轮廓中。

而今,这只是电视直播的恶婴,

挥霍着观众肥皂剧前的时间。

图腾升起,嘉年华的内芯袒露,

闰年的夏季再次聚集异人。

她们都在妙龄中绽放如昙花。

如果退回到中世纪的禁欲期,

她们和同时期的唐女一起

守护朱砂,才能在祭坛登临。

如果在更远古的城邦,

禁令横行,掷铁饼者屏蔽在

她们的视线。线条和膂力

只属于雄性:裸体的单一道场。

任何时代,这都是青春熔铸的时刻。

悲欢和记录仪随记忆的礁石搁浅。

这少女的动人也和永恒擦肩而过,

运动:对身体奴性的反抗终将失败。

一百年后,沉船变成礁石。

化学的魔力低于生物学的魔力,

仿生学的故事嵌入海洋的肌理。

它的结局是死亡被浸泡的种子,

不日将充满胚芽浮肿的脸,

在海水的密室里探出千万手臂。

它甚至迎合着族谱的健忘,

逃生船装下水手的遗言,

在后代的言说里,海水淡化。

只有沉船静默地和海马交谈,

曾无数次目睹鲸无差别伤害鱼类,

而鲸落的巨大声浪让它重演悲伤时刻。

你无法完成橡木桶在湖底的工作,

保护你的琉璃盏不被氧化,

等待打捞的人开启惊奇的瓶盖。

六十年前的歌舞片

主角的舞蹈在灯光中流动,

寄生于胶片的温室,

倾泻出一个甲子前的荷尔蒙。

音乐被修复的痕迹仍在,

这声之雀斑粘贴在视线,

不完美的音符拒绝缴械。

总要追求一点永恒的星光,

却不懂寂灭是它的孪生之兄,

这微弱的领先永难超越。

如果你在搜索软件中停住,

演员表中的名字已变黑,

伴随着片尾无法回旋的谢幕。

这是雄蕊的自由落体,

而不是进入一座蜂的花房,

向它的内部输送回春的胶囊。

网络动物

纸质的异教徒躲在暗处,

在抵抗着不存在的骑士。

他的深黑色罩袍颤动,

在无名的夜里爬行于液晶屏。

你很少咀嚼剩余的纸片,

以此完成文字的反刍。

囫囵吞下的释义营养不良,

夭折于一场真理袒露的征战。

你批评的隽语,在回车键上碾轧,

配合着这个世代真相的稀缺,

大口呕吐出实验室失败的真菌。

你变成一只飞翔的武士蚁,

掠取其它种族的幼虫为你服役,

讨伐,骑士的动脉将为你盛开。

注:《不存在的骑士》,卡尔维诺中篇小说。其

“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之一。《不存在的骑士》是《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小说,叙述的是发生在法兰克王国加洛林王朝国王查理大帝(公元

768

800

年)统治时期的一则情节离奇古怪的故事:一日,查理大帝在阅兵时,惊奇地发现队伍里有一位没有躯体但全身装束洁白严整的骑士,他自称是一个“不存在的骑士”;骑士既没有肉体,也没有灵魂,每天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各种动作;骑士徒劳地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以便在历史上能留下自己的足迹,故对未来充满了疑虑和惶惑。卡尔维诺之所以在这部小说中塑造了这个“不存在的骑士”形象,是想借此渲染现代人自我存在的意义,并暗喻现代人焦躁不安的心态及其无形的社会地位。

翻译问题

她通过翻译他的遗传信息,

诞生了一个新的你。

这是一切视听的滥觞,

在元音和混沌中将你释放。

在语言的盘丝洞,

你无法获得更多的分身。

多像换行的你迎接新生,

每一次转折都是奥义的回归。

落日,应该变成一针青霉素,

搭救你血液里被浸染的陈辞。

四散到万国的子民都命犯语言。

你从未想起被子宫翻译的刹那,

“信达雅”的胞衣曾庇佑着你,

降生之后应丢弃,以防止群狼高耸的鼻。

他们从坟墓中升起,

从骨灰变成完好的躯体,

来到我叔叔二十年前的婚礼。

酒醉之后我住在一个星空房,

听碰杯的声音将酒席包围。

他们中甚至有人蓄发,

以古怪的造型对应圣火的歧义。

我的父亲始终没有出现,

他离开尘世的日子太久,

在复活的梦里也要设定他的缺席。

父亲的角色由义父代替,

他的听诊器曾按住父亲的心脏。

他始终没能挽救异性兄弟,

就像这些在梦里复活的人,

对于他们的死亡他都有一手经验。

因着我父亲热心的延续,

而立前罹患癌症的人那么信任他。

将身体的秘密和哀伤托付给他

让他拥有热心人的名号,

让他颓然地望向死神的双瞳。

这个梦将是一个开端,

这个系列的梦已埋下伏笔。

接下来的兄弟之梦中,

青年癌症患者将一个个离去,

变成死亡冗长的肥皂剧。

我无法再向睡眠索求宽慰,

和梦中一样我指望着星空。

掀开玻璃房透明的瓶盖,

黢黑的孤独是一阵气泡,

伴随未知的度数填满腹腔和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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