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时而欢喜，时而悲伤

一天，叶菁从外面拜访客户回来，兴冲冲来到柳杨家，正好又碰到樊篱在这里，帮柳杨家换灯泡。过去柳杨有点喜欢小资情调，家里所有的灯都是朦朦胧胧的。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现在柳杨喜欢家里都是敞敞亮亮的。于是决定将所有的磨砂灯泡换成透明灯泡，将四十瓦的换成八十瓦的，将卧室里的纱罩顶灯换成施华洛世奇的紫色水晶吊灯。她说，天天晚上躺在床上，看着美丽的灯，心情都会变得温暖和柔软。

客厅中央，樊篱站在梯子上换灯泡，柳苗儿在下面帮他扶梯子和递灯泡。叶菁并不避讳二人，进门就对柳杨嚷嚷：“亲爱的，今天我去拜访了一个客户，得到一个重要讯息，我觉得这对宝宝和你的未来来说，是个万全之策。”

原来，叶菁有个客户的太太怀了第二胎，为了逃避国内计划生育政策对生二胎的处罚，便办了个美国签证，以观光旅游名义去了美国，直到顺利生下孩子，才带着美籍婴儿回到国内。

“听说现在美国有不少华人办的月子中心，专门帮助赴美产子的孕妇做一条龙服务，从机场接机开始，直到你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将你们母子送上回国飞机为止，其中包吃包住，还包办孩子出生后的一切入籍手续，服务十分周到。并且花费也不贵，才十多万人民币左右。如果你去美国生孩子，不仅能远远逃离姓单的家人的骚扰，还能让孩子获得美国籍，以后有机会享受西方教育，一举数得，你看，是不是万全之策？”

这倒是没想过的。以前只知道有很多内地明星孕妇去香港生孩子，没想到如今孕妇们走得越来越远了，孩子都生到大洋彼岸去了。

“有那么容易吗？听说美国签证很不容易的。如果被美国移民局查到，会不会被遣返？”柳杨表示怀疑和担心。

“你傻啊，亏你还是媒体人呢。这几年，美国不是因为次贷危机导致全美经济低迷吗？现在只要有钱，就能办美国的旅游签证，听说还特别容易，因为美国人就等着你给他们送钱去呢！再说啦，我也知道你会有很多疑问，所以我跟客户太太也说好了，如果你想去美国生孩子，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具体怎么做，从办理签证开始，怎样过面试关，过美国海关时该怎么说，她都已经有经验。她还可以帮你联系她生孩子的那家月子中心，有熟人介绍，你还担心什么？对了，她说，怀孕六七个月时出去比较合适。因为现在美国的观光旅游签证，一般都是半年期限，在那呆三四个月待产，生完孩子后坐一个月月子，刚好在签证到期内回国。一切都很完美！”叶菁说完，兴奋地一拍巴掌。

柳杨依旧不放心，“人家美国海关官员难道是瞎子？你一个孕妇，挺着大肚子跑到美国来观光，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这我也问过客户太太。她说啊，因为亚洲女人身材都比较娇小，加上又是冬季，穿的衣服较多，不显怀，美国海关不会太注意到你是个孕妇。如果是夏季，孕妇穿的少，反而风险大一些。你现在的月份刚刚好。”

“但万一签证遭拒或者到了美国被海关识破呢？那不是因小失大、前功尽弃？而且丢人都丢到国际去了。”柳杨依旧表示怀疑。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啊，谁也不能打包票这一步就是百分之百的安全。眼下你怀孕也七个月了，如果想出去生，就得紧锣密鼓办签证了。你好好考虑一下，要是觉得可行，我带你去见一见这位客户太太，向她当面请教具体如何操作。OK？”

说完，叶菁风风火火地走了，她说女儿今天有点拉肚子，她得赶紧回去看看。

樊篱换完灯泡，柳杨又叫他帮忙修电脑，家里的台式电脑总是死机，大概中了病毒，需要卸载了系统再重装，她想修好了给柳苗儿用。

柳苗儿在厨房里炒菜，锅铲和铁锅亲热地碰撞着，发出一阵悦耳的炒菜交响曲，缕缕菜香也从门缝中钻出来，在房间里飘来飘去。

“嗯，真香啊！”樊篱一边折腾电脑，贪婪地吸吸鼻子。此时柳杨正站在一排书架前，手指在一本本书之间游离着，这些书都是她的挚爱，每一本书都有她购书时写下的年月日和购于何处。

见柳杨没有吭声，樊篱便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正专心整理自己的藏书。他又回头盯着闪着蓝条的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转过转椅，面向柳杨，出其不意地说：“你真想去美国生孩子吗？”

“什么？”柳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

“为什么放着捷径不走，偏要去翻越万水千山？”

“你在说什么呀？”柳杨明白樊篱是在“进攻”了，却“负隅顽抗”。

樊篱站起来，靠近柳杨，看着她的眼睛，“我那天说的是真心话，嫁给我，我们一起来抚养这个孩子！相信我，我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柳杨有点发懵。如果说那天在茶馆，樊篱面对单啸风小舅子的步步紧逼、而临时起意、说出奉子成婚的话，那么此刻，他在自家书房里，在隔壁厨房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中，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这不是一个适合开玩笑的场合。这里的气氛一点也不暧昧，不适合调情，却与生活息息相关。

“嫁给我！好吗？”

不像是玩笑，更不像是请求，却像是命令。霸道，狂妄，不容置疑。他目光灼灼，似乎比八十瓦的灯泡还亮，烧灼着她的脸颊和心脏。

似曾相识的态度！此时此刻，似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来男人在“霸占”女人的时候，总是霸道得近乎无赖的。可自己为什么不反感，反而还觉得受用？

无力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挣扎着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不……”，却冷不防被他抱住，“行”——字还没出口，已被他的唇堵住！电光石火间，那次在火车软卧包厢里的情景再次闪现。有些刹那，真的会定格成永恒！

“吃饭啦！”柳苗儿一边敲书房的门，一边喊。这声意外惊动了两个贴在一起的人。唇是热的，眼神是迷离的，心是狂跳的。连对视，都变得心虚。

直到坐在餐桌前，柳杨还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也许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紧张，樊篱不停地和柳苗儿说笑，对柳苗儿的厨艺赞不绝口：“苗儿，你这手艺，完全可以和街对面的小餐馆师傅媲美了，赶明儿你开个小餐馆吧，保证红火。”

柳苗儿做菜确实已经得心应手。腊鸭炖干莴苣，红烧豆瓣鲫鱼，腐乳空心菜，排骨藕汤，香喷喷摆满了一桌，又给柳杨鲜榨了一杯胡萝卜汁，还贴心地加了蜂蜜。

见樊篱夸自己，柳苗儿羞涩地笑笑，说：“这都是跟我妈学的家常菜，哪能和人家大厨相比啊！”

“想当年我在法国留学时，餐馆里这样一桌菜，就要三四十欧元啊，并且还没这么好吃，我们每隔两个月才能和同学下馆子打一次牙祭。”

“怪不得你会跑回来。”柳苗儿笑着给樊篱夹了一块腊鸭，“这是我妈亲自腌的腊鸭，鸭子也是自家养的，在城里可买不到这么地道的腊鸭呢！”

“国外什么都好，就是我们的中国胃很难适应。”樊篱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还有偶尔的寂寞，所以我回来了。”

柳杨不说话，一口一口喝着胡萝卜汁，看着说笑的樊篱和柳苗儿，心思还在刚才书房里的纠缠上。假如……假如未来的日子就这样过，会有什么不妥吗？

“来，吃一块鱼。”樊篱细心地剔掉鱼刺，将鱼肉夹到柳杨碗里。柳杨如梦初醒，惊慌推辞：“哎……你……你吃吧……我自己来……”柳苗儿看看柳杨，再看看樊篱，眼里透出狐疑的神色，却没说什么，只是大口扒饭。

吃罢晚饭，樊篱告辞，去健身房锻炼了。

柳苗儿洗过了碗，换上外套，准备陪柳杨下楼散步，这是姐妹俩每天晚上的固定程序。

“苗儿，晚上有点冷，你多穿点啊！”柳杨坐在门口鞋柜旁边的矮凳上，一边换鞋子，一边叮嘱柳苗儿。她先换了平时穿的运动鞋，想想又脱了下来，拿起鞋架上的另一个大鞋盒。这里面是一双夏季打折时买的一双中帮平底靴，好不容易等到天冷，现在终于有机会穿了。她打开鞋盒，只见一个白色的信封躺在鞋盒里。她以为里面装着当时买鞋时的发票，随手就将信封拿出来放在了鞋柜上。放下的一刹那，忽觉手感不对，里面的东西比轻薄的发票沉得多，还有响声。

她将信封口朝下，“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掉了下来。

一串钥匙，和一张香港花旗银行卡！

六月惊雷！所有往事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原来，她欠他的，远不止一个缅甸老坑翡翠玉镯！

柳杨坐在矮凳上泪如雨下。柳苗儿站在房门口，目瞪口呆。

原来，那天单啸风在临出门之前，还是不失理智地、将那个信封悄悄放进了门口鞋柜上的一个鞋盒里。

人们总喜欢把解决不了的难题交给时间。可时间有时像个活得太久的老巫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清醒时挥舞快乐的魔棒，她糊涂时吹起悲伤的号角，将可怜的人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乐此不疲。作为当事人，柳杨并不能左右自己的快乐与悲伤。她只能在时间这个巫婆的指挥下，时而欢喜，时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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