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家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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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逄璞
封面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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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私语
青春是什么?是桃花谢了依旧会开、还是燕子去了依旧会来?每个人都拥有的青春又该怎么执笔呢?我曾偷偷地问过外婆,什么是青春?外婆把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着,意味深长地说:“年轻真好!”我反握起外婆的手,感受岁月印证的褶皱,心疼地低下了头,心中一片迷离,像被西风掠过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外婆的青春是我儿时的故事和童谣。它们像-张蛛网,布满了我的童年。那里没有反抗和执著,也不需要任性和幻想,有的只是“三寸金莲”的缠绕和恪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教条。虽然外婆也是一位能干的女性,但是在那个年代,根本无法施展“拳脚”,更谈不上追求。那样的青春岁月让现下生活安逸的外婆不愿过多提及。
在记忆里,外婆的青春是苦涩的。外婆十来岁就做了童养媳,十八岁生第一个孩子。那时候生孩子是不被重视的,就好比阿猫阿狗生小猫小狗那般容易,产妇也不允许“鬼哭狼嚎”,认为那样会带来晦气。接生婆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请得起,一般农妇都是自己生孩子。除了求菩萨赐福,别无他法。
外婆生第一胎时正值寒冬腊月,家里人忙着修葺土坯房的屋顶,稀稀拉拉的泥渣碎粉从屋顶飘落下来,沾了外婆满身。为了不让自己疼得叫出声,外婆事先就往嘴里塞一块大方巾,然后坐到已经清洗干净、铺上棉絮的马桶上,便开始生孩子。外婆说生孩子的疼,撕心裂肺,这世上还没有一种疼痛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外婆只觉得自己咬着毛巾的牙齿“咯咯”作响,汗珠成片、成片的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只有簌簌地北风,吹得窗户纸“嘶啦嘶啦”作响。二舅出生后,是外婆自己剪的脐带。
外婆曾亲眼目睹日本人的凶残。外婆说他们打死个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为了躲避日本人的扫荡,外婆跟乡亲们躲在山洞里好多天。一个母亲为了不让孩子哭出声响,硬生生地把孩子给闷死了。能在日本鬼子枪林弹雨下奇迹般逃生,外婆说除了命大,最该感谢的,还是共产党。没有共产党的浴血奋战,想在日本鬼子枪下活命,那是不可能的事。每每讲起那段逃难的日子,外婆总会咬牙切齿地恨,眼里喷射出无名的怒火。我知道,外婆这一生都无法原谅那段经历里的“罪魁祸首”。虽然,外婆那锈迹斑斑的青春早已远去,但外婆的困难经历,已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
在外婆提及青春的艰涩时,母亲会在一旁极力安慰,同时也会忆起自己的青春。母亲出生在和平年代,免受了颠沛流离之苦。但60年代是物质匮乏时期,母亲曾在广袤无垠的农场上挥洒青春的汗水,那是青春力量迸发的见证。很多劳动的细节,母亲都记忆犹新。对当时很多劳动细节,母亲都记忆犹新。母亲说,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大家一起劳动,一起挣工分,想要挣得多,就要干得多。大家干活都很认真,一心一意,干一样是一样,干一样成一样。母亲每每讲到这里,脸上都会洋溢出得意的神色。我知道,母亲是想让我明白,过去那么辛苦的日子,大家都熬过来了,终于成就了今天幸福的生活。现在的我们,不应该遗忘,要学会珍惜。
母亲记忆里的青春还有一个破了洞的搪瓷杯。我见过那个搪瓷杯,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之处,却承载了母亲青春岁月里的一段故事。母亲从不提及,但我听过一些“碎片”,在那个物质贫苦的年代、那个艰苦奋斗的年代,人们往往会因为条件地限制而失去了追求的权利,以至于成为心中的一种缺憾。缺憾是美的一种,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拥有的。最终,搪瓷杯的故事没有延续下去,却成了母亲永恒的青春记忆。
我不敢去比拟外婆和母亲的青春,那样的青春是我无法想象和承受的。我体会的青春是快乐与优伤、奋斗与颓废的混合体,像一杯被调成七色的鸡尾酒,美味并且辣口。青春在校园里最为闪光,印象也是最为深刻。前些日子看了辛夷坞《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我又重温了一遍大学生活。直到此刻才发现,如果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没有嘶声裂肺的痛哭、没有声名鹊起的颓废……那就不算拥有完整的青春,如此算来,我只能重读一遍大学了!
我理解的青春,奋斗是最靓丽的底色!大学四年,我奋斗了四年!我喜欢和图书馆“约会”。走进学校的图书馆,一待便是一天,忘我地徜徉在文学的世界里,没有打扰、没有羁绊,全心全意,便是最美的时光。那时候,同学们形容我是一个断情绝欲的“梅超风”,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只有到期末颁发奖学金的时候,才能引来她们小小的羡慕和钦佩。
快乐是青春的翅膀,起飞,还要从美食说起。我的旱餐永远是一个卷着油条的粢米饭,松脆的油条、软糯的米粒,咬在一起便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记得那会儿很流行《老鼠爱大米》这首歌,我喜欢边听边咬着粢米饭,不经意间,便把自己想成了那只老鼠,竟有些得意忘形。午餐是重头戏,我和室友削尖了脑袋,非要挤到“老乡”打菜的那个窗口排队不可。可别小看了这个站队,那可是“老乡见老乡,鸡腿大一圈儿”的诱惑。不暗世事、年轻的我们,怎能抵制地了那样的美食诱惑?待吃到心满意足的时候,我们便用被啃剩下的鸡骨头做干杯的样子,庆祝这小小的“胜利”。
当然,青春里也夹杂着愧疚。那会儿我和室友喜欢夜宵,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古代文学老师的“吃相”,你完全无法想象,一个教授级别的人物吃饭是那种逼近原始的状态:一盘米线,从不细嚼慢咽,三四口的光景,就让盆子见了底;嘴里裹着还未全部咬碎的米线,紧接着又喝一大口免费汤,嘴巴瞬间鼓了起来,像塞了刚出笼的馒头,嘴里的食物还没吐下去,人已经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掏纸巾擦嘴,所过之处被带起了阵阵清风。整个过程,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就差流下哈喇子,之后当然免不了一阵爆笑。但后来了解了她的故事后,我才知道,这样的老师是可敬的。她非常专注学术研究,几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再后来,当我们再看见她时,便悄悄绕道走开。也许,青春应该就是这样,在不断地学习中自省,在不断自省中更好地成长。
青春的力量不容小觑,它像个易燃体,一旦被引燃,便可引发成一场场歇斯底里的“战争”。最后,居然又可以神奇地融合成柔润的绵软,成为深化友情的加速剂。记忆里,一件被染了色的衣服便曾引爆过“战争”,剧情剧烈而又无声。我很想把当时的情景再还原一遍,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让它们留在记忆的深处更能让我怦然心动,偶尔呆滞的回想,都极具味道。原来青春里的友情是这般的简单和真挚。我喜欢用舒婷的《致橡树》来比拟友情,“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蔼、流岚、虹霓。”这才是真正的友情,真正弥足珍贵。
很多青春里的记忆都是朦胧的甜味,唯有毕业分别的瞬间是浓浓的苦味。大学毕业离校那一刻,我和室友来不及碰面,她发来短信:“亲爱的,我先走了,有缘我们再聚!”字不多,却铿锵有力,触到我内心的柔软,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冲了出来。虽不是天南地北的距离,但总觉得这四年的相处,犹如昙花一现,还没准备好的离别,就已经后会有期了。面对迷茫的人生,我觉得很孤单。一起笑、一起疯、一起哭的日子就此划上了句号。
三代人的青春,分属三个不同的时代。岁月沉淀的过往,像缀了线的珍珠,既闪现出美好,又掩饰住悲伤,进而又推动着岁月的前行。青春之于岁月,是一段最美的集合,就像一朵花,在怒放之后便是凋零。但是,无论如何,它都曾经拥有了最美的瞬间,这不足以戒慰人生了么?
作者简介
范香美,1982年9月出生,浙江长兴人。长兴县作家协会全委、长兴县诗词协会成员、永康市影视评论员、“左岸新语”成员。喜欢在文字间行走,作品散见于《江南》《南太湖》等期刊、报刊,作品曾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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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日有感
读书是一种精神食粮
它能增长我们的知识
它能开阔我们的视野
它能使我们生活充实
它能让我们充满力量
读书是一种理想追求
它能改变人们的命运
它能帮我们实现理想
它能改变人们的生活
它能给我们带来希望
读书是一种休闲方式
它能让人们忘记烦恼
它能让人们心情舒畅
它能让人们精神愉悦
它能让我们快乐健康
读书让我们增添翅膀
带着我们在天空翱翔
读书让我们拥有船桨
帮我们到达成功彼岸
让我们共同热爱读书
作者简介:
欧阳正平,笔名俊友,江西省九江市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中国教育写作学会会员,九江市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文学》《中国现代诗歌》《当代人》等刊物发表作品,多次获得全国文学艺术大赛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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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天使,情暖童心
2019年暑期,我带着生平所学的知识与希望,怀着最初的心和人民教师的梦想,在大山深处与云阳县凤鸣小镇开启了一场最美的相逢。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关爱农村留守儿童的爱心支教活动,我很高兴回到了乡镇小朋友们温暖的怀抱里,带给他们满满的正能量,甜甜的笑容和暖暖的爱意。在这个凤鸣小镇上,每一天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有美好的期待,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2019年8月1日,第一次做七彩假期爱心支教活动开班典礼的主持人,练习了很多遍主持稿后,终于怀着激动和一丝丝紧张的心绪,勇敢的站在了讲台上,面前是我们的特邀嘉宾云阳县委书记龙敏和六十余位来自凤鸣小学的孩子们以及学生的家长们、志愿者老师们的面前,开启了我们为期十天的爱的守护之约。十天有限,但我们的爱和希望无限。
我们志愿者老师怀着这样的支教情怀——不仅为了给孩子们带去书本知识,也为孩子们带去心灵关爱的情怀。虽然时间有限,并不能教会孩子们太多,但我们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带给孩子们快乐和积极向上的生命力量。用这十天的时间去用心做一件事情,让这件事情值得用一辈子去回忆。让孩子们成为快乐的、身心都安康的、明理懂事的文明学生。
2019年8月3日,被安排上国学文化课,这个课程是相对于书法手工课、体育健康课等孩子们不太感兴趣的课,因为和他们平时上的语文课可能有些类似,就有一种学校上语文课的感觉,缺少一点趣味。但我们是七彩假期课堂,当然要和平日里上的语文课不一样啦,要散出七彩阳光般的绚烂。其实在支教前我就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精心为孩子们准备了精彩的国学文化之京剧幻灯片课件和相关宣传片,以及吸引人的图片。虽然国学文化课不像书法手工课一样,孩子们不能全程参与课堂,但课堂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因为孩子们都很听话懂事,上课特别认真,这让我感到十分欣慰。课上完了还获得了孩子们响亮的掌声。
2019年8月4日-10日,我前后上了四节国学文化课,两节艺术文化课和快乐阅读课。由于暑期天气炎热,我们的课程只安排在了上午,结束了上午忙碌而充实的课程后,下午的时间我们就去家访。由于暑期天气炎热,我们的课程只安排在了上午,结束了上午忙碌而充实的课程后,下午的时间我们就去家访。虽然这个小乡镇里有很多留守儿童,但他们都超级棒,学习努力,成绩优异,还主动承担家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就像小天使一样,以最天真烂漫的笑容去乐观积极地生活,让我感触颇深。
有个我家访的孩子叫晓莉,她是一个乐观开朗,特别爱笑的小女孩。家乡在里市一个小村庄里,尽管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但妈妈愿意为了她方便上学,选择了背井离乡来到在这个小镇上租房子抚养她。晓莉的妈妈是位很能干的女强人,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大学生,也就是晓莉的哥哥,毕业于成都中医药大学,目前在市区的大医院行政部从事管理行业。但在晓莉妈妈看来,并没有把孩子培养好。哥哥上小学初中时,在她的陪伴下考上了云阳重点中学,但高中时期由于家庭条件,晓莉妈妈和爸爸出门打工,没有陪着孩子们,儿子最终沉迷于游戏,没有考上理想中的北大,说到这里,晓莉妈妈眼里满含了遗憾与自责。晓莉妈妈从儿子的经历中总结经验,决定现在陪着晓莉,好好带晓莉上学。问了问孩子的爸爸,晓莉说爸爸是位砖匠,长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能回来一次,没几天就会出远门去。当谈到爸爸,晓莉眼里充满了对远方爸爸的思念。但值得庆幸的是,还有妈妈陪伴着她。
不可否认,家长的教育观对孩子的影响还是很大。晓莉妈妈说,在培养孩子时,该严格还是要严格,孩子天性贪玩,都有惰性,要培养孩子的自觉性。在妈妈爱的守护下,晓莉成为了一个特别乖巧懂事的孩子,一点也不叛逆。晓莉会主动承担家务活,洗碗扫地,洗衣做饭。在我们的艺术文化课和书法手工课上学习了做贺卡和玫瑰花,晓莉回家后亲自为妈妈做了爱心贺卡和玫瑰。小小的她有着大大的心,心里丰盛着爱和希望。
最后,当问到对我们七彩假期爱心支教的课程建议,晓莉说每节课她都很喜欢,特别喜欢体育健康课,课程中新奇的游戏与跆拳道等活动,带给了她不一样的开心与笑容。身心健康是孩子们成长的“第一要义”,体育锻炼需要经常进行。毛主席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我们志愿者老师们看来,身体也是孩子们茁壮成长的本钱。因此,我们希望认真地给孩子们上好每一节体育健康课程,同时也希望,孩子们能够养成多做体育运动、锻炼身体的好习惯。
“七彩假期,情暖童心”,这十天的支教时间短暂而美好,七彩的假期,我的收获也是美丽的彩色——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容,快乐相伴的时光,珍贵的师生情。
孩子们课上叫着任老师,课下脱口而出的却是春华姐姐,那么亲切动人,扣动着胸怀最柔软的心弦。第八天的国学课堂里,想到这十天的尾声临近,突然不舍,在艺术文化课上教了孩子们做爱心贺卡,没想到那天收到了一大叠来自孩子们的祝福贺卡与信,有的说,任老师是支教老师里最美的教师,有的说,任老师的笑容很甜,带给了我们如沐春风的爱意,有的说,任老师以后一定会是一位很棒的老师,有的说,好喜欢温柔漂亮的春华姐姐,要凶一点哟,不然管不住我们这帮猴子……也许这些美好的话语并不那么华丽,但像一串串可爱的七彩铃铛,敲响了一曲纯真质朴的童心之歌,歌词里闪烁着的是孩子们纯真的心。其实不仅仅是我给孩子们上课,孩子们也给老师上了一节课,让我懂得了怎样成为一位更优秀的老师,我会记得孩子们的祝福与期盼,回去后努力修炼,成为更好的自己。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春华,希望我的小天使们能够记住任老师,下个七彩假期,老师定会带着更优秀的自己,与你们再次相逢。
作者简介
任春华,1999年2月出生于重庆云阳,中共预备党员,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网上四川文化频道签约作家,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2017级学生,校三好学生,十佳自立自强先进个人,文明大学生,青年志愿者先进个人,社会实践先进个人,第18届大学生先进事迹报告团优秀成员,四次作为官微公众号的推文首图人物和榜样宣传人物。任校《嘉林潮》文学社编辑、新闻中心记者、云阳县红叶大学生公益服务队副队长。作品发表于《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优秀作品选》、校刊《嘉林潮》、网上四川“文化栏目”等,并多次获国家励志奖学金、一等奖学金、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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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日子散发的芬芳
“怎么又扔啦,浪费,不当家不知这些贵……”屋子里传来杨老汉絮絮叨叨数落小孙孙的声音。
“爷爷真的不好吃,不甜。”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不好吃了,你就是没挨过饿。”
“不吃不吃,我喜欢吃蛋糕。”
“蛋糕才不好吃哩,黏糊糊。”杨老汉一边拾起孙孙碗里扔下的半个白馒头往嘴里塞,一边念叨“多好的东西,咋就不好吃了咧!”
时间就这样在杨老汉的喋喋不休中流过,火辣的日头挂在半空,翻涌的热浪层叠着滚过地面,院里庇荫的杨树枝汗津津的耷拉着。
杨老汉切了些草茎子给栅栏里的鸡倒去,在院子里转一圈就已经满头大汗。又是个干旱年,这年头!杨老汉拽起身上的汗衫抹一把那滋滋往外冒的汗珠子。后晌还要下地,杨老汉赶紧爬到炕上眯一会。看着身边熟睡的孙孙,汗水早已打湿了枯软的绒发,杨老汉躺下拿起蒲扇,给孙孙扇风,也扇着自己心头的迷惑。
杨老汉不明白,为啥自己辛苦刨地换来的白面馍孙孙就不喜欢吃呢?
于杨老汉而言,顿顿吃上白面馍那可是生活最大的恩赐。
他始终弄不懂孙孙对蛋糕的钟爱,就如同孙孙无法理解他对白面馍的偏执。
日子总会好起来
杨老汉有五个孩子,大集体时靠天吃饭,粮食收入微薄,他弯下腰实实在在的刨着地,渴望从这坚硬的土疙瘩里刨出些能够填饱肚子的奇迹。
全村人都在盼着过年,每逢年时儿,杨老汉早早去大队部候着,当领到手小半袋白面粉和一薄片肥猪肉片子时,整个脚底像是蹬了棉花般往家飞。婆子将未经加工的玉米粉渣活着雪白的面粉蒸到锅里,散着肉花味儿的锅边,吊着满嘴哈喇子的孩子紧盯着那将要掀起的锅盖,黑黄色的面馍还没散去蒸汽,就被伸进来的小爪哄抢走几个。
吃饭,是天大的事。
那真是一段苦日子,望不到头。
改革宛若一阵春风吹进千家万户,土地实施包产到户政策,人们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家地里,守着宝样的拨弄照料着那些个青苗子。那一年风调雨顺,杨老汉家里在过年时狠狠的蒸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白面馍,全家人放肆的吃着直撑疼了肚子。
麦子的清香晃悠悠飘出了几十里外,那个夜晚好甜。
杨老汉供着孩子们慢慢长大,个个好能耐自谋了出路,老大早早在家帮着种地;老二考上师范大专回城做了教书先生;老三到部队当兵学了厨师;老四随人到油田做了石油工人,都端上了公家的大饭碗。
唯独倔强的老五,杨老汉心里总惦记。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号子吹遍各个角落,四处萌生着隐约改变的种芽,拨挠着外出见世面的不安分神经,老五说他要将大街小巷,城里城外,角角落落,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最终随同村里的年轻人结伴进了西安城,做起倒腾服装的买卖。
每逢年节老五从省城回来,看着他洋装洋鞋的模样,杨老汉便忍不住数落,“你一个种地的出生,穿的这都是啥……”“这城里都时兴。”
土泥胚垒起的院墙里,两辆自行车停在窑洞前,儿子们围着玩赏外面带回来的收音机、磁带各种新鲜玩意,杨老汉则围着锅台不时凑一下热闹,忙得合不拢嘴。
村头上空被新鲜气息笼罩,人们逃离日常琐碎的泥土,沾着光的大开了眼界,社会的变化正悄无声息的走进这略微封闭的农村。
九十年代,崛起的气味随处可嗅,四处生机盎然,舞动跳跃的背后酝酿着巨变。
老五在省城开了间服装批发厂,款式新颖多样有中式的、韩式的、欧式的,杨老汉睁着溜圆的眼睛听儿子描绘那与世界接轨、引领潮流的生意,呜呜啦啦的摩托车夹带着卷起的灰尘停在老窑洞前,杨老汉知道儿子们又回来了。
小孙孙在蒸腾的日子里出生了,老五两口子忙着进货跑外地,小孙孙便跟着杨老汉住,杨老汉总不忘顿顿热着白面馍,孙孙却厌它没有味道,偏要吃袋子里装的糕点,搞得老杨头常常气鼓鼓。
杨老汉最喜爱满地粮食等待收割的秋天。
往些年粮食产量不高,秋收时,杨老汉钻进玉米地里,一根一根掰下那黄棒子,赶着马车一趟一趟运回家。冬天玉米晾晒干透,杨老汉坐在院子里用手摇机剥着玉米颗粒,赶上粮站收粮食,便紧忙装袋子拉去粮站,一整年都没有歇息的功夫。
随着庄稼产量增大,工业化机械不知不觉走进农村,儿子们购置了拖拉机回来帮忙收割庄稼,黄橙橙的玉米装满车轰轰隆隆的从地里拉回家,几天时间便将十几亩庄稼全部收割完。来年春季,全自动剥玉米机旋转着螺浆开进院里,五六排的玉米阵列在那铁疙瘩的号令下脱粒去皮,渐渐垒起一座米粒堆,半天干了整冬的活。
如今,杨老汉干不动了,老大将田里全种上了玉米,机械化已全面覆盖农村,浇地时排好队拉闸灌溉地下水,秋收时掰玉米机将颗颗玉米完美脱落进斗筐,秸杆绞碎成小段洒在地里沤肥。时机合适,收购粮食的站区开着剥玉米机前往院内,剥好装车直接拉走。
杨老汉从未想到过地还可以这样种。
土块垒的院子孩子们重新翻修了一遍,乳红色的砖瓦房站在那座夹带着记忆的土窑洞上,洁白的墙面映照着落台窗明亮的大玻璃,透过朱红色镶着金色铆钉的大门,敞亮的看向那条光洁的水泥街面。
宽敞的街面外,院墙边停靠着几辆小轿车,是儿孙们回来了,新鲜的蔬菜瓜果、模样俊俏玲珑的糕点、见过没见过的各式东西又堆满了房子,原来那条他模糊记忆中通向村外走不出的路,真的连上了世界。
杨老汉总想起逝去于积劳的老伴儿,他想告诉她现今这不敢想的幻境,这是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
这样一个普通到尘土里的人,亲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走向了理想的模样,他曾真诚而充满激情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竭尽全力地劳动过,不计代价地用自己的血汗趟过岁月不平整的棱角。
大铁锅中的热气呼呼升腾,四下弥漫填满了整个屋子,一笼篦透亮滚圆的大白馍透过雾气散发出浓郁的青麦香,蒸汽拂过坐在炕头杨老汉略微泛红的面颊,紧紧贴在透着亮光的玻璃窗户上。
“爷,味儿咋样?”
“闻着香着咧,比我蒸的好”
“嘿嘿,我自小看你做早学会了”
杨老汉咧着嘴看着这个神似自己年轻模样的少年在锅灶前忙活。
杨老汉是我的爷爷,我就是幼年时哭闹的孙孙,当我走进社会独自面对生活感受到艰辛时,才明白爷爷这一辈子与黄土地的牵连。在我宽慰生命长度所探及到故乡翻天覆地变化的同时,亦看见了他脸上于这几十年来亲眼见证所含露的欣慰。
屋里,爷孙两盘坐在铺着明净红油布粘子的炕头,白馍就着大乱炖吃的酣畅,日光打照着两张绯红的脸颊。
“娃,蛋糕还真是好东西”
“爷,馍真甜。”
生活似乎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圆,但生活又不会以圆的形式结束,生活会一直向前走去。
作者简介
杨成钰,1992年4月10日,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铁路一线职工,期待用文字勾勒出生活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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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苍茫
沿着这条偏僻的街道行走,路的这一侧是被圈占的土地,里面杂草长得很高,像放大版的狗尾巴草。路的另一侧是残败的树林,光秃秃的,一眼望去灰色暗淡。
走过一条河,导航上显示为“黄河故道”。谁也不知道这“故”到底有多久。于人而言,大抵青山不老,河也不老。不过此时的河流行船较少,鱼群不跃,水鸟也不欢,果真具有了几分“老态”。它流淌过春秋,似乎有些累了,在这个冬季要停下来歇上一歇。大江大河不舍昼夜,能激流勇进,也能静如止水,配合着这冬季的苍茫空远。
慢慢走着到了一公园,天空偶有几只飞鸟,正像行色匆匆的路人一闪而过,如果在平时它们会在枝头停留,而他们也会驻足游玩。公园内也有一条河。河中长着形如芦苇一般的水生植物。只不过都是干枯凋零的状态,色调单一,但是也有几分迷人,颇有中国传统山水写意画的意境。远远地看到几只水鸟在河中央游动,慢慢走近,它们在芦苇的“掩护”之下早已不见了影踪。
地面的草也是干枯状态,一岁一枯荣,此刻正是“枯”的季节。尽管冬日太阳少见,望着满地的干草还是能从中感受到几丝温暖和柔软。我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蹲坐在这干草之上,望着眼前那条河以及河中那简美的芦苇。在某些时刻,人的心灵确实能尝试着与自然相融,从而忘却许多纷扰和杂乱。此时,唯独一种潜意识涌上心头:顺着这一片自然行走,停下来想要观察一些东西,想要坐下来思考一些东西。特别是在这冬日,四周的一切变得素简。红花少了,绿叶少了,外出活动的人也少了。这种意境如同《红楼梦》中描写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不再那么的拥挤,大自然格外的苍茫无际。
当生命个体离开密集的人群,融于自然的苍茫,念天地之悠悠,能够更轻易地体悟自身的渺小与有限,也能更容易的倾听到自然的声音,嗅察到自然的一呼一吸,捕捉到这种奥妙非凡的生命律动。
冬日,天黑得早,于是夜色渐渐吞噬了这无边的苍茫。路灯亮起,和一裹得严严实实的陌生人擦肩而过;道路上的车辆开着远光灯无比刺眼,似乎想要看清百里外的景象。不过,这一切都好像轻描淡写,欲吼无声,丝毫没有影响到这冬日苍茫。
作者:李科技
联系方式:18539749566
当过兵的姥爷
李科技
姥爷身材略瘦,皮肤黝黑。虽已年近古稀,依旧身姿笔挺,穿着整洁,精气神十足。时光给他留下了苍老,也留下了故事和睿智。
由于家境贫困,他不得不在年幼时辍学。之后就去了部队当兵。听姥爷讲,刚进入部队时,由于年龄偏小被分配到后勤喂马。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越发意识到读书识字少,有许多事情会受到限制。于是,只要一有机会,就拿起报纸来读,接着抄写报纸。通过这样的反复识读、练习,他认识了很多字,时间一长,自然而然的也会写了。姥爷写的字劲道有力,形神兼具,带有书法的韵味。
凭着自己的勤奋和努力,他从无名小卒一步一步地做到了连长。他所带的兵,也有着他的做事风格:敢于攻艰,干练稳重。以至于许多年之后曾经带过的兵,还对他印象深刻,佩服不已。
尽管年龄大了,姥爷做起事情也丝毫不敷衍。他爱收拾,爱利索,骨子中全是自强和好强的钙质。每天起床后,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铺收拾干净,打扫一遍卫生,让一切看上去妥妥当当。作为一个年轻人,我确实感到有些惭愧。这么多年来姥爷还一直保持着一个军人的优良作风。我相信他心里面一定住着一个兵,那是他自己,也是他日夜怀念的战友。所以这个兵的影子在日常生活中反复出现。
姥爷出身农民,什么时候也放不下农活。对土地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有空地就要开垦出来,有荒草就要拔掉。在老家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处处可见姥爷的劳动成果。除了杏子、梨、柿子、葡萄等果树,还有好多种蔬菜和花卉。人勤地不懒,所有种下的东西在姥爷的精心照料下,生机勃勃,格外喜人。附近邻居夸他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我家门前也有一块菜地。姥爷前期刨挖翻耕、松土施肥,上的肥料是农家肥——鸡粪。埋下的肥料慢慢发酵,先让地“壮”起来。过一段时间,又打上了陇子,以便浇水时更好地留住水分。于是这块地慢慢变得生动起来。春夏种的是辣椒、豆角、茄子、西红柿。秋冬是萝卜、上海青等。这些蔬菜像不同方阵的士兵,在这位“老连长”的指挥下分区合理,排列得整齐有序。每当有人从我家门前走过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说上一句,“这菜种的真好啊!”。姥爷冲路人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额头脸颊的皱纹团成了一朵花。这片菜地一下子成为了小区里的一道景观。
姥爷养花也有绝招。他如同伺候小孩子一般地去养花,似乎摸索出了花的“脾气”。啥时候“饿”了,该施些肥料了;啥时候是“渴”了,该浇些水了;啥时候又是“冷热不均衡”,要“出去晒晒太阳”了。有一个如此爱花,用心养花的人。这些花自然长得差不了。滴水观音叶片肥厚,油绿油绿的;茉莉花伸展枝叶拼命生长,送来阵阵清香淡雅之气;文竹扑棱柔枝,肥肥胖胖;珊瑚豆青红辉映,煞是迷人……这些花组成了一个热闹的“小王国”。夏日里送来一片香,我们的睡梦也多了几丝香甜。冬日里看到室内的一片绿,心里瞬间暖洋洋,美滋滋的。我们都喜欢美的东西,姥爷用他那双妙手把这美景留住了!
姥爷做的饭菜也非常好吃,这是我们一致公认的。他有时候开玩笑说是我们家的“后勤部长”。自从姥姥生病动了手术,姥爷就很少让她做饭。爸妈工作上比较忙,姥爷就专门来家里给我们做饭。他做饭从不将就凑合,准备做饭前总会习惯性地问上一句:你们想吃啥呀?从家常的馍、菜、汤、面条到各种饭店里做出的菜系,他都能够色香味俱全的做出来。如果要评厨师级别的话,我会说姥爷是“一级”的。
姥爷最大的爱好是钓鱼。他可以在河边钓上一整天。有时候收获颇丰,回到家里炸一炸。他自己爱钓不爱吃,都让我们吃了。我知道他仅仅是为了找上一个乐子。就像他那么的爱抽烟,一直戒不掉。更多的还是因为心里有失落、矛盾和孤独。我想,无论吸烟还是钓鱼的时候,他更多是在思考和回想。其中,有不甘,有不服,也有从岁月长河中打捞到的些许欢喜,各种滋味交杂。那些被钓到的跳腾的鱼,那些不断吐露的烟圈云雾肯定无数次的感应到了他静默无言的内心诉说。
这就是我的姥爷,是军人,是农民,是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愿岁月待他温情如水,愿姥爷晚年幸福长寿!
作者简介:
李科技,
1994
中共党员,河南西华人,河
南省散文学会
会员,广东《作品》杂志社评刊员,自媒体“李科技文艺工作室”创始人,简书作者。《中国诗歌网》《河南诗人网》认证诗人。作品散见于
《周口日报》
《青年文艺》《文学百花苑》《河南经济报》《豫东人》等刊物。曾获:2017年第十二届“新风向”杯征文诗歌组优秀奖;2018年第十三届全国青少年冰心文学大赛预赛一等奖;短篇小说《傻子,饺子》入围第一届“草明工业文学奖”;2018年入围“中国诗歌艺术奖”;2018年首届“长河杯”诗歌大赛三等奖
2019
周口文联主题征文大赛三等奖;
2019
年扶沟团县委征文大赛二等奖
236
盛夏。
烈日,灼伤父亲的背
红得发烫,粗糙的皮肤隐藏
红与黑。两者的分界线悄然过渡
一根干枯的麦秆,敲打现实的脊背
随风而浪的苦荞逐渐流露季节的兽性
粮仓的空白越来越大,正如父亲
伫立田间地头的空虚,无法用
自身的饥饿与这个季节和解
多情的玫瑰
一身红袍,在稚嫩的时候
把自己收紧,裹住一颗多情的心
盛满清水的酒瓶,用透明供养
饱满的腹腔。每个不动声色的夜里
暗自修行,直到情满则溢。
引诱另一颗心的动荡不安
作者简介:
宾伟,笔名璆鸣,1999年生,河南省青少年作家协会会员,长河诗刊签约作家,渌水诗刊会员,作品见于《山东诗歌》《青年诗词》《中国乡村》《南国红豆诗刊》《南疆诗刊》《暮雪诗刊》等刊,荣获第五届青年诗词奖银奖。
237
鸳鸯对
秋叶染霜,蕊落铺地,红装待嫁,公子赶车忙。
早晚微凉,思念稍长,彩礼在备,闺中绣针长。
两情相悦,情意无双,互念识君执君手。
已约长久,共话余生,待得双宿双归日。
鸳鸯对,姑娘等否,君子娶否。
作者简介:
Ocean,本名:耿海祥,出生于1993年9月25日,中学教师。在中国诗歌网,《齐鲁文学》等微刊发表诗歌20余篇。
238
五月,写给母亲
(外一首)
/李杰
五月,母亲应该是
最风光的
人们把一个庄重的
节日名称,塞进
儿女们的心头
爱的回报,其实
何止一天一月一年
何止一句话的平衡
五月,母亲感动的
老泪纵横
因为一个简单的
问候方式,换取
自己一生的操劳
爱的无私,其实
何止一早一晚一岁
何止一朵花的重量
轻敲五月的门扉
不再等月色和星光
不再等待热量和水分
不再羡慕一枝塑料花的艳丽
此时,我和你
已经拥有了
足够长的日子
足够深的绿
足够浓的成长的气味
不要风,也可以没有雨
我只想用成长的脚步
轻敲你的门扉
作者简介
李杰,男,笔名黄野,1976年生,作品散见于《红石峡》、《陕北》、《陕西诗歌》、《文化艺术报》、《文学百花园》、《华文微诗报》、《中国乡村》、《中国诗歌报》等报刊及各大网络。
239
一条美杜莎孔雀鱼
每一个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憎恨、愤怒、嫉妒、怨恨、恶意,这些东西平时淤积于胸中,就像是储存在毒蛇的牙泡里的毒液,只要时机一到,就会喷发而出。
——亚瑟·叔本华
【美杜莎】
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是什么?不是无解的悖论,抑或未知的谜题,而是叵测的人心。
已是十二月底的堰径县城,在寒风的裹挟下,颤抖着并不庞大的身躯。
老旧的屋子里塞满了夜的悲叹。细腻的黑色填充在房间里每个角落,就连墙壁上斑驳的缝隙也不肯放过。
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打开台灯,撕开黑夜的防御,点亮了一丝可怜的光明。只见那个人蜷缩在一把陈旧的木头椅子上,盯着眼前巴掌大小的玻璃鱼缸,沉默不语。
鱼缸里游动着一条形只影单的孔雀鱼。
鱼的全身布满如蛇纹般的斑纹,泛着微微金属色泽,带着精灵般的气息,艳丽迷人。小小的眼睛灵动活泼,似乎在暗中窥察着周围一切。这种珍奇的孔雀鱼品种叫美杜莎,鱼尾上的纹路很像女妖美杜莎的蛇发,因此而得名。
美杜莎,一个多么遥远而又极具诱惑的名字。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绝世美貌,世间男子一见无不被吸引,都会情不自禁地抬眼望向她。可一但与她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四目相对,便就会变成永恒的石头。
屋外寒风撕心裂肺的吼声,提醒房间里的人把身上的旧棉服裹得更紧了。在台灯的光亮之下,棉服上密密麻麻的里绒小疙瘩,顽皮地纷纷冒出头来,清晰可见。像极了日子里千丝万缕的愁绪,越扯越多。
原本今日应购得一件新棉服,却鬼使神差地成了眼前这条鱼。那个人并不后悔。
这条美杜莎孔雀鱼如同一抹鲜艳夺目的色彩,划破了灰色天际,披着希望的霞衣,游啊游,游进了那平平无奇的躯壳,在黯淡无光的灵魂里住了下来。仿若微弱却光亮的小火苗,在天寒地冻中憧憬着明日的春暖花开。
【平安夜】
12月24日是西方的平安夜,但这小小的
堰径县城也是热闹非凡。许多商店循环播放着圣诞专属音乐,店铺外还摆放着塑料制成的廉价圣诞树,上面挂满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配上那些不断飞舞下落的雪花,大街上的每个角落,无不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节日气氛。小孩子们期许着能得到圣诞礼物,大人们则是互送苹果以表达平安的祝福。天气虽冷,但寒风中透着一丝刻意的温馨。
然而,这却是一个不平安的平安夜。
施默是堰径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一名年轻刑警,原本和一群朋友约好晚上七点聚餐,也算是应节。可正要出门打车,却被大队长陈队电话紧急通知马上赶赴现场,说是接到北桥派出所报告,县城飞堰路南段原二轻局家属宿舍楼一单元
301
发生了一起命案。
“这些犯罪分子真是加班加点地作案啊!他们不用过节吗?”
向朋友们说明缘由后,施默赶紧换上警服,直奔命案现场。
原二轻局家属宿舍楼在飞堰路南段,挨着北桥,临江而立。夹挤在一片高耸洋气的电梯公寓里,这栋三层红砖的家属宿舍楼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曾经的二轻局职工和家属们,除了一些年迈的老人,许多房主早已搬进了宽敞漂亮的新房子,把旧房子或卖或租。二轻局这个名字,随着时代更迭已不复存在多年,但这栋宿舍楼依然屹立不倒。这里地段不错,地理位置优越,但容积率过低,也与周围现代环境不协调,不符合政府整体发展规划。县住建局一直都想将其拆除开发,但开发商与住户之间始终没能达成好补偿协议,也就长期搁置了下来。
穿过人头攒动的围观群众,施默飞快跨过警戒线,急匆匆地冲上水泥楼梯,一口气跑到三楼。向陈队报道后,施默戴好陈队递来的手套、鞋套、口罩和头发罩后,走进
301大开的房门。
陈队把记录本递给施默,感慨不已:“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唉……”
施默接过记录本,英朗的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向屋里走去。
很快,客厅里的一片凌乱闯入了施默的眼帘。客厅并不大,所有窗户都是关上的,褪色的水蓝色窗帘也紧闭着。没有电视和电视柜,没有什么摆设,陈设十分简易。脏黑的布沙发像是偏着脑袋般,歪在一旁,上面还斜搭着一条红色毛线围巾。低矮的竹制茶几被掀翻在地,水杯、纸巾等杂物散落一地。一个低矮的拼接式塑料杂物柜,上面刻着几道散开的裂痕,直倒在地上,里面跌落出几本公务员考试教辅书。零散的玻璃碎片洒在深灰色水泥地面上。泛黄的白色墙壁上,印着一大团像是咖啡污渍般的抛洒状痕迹。地上、墙上分别有小片溅落状和喷溅状血迹。显然,这里曾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来不及细细察看,施默快速穿过客厅,来到卫生间。此时,法医老赵、痕检勘验大高、拍照小庞都正在低头忙碌着。
只见卫生间的窗户、窗帘都紧闭着,地上到处是水,盈满阴冷的潮湿,像是水漫金山一般。一具瘦弱的女尸,身着样式普通的珊瑚绒睡衣,沉浸在老旧发黄的浴缸里,面部朝下,双腿伸直,双手被两厘米尼龙绳反绑在背上,至脚踝到膝盖也都被尼龙绳捆绑着。浴缸里的水盛得满当当的,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激荡出来。浴缸的水龙头是关上的,没有放水,但看上去湿漉漉的,很容易联想到地上的水都是从浴缸里溢出来的。尸体的黑色长发在水中四散开来,像是密密麻麻的哀怨,宛若一朵幽森的大墨菊,绝望地绽放在死神脚下。卫生间也有搏斗过的痕迹,脸盆架歪倒在地上,牙刷、漱口杯等物品掉落一地,像是在争斗中撞倒的。
“小施,你来了!咱们开始干活吧。”老赵看到施默来了,开始小心翼翼地翻动尸体,利用相关器具进行体表检验,一边仔细查验,一边慢慢地说,“尸体全身缺氧发白,略浮肿,温度较低,皮肤及肌肉收缩,有鸡皮现象。手脚起白皮,手指蜷缩,小腹鼓起。口唇青紫,口中稍带水渍,角膜混浊,有出血现象在耳黏膜上。淡红色尸斑分布不明显,根据尸僵程度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48小时之前,约22日下午2点至6点左右。尸体体表有明显锐器割裂伤,头部有被击打过的痕迹。尸体特征表现明显不同于机械性窒息,死亡原因应该是溺水。口和鼻孔周围有蕈样泡沫,这表明当事人溺水时仍有自主呼吸,可初步判断为生前溺水。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其他详细情况,还得带回队里进行尸解再说。”
陈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大高,问道:“现场勘验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大高一脸认真地答道:“报告陈队,刚勘完卫生间和客厅。客厅的水泥地上,有一部被摔碎的手机,已无法开机。有把水果刀掉落在茶几附近,刀刃上还残留着少量血迹,应该就是造成死者锐器割裂伤的凶器。沙发附近的地上,还有一堆玻璃碎片,我从上面也提取到了血迹,等复原后看是个什么物件,应该就是击打死者头部的凶器。这些凶器,还有捆绑死者的绳子,我也都分别提取了指纹。从客厅和卫生间激烈的打斗痕迹来看,死者极有可能生前与凶手有过肢体接触。也许凶手在打斗中也受了伤,凶器上的血迹里可能会有凶手的血渍和皮屑,得拿回去好好化验。根据现有勘验情况,初步判定为他杀。门窗锁完好,说明凶手是和平入室,熟人作案可能性极大,但也不完全排除陌生人作案的可能。”
尽管有录音笔,但施默还是专注地头也没抬,择重点记下了,生怕漏下任何一个线索。可当写完记录的施默一抬起头,他愣住了,瞳孔极速放大,灵魂出窍般被石化在原地,如同看到了美杜莎诡异迷人的眼睛。
“施默,你怎么了?莫非你认识死者?”小庞伸出手在施默的眼前晃了晃,把施默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回来。
施默看到了死者的脸。这是一张阴森惨白的脸,曾在冰冷无情的死亡之水中苦苦挣扎,却束手无策。那双紧闭的眼睛,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年轻的生命,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失,终究却还是无能为力。这张脸右眼睑上方一颗小米大小的红痣,刺痛了施默的神经。
施默忽而变得异常深沉,声音压抑得仿佛是从深海传来:“我认识她,也不认识她……”
此话一出,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扔在众人面前。在场的人都震惊不已,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雪融化了】
“小施,你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啊?”
“你要是真认识,那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就好办多了!报案人房东对死者也不太熟悉,只能给我们提供身份证复印件呢。”
“施默,你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在同事们的议论声中,施默的记忆被拉回到去年的九月。
作为一个外地人,刚从警校毕业的施默来到堰径县公安局,成为了刑侦队的一名刑警。那是他第一次在堰径搭乘公交车,没想到却偏偏遇到了意外情况。那时堰径的公交车尚不支持手机付款,施默身着便装,习惯了手机支付,身上没带一分钱现金出门。刚刚上车的他发现,一块钱的公交车费无法通过扫手机二维码付款,正准备尴尬下车时,一个长发披肩的清瘦女孩主动站出来,替他投了币。施默在一番感谢后,本想通过手机扫码把钱还给女孩,可女孩死活不要,笑着说没什么。后来女孩下了车,施默再也没遇见过她。那个女孩虽然长相普通,也不知道姓甚名谁,更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但她右眼睑上一颗醒目的红痣,却让施默印象十分深刻。
在外地人看来,堰径是一个偏远的北方山区国家级贫困县,经济落后,交通不便,是一个在人们的睥睨下缓慢生长发育的地方。施默也不例外,他并不喜欢堰径。当初毕业前参加公安联考时,施默为稳妥起见,只敢报考竞争压力小许多的堰径县公安局,他打算把堰径当做一个跳板,先进体制再说,先就业再择业,等以后有机会了又再想办法考调到市里。那个女孩不知道的是,正是她当日不经意的小小善举,意外让施默对堰径的印象有所改观。施默这个背井离乡的游子,感受到眼前陌生的堰径是一个有温度的地方,心底竟徒添了几分对堰径的好感。
可是这些,那个女孩永远不会知道了。此时此刻,她已经成为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施默眼前,她孤独的灵魂地被锁在黑暗深处,伴随将会腐化的肉体,长眠不醒。
从回忆中醒过来的施默低着头,心情无比沉重,声音颤抖着说:“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我只见过她一次,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说罢,施默的眼眸泛起一丝氤氲,将公交车上这段小插曲讲给在场的同事们听。大家听后也纷纷唏嘘不已。
“房东回家找租房合同去了,里面有被害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待会儿你给被害人的房东、邻居做份详细笔录。”陈队安排工作后,想要安抚情绪低落的施默,让他有点干劲,便对他说道,“小施,我们都为这个年轻的生命感到惋惜,但我们都得暂时先把这份悲伤收捡起来。只有早日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才是对被害人最好的慰藉。”
“嗯,我明白……”施默知道陈队说得对,他现在根本来不及悲伤。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竭尽全力早日破案,以告慰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可怜亡灵。
在等待房东的间隙,刑侦队继续忙碌着。301不大,只有不到35平米,在这个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里,施默协助大高继续现场勘验和物证收集,细致入微地查找蛛丝马迹,试图抽丝剥茧,还原案件的真相。
勘验完狭小的厨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施默跟在大高身后,穿过涂满黄漆的木门,走进了死者的卧室。卧室里全无凌乱狼狈的迹象,整洁干净,陈设简单,除了床铺、不织布衣柜和一张桌子外,没有什么其他摆设。床上铺就的大花棉被,样式看上去已有些年头。拉开衣柜的拉链,里面只有一些为数不多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有的衣领都被洗得发白了。
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书桌,右手边放着一面塑料小镜子,紧挨着两三瓶平价护肤品,看得出死者平时较为节俭。桌子上还摆放着一盏老式台灯,灯下是一本摊开的公务员考试辅导资料,书本中间还夹着一只黑色的中性笔。大高轻轻拿起这本教辅资料翻了翻,上面几乎每一篇都有勾画,字迹娟秀。想必这本书的主人学习时,一定特别认真。桌子下方还有三个抽屉,打开后是一些诸如头绳、创口贴、感冒药等杂物。
这些杂物里有一个特别的东西,是一个厚厚的墨绿色线装笔记本,B6规格大小,封面四周还有一圈压印玫瑰藤蔓花纹,精美细腻。施默打开一看,竟是一本私人日记。
日记里的字迹和那本公考资料上基本一致。日记本已写完一多半了,内容还来不及细看,房东终于带着死者的身份证复印件来了。
房东哭丧着脸,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以后我这房子还怎么租出去啊?”
大高让施默小心翼翼地将日记本装进证物袋,以便带回队里好好检查研究。接着施默对报案人房东进行了一番询问,并做了现场笔录。
死者名叫花雪,女,25岁,是堰径县神垭乡大鸦村人。房东和死者也并不熟悉,他们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当初花雪来看房的时候。房东只知道她在县城南门一家小公司上班,是个会计,长期在此独居,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今天下午6点左右,房东接到二楼201杨婆婆的电话,说楼上301漏水,她家天花板上浸出了大团大团的水渍。杨婆婆接连敲了好几次门,都无人应答。无奈之下,杨婆婆只好给301房东打电话。房东接连给花雪打了十几个电话,对方一直无人应答。房东现居城郊新区,到了原二轻局家属宿舍楼已经6点半左右了。为及时制止漏水,房东拿备用钥匙打开了301的门,没想到就在卫生间里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卫生间里满地是水,租客花雪僵直地倒在浴缸里,已死去多时,浴缸的水龙头还一直轰隆隆地放着冷水。房东吓坏了,关上水龙头,赶紧报了警。
施默这才知道,当初那个替他付过一元钱公交车费的女孩,叫做花雪。花雪,如同屋外飘洒轻扬的一片小小雪花,在黑夜的苍凉中被无情吞噬,伴着寒风撕心裂肺的吼声,悄然融化了。
小庞立刻向局里汇报死者的身份信息,请求他们马上联络死者家属。施默则继续向周围邻居了解死者相关情况,让他们回忆一下,最近几天301有没有什么异样,有没有什么人跟花雪一起来过。
邻里间习以为常的冷漠和疏离,再加之这里租客更换频率很快,邻居关系成了一扇看得见摸不着的虚拟之门。彼此关上的不仅是房门,更是心门,大家似乎也早已习惯各扫门前雪,不主动打扰别人,也不愿被打扰。每一次在楼道里的相遇,几乎都是没有任何交流的擦肩而过。
但施默的询问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他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12月22日下午3点左右,正是星期二的上班时间,楼上传来一阵摔砸东西的声音,伴着激烈的争吵声,正在睡午觉的杨婆婆被吵醒。争吵声持续了约十分钟左右,随着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和一阵仓促的下楼脚步声,四周终于归于安静。
这个线索如同黑夜中一颗明亮的星,给了迷雾中的刑侦队接下来的侦破方向。一股热血涌到施默的颅腔,他暗暗捏紧拳头,告诉自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绳之以法,以告慰花雪在天之灵。
【消失的鱼】
根据杨婆婆提供的重要线索,陈队进行了工作安排。老赵负责把花雪的尸体带回队里,待家属确认后进行尸检。大高带物证回队进行痕迹检验。小庞调取案发现场附近
12月22日当天的
监控,并排查分析可疑人员。而施默则被安排通过网络技术和走访调查,了解花雪的社会人际关系,包括研究花雪那本重要的生前日记。
花雪的父亲前来确认尸体,确为他的女儿。衣着朴素的老父亲跛着腿急匆匆赶来,却只能看见女儿年轻的躯体,冰凉地躺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老泪纵横,哭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陈队一直安抚着伤心欲绝的老人,并表示他们一定会尽快破案,严惩凶手。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酸,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痛苦,刑侦队给的安慰,对于花雪的老父亲而言,也只是如蝼蚁叮咬,不痛不痒。
待花雪父亲的情绪渐渐平复之后,陈队让施默给他做了一份详细的笔录。
从他口中得知,花雪自幼生活在农村,是家中老二,还有一个比她年长九岁的哥哥花峰。靠着勤工俭学大学毕业后,为了方便周末照顾身体欠佳的父母,花雪回到了老家所在的堰径县城工作。她在一家商贸公司当会计,工资不高,一个月只有2200元。别无长技伴身的她,之前想做点小生意挣点钱,但根本拿不出本钱。每个月除了租房、吃饭、上下班交通、水电气网等各种生活费用之外,她还固定给父母和弟弟拿去500元贴补家用。尽管家境不怎么好,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花雪家固然远远达不到小康水平,好歹还是超过了贫困线标准,日子虽说过得紧了点,但也不至于挨饿受冻。当初村里开大会评定贫困户的时候,由于花雪和父母、哥哥并没有分家,花雪在县城的公司上班有固定收入,家里又有哥哥花峰这个青壮劳动力,花雪家的人均年收入已超过了贫困户评定标准,因此花雪家最后没有被评定为贫困户。花雪有个名叫伍安的男友,在省城一家企业做销售。两人是高中同学,恋爱多年。面对高昂的房价,两人一起努力挣钱,约定好等存够了首付,买了房子就结婚。
施默不由得暗自感慨,怪不得得25岁的花雪,脸上的法令纹和眼纹那么深。也许生活的重担,让花雪看上去比同龄女孩显得沧桑许多。
送走了花雪的父母,陈队赶忙安排人员去联系花雪的男友伍安。已是深夜
11点,刑侦队几个科室的灯却依然亮着。施默则坐在技术科办公室,一边用手托住棱角分明的下巴,一边细细读着日记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施默相信这本日记中一定藏着许多秘密,也许字里行间里就隐匿着花雪枉死的原因。如果是熟人作案,日记里白纸黑字上,说不定花雪还曾不经意写下了凶手的姓名。
施默调节吐纳呼吸,放松神经,渐渐融入在了花雪记录的生活点滴里。那些花雪的喜怒哀乐,仿佛他也亲身经历了一番似的。施默就像是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如洪水猛兽般冲进花雪的内心世界。
一连读了好几篇,几乎都是记录当日用度开销、生活琐事、情绪发泄等等。直到翻到
12月17日的这一篇日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忽然涌上施默心头。
“12月17日,星期四,天气阴。
在南门市场一家水族店购得一条美杜莎孔雀鱼,花费
100元。早饭花费5元,午饭花费13元,买菜买日用品花费27元,总计花费145元。虽然鱼有点贵,但真的好可爱,好漂亮,名字也很特别。美杜莎孔雀鱼,为了买你回家,本来想买件新棉服都没买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过几天安安回来了,就带你去见安安,好不好?等下个月和下下个月发了工资,我一定会挤出钱来,给你换一个漂亮的高级大鱼缸,再买些其他鱼儿和你作伴,让你过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加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好看书,早日考上公务员!努力,奋斗!”
施默读完这篇日记,仿佛看到刚写完日记的花雪,逗了逗那条小鱼缸里恣意游动的美杜莎孔雀鱼,伴着甜香的梦,睡着了。
可这居然是花雪最后一篇日记。日记终止在12月17日,距离花雪死亡还有四天。
屋外疾驰的寒风,窗户上的玻璃绷不住了,发出一阵阵声响。施默不禁咬了咬薄唇,疑惑不已,看到刚从痕检实验室出来的大高,顺口问道:“高老师,您在案发现场时,有没有见到一条孔雀鱼啊?”
“鱼一条没有,鱼缸倒是有一个。客厅那堆玻璃碎片,就是击打死者头部的凶器,大致复原后是个小玻璃鱼缸,上面的确有养过鱼的痕迹,但现场没有什么鱼啊。”对养鱼尚有些心得的大高,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反问道,“孔雀鱼是热带鱼,这么小一个玻璃鱼缸,又没法充氧和恒温,怎么养啊?几天就会死的。除非只养一两条鱼,及时换水,保持水温。”
“看不出来,高老师您还是养鱼的行家啊!”施默的脑海里不断思索着,继续问道,“我想再请教您一个问题,是不是有一种叫美杜莎的孔雀鱼,卖得挺贵的?”
“哪里哪里,只是养了十多年鱼了,有点经验而已。美杜莎是挺贵的,品相好的好几十块钱一对呢。不过现在孔雀鱼市场很乱,很多不法商家经常拿蛇纹孔雀鱼冒充美杜莎卖高价,不懂鱼的根本看不出来。”大高顺口答复后,又向施默问道,“对了,那本日记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大高的话,加上案发现场所见,以及日记里的内容,施默脑海里浮起了一个具象化的场景。本来只是碰巧路过的花雪,但在见到这种鱼的那一瞬间,仿佛也如同那些被美杜莎诱惑吸引的男子一样,石化在了原地,再也挪不动一步。花雪真的是太喜欢眼前这种鱼了,可一问价格,又实在太高了。花雪试着和老板讲价,但老板少到
100元便不愿再少了,说是保本价,像美杜莎这类品种普遍价格都高,价格成百上千很正常,甚至上万的价格都有。花雪再三思量,最终以100元的价格买下了这尾美杜莎孔雀鱼。老板又劝说她,买鱼一般至少都是一对一对的买,并介绍她再买一个可以充氧的大鱼缸。可花雪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花雪对这条鱼不够喜欢,也不是花雪吝啬抠门,只是当下的她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为这条鱼创造更好的生存条件。花雪只能付完款,带着这条美杜莎孔雀鱼和一包鱼饲料,遗憾地走了。
“唉,受害人花雪明明都那么穷了,还是被一个水族店老板敲了竹杠,她买了一条美杜莎,买成100元。看来她是真不懂鱼,才被这种无良奸商给骗了。”施默有些为花雪忿忿不平,继续回答大高的问题,“日记里有个叫安安的,从名字上来看,应该就是花雪的男友伍安。按照日记的时间线来看,他应该在平安夜之前就返回堰径了。陈队说等联系上他了,得对他进行重点盘查。明天我再去花雪公司问问,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大高笑了笑:“祝你好运,希望明天能找到一些新线索。”
夜越来越深了。施默靠在窗边长长叹出一口气,玻璃窗上顿时起了雾,窗外一排排路灯很快模糊了起来。
【嫌疑人的自白】
12月25日,圣诞节。
不到一天的时候,案件已经被发酵成轰动堰径的头条大事件,各种关于案件的传闻甚嚣尘上。“可怕!堰径一出租房发生命案,女子惨死”、“捆绑、水溺,少女平安夜离奇被害”、“内幕:揭秘少女惨死背后的真相”、“平安堰径不再平安?”等等各种吸引眼球的文章、帖子、讯息,比言简意赅的警情通报更为吸引人,很快便在网络上蔓延开来,如瘟疫般四处扩散。
这些文章版本众多。有的说被害人花雪水性杨花,脚踏两支船,奸情撞破后被原配愤而怒杀。有的说凶手是个变态连环杀手,专挑年轻独居女孩下手。有的为了满足大众的猎奇心理,增加流量,在网上找来其他案件的血腥分尸图片张冠李戴,添油加醋地渲染着案发现场的恐怖。有的甚至抛出了阴谋论,说是开发商为了拆迁原二轻局家属住宿楼,买凶杀人,好让整栋楼成为凶宅,现有房主只能尽快以低价达成拆迁协议。
短短一天时间,这些传闻在微博、朋友圈、微信群、QQ群四处弥漫,堰径的大街小巷都对此事议论纷纷。一石激起千层浪。网警不停地删帖,虽然盖过广大网友转帖的速度,但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一时间搞得堰径到处人心惶惶。
陈队接到了局长的电话,过几天堰径元旦冰雪马拉松赛就要开幕了,网上的舆论影响十分恶劣,为了不让舆情影响赛事,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破案。
电话里局长的声音异常严厉,工作多年的陈队从里面隐约听出了深层次的意味。本场元旦冰雪马拉松赛事是由省体育局、市人民政府主办,堰径县人民政府承办的。此赛事规格很高,堰径已经很多年没举办过这样的大型活动了。此次元旦冰雪马拉松赛,对提高堰径知名度、吸引外地游客旅游观光,促进堰径旅游业进一步发展,促进堰径对外文化交流,推动堰径经济发展,打响堰径城市品牌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对于想要打响旅游牌的堰径来说,这次赛事十分关键,各级领导极其重视,全县上下斥巨资、集民力,届时省、市重要领导都将出席,绝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出任何岔子。
陈队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他第一次发现,他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似乎手握着偌大一个堰径县的经济文化旅游发展走向。可事态若是继续妖魔化地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影响了这次元旦冰雪马拉松赛,他就是整个堰径的千古罪人。
陈队苦笑了一下,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他默默地抽了一支闷烟,他知道,留给他破案的时间不多了。
小庞拖着熊猫似的黑眼圈,向陈队报告监控调查结果。12月22日下午3点19分,距案发地点最近的监控显示,一个身高约1米8左右、身形清瘦、头发凌乱的男子,身着黑色长款羽绒服,在监控画面中匆忙奔跑,行迹十分可疑。后经花雪生前好友辨认,此人正是花雪的男友伍安。血样化验报告结果也出来了。不出所料,现场提取的血样均为人血,其中O型血液来自死者花雪,另一种A型血液则来自一名男性。根据花雪的通话记录显示,刑侦队还查到花雪生前拨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伍安的手机号码。
这些消息让整个刑侦队激动不已,案情愈来愈明朗,离破案已经不远了。伍安被列为重大嫌疑人,陈队决定亲自审讯他。
审讯室里,伍安局促不安地坐在陈队对面。伍安瘦高个,皮肤很白,脱掉羽绒服外套,里面是一身蓝底格纹休闲西装,梳着大背头,看上去是很精致的一个人。他看起来斯斯文文,很难将他与杀人犯联系在一起。他的眼角有点泛红,脸上结的疤还没完全掉落,脖子上也有着一圈乌红色的勒痕,看上去似乎更像是一个受害者。
陈队自然注意到了这些,厉声问道:“伍安,你知道为什么找你吗?你脸上和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伍安低下头,声音十分低迷,像是大哭过一场,没什么力气似的:“我知道,花雪死了,网上说的凶案现场就是花雪租房子的地方……这些伤是我和她打架时留下的,但我真的没有杀她,真的……”
施默在一旁认真地记着记笔录,他觉察到一个细节,伍安把“真的”两个字说了两遍。
陈队继续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打的架?为什么打架?请你具体描述一下当天的情形。”
伍安用细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面目痛苦地回忆道:“12月22日,我坐客车回到堰径家中,下午2点我从家里出门,到了她住的地方,那个时候大概是2点40左右。其实我也不想和他打架,我只是想心平气和地跟她说分手,没想到她情绪那么激动。我们从最开始的争吵,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她居然抄起绳子想勒死我。我在挣扎中摸到手边的一把水果刀,划伤了她。混乱中她又夺过刀来,把我脸割破了。最后我顺手拿起一个玻璃缸,砸了她脑袋。她昏了过去,我跑了出去,一路狂奔,在我家楼下的小诊所包扎了伤口,然后就回家了。我越想越觉得后怕,后来就一直呆在家里,哪里都没去。再后来,我看到网上的文章,才知道花雪出事了。我承认我打伤了花雪,但我真的没杀她,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警官,我说所的都是真的,诊所的医生和我父母都可以作证!”
伍安越说越激动,陈队一脸严峻地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分手?花雪的父母不是说你们在攒钱准备买房结婚吗?”
伍安没有立刻回答,长叹了一口气,目光飘向审讯室的大门,缓缓说道:“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追求的东西也早就不一样了。拖得越久越痛苦,还是早点分手比较好吧,也免得相互耽误。”
眼尖的陈队瞥了一眼伍安衣袖里微露的手表,追问道:“你们之前是怎么攒的钱,都是谁保管的?分手的时候,说了这笔钱怎么处置吗?”
“我……我们……”伍安说话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只听见砰地一声,陈队把一堆资料仍在伍安面前,目光凌厉地说道:“我们根据花雪之前的银行转账记录,查到了两个有点特别的资金往来账号。这两个账号经常接受花雪转款,但从来没向花雪转出过。其中一个账户户主是花雪的父亲,花雪每个月会转款500元过去。另一个户主就是你,伍安!你每个月固定工资收入比花雪高,可她为什么还会给你打钱转账呢?花雪的好友向我们透露,说花雪生前曾与她闲聊时说起过,你曾主动去银行,以你的身份证信息开了一个存款账户,专门用于你和花雪存钱买房,你们说好等存够了房子的首付,你就回堰径工作,你们就在堰径县城买房结婚。我们又调查了这个账户的转账记录,里面存款金额最高时有4.3万元左右。但就从半年前开始,这个账号里的钱从一次次成千甚至上万的支出里,不断减少,余额减少的速度远大于增加的速度。到目前为止,账户里只剩下不到300块钱了。我有说错什么吗,伍安?如果我没判断错误的话,花雪之所以情绪那么激动,并不是因为你要和她分手,而是她向你追讨这笔钱,但你却早已挥霍得一干二净,拿不出来了,因而才会发生激烈争吵和打斗。伍安,是吗?”
伍安听后只觉得毛骨悚然,咽了咽口水,喉结不自觉地跟着一上一下地运动。一旁的施默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伍安这是害怕了。
伍安顿时面如绯色,额头悄悄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被点燃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是,我现在是拿不出钱,但我从没说过不还她!我说过,等我以后赚了钱,一定会还给她的!”
“她如果死了,你是不是就不用还钱了?”陈队怒目斜视,声如洪钟般向伍安质问:“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她?”
“我没有,我没有!”伍安顿时青筋暴起,像一个充满怒气的皮球,但很快又漏了气,瘪了下来,低下头埋进手臂里,哽咽了:“我对不起花雪,辜负了她,但是我绝不忍心杀了她啊……我们恋爱七年年了,我也想过给她一个家。也许是大城市的繁华把我迷住了,我渐渐喜欢上了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变得虚荣,变得自私,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但我真的不想回到落后的堰径,回到这个土里土气的地方,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我已经穷怕了。在大城市里待得越久,我越明白,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想要改变命运,离开堰径,我为什么折腾了一大圈还要跑回来呢?可花雪她不一样,她一心想要考上堰径的公务员,她说堰径是她的根,留在堰径可以方便照顾父母,她不想离开,也不能离开。她和我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最近我纠结了很久,我想她也许更适合找一个愿意呆在堰径工作生活的人,但那个人注定不是我。所以我才会提出分手,没想到……警官,我真的不是凶手,我也希望你们能早日找到凶手,让花雪能够在九泉之下瞑目。毕竟,我是真的爱过她……”
听到伍安的忏悔,施默嗤之以鼻,感觉这是一种叫做自欺欺人的表演。尽管伍安打扮得精致优雅,还喷了点男士淡香水,但在施默闻起来,这香水仿佛是用花雪的尸油调制而成的。
施默忽然想起菲尔丁的一句话,虚荣促使我们装扮成不是我们本来的面目以赢得别人的赞许,虚伪却使我们把自己的罪恶用美德的外衣掩盖起来,企图避免别人的责难。
审讯结束后,陈队让大高采集了伍安的指纹和血样,将他拘留在了看守所。大家都焦急地等待着痕检报告、尸检报告,等到证据确凿充分,犯罪事实清楚,就能宣告破案,发布警情通报稳定人心,把事态平息了。然后就是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等待法院对这个残忍的罪犯予以正义的审判。
事情似乎在朝着一切顺利的方向演进。
【第二个嫌疑人】
时间很快到了12月26日。
一大早,大高带来了一份完整的痕检报告。根据指纹比对和血样比对,犯罪嫌疑人伍安的指纹、血样,和案发现场的水果刀、玻璃缸、尼龙绳等证物完全一致。这份痕检报告让焦头烂额的陈队顿时如释重负,就等老赵那边出具尸检报告,就能向局长报告破案了。
到了下午2点半,老赵终于拿出了完整的尸检报告。陈队赶紧拿过来仔细查看,可看着看着,表情便如这个季节的静水,凝固了。
只见尸检报告最后一栏的结论上赫然写着:死者生前罹患淋巴癌。尸体有浅表机械性损伤,非致命伤。死亡原因系溺水致其死亡。死亡时间为12月22日下午16时许。
这份尸检报告,像是一根无形的棒槌,把刑侦队即将破案的希望,都一一敲碎了。
小庞疑惑了:“这个死亡时间和伍安离开现场的时间不符啊!难道伍安没有说谎?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伍安离开案发现场前用鱼缸将花雪打昏,捆绑后放入浴缸,再打开水龙头放水,等到水淹没了昏迷中花雪的口鼻,她甚至没有办法呼救。伍安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延迟花雪的死亡时间,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陈队用手托着下巴,思索道:“伍安离开现场的时间是22日下午3点20左右,花雪的死亡时间是下午4点左右。我们来测算一下案发现场浴缸的容积,以及那个水龙头每分钟的水流量,还有花雪的体积,看看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最好再实地实验一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如果有,那伍安的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他仍然有重大嫌疑。”
施默的重点则放在了三个字上:“淋巴癌?”
“花雪自己知道她得了淋巴癌吗?她的亲友、同事们知不知道,伍安又知不知道?”陈队觉得这个线索也许是个突破口,便给施默安排任务,“小施,这个线索很重要,你来负责。大家动作要快,拘留时间马上要满24小时了,如果找不到充分的证据,我们就只能把伍安给放了。”
施默接过任务,赶紧忙开去了。小庞也跟在大高身后,一起去做伍安的不在场证明测试实验了。
施默先在电话里询问了花雪的家人和好友,他们对于花雪罹患淋巴癌十分震惊,均表示毫不知情。于是,施默来到了花雪生前工作的公司,希望能从这里得到一点有用的新线索。
这家商贸公司规模不大,员工也不算多,有的在电脑前忙碌着,有的相互之间说说笑笑,仿佛已经忘记了那个他们曾经的同事,就在四天前痛苦地死去,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见此情景,施默心里像是针刺了一下,黯然徒生一丝心寒。他无法责怪人情冷漠,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人一旦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那几滴看客偶发的垂怜之泪,很快就会在炎凉的世态里被风干消失。
身着警服的施默,对花雪生前的老板、同事进行了细致的询问调查。尽管花雪来这家公司上班两年多了,但同事们对她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她家是堰径农村的,家里条件不太好,似乎有个在省城打工的男友。大家都觉得她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流,午休时间从不休息,而是在一旁看报考公务员的书。同事们时常组织AA制聚餐,她基本上都不参加。就连女同事之间经常讨论各种美容服饰的话题,她也很少参与。再加之她相貌普通、衣着朴素,大家对她都不太关注。花雪在公司里像是一个隐形人,只在有工作交流时大家才会想起她的存在。
当施默抛出有人是否得知花雪罹患淋巴癌的消息时,大家都十分惊讶,表示完全不知。倒是经常和花雪有工作往来的出纳,发现花雪近几个月快速消瘦了不少,以为是花雪在减肥,就没多问。老板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花雪最近这个月常请假,明知请假会扣钱还是坚持要请,案发当日是星期二,她提前一天请了假。
得到了一些零散的信息,施默离开了这家公司,继续调查医院那边的消息。好在整个堰径县能检查出癌症的医院只有三家,不多久,施默就在堰径县人民医院肿瘤科查到了花雪的就诊信息。初次就诊时间为
12月10日上午9点半,花雪告诉医生,她腋下有一处淋巴结肿大,但是感觉不到疼痛,身上的皮肤瘙痒糜烂,常常发热盗汗,最近没减肥却瘦了14斤。医生让她先查了血,又打了彩超。彩超结果见肝脾肿大,于是又做了淋巴活检。第二次就诊时间是12月17日下午3点,花雪拿到了活检结果,被确诊为淋巴癌晚期。据当时坐诊的医生回忆道,他建议花雪再去市上和省里的大医院复查看看,不同那些拼命咨询该怎么治疗的患者,花雪只轻声说了句谢谢就转身离开了。
“12月17日,这个日子怎么这么耳熟?”施默心里暗自思索着,眼前蓦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这不正是花雪在南门市场水族店买孔雀鱼的日子吗?难道这其中会有什么必要联系吗?那条消失的鱼又去了哪里呢?
就在施默在重重谜团中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接到了陈队打来的电话。
陈队告诉他,网警那边发现一条重要线索。一名网警在删除大量关于花雪死亡案件的文章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条点赞数很高的评论。评论称,他想偷偷爆个料,他本人原是堰径一家保险公司的职工,不久前刚离职。受害人花雪曾在他手里购买过人身意外伤害险,受益人为其兄花峰。
陈队决定兵分两路,他让施默和小庞马上开车去神垭乡,对花峰进行询问调查,同时走访调查花雪的父母、邻居。而自己则赶到那家保险公司,去核实爆料的真假。
在说明来意后,保险公司经理态度坚定地表明,他们公司从未销售过人身意外伤害险给一个叫花雪的客户。其实经理早就在那些疯狂转发的文章里得知,那个买了保险不久的被保险人花雪死了,但受益人花峰一直没有联系公司进行理赔。经理也怀疑过是花峰杀人骗保,但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有报警。若是超过理赔受理期限花峰也没来索赔,他便可为公司省下50万保金,对公司自然是功德一件。
陈队只好拿出爆料人的评论截图,并告知经理警方已和受益人花峰取得联系。无奈之下,经理只能拿出一份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合同,投保人和被保险人的空白处,清清楚楚地签着花雪的名字,字迹和日记本上的如出一辙。通过调取监控,可以看到12月19日下午3点43分,花雪独自一人走进了保险公司,随后开始咨询办理保险业务。
陈队在心里暗暗感谢那个爆料人。若不是他的那条评论,也许第二个犯罪嫌疑人不会浮出水面。
离开保险公司的时候,陈队忍不住怒斥道:“明知被保险人身故不报案,这是违法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陈警官,您误会了!像我们这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又怎么会知法犯法呢?”经理一脸堆笑,慌忙解释道:“这不,之前那个保险代理业务员辞职了,员工离职时工作没交接好嘛!您请放心,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在回队里的路上,陈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按照杀人骗保的套路,花峰应该是偷偷拿走花雪的身份证,瞒着花雪为她投保才对啊!怎么花雪会主动投保,让自己成为被保险人,而让花峰成为受益人呢?
离堰径元旦冰雪马拉松赛开幕越来越近,陈队不知道他究竟是离真相越来越近了,还是越来越远了。
【鱼的下落】
山路崎岖,弯弯绕绕地盘旋着这座巍峨的大山。在大山的怀抱里,一个古朴的小山村若隐若现。经过两个小时多的车程,施默和小庞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了神垭乡大鸦村。
施默与小庞并没有径直去到花雪的家,而是先向村主任和其他村邻了解情况。
原来,在花雪小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还是挺好过的,父亲经常去堰径县城打点小工,母亲则在家养猪养鸡,种点蔬菜。花雪十三岁那年,父亲因上树摘柿子摔断了腿,从此家里一天不如一天。花雪的父母十分重男轻女,可偏偏花雪学习用功,成绩一直不错,大学毕业找了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好在能养活自己,多少还能给家里贴补点。而她哥哥花峰贪玩好耍,高中还没毕业就主动提出不想读书了,便跟村里的人去广东打工,但因忍受不了工厂高强度的工作,没挣到多少钱就跑了回来。村里的光棍有好几个,有的活了73岁也没娶到媳妇。花峰也是其中一个,34岁了还是个光棍。成天在家好吃懒做的花峰,总说村里外嫁的姑娘都是贪钱的势利鬼。花峰的父母年纪都大了,母亲患有风湿性关节炎,也干不了多少活,一直都想给他娶个媳妇。可不管是哪儿的姑娘,看到花峰家的破旧房子,都要求花峰家必须得盖新房子,否则就不会嫁过来。尽管花峰的父母很疼他这个儿子,但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问到花雪最近一次回大鸦村是什么时间,几个村民都说不记得了。其中一个村民一番回想后告诉施默,以往都是花雪主动回村里,她父母很少去县城看她。但12月18日下午,他要去堰径县城办点事,花雪的妈妈特地跑来搭了他的顺风车,说要去县城看看女儿。
了解完这些后,施默和小庞又匆匆赶往花雪家。花雪家里村委会还有半个多小时的山路,不通车,只能步行。还没走到花雪家,施默就接到了陈队的电话。陈队告诉施默,经过证实,花峰有重大作案嫌疑,涉嫌骗保杀人,叫施默和小庞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就说目前我们已拘留重大嫌疑人伍安,来接他们到队里办手续,好尽快带花雪的遗体、遗物回家。等他们将人带到队里,就对花峰进行连夜审讯。
花雪的家是一座砖木结构的老屋,木质的柱头早已留有虫蛀的痕迹,缠绕着交织的蛛网。木头窗户上的玻璃灰蒙蒙的,如同融入暗调的衰朽。尘埃在这里几十年如一日地久居,根深蒂固。倒是屋顶瓦片上还未融化的积雪,纯白刺眼,像极了花雪那张惨白凄楚的脸。
跨过老旧的木门槛,施默和小庞见到了花雪的父母和花峰。看到身着警服的施、庞二人,花雪的母亲顿时泣不成声,父亲也忍不住低眼垂泪。施默刻意看了花峰一眼,他没有哭,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是躲闪,而是一种意味深长。
花雪的父亲见过施默和小庞,知道他们一定是为女儿花雪的案子而来,赶紧将他们迎到火屋烤柴火。让施默有些意外的是,在他们说明来意后,花峰并没有借故推辞不去,而是跟着他父母迅速出了门。
回到队里,天早已全黑了。陈队见施默他们把人带回来了,大家都还没吃饭,就一人叫了一个盒饭,让花雪的家人也一起在队里吃。空气里只剩下唇齿咀嚼饭菜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花雪的母亲吃得很慢,像是每一口饭菜在她口腔里,都得荡气回肠一番才能下咽。没吃多久,只听见啪嗒一声,一滴泪珠子打落在塑料饭盒上,接着花雪的母亲便嚎啕大哭起来。刑侦队试图安慰一下她,但她却越哭越厉害,还不停用拳头猛捶自己胸口,像是在责备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陈队先是安排大高带花雪父亲去认领花雪的遗物,又以按程序还需认领遗体再做一份笔录为由,让施默对花雪母亲进行问讯,自己则将花峰带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花峰交代了他于12月19日上午10点半左右,他接到了一通花雪打来的电话。花雪亲口在电话里告诉他,下午公司要给每个职工购买人身意外伤害险,要填受益人,就填他的名字,并让他21日中午进城,到她公司找她拿保单凭证。花峰觉得疑惑,就问花雪为什么不填父母的名字,反而要填他的名字。花雪的回答很干脆,反正父母的全都是你的。20日中午12点,他在花雪工作的公司大门见到了花雪,拿到了保单凭证,他以为花雪会按照惯例顺便请他吃个饭,但这次却没有。
面对审讯经验丰富的陈队,始终不承认自己得知花雪患有淋巴癌,更不承认自己杀人骗保。而根据测谎仪数据指标显示,花峰没有说谎。在花雪生前的通话记录里,确有一条12月19日上午10点36打给花峰的记录。这些并不能彻底排除花峰的嫌疑,花峰最关键的不在场证据,却正是刑侦队自己出具的痕迹报告,上面白纸黑字地写明了并未在案发现场提取到花峰的指纹、脚印、皮屑。
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陷入了僵局。
而另一边,施默面对双眼哭得通红的花雪母亲,虽心有不忍,但只能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最近一次见到花雪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的?”
花雪的母亲回忆道:“这个月18日,我坐车去了县城她住的地方。”
见和村民的说法一致,施默又问道:“你去找她干什么?”
“我……”花雪的母亲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说不出口。
施默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便有意诈她:“你不实话实说,莫非花峰才是杀害花雪的真凶?”
“警察同志,你可不能乱说啊,我儿子怎么可能杀人呢!”花雪的母亲一下子就急了,但情绪很快又低落了下来,“我去找花雪,其实就是想借点钱……”
施默继续追问:“借什么钱?十二月的生活费,花雪不是早就打给你们了吗?花雪12月9日那篇日记里就记了账的,她的银行转账记录上必定也有。”
花雪的母亲再度痛哭起来,声泪俱下:“都怪我们家里命苦啊!花雪的哥哥都34岁了,再不娶个媳妇,我们花家以后可就绝后了。那些姑娘都是势利眼,非得要我们盖了新房子才肯嫁给峰儿,可我们老两口根本拿不出这个钱啊!我知道雪儿和她那个男朋友在存钱,想在县城买房子,也存了不少了。我和孩他爹、峰儿合计了一下,想让雪儿把她存的那部分钱先借给她哥,我们再想办法去问亲戚朋友借点,等峰儿盖了房娶了媳妇,以后再把钱还给她。雪儿是个女娃,她用不着买房子,等她和那个买不起房子的伍安分了手,以后找个有房子的男人嫁了就行了。雪儿又有份工作,有工作的女娃不愁嫁。但峰儿不一样,他在咱们农村挣不了多少钱,没有钱盖不起新房子,就娶不了媳妇。我和他爹年纪都大了,要是我们死了,没个媳妇照顾他可怎么办啊?我真害怕他跟我们村里朱老汉一样,活了一辈子到死了都没娶着媳妇……我怎么都没想到,向来温顺的雪儿竟然冲我发起了脾气,我们母女俩争了嘴,越吵越凶,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搭客运回村了。没想到,那居然是见她的最后一面,唉……”
“你们也太重男轻女了!难道花雪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你们也真是太冷血自私了!”施默听后十分震惊,还掺杂着几分愤怒,提倡男女平都宣传了几十年了,怎么还会有如此荒诞不经的思想。
施默还年轻,他不知道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无论外界再怎么干涉,内在都很难改变。就像河里的石头,时光和流水能把它磨平了,但却始终改变不了它是石头的本质。
花雪的母亲却觉得这是天经地义,一脸无辜地盯着施默,反问道:“我们给了她这条命,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养大,给她吃给她穿,还供她读了大学,现在让她帮衬一下家里,难道不应该吗?我们是祖祖辈辈的穷苦命,连盖房子的钱都没有,哪里能像城里人一样去享受生活?可她宁愿花100块钱,给自己买一条中看不中吃的鱼,却不愿意借钱给她哥盖房娶媳妇,究竟是谁自私?”
“鱼?难道就是那条消失了的美杜莎孔雀鱼?”施默赶紧问道,“你见过那条100块钱的鱼?”
“是不是那条很小的彩色的鱼?我那天和雪儿吵架正在气头上,当时我太气愤了,就把她买的鱼给倒进下水道了……”花雪的母亲越说声音越小,似乎在懊悔自己当时做的有点过分。
施默感觉他快要问不下去了,越问越气:“你知不知道,那条鱼是花雪确诊淋巴癌当天买的?这条鱼说不定就是花雪的希望!你把花雪对生的希望倒进了下水道里!”
花雪的母亲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用布满老茧的枯槁双手捂住脸,悲戚的哭声掩盖住了一切。
此时,一条闪着银光的透明丝线,啪地一声出现在施默脑海中,一种强烈而奇怪的感觉贯穿了他的全身,让他很不舒服。一个真实而恐怖的想法冒了出来,似乎有无数条触手,狠狠缠绕着施默的心脏,试图将他窒息。
【最后一片常青藤叶】
12月27日,离元旦堰径冰雪马拉松赛开幕还有5天,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一大早,陈队手拿一叠厚厚的技侦资料,找到老赵,向他问道:“老赵,这边能查出花雪溺水身亡确系自杀还是他杀吗?”
老赵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尽力了:“根据呼吸道和消化道的溺液、左心血液稀释程度、肺部淡红色溺死斑现象,我做了硅藻实验,只能查出死者是生前溺死。关于室内溺水死亡案件中的尸体,要分辨自杀或他杀是有一定难度的。至于花雪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县局的设备和技术有限,我建议还是上报市局,请求得到他们的协助。”
“那我马上给局长汇报,请求上级部门技术支持。”陈队认同地点点头,说罢赶紧去了局长办公室。
两天后的12月29日,一份由市局出具的详细尸检报告,放在了刑侦队的面前。根据市局最新引进的高精尖检验仪器,测算出了死者体内吸入溺液比例、左心血液稀释程度峰值、肺泡含血微量比等重要数据。在溺水中他杀和自杀,溺液进入人体内的体量是有差异的,如果是他杀,被害人死前会激烈挣扎,肺泡进水量较大。若是自杀,肺泡进水量较小。这个进水量需要精密高端的检验仪器才能测量出来,一般的技术手段很难判断究竟是溺水自杀还是溺水他杀。市局同时结合了尸体体内微量指标变化趋势,继而得出花雪的死亡原因为自杀溺亡。
“自杀?”惊讶的小庞瞪大了眼睛。
陈队动作缓慢地点燃了一支烟,心情复杂,百感交集地说道:“我们一开始就被花雪故意误导了,一直把她当做案件受害人,搞了半天结果她才是背后隐藏的凶手。怪不得之前很多地方说不通,原来我们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这个案件的本质,究竟是一起自杀案还是他杀案。”
“意思是花雪得知自己身患淋巴癌后,自知无钱医治便决定自杀,造成他杀的假象,以便嫁祸给伍安,其实是为了骗保?”小庞有点疑惑,“虽然自杀者是可以通过一些手法自己捆住自己的,绳子上也确实有花雪的指纹,但我总觉得花雪看起来不像是会动这种歪心思的人啊!”
施默的眼睛低垂,有些五味杂陈的东西,从里面跌落了出来:
“26日晚上,市局技侦支队那边跟陈队联系了,通过花雪的手机和实名制微信账号、QQ账号,他们把花雪网上聊天记录和网站浏览记录发了过来。我和陈队翻了个通宵,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18日晚上,花雪一个通宵没睡,一直在网上搜索查找如何自杀的方法,还加入了一个相约自杀的QQ群。这个群里大多数是想要轻生的青少年,也有少数中年人。此后几天,花雪每天都会在群里向群友们咨询很多自杀方面问题,网友们也都积极为她出谋划策。直至22日下午3点43,花雪在群里发了最后一句话‘终于可以走了’……花雪,她是自杀的。”
“唉……”老赵听后忍不住一声哀叹,“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傻啊!淋巴癌并非不治之症,得了淋巴癌没钱医治,可以去民政部门申请大病医疗救助,还可以通过社会救助,有很多方式都可以渡过难关的,为什么非要选择轻生这条路呢?”
没有人回答老赵的问题。
施默的眼底翻腾着滔天巨浪,却强行流成涓涓细流,缓缓说出一句简短的话:“所有的自杀,都是他杀。”
四周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沉寂,那些沉睡在冰冷水底的真相,如同那日花雪尸体在浴缸里四散的黑发,全都浮了上来。
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花雪,日子虽然清苦,但也没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花雪并不认命,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在市场经济并不发达的堰径,并无高薪的企业职位可供选择。若是缺乏创业的资本和勇气,那么进入稳定的体制似乎是最好的选择,本地人都趋之若鹜。花雪没有教师资格证,也没有医学院毕业的背景,她想要进入体制,就只能考公务员。面对公考培训班少则几千、动则上万的培训费,花雪望而却步,她还得攒钱买房子。于是花雪拼命努力看书,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考上堰径的公务员。在花雪看来,只要能考上公务员,她的收入就能比现在有所提高,对家里的贴补也能增加一点,父母和哥哥也能跟着好过一些。还可以通过公积金贷款买房,这样她就能尽早和男友伍安买房结婚了。
并不是每场滂沱大雨之后,都会出现彩虹。花雪接连两次公考失利,并没能如愿考上公务员。花雪的公司同事里,有人偷偷向老板打了小报告,说花雪在上班时间看公考书。老板生气地训斥了花雪,警告她如果想考公务员,以后就别来公司上班了。被扣了钱的花雪记下了,从此再也没敢在公司的午休时间看公考书。在花雪并不强大的躯壳里,住着一个生生不息的精魂,撑起了她在黑暗里摸索前行的勇气。花雪并不死心,她想也许是她的努力还不够。不放弃的花雪,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下班看书做题,就连有时候上厕所都还会在手机上刷题。她相信越努力越幸运,总有一天幸运会降临到她头上。
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开花结果,就像花雪苦心经营了几年的爱情一样,还未开花结果就出现了裂痕。花雪发现伍安悄然改变了,不论是衣着、发型还是消费方式,都渐渐变成了在大城市生活的人应该有的模样。每次和伍安见面,伍安总免不了带着嫌弃的口吻,数落花雪的相貌衣着,说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土味。花雪知道,她身上的这股土味是与生俱来的,是从灵魂深处滋长出来的,哪怕喷上昂贵的香水,也是遮盖不住的。
花雪也不满伍安花钱大手大脚,毕竟他们还要存钱买房。但伍安说这是他工作需要,他不得不这样做。那个他们专门用来存款买房的银行账户,是用伍安的身份证信息办理的,银行卡和手机银行登录端都在伍安手里。伍安让花雪放心,他也一直都在往卡里存钱,他从来都没动过里面的钱。出于刻意营造的信任感,也出于对伍安的尊重,花雪没有再逼问伍安。
之前很少吵架的花雪和伍安,近半年来争吵越来越多,有时候小小的一句话就能吵得天翻地覆。伍安总说他工作忙,回堰径的频率越来越低,回复花雪讯息的字数也越来越少,似乎只差分手两个字就可以彻底瓦解这段关系。花雪也怀疑过伍安是不是和别的姑娘好上了,毕竟大城市里会打扮的漂亮女孩比比皆是,各方面比她条件好的女孩更是多如牛毛。趋福避祸、趋利避害是一切动物的本能,人也是动物,并不例外。
但花雪没有选择质问伍安,她害怕这样做的后果,会让他们之间苟延残喘的爱情直接当场死亡。花雪只能自欺欺人地不断自我安慰,一定是自己想多了,或许伍安是真的很忙,忙到花费几秒钟回复她一条讯息的时间也没有。花雪很清楚她和伍安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但她有所不知的是,那些裂痕早已变为鸿沟,最后竟成了无法逾越的沧海。
花雪一直以为只要灵魂足够强大,就一定能披荆斩棘,逆天改命。令花雪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是,她羸弱的身躯再也支撑不起她灵魂的意志。近三个月来,花雪发现她腋下有一处淋巴结越长越大,用手指按压却感觉不到疼痛,身上的皮肤像丧尸一样开始瘙痒糜烂,常常发热盗汗,最近一个月更是莫名其妙地消瘦了
14斤。花雪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再也不能拖着不去看病了,她于12月10日到医院做了相关检查,直到12月17日才拿到结果,被确诊为淋巴癌晚期。
这样的结果的确让花雪深感意外,25岁的自己竟然就要走向生命的尽头了,实在有些过于仓促,但花雪却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死神在收割人头的时候,从来不会怜悯你的性别、年龄、出身、财富、地位、外貌等因素。只有在死神眼里,人人生而平等。
花雪很清楚家里拿不出钱给她医治,如果她选择治疗,那些由天价数字组成的高额医疗费,会使她的家人陷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洞。她也明白癌症不是花了钱就能治好的,毕竟癌症晚期能活下来的都是奇迹中的奇迹。癌症,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时时刻刻悬在病人和家属头上,拖垮了不计其数的普通家庭,贫困家庭更甚。国家有许多针对贫困户的倾斜性帮扶政策,像花雪这样的非贫困户家庭也能得到一些相应的救助政策,但毕竟救助力度有限,与那些昂贵的医疗费用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这一次,花雪不想再努力了,她不想再去做没有意义的事。
在花雪看来,贫穷是一种原罪。在贫穷面前,灵魂和肉体总有一个在卑躬屈膝。花雪也尝试过向现实低头,但只要一低下头,就会有一双无形的双手,从身后死死地卡住她的喉咙,让她感到恶心反胃。那是一种在骨髓中滋长延展的东西,花雪把它叫做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心,它活在花雪自己的世界里,守护着最后一丝净土。躯壳洒下汗水,总好过灵魂流下泪水。花雪最后选择踏上了一条充满荆棘与迷雾的路,去改变,去救赎自己满目疮痍的命运。然而,面对强悍的宿命,她所做的一切努力,最终化为了一堆一无是处的泡沫。
物质上的贫穷可以改变,但精神上的贫穷,是一种与生俱来、难以洗脱的罪行,除非灵魂历经涅槃得到重生。花雪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浴火新生了,她那被现实狠狠打出裂痕的灵魂,只能孤独地直面死亡,静候轮回。
花雪的生命已经被宣判了死刑,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家里的负担,让原本就贫困潦倒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待她回头一望,只剩下她孤零零的影子对她不离不弃。花雪思来想去,决定隐瞒病情,不让任何人知道。她注定只能自己扛起所有的伤痛,在生命尽头留下永恒的归宿。因此,她只想安静地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在某个未知的黎明以死亡悄然谢幕。
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花雪路过一家水族店,无意中看见一群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水族箱里无忧无虑地游动着。热带鱼是群居动物,人也是一种社会性的群居动物,群居动物天生害怕孤独,因此孤独是人类的一种自然属性,花雪自然也是如此。花雪本来想给自己买一件新棉服的,如果死亡来得猝不及防,自己也能走得体面些,不至于连死都这般寒酸。
美杜莎,这是一个让人经不住诱惑的名字。这种美丽迷人的热带孔雀鱼,似乎与女妖美杜莎有着同样勾魂夺魄的魔力。
霎时,花雪不想再买什么新棉服了,纵然
100元一尾的高价,即便她知道她可能被敲了竹杠,她也要坚持把美杜莎带回家。如同最后一片常青藤叶,这条充满生机的美杜莎孔雀鱼
,幻化成一丝希望的星光,划破了她被死亡所笼罩的黑夜。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可以一无所有,却唯独不能没有希望,哪怕是临终前最后的希望。
令花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条被花雪带回家的杜美莎孔雀鱼,还未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存活超过
24个小时,就被她的
母亲粗暴地倒进了下水道。花雪的母亲亲手把花雪对生命的最后希望,倒进了冰冷恶臭的下水道里。
花雪仿佛顷刻间看到了美杜莎的眼睛,那个曾经坚强如铁的灵魂,一刹那被全部抽走,空留下一具蝉翼般的躯壳,定格在原地。
花雪的希望,没了。
【美杜莎的复仇】
向来乖巧懂事的花雪,之所以言辞拒绝了母亲的要求,并和母亲大吵一架,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累积了多年的怨恨,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花雪早就对她那个如烂泥一般的哥哥失望透顶了,他是一个34岁的啃老巨婴,把这个家啃得都快不剩骨头,可父母对他的溺爱却并没有随着年岁减少。花雪也对这个畸形的原生家庭厌恶至极,她家不属于穷得舀水不巴瓢,可家里人腐朽的灵魂却早就穷得生蛆了。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但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已经不会再给她时间释怀。
花雪选择了恨。她恨她哥这样一个有手有脚的废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可他却得到了父母的偏爱,活得健健康康,活得好好的。而那个拼了命努力奋斗的自己,孱弱的生命反而不断被命运的大手拉扯蹂躏,即将彻底扯断,她最终只能含恨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花雪第一次因自己时日无多而流泪,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宽容仁慈。
伍安还是对花雪不冷不热的,花雪猜测自己于他而言,大抵是一根肋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花雪突然想到他们打算买房结婚的那笔钱,存得不多。花雪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达成买房结婚的愿望了,讽刺的是,那笔钱现在刚好足够在村里修一座坟墓。花雪希望自己死后能有一块好看一点的墓碑,这样的死亡看上去似乎能被美化一点,不会显得那样孤独深刻。
不过,这些都是空谈了。花雪在电话里提出让伍安马上把钱还给她,伍安经过一阵无效的软磨硬泡后,只能承认这笔钱早已被他挥霍了。电话那头的伍安有过短暂的懊悔,信誓旦旦地说他等以后赚了钱,一定会还给花雪的。花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主动提出在这个月的
22日下午3点,和他在自己的出租房里见个面。
伍安习惯地以为这是花雪的妥协,毕竟花雪已经原谅了她很多次了,再多一次也无所谓。他不知道那个向来软弱的花雪,此时早已下定决心,精心策划了一场完美的谋杀。
只是,花雪要谋杀的对象是她自己。
花雪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一句话,自杀者是会下地狱的,注定上不了天堂。不过,在花雪如今改变了色泽的眼眸里,地狱不见得比人间可怕,毕竟真正的地狱就在人间。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惧怕坠入地狱,上不了天堂。现在的她明白,天堂根本就不存在。
花雪在网上查找了很多关于如何自杀的资料,还加入了一个相约自杀的QQ群。在这个群里,花雪认识了一些同样有着强烈轻生念头的网友。幸福的人生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尽管想要自杀轻生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彼此骨髓里都流淌着相似的悲伤血液,所以这个群里的网友们才更能惺惺相惜。网友们为花雪的境遇打抱不平,他们告诉花雪,自杀的人不是弱者,但自杀得有价值、有意义,不能让那些恶人继续在世间逍遥快活,一定要让那些恶人哭着为她陪葬,让这个残酷的社会反思自己的冷血无情。
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建议下,花雪的计划终于得以成型。杀人诛心,花雪要用她的自杀,将那些真实丑陋的人性置于炎阳下暴晒,让他们在世人的灼灼目光里不得安生。花雪要通过对自己的杀戮,让那些无情的、丑恶的、腐烂的人心,随她一起坠入阿鼻地狱。
究竟谁是压死花雪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已经不太重要了。所有的稻草都是有罪的,它们都将成为沾满肮脏血渍的裹尸草,被花雪的尸体卷进地狱深处。
花雪先是伪造了12月17日的日记,以便让伍安进入警方的视线,同时也营造一种自杀者不具有的对生活充满阳光和希望的假象,以此把警方的侦破方向引导到他杀案件上来。接着她又主动为自己购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在受益人那一栏填上她哥花峰的名字,再将保单凭证交给花峰。22日下午3点,伍安如约来到花雪的出租房,花雪故意借伍安提出分手和他在客厅其发生激烈打斗,使得伍安在打斗中留下指纹和血迹,让伍安成为重点嫌疑犯。待伍安走后,花雪又弄乱了卫生间,造成打斗的痕迹。然后再打开浴缸上的水龙头,用网上学来并试验多次的方法将自己的手脚捆好,面朝下跳进浴缸,在冰冷蚀骨的水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融。花雪故意没有关上水龙头,就是希望造成楼下住户天花板漏水,这样从无往来的邻居才会主动上门,继而发现她的尸体。
一切都在花雪的计算之中。若是警方以为伍安就是杀害她的凶手,那么花峰则可以领到那笔50万元的保金,用来盖新房娶媳妇。花雪虽然很厌恶花峰,但她还是想在人生的弥留之际,为自己爱恨交织的原生家庭再尽一点所谓的义务。要是警方转而怀疑是花峰杀人骗保,那也是花峰自己咎由自取,这么多年来因为他的好逸恶劳,为这个家带来的痛苦和伤害,是时候让他尝一尝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了。如果警方最终查出了她自杀的真相,虽然伍安、花峰得不到任何法律责任上的惩罚,但这些面目可憎的嘴脸,终会随着案情明朗而昭然揭示于天下,世人自会对他们进行口诛笔伐。他们将会淹死在众人的唾沫中,罪恶的灵魂永世不得安宁。花雪甚至还想过,兴许这个血淋淋的世界,会因为自己的死去而稍稍有所动容改变,会善待那些还活着的和她相似的人,让他们能够多一口活下去的氧气。
一片小小的雪花,也能引发巨大的雪崩。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刑侦队终于在元旦前破了案,圆满完成任务。陈队长舒一口气,局长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了下来。
12月30日,堰径县公安局最终就花雪死亡事件,发布了警情通报:12月22日下午4时许,25岁私企女职员花某和男友伍某在出租房内因情感纠葛发生争斗,伍某离去后,花某自捆手脚在浴缸溺水身亡。通过现场勘察、调取视频资料、走访调查、尸体检验等工作,警方认定花某溺水身亡事件为自杀事件,排斥刑事案件。经调查,大量网络传播的文章、图片均不属实。请广大市民不信谣、不传谣。在花某溺水身亡事件中,没有犯罪事实发生,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二条之规定,对“12.22花某溺水身亡事件”作出不予立案的决定。
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然而一切却又才刚刚开始。
警情通报一发,网上又炸开了锅,人们疯狂转发评论,许多人并不相信这竟是一起自杀事件。阴谋论一时间又再度四起,各种版本的文章、帖子在网上和街头巷尾众说纷纭。有的说警方无能,只要查不出凶手就统一口径说死者是自杀。有的说凶手是个官二代,家里很有背景,所以警方不敢动他。有的说是为了不影响堰径元旦冰雪马拉松赛开幕,根据县上领导指示,警方这才匆忙以自杀结案的。
这些漫天如飞雪的网络谣言,极大地影响了堰径政府和警方的公信力,造成了恶劣的舆情影响。这让堰径政府和警方十分头疼,网警只能一如既往地继续删帖。
施默想不明白,不知道真相时人们会有阴谋论很正常,但为什么当他们不顾一切地找出真相后,人们还是会相信阴谋论?那么,探寻真相还有意义吗?真相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12月31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一篇名为《我所知道的12.22平安夜杀人案真相》的微博长文横空出世,引发渲染大波,迅速火遍全网。这是花雪在那个相约自杀群里认识的一名网友发出来的,网友把花雪生前同她的聊天记录整理后发到了网上。花雪和许多人一样,对身边熟悉的人紧闭心门,却对陌生人敞开心扉。花雪所经历的那些心酸过往,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了世人面前。
此文一出,轰轰烈烈地开启了一场“谁该为花雪之死买单”的网络大讨论。网友们各抒己见,有同情、有愤怒、有悲哀、有谴责、有反思……声浪此起彼伏,人们纷纷转帖评论,有的为花雪的遭遇唏嘘不已,打抱不平;有的呼吁不要放过那些变相杀死花雪的恶人,是他们的人性之恶,一刀一刀地捅死了花雪;有的嘲笑花雪是懦夫,比花雪家贫困的家庭多了去了,比花雪命运悲惨的人也多了去了,但别人都没自杀,是花雪自己内心不够强大,死了活该;有的指出花雪就是一个自杀骗保的无耻之徒,明明触犯了法律的底线,却还要来变着花样博取社会的同情;有的大骂花雪父母重男轻女,正是这种吸血鬼般落后愚昧的思想,以及她哥哥花峰的懒惰和贪婪,最终形成了原生家庭的悲剧,把可怜的花雪逼上了绝路;有的谴责必须严格封杀取缔这类相约自杀群,这些违法网络组织都是把自杀者引向地狱的恶魔;还有的通过花雪事件,为背后波涛暗涌的各种社会问题表示深深担忧。
每个人似乎都站在天神的角度,来审判花雪这一场只敢谋杀自己的杀戮。花雪生前从来没得过到这么多的关注,她根本不会想到她一个社会底层的普通人,居然能引爆这么大的社会舆论力量。
很快,伍安、花峰、花雪父母的名字、照片、个人信息被网友们人肉了出来,他们被看作是双手沾满了花雪鲜血的刽子手,在网络上被网友们你一刀我一刀地凌迟。伍安所在的企业担心影响企业形象和声誉,当即辞退了伍安。狼狈的伍安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害怕被人们认出,害怕那些无形的斥责与鄙夷。伍安不敢上网,他关掉了手机,试图远离人们的声讨。
与伍安截然不同的是,花峰和他父母始终不相信花雪是自杀的,他们坚定地认为花雪死于他杀。如果花雪死于他杀,他们将得到50万的保金,花峰就能盖新房娶媳妇。但要是花雪死于自杀,保险公司将不予理赔,50万保金就会转瞬间化为泡影。在他们眼里,既然花雪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就应该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不能就这么白死了。于是花峰带着年迈的父母,跑到堰径县政府上访缠闹,砸坏了行政大楼的玻璃门,最终被警察带走了。
【尾声】
新的一年又到来了。
1月1日元旦节,堰径县冰雪马拉松赛盛大如期开幕,一派和谐热闹的景象,在场的每个人都有着热情洋溢的笑脸,并没有因为花雪死亡事件有任何影响。
花雪死了,但太阳还是照常升起,那些和花雪相似的人依旧为生活奔波劳累,城市机器依然完好无缺地运转着。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因为一个社会底层普通人并不伟大的死亡,就让整座城市集体默哀。
一个没有人为其立碑着书歌功颂德的普通人,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花雪也不例外。没过几天,甚至还没来得及等到春暖花开,她的名字就消散在了寒冬凛冽的风中。人们回归了平淡的生活,早已将自己曾对花雪死亡事件表达的激愤,忘得干干净净,好像这件事情从来未曾发生过一样。
但施默还记得,他一直记得那个曾在公交车上对他给予一元钱帮助的女孩花雪。
施默独自来到神垭乡大鸦村荒坡上的坟地里,想要祭拜花雪。花雪的坟墓是用石块和泥土垒积堆成的,没有墓碑,看上去简陋至极。
坟墓是存放骨灰和遗体的地方,但也许真正需要坟墓的,反而是那些仍然活在世上的人心。人心是软弱的,充满了困惑和不安,会轻易瓦解崩溃。活着的人,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之所,祭拜着冰冷的坟墓,然后坚强地活下去。
施默为花雪带来了一本《希腊神话》,翻开关于女妖美杜莎的那一章,在坟墓前温柔地讲给花雪听:
“从前,
美杜莎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有着一头绿色迷人的长发,宝石蓝般的眼睛像大海一样。她出生在希腊,和她的爱人一起在海上航行,她感觉自己的生活被幸福包围着。可是不幸的黑暗很快降临了,一群海盗登上了他们的船只。为求自保,她的爱人把她出卖给了海盗。痛苦、悲伤、愤怒、绝望。她在侮辱中诅咒着自己,诅咒出卖他的爱人,诅咒着侮辱她的海盗,诅咒给她带来不幸的大海,诅咒着无情地看着一切的神。她的头发开始变长,长出利齿,变成了蛇头。她的双眼已经没有了眼珠,看过她眼睛的人都变成了石头。她要那些可恶的男人永世不得转生。她的心灵充斥着仇恨,她已经忘记了世间的温暖,不记得世界上还有爱。她放纵自己,不放过任何一个接近她的人。她在报复,用最恶毒的方式。人们开始惧怕她,她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神静静的看着一切,看着这个受了伤的女人。神说,平静吧,不要再让怨恨充满你的心,别再让自己堕落下去。
施默也是读了这个版本的美杜莎传说才能够理解,花雪当初之所以对那条美杜莎孔雀鱼那么着迷,除了那是一条希望之鱼外,还有美杜莎的寓意这一层重要原因。也许在花雪眼里,她自己就是受了伤的美杜莎,她将要义无反顾地踏上美杜莎的宿命。施默自知虽不是神,但他希望这个故事能让泉下有知的花雪,逃离怨恨的牢笼,挣脱灵魂的枷锁,重获新生的自由。
祭拜完毕后,施默在花雪的坟墓前,轻轻放下一枚崭新的一元钱硬币,深深鞠了一躬。
施默离开大鸦村后不久,一双普普通通的手捡起那枚硬币,用嘴吹了吹上面的泥土,习以为常地放进自己的裤兜里,揣走了。
(完)
作者简介:
李木一,女,汉族,民建会员,1991年5月生于四川平武。著有短篇小说集《尘埃里开不出纯净的花》。小说、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
报刊杂志、网络平台。
240
去北山
外一首
去往黄昏的山岗,摹仿
这世间环形的纹路
即使不懂,也应记取山的风骨
你要知道
北山之北还有
无数座向外扩张的高山
踩着时间在生长
立于山顶时
放下语言溢出的修辞
没有话语可以
包裹下北山的威严
哪怕是一株野草
日落后
走下深风的山岗
收起目光
而后,所有路过的碎石
一个接一个
不断死去,又不断复生
雪落时,别忘记一月的风
一片将落的雪花
会经由风的指引飘入大地
铺满孩子的目光
雪落时
唯一的白
成了山与水独有的皮卷
沉眠的万物
也因雪的温柔更加安详
当所有人都被白雪吸引时
别忘记
一月的风带来了飞雪
以及刺骨的冰冷
整个深冬
不只有美丽
还有诸多隐匿的残酷
作者简介
现为辽宁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生,有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山东文学》、《散文诗》等刊物。曾获第三十六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邀请赛奖,第九届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征文奖。
杂志社简介
《青年文学家》杂志创刊于1953年,是经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批准,面向国际、国内公开发行的文学期刊。本刊由中共齐齐哈尔市委宣传部主管、黑龙江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和齐齐哈尔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中华文学基金会协办,曾是中国四大青年期刊之一。本刊办刊宗旨为培育文学新人,繁荣文学事业。近年来,《青年文学家》杂志社高举新文学、新文化、新生活的旗帜,发起成立中华新文学联盟暨青年文学家杂志社理事会,诚挚邀请作家、诗人及广大文学爱好者加入新文学联盟,共同推进新时期的文学事业,打造文创产业,携手并肩,共创辉煌。
国际标准刊号:ISSN1002-2139
国内统一刊号:CN23-1094/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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