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慈母
作者:杨永胜
周末整理物品,在橱柜里翻出一袋子黑色灯芯绒面、千层底手工布鞋的一瞬间,我男子汉平日里的坚强就被从眼眶里肆意汩汩流出的泪水冲刷走了。这是母亲生前感觉到自己不久人世的时候,多少个日日夜夜辛苦缝制的布鞋。他把对儿子的一腔深沉的爱意化作一针一线,缝进布鞋里!
轻轻抚摸着一双双浸透着母亲心血的布鞋,耳畔回响着当初母亲给我鞋时说的话:“等你退休不上班了,穿着布鞋脚舒服。”我的泪水就如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母亲啊,你生前,儿子一直都是在你的呵护下生长的,可你连辞世后的事情都想得那么长远,你是要把你的爱延伸到儿子的终生啊!
母亲去世已经半年时间了,我尽量用忙碌的工作和事务占据我的时间,尽量不去碰触内心深处最柔软最痛楚的东西。但睹物思人,思念往往不经意间泛起,往事一幕幕愈来愈清晰。
母亲只是一个平凡的农村人,从1941年7月25日出生到2018年11月15日辞世的78载岁月里,用勤劳善良度过了平凡的一生,用节俭和无私的付出演绎了母爱的伟大。
母亲的童年是幸福的,因为我的外公是一个读过书的生意人。外公写得一手好看的毛笔字,在我上小学时还提笔给我写过范例。外公读过很多书,左慈戏曹操的故事就是他讲给我听的。他曾在城固、汉中等地给做过账房先生,后来还在洋县谢村办过陶罐厂、开过猪肉铺,颇有些积蓄,母亲就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过着衣食无忧的童年。甚至外公还开明地让我母亲上学读了高小,这在当时的农村极为罕见。在“吃食堂”的年代,母亲就出任村里的会计员,后来又在家乡所在的浮石寺学校当教师,都是因为上过学有文化的缘故。漂亮的长相,良好的家境,母亲的少年和青年时代是极其幸福的。
1960年,母亲与当了八年半兵,转业回乡任镇武装部副部长的父亲结了婚。本该非常幸福的生活,却随着外公外婆的年迈、我们几个姊妹的出生长大,加之三年自然灾害等客观因素的影响,日子越来越紧巴。不得已,母亲和父亲都离职回到农村种地,照顾一家老小。外婆患眼疾,几近失明;我们都还小,要去上学;父亲在大队(文革时期的村委会)当村干部。家里洗衣做饭种地喂猪等家务活全部落到母亲的头上,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孱弱的身躯承受着生活巨大的压力。由于家里劳动力少,分的口粮严重不够吃,总是接不上新的粮食成熟,成为缺粮户。母亲就千方百计省着主粮,增加野菜、杂粮、槐树花等辅助食品。晒些萝卜条、干浆水等,加在饭里。粮少菜多,难以下咽,母亲就尽量吃菜,把主粮给我们姊妹几个舀在碗里。
那时候的粮食加工设备落后,谷子打成米,还有很多带壳的,也有许多打碎了的。需要用筛子晒出未去壳的,筛出碎米,碎米的用途就是蒸面皮。在哪个艰苦的年代,吃一顿面皮就是最大的生活改善。以至于几十年来,面皮都是我的最爱。
包产到户以后,日子才渐渐好转。时光匆匆,哥哥结婚成家,独立生活,我也师范毕业开始工作。1987年新修了房子,借了些钱。父母两人便起早贪黑地劳作在田间地头,还清了借债,积攒了几大仓粮食。几年后妹妹也出嫁,外公外婆也相继去世,父母肩头的的担子才松下来。
2001年初夏,父亲患病不治去世,60岁的老母亲一个人在农村老家种地。我们让她少种点,她不肯,她说她一辈子没给我们这些子女积攒下什么家业,多种点地就是减轻我们的负担。
2004年初夏,母亲在地里收洋芋,挑着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周末我们回家时发现左眼窝一大片青色,才知道是摔伤了,督促她去看伤,她说不要紧,她说在村卫生院看过了。半年后,引发右手拿东西不灵便,右腿走路僵直。在医院检查发现是脑内淤血所致,进行了开颅手术。此后,我们便决定不再让她呆在农村干重体力活。我们的决定得到她侄子的支持,在城里找了个帮助病人洗衣做饭的活,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后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老婆开茶馆,母亲就帮着做饭、打扫卫生。我外甥女上高中时,帮着我妹妹照顾了三年。
2018年春节期间,发现母亲饭量下降,日渐消瘦,到医院检查才知道癌症晚期。因为年龄大了,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初夏,母亲想回乡里住,我便把在上海打工的妹妹叫回来,照顾她饮食及服药。
冬月,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到来之际,母亲也到了弥留之际,尽管有妹妹的尽心照顾,但她昏睡的时候多,进食已经很少了,神志有时清楚,有时糊涂。我知道,母亲在世的时日不多了,每次陪伴在母亲的身边,我总是心痛的难受。母亲不善言辞,却总是嘱咐我们注意身体。我因为要上班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她总是很理解地说,你去忙你的,我好着哩。14日晚上十点多,妹妹打电话说母亲一天没吃饭了,让我赶紧回去。15日上午,我和妻子匆匆赶回家,看到母亲半躺在床头,脸色惨白,和她说话,她张着嘴,就是说不出来。我赶忙用勺子给她喂白糖开水,她喝了几口,轻轻摇头示意不喝了。伸着左手,似乎要说什么,但已发不出声。看着她想休息的样子,我就说,你睡会,我们去给你做饭。谁知这一离开,就成了永远的离别。似乎母亲积攒了很大了力气就是为了见到我最后一面,不知道她没说出来的话里隐藏了她对子女多少爱意!
当我的大声的呼唤声再也没有回应时,我才知道,母亲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我们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痛立即袭击了我的全身,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邻居们在听到我们撕心裂肺的哭声赶来的时候,我才确信这不是梦,生我养我疼我爱我的母亲从此永远离我们而去了。冬云低垂,大地不语;汉江凝咽,南山俯首。这一刻,我的世界里天崩地裂;这一刻,地球仿佛停止了转动;这一刻,注定是冬季里最寒冷的一天。我是被几个堂兄堂嫂帮着、推着料理母亲后事的,母亲就葬在老家房子南边500米外的南山山腰里,站在我家房子的后门外就能看到坟头插满的花圈,似乎母亲只是又去地里除草种菜去了,并没有走远。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从我记得事情的时候起,总是看到她在忙,忙不完的家务,忙不完的农活。家乡平川土地少,后面的荒坡坡在改革开放初期被开垦出来,每家都有好几亩。平川的土地就种点主粮供一家人吃,山坡上的土地就种些杂粮或者花生之类,既可增加吃食的花样,也可卖点零花钱改善生活。刚开垦出来的土地是非常贫瘠的,付出与收获旺旺不成比例。而母亲瘦弱的身躯就是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挥洒汗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劳作了几十年。农闲时候,她会纺线织布。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家乡还没有通电,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边手摇纺车纺线,边和我们说话。然后在天晴的时候在场院里经线,再放到织布机上织布。看着左右脚一上一下踏着踏板,两组线上下分开,母亲灵巧地把一个两头尖中间宽的船型的梭子从两组线的空隙中穿过去,再穿过来,反复着灵巧而重复的动作,伴随着规律的响声,我由好奇渐渐入睡。后来通了电,但电视机还是稀罕物,漫漫冬夜,母亲就靠在床头纳鞋底,做鞋垫。她晚年,我们的生活条件好了很多,根本用不着她辛苦劳作了,但她勤劳的生活习惯从未改变。根本不缺吃的粮食,让她不要种地了,她说不能让土地荒着。她患有白内障,让她别做针线活了,她说闲着没事,就连她的老衣大都是她自己缝制的。
外祖母患有眼疾,晚年近乎失明,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母亲精心照顾了二十多年,母亲的孝顺赢得了村里人的夸赞。
母亲的一生是节俭的一生。她去世后安葬时招待客人用的萝卜白菜、大葱蒜苗等蔬菜全是母亲生前自己种的。打开她的箱子,全是我们给她买的新衣服,舍不得穿,压在箱子里;橱柜里还有发霉的的中秋月饼、蛋糕等。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全都泣不成声。她经历过缺吃少穿的年代,从不浪费一点一滴东西。父亲去世后,她一个人在家,我们不常回家住,三间正房两间小房,堆满了粮食和柴草。我们让她把粮食卖掉,她总舍不得,怕遇到灾年没吃的。给她买了电饭锅电磁炉,她说有柴草哩,不用费电,还要花钱交电费哩。
母亲是个聪慧灵巧的人。在她那个年代,女子上过学的人寥寥无几,她尽管学问不深,可比同龄人见识就多一些。她常常帮人读儿子在外打工寄回的书信,帮老年人阅读药物说明。
她会画花鸟鱼虫等图案画,主要用在绘制扎花图案、鞋垫图案、门帘图案等实用的女红上面。
她精通中式服装的裁剪和手工缝纫技术。小孩子的衣服,老人的丧服是需要手工制作的。每当邻居亲友有小孩快要出生了,就会请我母亲去给帮忙裁剪和指导缝制衣服鞋帽等,春秋衣服还简单一些,棉衣就复杂一些。鞋帽就更复杂一些了,因为还要做一些花样,如做成老虎、狮子、猫、狗等凶猛动物的样子,据说是为了辟邪。左邻右舍遇到婚丧嫁娶大事的时候,也会请母亲去给帮忙。嫁娶喜事的时候是缝被褥、剪窗花、剪喜字。丧事的时候是缝制老衣、做纸花等。近些年,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些都已经专业化了,花样也琳琅满目。但以前母亲却是家乡的巧手,加之母亲的乐于帮忙,赢得了亲友和相邻的好评和赞赏。
母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她几乎没有打骂过我们。她非常喜爱孩子,我的几个表姊妹一有时间就来我家,母亲就给他们做好吃的,他们每次都是要等到非走不可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们住的村子比较小,只有二十几户人家,但我的同龄人却有十几个,那个时候都是野孩子,假期和节日就满村里疯跑。在这家躲猫猫,在那家摘青果,在宽敞一点的地方玩游戏。在我们家族的场院玩的时候比较多,有时会碰坏东西,有时会玩过头出现哭闹。这时候母亲总会很慈祥很宽容安慰大伙儿,不像别人家的大人总是呵斥和谩骂,让滚得远远地。
我的家族祖父辈两个弟兄,父辈五个弟兄,我小时候,五家人还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出入有一个大门,村里人称五家院。我父亲是五弟兄中最小的,我妈的年龄只比我的一些年龄大的堂兄大几岁,所以那些堂嫂总喜欢到我家来和我母亲聊天。她们在家里受委屈不开心了,就会到我们家来,在我母亲面前倒倒苦水。我母亲总是耐心地听她们说话,劝解他们,让她们心平气和地回家好好生活。也有劝解无效的时候,还会引来别人家的误解,可母亲因为问心无愧,也没和别人辩解过什么,天长日久了,人们都看出了我母亲的善良,也得到了别人的尊重。在母亲晚年,我们那些堂兄堂嫂也都把我母亲当做自己的母亲,时时来探望,经常送来吃的喝的,有空就来陪母亲聊天解闷,让我感动的不已。
母亲是个只知付出的人。她识字,但读的书不多。她几乎没走出过汉中,一生只在家乡的土地上劳作,只在小小的家里忙碌。她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子女、她的亲人、她的乡邻。她前半生的努力只是要让自己的子女生活的好一些,后半生的努力只是要减轻子女的负担。
我上高中的时候,开始包产到户,村里的其他同龄人都在节假日参加农业劳动,母亲却让我在家读书学习。家里经济再艰难,她总是省吃俭用,保证我们姊妹几个上学不缺啥。
我小时候比较文静,不好运动,身体比较孱弱,曾经得过两次急病住院。距离我家最近的是谢村镇,但隔着汉江河,好在我大伯在渡口工作。记得一次深夜高烧,急得母亲直哭,父亲叫醒大伯,深夜渡河送我到谢村医院,高烧两日后才退。
哥哥高中毕业后去引酉工程工地,一年冬天晚上九点多,村里一个在乡政府工作的人传回一个消息,说哥哥被放石炮时飞出的石头砸死了。母亲震惊异常,和父亲两人拉着一辆架子车,顶着寒风,流着眼泪,夜里步行60多公里赶到茅坪堰已经天快亮了,才知道消息有误。是有人被砸死了,名字和哥哥的名字错一个字。
有一年,哥哥承包了村后的一条山沟几十亩地,栽橘柑树、种中药材。母亲就率领我们全家人吃住在山上,白天栽树、浇水、除草,晚上住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里看护。记得那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多,杂草疯长,药材产量低,雇工花费大,导致亏损。工棚所在的山坡上坟地多,蚊虫多,冬冷夏热,艰苦异常。但母亲为了支持儿子,总是甘于吃苦,乐观对待。
我妻子原来在粮站工作,企业改制后自己租房搞粮油收购兑换生意,60多岁的母亲又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后来我妹妹的女儿上高中期间需要人照顾,她又毫不犹豫地帮着做饭,陪伴了三年时间。
母亲的晚年,心里只有她的亲人。只要有需要,她总是积极地、努力地抢着做。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向我们提过什么要求。在确诊她患癌症后的多半年时间里,我利用每一个天气晴好的周末,带着她到洋县朱鹮梨园去观赏牡丹,到五岭环线、金沙湖等地观赏山水风光,到城固六一村去观看盛开的荷花,希望以此来减轻她病痛的折磨,带给她开心和快乐。母亲却总是说,你们有你们的事情,有工作,有孩子,别总是牵挂我。我听着母亲的话语,想着母亲在世不多的时日,我只有在心底流泪。“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子欲孝而亲不在”,我有好多心愿还没有实现,留给我的是无尽的遗憾!
母亲的一生是平凡的,但又是伟大的。她的勤劳、节俭、善良、宽厚待人、和睦相邻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精神食粮,影响着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形成,让我在几十年的工作生活道路上,脚步平稳而又坚实。她的倾心付出,托着我从贫瘠的农村走出来,走向讲坛,做着心不染尘的教师,过着平静而又幸福的生活。
母亲遽然去世后,我只觉得心口无限的痛,多次提笔都不知道从何写起,凌乱的思绪汇聚在几首不太规范的律诗里:
其一:痛
慈母撒手离尘世,一思一念泪湿巾。
生养历尽千般苦,痛爱操碎一颗心。
周末倚门盼子归,夜深制鞋留儿孙。
一别音容两渺茫,再无全心疼我人!
其二:冷
霜白风冷冬月天,慈母骤然辞人间。
肝肠寸断忙后事,亲友帮衬葬南山。
泪眼环顾清冷屋,饥肠常念热汤饭。
音容宛在唤不应,更深不眠泪未断。
其三:念
回家唯见门上锁,进屋冷清无声息。
野菜榆钱度饥年,布头面袋制冬衣。
卖粮借钱凑学费,洒泪渡河医儿疾。
省吃俭用睦邻里,日子渐好遽归西。
其四:愧
水瘦山寒冬月天,叶落草枯冰霜路。
家乡路近心绞痛,南山祭母泪长流。
母养儿女不言苦,儿孝父母有保留。
总觉来日还漫长,岂料阴阳相隔骤!
其五:祭
腊月祭祖跪母坟,往事点滴萦心头。
家贫更显慈母心,物乏练就灵巧手。
勤劳节俭传家宝,谦和礼让处世久。
香烛纸钱寄哀思,朔风枯草伴荒丘。
痛定思痛,痛断肝肠。往事历历,挥之不去。夜深人静,母亲的音容笑笑貌总是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今日提笔,思绪仍然是一团乱麻。算是长歌当哭,聊寄哀思吧。
但愿天堂里没有病痛,没有劳累,没有烦恼,没有饥寒。从此永远脱离苦海,此后都是幸福!
母亲,一路好走!
2019年7月6日
鹮乡专栏作者简介
杨永胜,笔名:洋县老杨,在汉江南岸教书已40年,现在黄安初中任教。偶尔写一些散文、游记自娱。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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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云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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