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岁的爷爷,陪孙子女友去打胎 80岁的爷爷,陪孙子女友去打胎80岁的爷爷,陪孙子女友去打胎

80岁的爷爷,陪孙子女友去打胎

列车经过月台的时候,我还有两页没有读完。

读的是邻座乘客的杂志,聊了一路,最后还是遗留在玻璃窗沿上。

下车后,第一也是唯一一个迎接我的自然是浣溪的水泥地,又干又白,像是白癜风患者的面皮。

浣溪是我出生的小镇,大学毕业后已经四年没回来过了,这次匆忙跟公司请了一周的假。

若不是急事,我决计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小镇在淮河以南,但这里的人就喜欢吃饺子。

以前打军阀时囤聚了一帮北方人,他们在这里只做两件事,修路打仗,打仗修路。

往后瞧,这条捎我回家的铁路还是他们一寸一寸凿出来的。

听说新城区过几年要通地铁了,但老站目前还供输着浣溪最大的人流。

出了月台看到一个馄饨摊。

锅盖掀起时,蒸汽川字型向上升扬。

已经有几个饿得食不知味的家伙到了摊位前。

店家老头我认识,姓郭,老得和他盛馄饨的搪瓷杯一样,听说那些杯子都是他年轻时候从坟里挖出来的。

老顾客吃馄饨不说吃几两,大多竖手指,三根就是三两,两根就是二两,说数字郭老头听不到。

你手指竖起时,他的手便穿过蒸汽上来摸一把。

什么都知道了,门儿清。

我绕过他,走向秀南街。

浣溪是个很小的小镇,老城大概也就几十条秀南街这样,我爷爷的家就在那儿。

我是由爷爷带大的,小时候父母都在上海上班,只有周末才回来看看。

我一直认为父母就是动物园的游客,我则和熊猫没什么区别。

所以高中住宿以前,从我掌心爬出的生命线一半都是和这条街绑在一起。

这时候,来了一条父亲简讯——“到哪里了?

“刚下站,快到了。

走在狭长的蛇腹小路,两旁虽然还是江南特有的瓦屋,但明显改良过。

顶上的瓦大多换新。

没修的房子落魄很多。

大多都是五六十年代建下的,大城市只有在照片里才能找到它们。

两者一对比,不协调感便出现了,就像你在大街上看到个女的,一半脸化着精致的妆,一半是素颜。

过了石拱桥,家也就到了。

六十平方米的老屋挤了近二三十个人。

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这次突然回来是因为我的爷爷失踪了。

大伯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加上大学四年,我们已经有八年没见了,仿佛肩上的几下,足以将多年的陌生感中和。

我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姑姑说我变化太大,走在大街上肯定认不出了。

我想说,是啊,我也是。

爷爷膝下有三子女,大伯,我父亲和姑姑。

以前因为这栋老屋,三人关系闹得很僵,爷爷每年要吃三顿年夜饭。

我挤进人群,看到大伙围着什么。

是铁桶做成的老式煤饼炉。

长年累月的熏烤,表面已经焦黑。

炉内烧到一半的煤饼像是蜂巢的某个切面,燃烧时,好像里面有数十只萤火虫。

爷爷家的厨房和卧房被一条小路隔开。

按照大伯的话讲,他来时,厨房还烧着煤饼,勺子搁一边,上面糊了一面的焦蛋皮,该是要包蛋饺的准备。

这是非寻常的情况,非寻常情况。

大伯喋喋不休地对前来的警察重复这些话。

两个看起来蛮年轻的小警察放下笔,摇摇头说,只有失踪72小时才可以报警。

确定老人已经失踪72小时了吗?

没人能够回答。

又问了一些问题,例如爷爷有没有老年痴呆症,会不会去了家属不了解的朋友家等等。

警察走后,杂七杂八的言论都浮上水面了。

大伯觉得爷爷虽然八十多了,脑袋却好用。

奶奶在世的时候,两人还一直去晨练。

自己走丢是绝对不可能的,再加上厨房间还烧着煤饼炉,应该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走的。

大伯的意思我知道,他讲的是住在爷爷家后面的老头。

我们家所有人都叫那个老头老流氓,一个瘸子,也七十多了,年轻的时候做过警察,后来因为偷东西掉了饭碗。

我们家和他的过节源于一棵树。

几年前拆迁,奶奶的小菜园被旁边的纺织厂波及,连带着一起毁了。

碎石压垮了蔬菜,奶奶看了很心痛,但也没办法。

老流氓打算借机把后面的地填平来扩大面积,但有两棵树挡。

那两棵树自从爷爷搬来时就一直在,似有百年的历史,他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浇点水。

老流氓自然想把树给砍了。

但是他不敢,因为我大伯孔武有力绝不让他这么做,后来便找机会晚上下手。

他用硫酸浇树根,就是这件事,弄的上了街道居委会,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树还是死了。

爷爷表面没有说什么,结果半夜去泼别人油漆。

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一跛一拐拎了桶油漆,夜色没有能压抑他的愤怒,他就像只年迈的狮子,用尽最后的气力对敌人甩甩鬃毛,吼声依旧能从山谷扫到平原。

八十岁的老头去给一个七十岁老头家泼油漆,这本来是幅荒诞甚至搞笑的画面,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愣了下。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愤怒才驱使着他这样做。

后来差点打起来,大半夜的居委会调解员从鹅绒被子里出来,说些讨人的话。

梁子结下后,每次老流氓开着残疾人车进出大院时,他都碎碎嘴,假牙在泡沫中咯咯作响。

大伯说是老流氓做的,他认识一大群麻将搭子,一定是爷爷又在背地里找他麻烦,于是他们将他带走了。

大伯说要找他们拼命,结果冲到后面没人,这更加剧了他的想法。

哄闹声中,人群走了一个又一个,我都不知道自己点了多少次头,咧了多少次嘴,最后只剩下自己和这栋老屋。

我呼着白气,看屋内用布遮盖的钢琴,Robinson牌子(英国知名钢琴品牌),听说诞生在莫斯科鹅毛大雪和血肉横飞的冬夜。

小时候爷爷逼着我弹,现在已经生疏了。

我的爷爷是个炮兵。

抗美援朝时,趴在战壕里用拇指测量着敌方的大炮。

四周只有泥土被轰烂的声音,子弹横飞。

有个信耶稣的家伙拿本圣经,探出了脑袋,他嘴里喊了句,“主保佑我们……”

后半句还没出口就被扫成了马蜂窝。

他掉在爷爷的旁边,身体的洞还冒着温气,食袋掉出早上未消化的米饼。

也许,我爷爷对基督教的偏见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

美国人一直在把战线往前推。

他摸遍全身也没发现子弹,只有腰间的手榴弹。

扔弹时候,旁边一个常照顾他的同乡倒在他怀里,爷爷手一抖,手榴弹就扔在前面十米。

爆炸激起的石块削去了他的两根手指。

当然,他总说那是和美国人对枪杆时受的伤。

但一沾白酒,故事就一遍一遍地流淌出来了。

“天天啊,你读的不是电影学院么,爷爷和你讲个好故事。

后来爷爷和十几个剩余的兵一起逃了,在密林中吃着从尸体上搜来的大米,躲了十几天,实在忍不住出去,结果发现敌人被援兵扫平了。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爷爷具体也没对我说。

总之,他和那些老伙计都风光地回国了。

真相则伴着国际主义烈士的躯体一起埋入了黄土。

爷爷作为光荣复员兵被接待去了军长家,踏入别墅一刻,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架琴,然后是琴键上的一双手,阳光将手上的脉络梳理过。

“小顾来啦。

“军长。

“婉云,别弹了,我和你说的大英雄来了。

女人挽起锁骨上的长发,微笑和他点头,我爷爷木讷地忘了回敬。

那天,我的爷爷,家中还有三个光屁股小孩的男人。

第一次感受到了资产阶级小说里的爱情,那是他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大字不识几个的爷爷不能很好地描述它。

如果一定要描述,那就是58年,他吃下第一盆白菜饺子时的感觉。

那时三年灾荒,树皮混着人皮吃,味道没什么区别。

一阵恍惚的车轮声将我吵醒。

我走到窗口,看到老流氓喝着酒一步一瘸停好电动车。

应该是刚搓完麻将。

他喝着酒大力拍着自己家的门,我看了会就把窗帘拉起来。

这样的人能和我失踪的爷爷有什么关系呢。

大伯还在喋喋不休地要找老流氓算账,在大伙不断拉扯下,总算没有把事情弄得更麻烦。

大家讨论着谁是最后一次见到爷爷的人。

一张张嘴报出了依次递进的数字,姑姑是最后一次见到爷爷的人,不过,那也是三天前的事了。

姑姑住在浣溪的新城区,不繁忙的时候,每月会来探望一次爷爷。

那天老人心情不错,还去小菜场买了一只鸭做红烧。

我们做了下整理,众人七拼八凑,拼成了爷爷老年的生活作息表。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他俩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公园。

上午回来后,爷爷会看会电视,下午去街道棋牌室打牌,晚上看些电视剧后就早早睡了。

子女三人步入中年后来看望的次数越来越少,本来还有人陪着,奶奶过世后,大部分时间只剩爷爷一个人。

姑姑想在秀南街每根电线杆贴上寻人启事,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照片。

大伙并不知道他把相册放在哪里,翻腾一阵才在电视机下的衣橱里找到,但里面都是子女们的照片,剩余的是我和表弟。

我看着自己小时候的样子,觉得陌生。

仔细找,才在薄膜的夹缝间找到一张一寸照,是爷爷复员回来时照的。

年代将他的脸泡成一杯浑浊的茶,想起念大学前,父亲曾说想把这些老照片去数码店翻新。

结果也忘记了。

姑姑抽出照片就去印刷店做寻人启事。

大伯则考虑怎么跟踪老流氓。

大家都心急如焚,混乱的场面让我有些头疼,不过,也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

父亲一直低头划手机。

从昨天起他就在打电话,不停给千里之外的亲戚通气,把爷爷失踪这件事藏着掖着,还要问出个大概。

他看我没什么事做便给我一串号码。

“怎么还有青岛的亲戚。

“你就打吧,一个个打过来,也不知道老头去哪了。

“我们家和他们都不联系了吧。

父亲想想,还是把那串号码划掉了。

突然看到表弟来了。

我走过去想和他打招呼,结果发现他根本没有发现我。

“你他妈有病吧。

“我告诉你,这件事先别和你妈说。

“先这样,我等下和你说。

我站在他后面,笑容僵硬。

“表……表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就来了。

“我昨天也来了。

“不用念书?

“这几天请了假。

如想象中一般干瘪的对话。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和表弟的关系还不如公司同事来的亲密。

今天见他很烦躁,应该也是在为爷爷的失踪担心。

我刚想走,表弟叫住了我。

“表哥。

“嗯?

怎么了?

“我和你说件事,你别告诉我妈。

“好。

“最后见到爷爷的,不是我妈。

“那是谁?

“我现在带你去见她。

爷爷在陶瓷厂当厂长时,工资是二十块。

他说学徒七块钱,一般人都是十四五块,自己算不错了。

本来是有机会当排长的,但每次看到手上缺掉的那两根手指,心绪就歇菜了。

有次,有个皮革厂的书记来做考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笑着说:

“顾厂长,断两根手指就算是残疾人了。

爷爷不服,抄起旁边刚做完的药罐就要砸上去,还是一旁的人拦着才没酿成事故。

这脾气遗传给了我大伯。

虽然大事化小,但残疾人三个字深深刺激到了他。

他找了做皮革的朋友专门定制了一副手套,断掉的两处用海绵绕着铜丝填充,手掌想要握紧时候,掌心还能听咯咯声。

日后,每次爷爷在厂里总结说到兴奋时,都会停顿下,然后把手拿近话筒紧紧握住。

广播和厂内的空气生生将这种咯咯声挤近了员工的脑袋。

四岁时候,爷爷逼着我弹钢琴,为此不惜搬来了那台Robinson琴。

他总说我的手指细长,适合弹琴。

当时,除琴外,一起抱来的还有大堆的谱子,他摊开琴谱让我弹这首,没过副歌又换那首。

后来才知道,他是希望能够再次听到那天在军长家的钢琴曲。

一首首地弹,我足足用了四年才让他重新听到。

曲子是理查德克莱曼的《梦中的婚礼》,法文原名为MARIAGED'AMOUR。

每次我弹奏,我俩的身份就颠倒了,他成了小孩,静默坐在旁边听。

时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头靠在我肩上,吐着悠长的呢喃。

再长大一点去钢琴考级,我是分数最低的。

因为只会一首曲子。

73年是爷爷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年。

那时候闹革命,但不打仗,打的是牛鬼蛇蛇。

这场仗潮水般波及到了爷爷,彼时,他再也凶不起来了,眼睛不见前方。

因为总是低着头。

爷爷脖子上挂着两根铜丝,连着铁,上面刻几个字,打倒走资派。

铜丝抠进他短小的后颈,勒出红线,我以为那是上刑场的人才会有的。

爷爷和另外一些男男女女站在辆车上,从浣溪城南驶向城北,他们的腰与腿弯成九十度。

后来,车上有个人还成了他的朋友,在老城区开了家宾馆。

那时,每一次绕浣溪都聚着簇拥者,欢呼,谩骂,狂热,后世人从老照片上看到他们,以为是那个时代最盛大的明星。

很奇怪一点,几年后,我爷爷的脖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腰直不起来了。

每当他双手放在腰后时,就成了我作文里经常用到的一个标点符号。

问号。

“她是?

“我的女朋友。

我来到弟弟的职校,校门前有几个小孩聚在一起抽烟,门卫用报纸挡着装作没看到。

一个女孩子颤颤巍巍从校内走来,看上去大病初愈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爷爷的?

”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前天。

“在哪里?

“医,医院里。

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但猜不出什么情况,只能继续听下去。

“这是我表哥,顾天天。

有次和你说过的,这件事你和他说吧。

“……”

“说啊!

女孩欲言又止,任由刘海遮挡面容。

“什么事,你说吧。

“……”

“表哥,那个……爷爷前天是陪我女朋友去医院,去医院打胎的。

“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我眼前一白,岔气堵在喉咙,一阵恶心后,头又开始痛了。

“说下去。

我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女孩。

染过的黄头发,画着用来遮盖平庸的浓妆,校服套着卫衣,背后翻出来的帽子。

印象中这间学校的女生都长这个样子,像是从流水线拼装出来的。

“你倒是说啊,操。

“就是,就是我让你爷爷陪着我去打胎了。

我没钱。

“我操,你还真去找我爷爷了。

“我让你给我钱,你又不给!

我说找你爸妈又不可能真的去找你爸妈,只能……找你爷爷。

”女孩快哭了,她也没想到会这样,更怕的大概是爷爷失踪和自己有关。

“你把前天的事原原本本和我说下。

我平叙了自己的心情,头痛却一直没退,面对这种情况,能做的只有倾听了。

原来表弟和他女朋友发生了关系。

女孩想让他陪自己去做人流,但表弟一直找借口推脱。

女孩非常生气,警告他如果不陪自己去就告诉我的姑姑,但其实她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无助。

因为不敢告诉父母,身边没有钱,只能去找秀南街找到了我爷爷。

“你还真是不要脸,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爷爷都八十多了,你让八十多的老人陪你去医院打胎!

“我他妈这是为了谁!

”女孩哭着对表弟扯嘶吼,但又不敢太大声,只能压着嗓子说话。

她全程不敢看我一眼,甚至脚步一直往后退。

“什么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

“你把前天接待你医生的名字告诉我。

我接过她写下的纸条,转身要走,表弟想跟上来,我拦住了他。

“别再掺合进来了,先想好你的那点破事怎么和你妈说吧。

“不行,这怎么行,我孙子怎么可以叫这种名字,再怎么说,名字也要是我来取。

“爸,我和那边都说好了。

“这种事你来做主?

你给我一边去,我孙子的名字我自己来取。

“顾苏耶不是挺好听的。

“娘的,这是女人的名字,再和你说一遍,我孙子不会叫这个名儿。

你摆不平你丈母娘,我去摆平。

1987年,伴着老屋,屋檐垂下的第一滴雨,我在浣溪出生了。

当时,爷爷隔着育婴房对我叫嚷,势必要让我学钢琴。

大嗓门把楼道里所有心思细腻的护士都给得罪了。

我现在长相端正,身体部件齐全,真要感谢当时民风淳朴。

在端详嗷嗷啼哭的我时,一个难题出现了,谁来给我取名。

当年十一月,南非当局释放了著名黑人领袖姆贝基,这件事代表了南非和国际社会民主力量的胜利。

但对于我们家,取名的事比贝基老兄还要重要十倍。

我那天主教的外婆坚持要给我取名顾苏耶,说圣母会保佑这个孩子。

我很感激她当时没想给我取名,顾玛利亚。

爷爷怎么肯。

拿着衣叉直奔外婆家。

当时我的外公刚过世几年,外婆一个人住在向阳三村,他也不避讳别人说法,什么欺负亲家,骚扰老寡妇。

他什么都不管,站在底楼对准房间就叫喊。

衣叉倒也不是打人的,只是增加气势。

外婆也不是省油的灯,在二楼走廊里,用她所能说出的最伤人的词语还击。

但精明如她就是不下去,占据地理优势的外婆,还从家里拿出瓷碗扔下去,一盘盘砸下,碎渣像是孙悟空给唐僧画的避魔圈,我爷爷还真不敢跳出去。

我能想象那天的大概,如同一幅生动有趣的油画,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为了给孙子取名,在众人面前撕破老脸用土话骂对方,面子早丢到黄浦江了。

我父母则里外不是人,不知道该帮谁。

这出闹剧最终还是爷爷取胜,作为点缀他的荣耀,我的户口本上,名字那一栏写的是顾天天。

永远向着蓝天的意思。

英雄笔蘸着蓝墨水足渗透了两张纸。

医院的味道千年不变,消毒水加霉菌,我捂着鼻子在走廊找寻名单上的医生。

但怎么都找不到,这才意识到是那个女孩子骗了我。

其实想找一定能够找到,玩弄这些小把戏,我实在不知道该对那个没心肺的女孩说什么。

医院往来的人,不知为何,我停下脚步开始欣赏起他们。

也许是头痛让我想要休息下。

我四年没见的爷爷,他现在长什么样子了,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苍老。

老年斑夹杂其中,那些皱纹如此贪食,悲伤时分泌的眼泪,滴下的瞬间就被分杯干净了。

现今,皱纹是不是又延伸了一些。

医院里走来走去的人让我想起爷爷,他迈开沉重的腿来陪小孙子的女友打胎。

以前生病时就连挂号都是父亲带他去的,他找得到挂号的地点吗?

我突然在消毒水中闻到了爷爷的味道,微弱而胆小,像躲在汽车底盘下的猫。

他心情一定是复杂的,但好歹是一条生命,而且自己要做太爷爷了,或许还有些高兴。

按照女孩说的,我在脑中模拟着爷爷陪她的经过。

一个八十岁的老人祈求十几岁的少女不要把孩子打掉,一遍遍地说,口水溅到她校服上。

他说自己立刻回去拿钱,拿出每个月的退休工资给女孩安胎。

那个女孩怎么愿意把孩子生下来,但眼前的老头一直拖着自己不让进人流室,力气之大还推不动。

没心肺的女孩骗爷爷说,好吧,我不做,你去医院外买些粥来,我肚子饿了。

爷爷笑着走了,路上开始想曾孙的名字。

做了一辈子主的他还想霸占这个权利不放。

爷爷一走,那女孩便踏入了人流室。

两代人啊。

我拍拍脸,不敢再模拟下去。

最终还是找到了那个医生,对方很不耐烦地看着我,好像在等先开口。

“这里是妇科。

“……”

“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这里是女朋友遇到什么难事了吧。

”他玩味地对我说,似乎在看待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前天是不是来过一个老人。

“什么!

老头!

没有的。

“是陪这个女孩一起来的。

”我拿出手机里备份的照片。

“哦哦哦,你这样讲,我就有印象了。

有的有的。

呵呵呵……”

说到这里竟然笑了出来,他身后的小护士探出脑袋。

“前天那个?

八十了还能带着小姑娘来做人流,关医生,你学学人家。

“呵呵呵,走开。

我有点想要揍人。

“女孩做完人流,他就走了么?

“他好像蛮难受的,心脏不太好,差点晕过去。

我们给他点水喝后,问了下情况……哎对了,你是谁啊,问这么多。

“我是他孙子。

“哦哦,亲属啊。

老人说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我怕可能是高血压上来,就让他去神经内科去了。

“谢谢。

我头都不回地走了。

“找到你了,天天。

“啊?

“放学不回家吃饭,知不知道你爸爸妈妈都在找你。

“啊!

已经五点半了。

“回家吧。

“嗯。

小时候的我最大的兴趣就是看火车,但身体小,时常会被围墙挡住,爷爷就把我架在他的肩上,这样视野就宽阔多了。

火车来时,条纹色栏杆会放下,阻隔了下班卖菜的行人,同时产生叮当叮当的声音。

这成了我童年时代一个很有标志性的声音。

“爷爷爷爷,一直沿着铁轨会走到哪里?

“爷爷不知道。

我双手张开,走在长而无尽头的铁轨上。

“我以后一定要去往很远的地方。

“不喜欢浣溪?

“不是,就是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不会一辈子在这里的。

”说这话时我年纪尚小,尚觉得未知的便是好。

身后有大风,远处绿皮火车的信号灯在风里忽明忽暗,爷爷拉我下铁轨。

火车几乎贴着我的面容前进,铁轨上的小石块轰隆轰隆作响。

“爷爷,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说出口不要生气。

“你说。

“你怕不怕死啊?

爷爷沉默了会,他大概没有想到小屁孩的我会问这个问题。

“怕不怕?

“怕。

“怕?

“不怕。

“你怎么又变卦,到底怕不怕?

“不怕。

“为什么啊?

“我死了就去那边陪你奶奶,没死这里有你陪着我。

两边都好。

“你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爷爷,你说死掉痛不痛啊?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老人眼睛瞎的时候就要死了。

“谁和你说的,错的这是,老师说人停止呼吸之后才会死。

“停止呼吸一定会死,但眼睛瞎了就说明这个人太老了,也要死了。

“谁和你说的?

“我的老师。

“好吧。

“快回家吧,红烧肉要冷掉了。

爷爷一边说,一边拍我裤子,拍下一大片粉尘。

我推开了宾馆的门,那是爷爷的老朋友开的。

我一直在想,父亲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连爷爷唯一的朋友都没想到。

老头有时在,有时不在。

在的时候就泡一杯铁观音守着店,收营台上的钨丝灯泡一到晚上就跳掉。

低矮的屋顶如同他的颈椎,怎么都抬不起来,听说是在批斗时候弄坏的。

他看了看我,摇摇头,递来一串钥匙。

开门的时候,空气中真的有很多粉尘,爷爷双手合十安静地躺在床上。

我不知他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总之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我慢慢坐到床沿,右手放到他手背上,弹起了那首《梦中的婚礼》。

房间安静如初,我好像弹错了很多键,又好像是二十多年来弹得最好的一次。

一曲完毕,爷爷醒了。

他身体顿了顿,张张嘴,最后也只说了三个字。

“我瞎了。

眼睛有点酸,但我怕他说瞎了是骗我的,怕他看到我哭。

便别过头去,笑笑道:

“回家吧。

瞎了也要回家呀。

监制:飞酱

主播:猫小白

编辑:网友西西/App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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