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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安静一下，今天老师给你们介绍一个新同学，他叫阿文，大家课下相互认识，一定要和睦相处。”老师说完特意看了我一眼。

那时候我比较调皮，上课捣乱纪律下课撩拨同学，名副其实的捣蛋鬼。

农村的男娃都是清一色的寸头，可阿文却是一头过耳的长发，遮住右边的眼睛。蜡黄苍白的脸色有些局促不安，手指不停的搅动。

我问：“老师老师，阿文是女孩吗？”

“瞎说什么，阿文是男孩儿。”

“那他为什么有这么长的头发？”

......

老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瞪了我一眼。我乖乖的闭上嘴巴，可心里却是更加好奇。

孩子们下课都是疯玩的，跳绳，王牌，丢沙包，可阿文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念课本。我想去逗弄他一下，走近听见他小声的念：“三六一十八，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

那时已经三年级了，可乘法口诀是一年级都学完的东西。我夸张的叫的很大声：“阿文你怎么还在背这个啊？你们看，阿文还在背乘法口诀呢。用不用我教教你啊，哈哈哈。”

后面的同学也跟着笑。不知道是笑我成绩差还想教别人，还是笑阿文笨。他脸色涨的通红，拳头握紧的别过脸去，就是不还嘴。

回到家后，我把话和姑妈学了一遍，谁知就是重重一巴掌。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孬？！人家三岁没了爹妈，要不是校长免了他的学费，他连学都上不起！你天天吃好的穿好的有你爸给你寄钱花，人家连吃饭都是问题你还敢笑！明天给我去道歉，不道歉你也没饭吃！”

阿文的父母亲在城市工地做工，结果房子坍塌不幸双双去世。乡下的孩子都早熟，知道家中没了顶梁柱该是怎样的日子。当时心里满是自责，觉得这巴掌挨的应该。

-2-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拿着攒的零花钱买了糖果和雪糕想去和阿文道歉，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将快融化的雪糕塞进嘴里，有些沮丧的往家回。

不远处的垃圾堆旁有个孩子，抱着比他高出很多的铁锹铲什么东西放进旁边的筐里。那不是阿文是谁？我叫了他一声就跑了过去，阿文看见是我将铁锹一扔扭头就跑。

“阿文你别跑！阿文你等我一下啊！”

我喊的越大声，他跑的越快。我仗着吃的身体好很快就追上了他。

“你这人！看见我跑什么！我喘着粗气说，昨天我不该笑你，我给你道歉。喏，给你买的。”

他猛然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相信。手犹豫的抬了几次才接了过去，生硬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谢谢。

“谢啥，咱这算和好了啊。对了，你刚才拿铁锹铲什么呢？”

他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小声的说：“我帮一家人铲猪粪当肥料用，他们管我饭。”

父母亲去世后阿文就由奶奶独自抚养，亲戚们从不接济一下。奶奶在他八岁的时候也撒手人寰，阿文只能一个人到镇上挨家的问需不需要帮忙做事，只要管饭就行。

我心里听着难受，镇上的人并不都很和善，他一定受了多少的白眼和委屈。阿文在往回走，他要在开饭之前把小筐装满。我跟上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走，我们一起！”

-3-

“姑妈姑妈！我把阿文带来了！”

将小筐装满送到那户人家后，我就将阿文扛回了家里。真是扛的，谁让他不愿意来。还有哪家人做的饭菜都没有姑妈的香。

一顿饭阿文吃的很小心，姑妈一给他夹菜，他就起身说谢谢。吃完后抢着收拾桌子洗碗，姑妈不让，阿文就说了句我记了这么多年的话，他说：“姨，欠了我还不起。”

阿文还没有洗碗池高，就搬了小板凳踩在上面洗。姑妈在旁看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从那之后我零花钱就多了些，每天早上可以多买一个烧饼带给阿文。他不要，我就威胁他说你不吃我就扔掉。中午也拖着他回家里吃饭，依旧是他洗碗擦桌子扫地。我想去帮忙，姑妈都会摇头摁下我。

她知道这个孩子有他的自尊和倔强。

秋冬交替的很快。

阿文的手上生了冻疮，耳朵也裂了道口子。姑妈打了副帽子和手套给他，还想再做一件毛衣，才发现阿文长的太快，身上的棉袄还是前年奶奶给买的，现在已经穿不下了。

第二天姑妈买了件新的递给阿文，可他不肯要。不管姑妈怎么说，都低着头不吭声。我一把将棉袄塞到他怀里说：“我们做一个交换，你穿上棉袄，然后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我就告诉你。”

我竖起三根指头严肃而郑重的承诺，放心，不会违背你的良心和江湖道义。

......

-4-

来年的春雨有些不寻常，连续十几天的暴雨倾盆，学校都被迫停了课。爷爷给姑妈打电话，说老家的房子都被雨浇塌了。我想到了阿文，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雨停了，阿文没来学校。一天，两天，他还是没来。我问老师他家的地址，逃了课往他家里跑。现在想来，那段是我童年里走的最崎岖，最遥远的山路。

路上很荒凉，只有几颗枯树和落在上面的几只乌鸦“哇...哇...”的叫的瘆人，鞋子和裤脚也满是泥泞。好不容易翻过山头，远远就看见一座倒塌的房子。如果老师没说错的话，那就是阿文的家。

可房子塌了，那阿文呢？我脑海一片空白，跑过去大喊：“阿文！阿文！阿文你在哪！”

半晌从被压塌的角落里传来阿文虚弱的声音：“我在这儿......”

他被埋在废墟下面了。虽然房子是泥土和秸秆砌成的，但我一个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凿出个洞来。我哭着朝外面大喊：“有人吗！快来人啊！这儿有人被埋住了！”

声音在山里荡开，久久无人应声。我抄起旁边的粗树枝一下下的在墙角上挖，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行，但我得救他。还好雨水将泥土浸的很软，很快挖出了能让我钻进去的洞。

进去发现阿文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的捂住左腿。

“阿文，阿文你怎么了？”

“我......我的腿被砸伤了，动不了。”

就着废墟透过的光亮看到一条从膝盖划到脚踝的伤口，两边的肉朝外翻卷，泛着不正常的白，整条腿肿的厉害。

我转身咬着嘴唇继续挖坑，树枝断了就用瓦片刮，用手指刨。忘记挖了多久，也忘记了背着阿文走山路的时候摔了多少跟头。等到了医院，天已经彻底的黑了，我也眼前一黑的栽倒在医院的大厅里。

-5-

阿文的腿缝了许多针，不过还好没伤到骨头，医生说得得卧床一个月左右。他有些蔫了，我知道他怕落下课程。于是我答应给他补课，不过得兑现他答应我的事情。

以后就住在家里。

他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想帮他又怕他倔，就用这种半逼迫的方式让他留下了。阿文好的很快，能下地的时候就抢着去做事，姑妈也乐得有人帮她分担一部分家务

闲下来的时间，我就和他漫山遍野的跑，掏螃蟹，钓鱼。慢慢长大了，也时常溜达到湖边看女孩子洗澡

......

时间一晃便都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了，也有了一种叫理想的奇怪东西。我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躺在山坡上问阿文想过以后没。

阿文依旧是那副沉默脾性，但是敦实的体型和面相，看上去有些凶。

他想了半天瓮声瓮气的说：“有个安稳的生活就好。”

我嗤笑着说他没出息，手一指说：“你看，小娟来洗澡了。”

阿文一咕噜的坐起起来，左右摆头的嚷道：“哪呢哪呢？在哪呢？”

我看他眼里冒星星的样子，学着他的口气说‘有个安稳的生活就好’，然后大笑他闷骚。接着就是被追着满山坡的打。

......

其实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他的要求真的不高。

有一亩良田，种上各式的蔬菜。养一只心机猫和一条傻狗，每天给它们铲屎，陪它们打闹。晨起煮饭喝茶，午后庭院话家，栽种一颗石榴和梨树，成熟了就送给邻居们吃。

他不向往城市，一点也不。他拼命念书不是为了走出去，而是不愿意眼瞎一辈子。他苦了前半生，只想在后半生里有个安稳日子。这就是他想要的。

可有时候老天的狗眼确实是瞎的。

临近初三，开始增添了晚自习。一天下课往家回的路上，迎面走来七八个人围住了我们。

“小子，哥儿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赞助一下？”

我擦，劫道的！这他妈不是电影里的桥段吗？！我只能硬声说：“你们找错人了，我们兜里没钱。”

那领头的照脸就是一巴掌：“放屁！你是谁哥儿几个很清楚，镇上大户家的孩子说没钱？快他妈拿出来！”

我知道今天没办法善了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给阿文使眼色他就已经合身撞了过去。接着就是一声如惊雷般的厉喝，跑！！

顺着阿文撞出来的缺口拼命的向前跑，可终究慢了一些，我被揪住了后衣领摔倒在了地上，被围住就是死命的踢。阿文见我被打，怒吼的折了回来，我余光扫到他奔袭而来身影，仿佛看见了帝国大厦顶端鏖战群机的那头金刚。

接着就是一阵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被踢到了头。

-6-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扭头一看，顿时就乐了。那些围着打我的混混都躺在旁边，一个个吊着胳膊吊着腿的，身上都快被纱布缠成了木乃伊。我顾不得满身的伤，下了床就在他们伤口上一阵猛摁，叫的跟被杀的猪一样凄惨。

哼，小爷我心眼儿窄，报仇等不了明天。一边撇撇嘴嘀咕，阿文这厮一个打八个，这也太牲口了。

可没等我开心多久，就被警察传讯到了法庭。我和阿文并肩站在被告席上，对面是那些混混的家长。他身上没什么伤，但脸色却很差劲。

我对于传讯有些愤怒和不解，受到胁迫的明明是我们，为什么还能开庭？就算下手重了也是他们自己活该！

开庭后那边声泪俱下的哭诉，“法官大人啊！我儿子折了三根手指，医生说以后都拿不起筷子了！”

“我儿子断了四根肋骨！”

“我家孩子手腕粉碎性骨折！”

“我家的可能今后不能生育了......”

我右眼皮蹭蹭蹭的跳，只觉裆部一阵凉气嗖嗖向上窜。

......

最后的判决结果是自卫过当致人伤残，没有牢狱之灾，但是需要支付所有人治疗的医药费。回家后姑妈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我就知道赔偿的事儿不大。

姑妈安慰我们说，这次还好有阿文在，以后晚上回来你们要和人结个伴儿。马上就要中考了，学习要紧，其他的就不用太放心上了。

阿文从判决到现在没说一句话，我揽着他的肩膀兴致勃勃的问，那晚怎么打的，教我两手防防身呗？

他扯开我的手说有些累了，然后回了房间，晚饭也没下来吃。

第二天清晨，阿文就走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留给我一封信。

-7-

佳佳：

替我跟姑妈说声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可我有我的理由。你记不记得我刚来家里说的第一句话？我说，欠了我还不起。

我已经欠的太多了。我欠你一条命，欠姑妈十年的养育之恩。这次又是一大笔的钱，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知道你和姑妈把我当家人看，但是做人要懂得感恩，我要用我的方式去偿还我欠下的，虽然这一生都不够。

我知道你一定在骂我不够兄弟，可从你把我刨出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兄弟就只有你这一个。

不用担心我在外面被人欺负，我可是能打八个的。要是再有人欺负你，记得告诉我，我会替你打回去。

我哆嗦着嘴唇，可骂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你这傻子，就不知道把身份证带上吗？这人海茫茫，举步维艰，只望你身体无恙。

第二年，我跟着父亲去了郑州。

不过阿文有一点没有说错，城市确实不怎么样。我和那些少爷小姐们处不来，学会了抽烟打架喝酒，考试成绩差如狗，最后还爱上一个女人说走就走。上千个日夜后，也终究剩下自己一个人。

真是怀念你啊。阿文。

码这篇文章的时候，你应该在和新娘洞房吧？

婚礼我没能参加，再不给个祝福实在说不过去，我就祝你初哥秒射，祝你白头偕老。

祝你能过上你想要的安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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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先生，小说阅读网签约作家。天蝎座大叔，拖延癌晚期患者，吃饭睡觉玩炉石，在走遍和吃遍全世界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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